春曉離家之後,她的母親越發的整日啼哭自不必說,父親的生意,更在極短的時間內連遭挫折,這種情況下,曾家自然沒有心情迎新人進門。家里上下都覺得是春曉的離開,才讓好好的順境變得不太平,而春曉之所以離開,定是因為不能忍受父母整日慪氣。這麼一推論下來,曾父逐漸打消了娶妾生子的念頭,反而派人全力尋找女兒。
誰都覺得小孩子走不遠,便在九江城以及附近的地域地毯式搜尋。本來納妾之事也就這樣不了了之,誰料對方卻是和唐門大有干系的武林一脈。她確實是真心對待春曉的父親,此時無論如何都咽不下這口氣,便找上唐門,出錢讓他們除掉春曉的母親。這女子本來是想在危急關頭現身,迫使曾夫人接納自己,誰曉得春曉的母親寧願死也不肯與人分享丈夫,她惱羞之下,竟真的下了殺手。春曉的父親當時在外地斡旋生意,無奈處處求告無門。女兒失蹤,百萬家財行將毀于一旦,他本已灰心喪氣,回到家又見發妻慘死,幾重打擊之下,就此投繯輕生。那女子美夢成空懊喪不已,另一方面又怕極了春曉日後報復,索性一不做二不休,請唐門中人殺人滅口。
那唐門子弟被用重手法點了麻癢穴半夜,又說下來這麼一番話,已是氣力用盡,坐在地上只管喘息。
喬發久經江湖,見慣生死仇殺,雖對春曉十分同情,倒也不覺得有什麼大不了,予樵卻呆愣得說不出話來。
春曉離家到現在,滿打滿算也不過三個月,竟然在不知不覺間,就失去了雙親……她是為了彌合父母關系才跑出來找祖父,此去宣化路途還遙遠得很,父母卻已經與她天人永隔。
連予樵這個外人都覺得沒有一點真實感,那小牛皮糖又要怎樣接受這個事實?
他有些腳步不穩地走到船艙中,春曉半個臉埋在被褥里,打著小呼,睡得正香。予樵凝視她的微微帶笑的圓滾滾臉蛋,作了自己認為對她好的決定。
「喬……伯伯。」
「你想干嗎?」喬發挑眉,這小子還第一次如此禮貌。
「請不要對她說。」
喬發一听就明白了,沉吟道︰「你覺得好嗎?她總要知道的,也總要自責的。」就算現在想不明白,她日後想起也會因此自責,又或者有人會直接對她說,因為她的離開,才讓家里遭此厄運——這種事兒听著玄乎,不少人還是抱著寧可信其有的心情吧。
「她太小。」予樵一邊說一邊又有點自厭——這話顯得自己很關心很為她著想似的,真是……嘖。
「看不出你小子還挺會體貼人的嘛。」喬發臉上掛起一個十分討厭的笑容,「這事不難,我答應你就是了。」見予樵青著臉不回應,他也沒有繼續調侃下去——就眼下的情況而言,隱瞞並非第一要務,而這小子也不可能為了此事對自己低聲下氣。
看喬發一臉期待地望著自己,予樵硬著頭皮道︰「喬……前輩,晚輩還有一事相求。」
「是嗎?你說說看。」
這矮子裝什麼死!予樵不甘不願地說︰「請喬前輩襄助擺平唐門。」
喬發瞪大眼,用夸張的口氣道︰「不是吧?你要知道,唐門可是很厲害的!」說完他還交抱著雙肩,做了個「怕怕」的動作。
予樵深吸口氣,壓下揍人沖動,「前輩要多少銀兩,只管說便是。」別人不知道,他是從畏武山莊出來的,還會不明白唐門和喬發誰更厲害?
喬發一擺手,一臉淡泊名利,「我孑然一身,花不了什麼錢的。」說完一雙小眼楮死死盯著予樵,如同老鼠看一塊上好肥肉。
「我拜你為師便是。」予樵靜默半晌,從齒縫里擠出了這句話。
他答應過小牛皮糖要平安送她回家,自然就要做到。和被喬發教導成可怕的人相比,眼下人命關天的事情更加重要。
喬發端詳著他一臉不情願的樣子,感覺自己成了逼良為娼的惡霸,「你對曾家小泵娘,真算是情深義重啊。」
予樵皺眉,「你在扯什麼?君子一諾千金,我不能失信。」
「連句玩笑都開不起,」喬發悶悶地嘀咕,「明明是你要拜我為師,還這麼不情願的樣子,弄得我多沒面子?」
予樵忍住氣,問︰「你要怎樣?」
喬發雙眼放光,湊到予樵跟前,帶著一種令後者毛骨悚然的膜拜神情,模著他的後腦勺和肩胛骨。
「你先跪下來,磕三個響頭,叫我一聲師父好不好?」喔哦,如此美質良材,竟然被他得到,實在太幸運了!
「先辦完事,再拜師。」這個人真的是喬發嗎?早知道他應該听爹的話,多看一點畏武山莊暗探們的報告,也好對這人的詭異程度有一個了解。
喬發有點不爽了,「臭小子竟然和我談條件!我命令你現在就拜師!」
予樵冷冷瞥他一眼,掠過他身邊往船艙里走。
「你干什麼去?」
「帶她走。」
「什、什麼?」
「我護不了她,一起死便了。」
喬發大急,瞬間放軟身段,撲上去抱住予樵的肩膀,道︰「我是開玩笑的!先吃飯,後給錢,這是天下公理,為師的怎麼可能顛倒過來玩呢?乖徒兒不要生氣,千萬不要生氣,氣傷了身體可劃不來,為師腦子一時抽風,你可不能跟為師一般見識啊。」喬發嘴上連珠炮似的說著好話,心里卻在想等收到這個徒弟之後,一定要讓他把最最最難練的功夫全部練個遍!
他既已讓步,予樵也懶得管他佔口頭便宜,道︰「如此甚好。」
唐門的事,喬發修書給離這里最近的三弟子,對方打了聲招呼,暗殺令馬上取消。喬發對未來愛徒大獻殷勤,上躥下跳地叫囂索性直接挑了唐門,算是師兄們給師弟的見面禮,不然至少也要「做掉」那個惹禍的女人,不過這些提議都被予樵否決。
「她的事,以後自己解決。」
「對對,幫得了一時幫不了一世。乖徒兒說得太有道理了,見識高明!」喬發又是豎大拇指又是熱烈鼓掌,沒多久在一個冷颼颼的注目下,乖乖走到路旁面壁。
類似的對話場景在之後的路途上不斷出現,春曉每回都會不解地問︰「你們在說什麼?」
「沒事。」予樵的回應則總是這兩字,然後順便捏捏她依舊水女敕女敕的臉頰。不過最後一次,他總算是多補充了一句︰「你家到了,以後自己小心。」
面對離別春曉並沒有特別傷感,她把幾乎分辨不出樣子的木雕小兔遞給他,說︰「殷哥哥,這個送給你。」
予樵盯了好久,道︰「好丑。」雖然這麼說,他還接過兔子,放進了懷里。
春曉甜甜一笑,露出沾著糕餅屑的蛀牙,「這是定情信物哦,你要好好保管!」
站在一邊的喬發忍不住「撲哧」一聲,予樵白淨的臉上生出可疑的紅暈。
「笨蛋,快滾回你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