乞夫 第4章(1)

「是嗎?」她笑了笑,拍了拍手將泥土從手掌上拍掉,在一旁的小桌上拿起一本攤開的書,那是她早上看了放在那里的,隨意地指了個字,「這個是什麼字?」

「‘靜’字,你當我是傻子嗎?」他生氣地吼她。

「不。」她柔柔地笑著,「我只是想證明給你看,就算是失憶,知道的東西還是會知道。」

這段日子的相處,她發現他對一些常識的問題還是分得很清楚,比如他識字,而且明顯是博覽群書,偶爾他躺在那里無聊時,她會將爹爹留下來的書拿來念給他听,卻發現他其實是有看過那些書的,而且他看過的,顯然不只那些,他們還經常一起討論書里的內容,而那些談話更讓她確認了這一點。

所以他可以知道朝代的更替與歷史的興衰,卻不知道那碧綠的青菜就是小白菜,因為他根本就不認識這個,無關失憶;她的心微沉,這個也進一步證明他很有可能就是那位尊貴無比的小王爺,堂堂一個王爺,知道些史書和「資治通鑒」很正常,不認識青菜也很正常。

「證明了又能怎樣?」他冷冷一哼。

「你有沒有想過自己的身分?」

「想過又怎麼樣,反正想不起來,何必再想?」他失憶了,沒有過去也不知道未來,這是一個事實,他只能被迫接受——也曾痛苦,也曾難過,但腦海里一直有一句話在回響。

對于無法控制的事情,既然真的無法控制它,那麼就要做到不能讓它反過來控制你。

所以他努力忽視失憶帶給他的痛苦與空洞,對于一個連自己是誰都不知道的人,他所感受到的絕望任何人都體會不了,但他壓制了這種瀕臨絕望的痛苦,讓自己心平氣和。

他眼里閃過的那絲脆弱讓她心疼,無奈地暗自嘆息,起身走回房,拿出一套黑色的衣服,「當初我發現你時,你身上除了這套衣裳和你脖子上帶的玉佩,再也沒有別的東西。」她將衣物遞給他,心里稍稍安定,終于他肯開口談這件事,她正好將這些東西交還給他。

他打量著這套衣物,她已經洗干淨了,破掉的地方也仔細地補好,純黑的布料上沒有任何多余的刺繡,裁剪利落、樣式簡潔,卻也讓人看不出任何端倪。

把衣物隨手擱在木桌上,伸手從衣襟里拿出那塊玉佩,這可能是唯一可以證明他身分的東西了,玉佩靜靜地躺在他的掌心,澄透碧綠,泛著幽幽的光澤,橢圓的玉石上沒有字,只有一片繁復得看不出圖樣的花紋,他這段時間已經反復看過了無數遍,依舊未能有絲毫的線索供他想起回憶;罷了,既然失憶已成事實,他再想也無濟于事。

他抬眸望著她,「我想不起來,一點印象都沒有。」不知道為什麼自己會出現在這里,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身受重傷地躺在山上,但有一點可以確定,那麼就是他的性命有危險;他身上的傷可不僅僅是摔下懸崖那麼簡單,胸口的那一傷,足以致命,更別說身上其他大大小小的傷口,雖然都不算深,但都是在致命部位。

有人想要殺他,這可真不是個讓人愉快的結論。

「你的頭還會痛嗎?」她輕柔地問著。

「已經不痛了。」她軟軟的語調,撫慰了他內心的焦躁與不安,她總是可以輕易地做到,只需要一個眼神、一個微笑,就可以讓他平靜下來,既然現在他已經失去以前的記憶,那麼就不必再想那些。

「我看你再過幾天就可以……」

他突然變得凌厲的眼神,讓她嚇得止住了嘴,可似乎那只是她的錯覺,因為再定眼一瞧,他卻是很平靜地朝她莞爾一笑,「你繼續說。」

應該是錯覺吧,她放下心,「再過幾天,你差不多就可以行動自如了。」

他的身子不經意地微側,臉龐望著院外那片青翠的竹林,「是嗎?」

「嗯,雖然我不是大夫,但也略略學過把脈,你現在的脈象很平和,我想只要再稍加調息就可以痊愈了。」

「他身體好了嗎?」張東全從竹林里跨了出來,褲腿上沾染著濕濕的泥土,可步履還算輕松,「那正好,今天就可以讓他搬到我那邊去住。」

原來剛感覺到有人,是這個總礙他事的老頭,他放下心來。

哼哼,這死老頭,天天念,也不嫌煩。

「全伯,您回來了。」顏水柔笑著,轉身望向拉開籬笆門大步走過來的老人,「您從水田里回來吧?我去給您打盆水來洗一洗。」

「不用啦。」他揮揮手,「我一會還要再回去,今兒那些秧苗可都要插上呢,不然就晚了。對了,你剛剛說他的身體好得差不多了,對吧?」模著下巴上下打量著那個小子,氣色看來真是好很多了,多虧顏丫頭細心照料,「可以走出來,肯定是好了,這樣吧,你一會就搬到我那邊去住,不能總是住在姑娘家里。」

「跟你住,哼!」

「你哼什麼,我肯跟你住你就該偷笑了,臭小子,你以為我樂意跟你一起住嗎?我一個人住包自在……」

「那就繼續自在啊。」

「如果不是擔心顏丫頭……」

「要怎樣早就怎樣了,還等現在?」他輕輕地挑起眉,有著幾分挑釁地望著全伯。

「你這樣講是什麼意思?臭小子,你是不是欺負……」

「全伯,你們不要吵了。」顏水柔頭痛地揉了揉太陽穴,「不然這樣好了,旁邊不是還有一間屋子,收拾一下他可以先住餅去,而且離得不遠,我照顧他也方便。」

那間房子是她爹爹以前的私塾館,因為爹爹是村里唯一的私塾先生,當初也是怕她不方便所以私塾並沒有設在家里,而是在隔壁再建了個房子,後來因為爹爹過世,那邊就空下來了,不過因為她經常去打掃,所以還是很干淨的,里面床鋪之類的東西都還齊全,也算方便。

「可是……」張東全還是遲疑著。

「你要是覺得不好,那我就繼續住在這里,反正我是無所謂的。」他嘴角微勾,隨意說著。

「那怎麼可以!喂,小子,就這麼說定了,今天你就搬到私塾去住,不準再拖。」都可以下地走了,如果還跟顏丫頭住在一起,那還了得。

雖說已經搬家,但其實區別並不是太大,顏水柔每天還是會過來給他送飯和送藥,在她的悉心照顧下,他的傷很快就完全好了,行走跑跳都不是問題。

今天天氣很晴朗,他站在籬笆外看她為蔬菜澆水,好奇地問︰「這個每天都要澆水嗎?」

「對呀。」澆水過後,碧綠的菜葉越發鮮女敕,格外討喜。

拉開門,望著那一叢一叢綠得發黑,像草一樣的東西,「這個又是什麼?」

「這是韭菜。」她很有耐心地解釋︰「這個可以拿來包餃子喔。」

他蹲下來扯了一根放到鼻端一嗅,立刻嫌惡地皺眉,「一股怪味。」

那個表情帶著幾分孩子般的稚氣逗笑了她,「韭菜的益處很多呢,吃了對身體好。」她彎身拎起木桶往水井邊走去。

他伸手握住桶沿,「我來幫你。」

「不用了,你身體剛剛才好,不能做粗活。」

「然後讓我看著你辛苦地提水?」他微皺眉毛,望著她的手,「放開。」

口氣硬硬的、凶凶的,她一愣,很听話地松開了手,望著他提起木桶往井邊走去,她明明應該生氣的,因為他態度太差,語氣太壞,可心里卻莫名地有點甜。

他不想她太辛苦呢……其實,他也並不算太難搞,不是嗎?望著他穩健的步伐,她唇邊的笑更深,真好,他的身體都恢復了,不必再病懨懨地躺在床上。

可是很奇怪地,他為什麼站在井前一動也不動?她走上前,「怎麼了,不是說要提水嗎?」

他白皙的臉龐有些微地發紅,抬頭瞪向她,像是很不情願地一字一句地問道︰「這該死的水要怎麼提上來?」他觀察了半天,都沒有弄明白怎麼把木桶放到那麼深的井里去。

她怔了怔,然後努力地想要克制住自己唇邊的笑,卻發現很失敗,她的唇角總是不自覺地往上彎去。

「你敢笑!」被取笑了,而且還是被她取笑,他的臉龐更紅,可表情卻越來越冷。

她很勉強才從嘴里擠出話來,彎身從井轆轅上拉過粗繩綁在桶上,然後將木桶扔到井中,再示範怎樣可以從井里打水上來,在「嘰嘰咕咕」的木繩纏繞聲中,一桶清澈清涼的井水慢慢地被提了上來。

「這樣就可以了。」她抬眸望向他,頑皮地再加了一句︰「很簡單的。」

他氣結,那句話很明顯羞辱到他了,他臉色更難看,眼神凶惡地瞪著她,臉上的微紅一點都沒有褪,半晌,咬著牙開口︰「女人,你是故意的,對不對?」

這回她終于忍不住了,趴在井邊笑得直不起腰來,一想到他站在井旁一臉窘迫地對她說不知道該如何提水,那模樣實在是又可愛又稚氣,偏偏他的脾氣卻又那麼傲慢,這種強烈的對比更是讓她止不住笑。

「你再笑,看我怎麼收拾你!」他臉色更難看,被她取笑心情很糟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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