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聖心育幼院」位在北部一座無名山頭的山腰處,是由一家老舊的教堂改建而成。
因為交通不便,沒人願意到山腰處的偏僻教堂做禮拜,所有的修女、神父幾乎都走光了,唯一留下來的馬莎修女,便開始利用教堂,來收留照顧一些無父無母、被人丟棄的孩童,久了,就成了現今的育幼院。
今天,又有兩名可憐的小女孩被送來。
因為她們的雙親在前幾天出車禍過世了,由于沒有親戚可依靠,她們便被社工人員送到育幼院。
祈憐心今年八歲,還有一個三歲的妹妹,和她一起被送進聖心育幼院。
罷進到育幼院的祈憐心不哭不鬧,小手緊緊握著妹妹的手,任憑誰問她話都是一句不吭,漆黑如夜的瞳眸里,除了滿溢的悲傷,沒有一絲生氣。
目睹了雙親死于車禍的一切過程,讓她因而封閉了小小的心靈。
車禍發生時,三歲的妹妹並不在車上,而當時全身染血的祈憐心並沒有受到多大傷害,她身上的血跡,全是從舍身保護她的母親身上沾染而來的,一家三口被人從車中救出,送進醫院後,她親眼見到雙親在她面前咽下最後一口氣。
當時她嚇傻了,卻連一滴眼淚也沒流出,只是雙眼空洞的盯著躺在病床上的爸媽,事後,她就成了木偶女圭女圭,不言不語。
三歲的妹妹很快就適應了育幼院的生活,但八歲的祈憐心依然存活在她自我封閉的象牙塔中,不與人交往,也不與人交談。
她總是以一雙悲傷的瞳眸,注視著其它人,又或許,什麼都沒映入她的眼簾。
很快的,兩年時間過去,祈憐心雖然已慢慢的開始和人產生互動,但卻僅限于兩個人,就是她的妹妹和馬莎修女。
這天,馬莎修女集合了所有院童——
「孩子們,過幾天院里將會舉行一場募款餐會,到時會有許多人來我們這里參加餐會,馬莎希望大家這幾天能幫忙準備餐會,更希望當天主能引領你們遇到有緣人,找到幸福。」馬莎修女慈愛的臉龐上,有著真摯的期望。
院童歡聲應和,只有祈憐心仍無動于衷,似乎什麼也勾不起她的興趣,平靜的臉龐上,依然毫無表情。
很快地,舉行募款餐會的日子終于到了。
這天,幾乎所有院童都穿上他們最干淨的衣服,穿梭在會場里,唯一的例外,就是祈憐心。
確定妹妹很開懷的待在餐會中,她遠離了熱鬧吵雜的餐會場地,獨自一人走進離育幼院不遠處的後山。那兒有一片廣大的樹林,原始而僻靜。
這片林地是她無意間發現的「秘密天地」。
不愛與人相處的她,總是喜歡跑到這里,發泄她的悲傷、孤寂;無人打擾的安靜環境,讓她感到一絲心靈上的平靜。
秋天的天氣變得涼爽,整片廣大的樹林也逐漸轉紅,葉片隨著輕柔的秋風攜手共舞,落紅舞葉,美不勝收。
只可惜唯一的欣賞者,並沒心情搭理眼前的美景,祈憐心走到其中一棵樹下,坐在片片落葉鋪成的地墊上。
雙眼盯著落葉,有一瞬間,她眸中的傷悲驀地加深,平靜的表情卻沒有絲毫變化。
她為什麼還活著?爸媽都走了,妹妹也生活得很好,那她……還有什麼存在的意義?
她不懂爸媽為什麼要舍身保護她,她是活下來了,但那又如何呢?
「年晃過一年,她不知道生命的意義為何,但她倒也沒有因而產生自殺的念頭……或許是因為放不下吧,她唯一的家人哪……
「妳是誰?為什麼在這里?」
突然,一道低沉沙啞的男聲,傳到她的耳朵里,拉回她遠飄的心神。
祈憐心愣愣的轉頭,見到不遠處有一個高個子、長得很好看的大哥哥,此時他正向她的方向走近,一臉好奇。
「妳是誰?怎麼不說話?」君亦廉蹲在她的身前,仔細瞧著眼前這坐在大樹底下,全身縮成一團的小女孩。「妳會冷嗎?不然怎麼縮成一團?」
突然間,兩人的眼神對上——
「妳……妳長得好可愛喔!長大後一定是個小美人,妹妹,以後妳嫁給我當老婆好嗎?」他笑說道。
祈憐心幾乎愣在當場,這是第一次有人忽略她的悲傷,反倒稱贊起她的面容,她驚訝地盯著他。
「妹妹,我知道我長得很帥,但妳也不要一直盯著我看,總要給我點表示,妳是願意還是不願意呀?」君亦廉繼續逗她。
她仍沒回答,只是傻傻地看著他,他也不以為意,仍自說自話,自得其樂。
「喔,我知道了,妳不說話就代表害羞,妳默認了喔!」
祈憐心終于有了反應,她茫然的眨了眨眼。
「我先自我介紹,我叫君亦廉,今天是跟我大伯來這參加聖心育幼院的餐會。」他拿起一旁的小樹枝,在地上寫下自己的名字,「那妹妹,妳叫什麼名字呀?」他把手上的樹枝遞給她。
祈憐心不自覺地接過,在地上寫下「祈憐心」三個大字。
君亦廉注意到她寫字的同時,小嘴也一張一合,似乎正念著她名字的發音,他不覺露出笑容。
「祈憐心,妹妹,妳叫祈憐心呀?那我以後叫妳憐心妹妹好不好?而妳,可以叫我君哥哥、亦廉,或是單名一個君,什麼都行,反正妳是我以後的老婆,老婆最大,當然叫什麼都行!」
他耍寶的模樣,讓祈憐心忍不住噗哧一笑。
「呵,憐心妹妹笑了,笑得真好看。」他毫不吝惜地稱贊,突然間覺得逗笑她,是他一生做過最得意的事。
听到他的話,她猛然止住笑意。原來她也是會笑的!?她愣愣的模向自己的唇角,有一絲茫然。
「憐心妹妹,妳怎麼會一個人待在這呢?是和我一樣,覺得餐會太無聊了,才會偷偷溜出來喘口氣?」
祈憐心始終沒回答,卻很專心的听著他說話。
君亦廉並不在意她的沉默,繼續說道︰「妳知道嗎?今天是我十五歲的生日耶。」說著,他的神情突然有些落寞,「可是卻沒有一個人記得,他們腦中記得的,永遠只有賺錢和名聲……」
下一秒,他搖頭甩去落寞的心情,似乎想藉此回復他剛開始表現出的歡樂心情,「瞧我,在說些什麼呀……」
意外的,祈憐心突然張開雙手把他抱個滿懷,「不哭,我陪你。」
「妳說話了?」他驚訝的看著她,知道這個可愛的女孩,正以她的方式在安慰他。「憐心妹妹,這是妳送我的最好的生日禮物。」
他聲音中有一絲難辨的哽咽,但臉上卻露出笑容。
祈憐心見他開心的笑了,突然間,她覺得她也想笑了。
在這一刻,她因為一個突然闖入她封閉心靈的男孩,而找到了積極活下去的動力。
「不過憐心妹妹,我要糾正妳一點,我是男人,男人是不會隨便哭的,妳懂嗎?」他不容許自己掉淚,他已經在爸媽的靈前發過誓了。
祈憐心似懂非懂地緩緩點了點頭,引來他的贊賞。
「這才是我的乖妹妹。」
兩個頭一次見面的男孩女孩,在這一個午後,在彼此心中種下情感的種子……
這天,祈憐心吃過午餐後,再度走到這片她最愛的樹林。
她坐在同樣的座位,仰頭望著樹梢,眼前浮現出一張帶著燦爛笑容的好看臉蛋,那是前幾天遇到的那名大哥哥的臉。
她隨手撿起一旁的小樹枝,在地上寫下他的名字。
遇見他的事,她沒有對人提起,深藏在心里。
「君、亦、廉……」她念著他的名字。
「喔,憐心妹妹在想我了呀?」一道戲謔的男聲響起,正是君亦廉。
祈憐心驚喜的抬頭,望著站在她面前的人。
「怎麼,憐心妹妹,妳不會已經忘了,前幾天我對妳說,我會再來找妳的話了吧?」他在她身旁坐下,對著她擠眉弄眼。「這可不行喔,我可是個說到做到的男人,尤其是對我未來的老婆,更會信守承諾。憐心妹妹,妳應該沒忘吧?」
祈憐心搖了搖頭,一張小臉因為揚起的笑容而亮了起來,這時的她,臉上少了早熟的沉重表情,看起來就像個普通的十歲小女孩。
接著,她移動她瘦小的身子挨近他。即使兩人今天只是第二次見面,她卻自然而然的對他撒嬌起來。
君亦廉也不排斥她的接近,反而以右手環住她的肩,親昵的和她頭靠著頭,「呵,既然憐心妹妹這麼乖,沒有忘記我說過的話,那妳今天是特地來這等我的?」他開心的問道。
她輕輕點頭。
「對了,憐心妹妹,我餓了耶。」他模模自己的肚子說道。
想到今天家中舉辦的「生日宴會」,他眸中的光彩頓時消失。
今天是大伯的兒子,也就是他堂弟的生日,家中為他舉行了盛大的生日宴會,想到前幾天他生日的冷清,一股憤恨不甘涌上心頭,但他又能如何呢?于是他毫無心情,也毫無胃口地跑出來了。
十二歲那年,父母因為空難身亡,由于母親出身低微,爺爺因而不喜歡他,把他丟給大伯後,就不再搭理他的死活。就連父親生前親手打下的事業,也在爺爺的默許下,被大伯給侵佔了。
但憑他現在的能力,除了忍氣吞聲、等候時機外,他什麼也不能做。
「餓了?」祈憐心伸出小手模向他的肚子。
「是呀,我餓了。」她稚氣的舉動,讓他瞬間忘卻剛剛的不快。他把手心覆在她的小手上,「為了來見憐心妹妹妳,我可是連午餐都沒吃,就跑來找妳了喔。」
聞言,祈憐心拉起他的手,就要往育幼院的方向走。
「憐心妹妹,我們要去哪?」
「吃。」她不常開口說話,所以總是習慣以很簡短的語句表達她的意思。
不過比起在其它人面前,半天都不吭一聲的情形,這已經好多了。
「喔,憐心妹妹,妳要帶我去找吃的呀?呵,不愧是我挑選上的好老婆,這麼小就懂得照顧妳的帥老公。」他笑呵呵的在她白女敕的臉頰印上一吻,卻意外的引出她的淚水。
「怎麼了?憐心妹妹妳怎麼哭啦?」手忙腳亂都不足以形容他此時的慌張。他頭一次意識到,原來女孩的淚水是這樣引人心憐。
「媽媽……」她眸中的悲傷陡然加深,淚眼迷蒙的她,撲進他張開的懷抱里。
兩年來不曾落下的眼淚,卻因他無心的一個吻、他給的溫暖而猛然涌現,像要把這兩年來埋藏的深刻悲傷宣泄殆盡般,嘩啦啦的淚水直直滴落。
「不哭,不哭,憐心妹妹不哭喔……」他輕輕拍著她的背,想到她孤兒的身分,再想到他自己,一絲憐愛浮現臉上。
「憐心妹妹,妳還有我呀,妳是我的憐心妹妹,我是妳的君哥哥呀,就算爸爸媽媽都沒了,妳還有我啊。」不知他是在安慰他懷中的小女孩,還是在提醒自己,他並不是孤獨一個人。
「不哭……」夾帶著濃濃哭腔的細小嗓音從他懷中傳出,緊緊懷抱住他腰的小手,也學他輕輕拍打著他的背。
他突然發現,她這時的舉動像是在……安慰他?
「不哭……君哥哥,不哭……」比剛才清晰的哽咽話語,清楚的傳到他的耳中。
他驀然失笑,眼眶不覺有一點濕濡,但他忍著想哭的情緒,大聲告訴她︰「憐心妹妹,男人是不會隨便哭的。君哥哥不哭,憐心妹妹也不能哭了喔。」
「不哭……」
「對,不哭,憐心妹妹有君哥哥,君哥哥有憐心妹妹,我們不是只有一個人,所以不哭了喔,我們都不要哭了喔。」
她在他懷里輕輕點了個頭,孩子氣的把他的上衣當作擦臉的手帕,抹去臉上的淚痕。
君亦廉笑了,即便上半身狼狽得要命,他卻發自內心的笑了,有人關心的感覺是這樣美好,即使關心他的,只是一個只見了兩次面的小女孩。
他才想說些什麼,咕嚕——一陣肚子餓的抗議聲卻先發出。
祈憐心抬起淚痕未干的小臉,「君哥哥,餓了,吃飯。」
她揚起了一朵美麗的笑花,眸中的悲哀經過這一場淚水的洗滌後,似乎散去不少。
「對,君哥哥餓了,我們趕快去吃飯吧。」笑了笑,他牽著她的小手往育幼院的方向前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