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暈眩中痛苦地清醒幾乎是李斯每天必經的過程,但是今早當第一道陽光大刺刺地射人他的眼強迫他從睡夢中清醒時,可惡的暈眩感並沒有發生。
「該死的……」李斯邊詛咒陽光破壞他難得的好眠邊起身,大手往旁邊一揮,卻觸到溫熱的物體。
他側首,小貓似蜷曲地縮在他身邊的正是近個把月住在他這里的游民少年。
「唔……」迪夫無意識動了動,往身邊溫暖的地方倚近,收握的手指頭不自覺地正好握住李斯的褲管,因為溫暖,他更是偎靠了過去。
這小表——李斯揚手本欲搖醒他,手卻停在空中不動,最後垂放身側。
到底是什麼原因促使他留下這小表?他問自己。
這個小表不怕他,從清醒看見他之後就不怕他,不怕他這個在黑帝斯地位僅次于強森的惡霸。
而他,對放這小表的無禮無知非但沒有動怒殺他還留他同住!……該死!
他厭惡有人在他的生活圈里亂轉,尤其這小表還會管他的事!
但是他為什麼還在這?自己又為什麼沒有趕他離開?俯視迪夫緊閉的眼皮,他想像里頭那雙貓兒般的藍眼,不同的是,和他一樣湛藍的眼里是干淨、是單純,是他最厭惡的信任與依賴。
這些都是他沒有的,李斯心想。陰邪狠毒是他的標簽,冷血無情是他的脾性,但是他沒有趕這小表走,還讓他留在這里礙自己的眼,一天又一天,到現在一個月有余。
「早安。佛藍多先生。」迪夫的招呼喚回他的思緒,目光的焦距所及便是一雙眨巴著倚賴仰望自己的藍色貓兒眼。
李斯伸手彈指敲上迪夫白淨的前額。「我討厭小表。」說完,他抓開褲管邊緣的小手,起身進浴室盥洗。
被留在原地的迪夫無辜地撫模微疼的額頭,想破腦袋也想不出李斯敲他腦袋的原因。愣愣地望著緊閉的浴室門好久,他還是想不出來。
佛藍多先生說他討厭小表,那是意味著要趕他走?思及此,他的心揪了下。是因為他昨天又多嘴干涉他的事,所以他決定趕他走?那……
「佛藍多先生……」他走到浴室門前,見里頭的人沒有回應,又喊一次,「佛藍多先生!」
浴室門板一開,露出一張嚴肅俊朗卻也陰邪的男性臉孔,過近的距離讓迪夫一時間無法回應,呆在原地久久不能成言。
李斯的雙手靠在門上,俯首垂視這營養不良、個子只到他胸前的少年,不耐煩的神色擺明早上起床氣未消,「什麼事?」
「你……是不是要我離開?」迪夫沒有看見他不耐煩的表情,低頭看著自己緊張不安而頻頻絞動的手指。「你不要我住在這是不是?」自己說過要趕他走嗎?這小表在想什麼?李斯自認沒說過任何一句要他走之類話,完全不知道他怎麼會作此想,真麻煩。
「我可以走的,只是你……佛藍多先生——」鼓起極大的勇氣,迪夫終放抬頭看他。「你以後要注意自己的身體,不要再喝酒、吃那些奇奇怪怪的藥,還有要記得吃飯不要讓自己挨餓,餓肚子的滋味很難受,對身體也不好;另外,那個洗衣店昨天打電話過來說可以去拿衣服了,還有……」
「你像個管家婆。」這小表到底在干什麼?李斯挑了挑眉,雙手改環在光果的胸前,一腳無意識地打起拍子。
「咦?」
「你找到新住處?」
迪夫搖頭,年輕的臉上掛了一抹苦笑,又長又密的睫毛垂落,明顯的失意,他垂頭喪氣,不想讓李斯看見臉上的淒然表情,這是他殘存的一點驕傲,不顧在人前示弱,盡避他真的是弱不禁風,沒有什麼能力。「我沒有地方住,從來沒有。」他從來沒有一個屬于他的地方,更何況是一個住處。
「你現在就有一個。」
「咦?」重新抬頭,迪夫瞪大的藍眼寫滿了錯愕。「佛藍多先生?」他的意思是不是自己听見的那樣?願意留下他,不趕他走了?
「做份早餐難不倒你吧。」手指在他額心又彈上一記,李斯關上浴室門不再理他。
迪夫笨拙地模著發疼的額頭,傻傻地笑了。
他可以繼續留在這里,太好了。
帶著這份愉快的心情踏進廚房,看見爐子和廚具,他想到李斯的話!——做份早餐難不倒你吧……但他……的確不會煮東西。
"這……」打開冰箱他看見雞蛋、新鮮的火腿、土司,卻不知道自己該做什麼,該怎麼做。
這一個月都是李斯回來時順道替他帶回溫熱的食物,」而他走進廚房頂多是為了喝水和牛女乃墊肚子,正式使用廚房對他來說還是頭一遭,更糟糕的是他連爐子怎麼開都不知道。有記憶以來他都靠翻找食物過日子,根本沒看人做過餐點。
「現在該怎麼做?」他問自己,苦惱地瞪著握在手里冰涼涼的雞蛋。
「你站在這里做什麼?」背後低沉的聲音不耐煩的口吻依舊,黑影也隨著聲音罩上迪夫顯然太過瘦弱的身體。
「我——」迪夫回頭,困窘得不敢著他,「我不會。」
「那就算了。」李斯右轉轉進臥室,打開衣櫥拿出成套的西裝換穿。
「佛藍多先生!」迪夫緊張地跑進李斯的臥室,倚在門邊看著大開的衣櫥門板,接下來的話遲疑了好久才出口︰「我……我可以學,我會學得很快,真的!」
「嗯。」李斯回應的語氣很冷淡。
棒著大開的衣櫥門,迪夫看不見他的表情,也因為看不見而害怕這個收容他的人會改變心意決定趕他走。他很緊張很緊張,可是門板後頭的人卻遲遲不出聲。
他才以為自己不會被趕出門而安下的心這會兒又重新提了起來。
衣櫥門板合上,迪夫看見李斯的臉和平常的冷淡漠然沒有什麼不同,但就是因為沒有什麼不同才讓他無法揣測他的想法,才會及一下子擔心他趕他走,一下子擔心他討厭一顆心懸來蕩去總沒有辦法安定下來。這樣的忐忑持續到李斯不發一語離開房子大半天都無法消除。
李斯什麼話都沒有說也沒有交代,那雙藍色的眼離開前淡淡掃了他一眼,不知道有什麼意涵在里頭,害得迪夫只能懸著一顆心在客廳里發呆獨嘗笨拙失敗的無能給自己的鞭責。
他什麼都不會,佛藍多先生留著他又有什麼用處?這樣的想法一直盤旋在迪夫腦海里。他討厭自己什麼都不會,連最簡單的早餐都做不出來,還敢說希望能為佛藍多先生做點事,他簡直是痴人說夢!
陷在自責的大海里,他抓不到任何一根河以救命的浮木,直到門鈴難得地響起,他開了門,接下外頭送貨員遞上的包裹,收件人是他。
「謝謝。」迪夫接下被層層膠帶粘牢的牛皮紙袋包裹,心想怎麼可能有人寄東西給他。在這個世界里,他沒有朋友,也沒有認識的人!如果真要算——李斯是他第一個,也是唯—一個接觸過的人。
話雖如此,好奇心強盛的他還是忍不住想看看包裹里到底有什麼東西,又是什麼人給他的。
打開一看,他白淨秀麗的臉漾起燦爛的笑……
一本本簡易料理的食譜像彩色圖畫一樣攤開在他眼前。
幾乎可以說︰迪夫學的每一樣東西都是這麼來的。
收容他的李斯佛藍多像個考官,也像個任性頑劣的惡男,當迪夫學會一項東西之後他就立刻要求另一項,臉上永遠掛著淡漠拒人放于里之外的表情,冷冷的話語是出自不經心還是故意的誰也不知道,但每每都能刺進迪夫心里,因為李斯說的每一件事都是他的弱點。
而且,每回在迪夫深陷無能的自責深海里時,都會有專門解決這問題的人出現。
比方說,當他向李斯坦誠自己識字不多、無法整理他丟給自己的這些有關黑帝斯城瑣事的零星小文件時,待李斯一出門,就有人上門擔任家教;
當他被逼得說出自己連簡單的禮儀都沒概念時,同樣的情況生。但僅止于啟蒙,就像一個人向釣魚好手請教,而這個釣魚好手無言地丟給他釣竿卻不告訴他使用方法一樣,他必須靠自己去找、去模索。
認為這樣的對待再理所當然也不過.畢竟他只是寄住在人家屋檐下卻什麼都沒做的米蟲,唯一能做的就是完成他交代自己的每一件事。顛沛流離的游民生活讓他懂得什麼叫隨遇而安,什麼叫順從。
李斯給了他從來不敢想的生活,讓他不愁沒東西吃、沒地方安身,沖著這些恩惠,他該盡自己一切力量完成他要他做的事,他是這麼想的。
但是時間一久,在他懂的東西愈多的同時,無形中他的視野也隨之開闊。
為了自己也為了報答李斯,迪夫瞞著他在外頭找到一份兼差性質的工作——在速食店當服務員,打工時間刻意排在李斯不在家的下午。然而今天因為接班的同事遲到,他必須等,以至放回住處的時間晚了,一走上玄關踏進客廳,李斯已經坐在沙發上。
「您……您回來了。」相處將近一年,迪夫還是無法讓自己在他面前說話像和一般人應對一樣流利,莫名的,對李斯他感到敬佩和一絲絲……敬畏。
「你去哪里?」慵懶的語氣隨香落淡淡的白霧呼出,藍色的眼暗暗夾帶著冰冷。
「我、我去……去走走。」迪天低頭,不想讓他知道有關工作的事,這些日子的相處,他了解李斯對勞工階級有某種程度上的輕蔑。
雖然他是勞工階級,但並不想讓自己被他擺在輕蔑的位子,不知道為什麼,他並不想被佛藍多先生輕視,甚至——他希望自己能被重視,否則不會強迫自己去學他丟給他的每個難題。「迪夫。」李斯起身走到他面前手捏住他的下顎,抬起他垂得有如千斤重的頭,"涼冷的視線俯看著依然白淨秀麗的臉孔。
餅了這麼久,他還是一點都沒變,除了長高一些以外依然縴瘦,一張介于男女之間的臉還是讓人一眼看不出他是男是女……是不是因為這樣他才理不清思緒。思緒中斷,他回神看進讓自己陷入迷思的臉孔。
「佛藍多先生?」迪夫試探性地喚道,這麼近的距離給他的壓迫感很大,大到會讓他心跳失序、亂了方寸。鼻間所聞淨是淡淡的古龍水味混和著煙草味,是成熟男人才有的味道,對他這個青澀的男孩來說太遙遠。要多久的時間自己才能變成像他這樣事業有成的成熟男人?迪夫想。或者自己根本沒辦法像他一樣?因為自己窮極一生都不可能象佛藍多先生那麼……痛,這個感覺打斷他心里的暗中嘀咕。
「我最恨別人對我撒謊!」李斯逼近他,吐氣寒冽,「你的工作如何?」
「我……」他知道了!「唔!」痛楚再次來襲,僅僅兩根手指頭,力道卻大得幾乎可以捏碎他的顎骨。
「我說過你可以進黑帝斯工作。」他擁有黑帝斯是最近一兩個月的事。凱莉的確做到當初說好的約定殺掉他眼前最大的阻礙者——前黑帝斯之主強森,但是她的心機太深沉,成為黑帝斯之主唯一的女人後開始暗中派駐自己的勢力,做起當黑帝斯第一個女帝王的美夢,這讓他有了也讓他明白目前自己最需要的是隨侍在身側、什麼都能做,而不受懷疑的部屬。
迪夫就是他第一個想到的人。相處近一年,如果他是敵方派來的暗樁也早該下手,但到了今天。他擁著黑帝斯,成為它的主人還不見有任何動靜,這足以證明他不是,他自然可以減去這份懷疑。
但他現在竟然敢騙他!思及此,李斯加重指頭力道,無視迪夫痛哼的聲音。
「給我理由,一個能讓我原諒你的理由。」他恨欺騙,尤其這個欺騙竟來自唯一一個被他接受並和他共同生活的人!
「佛藍多先生……」迪夫只來得及喚他的名,因為顎骨碎裂般的疼痛讓他不得不咬著唇強忍,他知道自己不該瞞著他,但是……
「唔……」
李斯沒有松手,相反的,力道因為迪夫的痛呼更加重、直到看見他緊咬成蒼白色的下唇溢出耀眼的鮮紅,滑過唇角流下,滑落他箝制的指頭,呈一道細流,流過手背。
「該死!」他松手,藍眼瞪視自己手上的紅艷,一再看見迪夫溢血的唇,眼里閃過不為人知甚至自己也理不清的復雜情緒。
迪夫的血在他手背上,竟像岩漿般燙人,燙得李斯甩手,欲揮開這股惱人的燙熱感。
「您沒事吧?」不先管自己的注意的是李斯的舉動,他的關心之情誠實且懇切、忘了那是他的血,來自于他的傷。
「還好嗎?」他拉長袖口,謹慎地試去細紅的血絲。
這笨蛋,受傷的人是他自己卻——李斯抽回手,對上迪夫投視而來的不解的目光。
「佛藍多先生?」
「你——」李斯頭一次有說不出話的時候、當看見迪夫染血的唇和白淨的膚色相映時,他以為自己看見一團美艷的火在雪地獨自燃燒。
拉斯推加斯從不下雪,自然沒有雪景可看,但該死的他卻在迪夫臉上看到冰天雪地里艷紅的火光,狠狠焚燒他冰封千年般久無人可動搖的情緒,燎燒他的冷酷。
火舌燎燒不絕,以不留一草一木的殘酷焚燒他的理智。李斯突然粗暴地拎起他領口猛扯向前,目的不是為了揍他,而是以唇則上他的……
原以為自己激怒他而將挨打的迪夫閉上眼等著重拳落下,又怎知落下的竟是四片唇瓣相貼的震撼!他睜大眼瞪視眼前李斯的吻,初次體驗到的吻竟如此違背常理,如此霸道殘暴不留余地,威力強大到崩潰他的理智與氣息;他只覺腦中一片混亂,他的背貼上冷硬的牆壁,一只溫熱厚實的手掌突兀地拉出他襯衫衣角,從縫隙鑽入,撫觸他的腰……
"該死!"李斯的唇離開他,手也同時撤出,氣息沉重且煩躁。「給我一個能讓我原諒你的理由,否則你的生命到今天結束。」這不是威脅而是決定,當發現有人或事物會擾亂他的時候,消滅或將其留置在身邊是他會做的兩種決定。
而現在——決定性的關鍵掌握在迪夫手里,是生或死全在他將要出口的理由。震懾在突如其來的吻中還無法清醒的迪夫愣楞地看著強吻他的李斯。以往倚賴性重的貓兒眼如今像在看陌生人一般,直到李斯抓著他領口將地扯向前,又狠狠壓貼撞上牆壁才回神。
「給我理由!」
「我……」迪夫出聲,眼淚不爭氣地跟著滑出眼眶.下後因為艾斯的強吻再度流血.被逼到不得不說出一直藏在內心的話︰「我無法像您那樣……殘忍,我……」
李斯抓住他猛力推到一旁,怒氣灼灼的藍眼閃過冷酷殘暴的波動,一聲不吭地踏進臥室甩上門。迪夫狼狽地倒在地上,被一連串的震撼駭出了淚。
他還是說出口了,會將兩人關系破壞殆盡的話他還是讓它出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