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樣做究竟對不對?他不知道。
為了怕積欠太多無法償還的情債而讓自己痛苦,他用這種方式還他對不對?
他真的不知道!
氣息逐漸回穩的左靖臣,僵著身子靠在裴迪身上,猶豫著該不該離開,在他仍然在自己體內的時候。
最後,他選擇開口,卻發現自己的聲音沙啞︰「可以放開我嗎?」
「我說過除卻以人血為食外,我與一般人無異,你記得嗎?」裴迪的聲音同樣低啞,在他耳畔回響。
「記得。」他之所以提起這件事,是因為餓了嗎?左靖臣沒開口,在等他親口說。
「那麼,你願意同情我可悲的宿命,把血施舍給我嗎?」裴迪握住他的雙肩,拉開兩人間的距離,好讓他看清他臉上虛假的自嘲。
略帶疲累的黑眸無所懼地望向兩池碧潭。「一次吸盡我反而會感激你。」
「我不要你的感激。」
「你!」
邪笑掛上汗濕的臉,裴迪俯身伸舌舌忝吮發出甜甜香味的頸側,嗓音模糊︰「我從未因吸食人血而害死過任何人,過去不會,現在也不會。」
「總有例外。」他希望自己是那個例外。
「不,沒有例外。」像是懲罰般,裴迪再一次在他體內沖擊出激昂的火花。
「啊……別再動!唔……」
「你可以不愛我,可以視我的愛于無形,冷眼見我一頭熱都好。」裴迪終于報復似地不再溫柔顧及他的感受。「偏偏,你選擇污辱我。」
現在,他只想滿足自己,想吸吮甘醇美酒般的鮮血與歡悅極致的。
「即使污辱我的人是你,也一樣不可原諒。」
「我沒有……啊!」他沒有污辱他的意思,只是不想再積欠情債,不想再對不起誰。
「我不原諒污辱我的人,絕不!」
「住手!」他被裴迪突來的熱切沖擊得頭昏眼花。
「不行,還不夠。」體內流動的血依然冰冷,歡愛過後沸騰的熾熱已消逝。還不夠熱,他的身體還不夠熱。
「唔……」左靖臣眨著眼,眼前景象被激情所模糊,淨是白茫茫一片。
「那個男人是不是也曾經這樣踫過你?」燎燒的熱度逐漸升高到足以將他融化的程度,憤怒的報復欲念讓他殘酷地開口︰「像我這樣吻你、舌忝你、撫模你?」
「不!啊……」不要提起他!意識再度面臨逐漸渙散的左靖臣,被他的問題刺得全身難受,不停扭動。
他的舉動只是重新燃起裴迪的,對他自身毫無益處。
頸間一陣刺痛襲來,吸吮的力道在刺痛處不時傳來,他听見裴迪飲進鮮血的聲音,也看見艷紅自頸項滑下胸口,嗅進濃濃的甜腥味。
這是他的血,可他一點懼怕的感受都沒有。
裴迪再次挑起灼熱難忍的興奮。「別再……啊……」傷口的疼痛因為時輕時重的吸吮逐漸形成另一種異樣的舒暢感,刺激著他,挑起他的原始反應。
「你似乎很喜歡。」埋首吸吮對他如同生命之般的鮮紅液體,裴迪在他耳畔低喃︰「瞧,你的身體如此誠實說著,說你喜歡這樣……」尾音拉長的同時,他一手將他的頭鉗入掌中。
「啊……嗯……唔……」
「知道你的血是什麼滋味嗎?」他的雙唇因為沾血而變得艷紅誘人,在左靖臣來不及回應前,含住他嚶嚀的唇,以舌渡進些許。
腥甜的滋味讓左靖臣頻頻作嘔卻又立刻迷陷在裴迪火熱的深吻中,發出悶哼。腥甜的味道漸漸因火熱而變得有如醉人的陳年老酒,令人想一嘗再嘗。
裴迪來回舌忝舐自己咬出的牙痕。「你若永生永世屬于我,這該多好!」貪婪的舌不斷舌忝吮熾熱的甜釀,身下的方興未艾地繼續強而有力的沖刺,這種時刻才真的滿足啊!
他想給予他永生永世,他卻是一心尋死。
包可笑的是,即使是報復,他仍不忍將他同化,帶他回他的世界,與天地同朽。
只因,他深知如此會讓他更痛苦,縱使氣他惱他,他仍舍不得做到如此絕然的地步。
涌血的牙痕在裴迪手掌撫過後消失無蹤,惑人的舌隨著之前流下的血跡一路向下舌忝舐,最後含住染上緋紅的蓓蕾,再次撼動懷中人兒的感官。
他是不是做錯了?「停……停下唔……」是不是反而讓兩個人的處境更加曖昧難解?「不要了,真的不要……」
「由不得你不要。」裴迪將他平放在床榻,立刻抬高他的雙腿至他肩上,不管左靖臣是不是正因為承受不了他的激情而落淚。「是你選擇污辱我,就得承擔這後果。」
污辱?他壓根兒沒想過,只是不想欠他什麼而已。
瑾,自己這麼做究竟對不對?
左靖臣在無法承受的激情中昏厥,往生的愛戀並未托夢給他一個答案。???
鱉譎的氣氛一直到船抵達鳳陽城郊的渡口時才得以稍稍和緩。
奈伊沒有一刻比現在更高興自己是只鳥,就算被叫小畜生他也絕對不會翻臉破口大罵。船未靠岸,他已經先一步飛到渡口等候主子。
天老爺,總算到了!有誰能算出在個把月的時間里像這樣小小的一艘船上能發生多少事?
從主子受傷那天過後,整艘船像被烏漆抹黑的愁雲慘霧籠罩似的,始終不得撥雲見日。從那天起,主子和左靖臣就避著彼此,直到今天。
到底發生什麼事,他這個當隨從的不便過問,只是有種說不上來的奇怪,主子好像已經放棄了似的。
那是不是代表找命定新娘一事還有轉園余地?鳥眼重新燃起希望,也許主子當真看開決定去找命定中的新娘,如果真是這樣就太好了!
當船緩緩靠近渡口旁搭起的木橋時,左靖臣先行舉步跳上岸,沒有回頭,沒有道別,就此揚長而去。裴迪在他身後,緩步上岸,垂落身側的雙手緊握成拳,努力壓抑攔住他的念頭。
他必須放他走,因為他始終不屬于他,永遠都不屬于他!
「公子。」見主子一個人站在木橋呆望,奈伊俯飛停在裴迪寬厚的肩膀。「您還好嗎?」
好?心被剝離自己的身軀能好到什麼地步?裴迪苦笑,目送一顆心背離自己,漸去漸遠,直到消失在竹林之中。「若能放棄就好了。」
「主人?」他絕望的低喃嚇壞了奈伊。
「或讓時光倒流都好。」其實他心下十分明白,就算再回到當初,他還是會對左靖臣感到好奇,還是會在多事的那一夜跟在他身後、帶他回客棧,還是會再愛上他。
不知在原地佇立多久,直到鏗鏗鏘鏘的刀劍交擊聲從竹林里傳出,裴迪才如夢乍醒般神色微變。
用不著主子開口吩咐,奈伊立刻沖上天際,探索聲音來源處。???
從此不欠他了嗎?
左靖臣站在船頭,眼前渡口離他愈來愈近,岸上的人影益發清晰,左靖臣想的是這個自知無法解開卻一直橫亙在腦海里的疑問。
當真不欠了嗎?那為何始終有種虧欠的愧疚感深深纏繞在他胸口,令他郁悶難受?
他知道裴迪就站在自己身後,落在他背後的視線灼灼,令他想不察覺都難,讓他本就郁悶的心情更加煩躁。偏偏小畜生在看見渡口上比螞蟻大不了多少的人影時便連忙飛上天去,害他連個出氣的對象都沒有。
一連數日,他只是這樣看著他,什麼都不說,白日里是,夜里以為他已熟睡潛進他艙房時亦是。沉默地看著他究竟有什麼話想說?
他深吸口氣決定轉身,一回頭便看進一雙柔和的黑瞳。與其看他易容的黑發黑眸,他寧可看他的真面目--那一頭銀發和青碧如茵草的綠眸。
他在想什麼!搖頭晃腦好一陣子,左靖臣對自己的胡思亂想感到懊惱。
「靠岸!」
老船夫吆喝的聲音驚醒他失神的凝視。
斷然旋身,他決定告訴自己再也不欠他,大步一跨,從此兩不相干。然而,轉身的同時為何會感到如此疼痛,仿佛割舍了什麼?
失神踏入竹林,越過這片竹林便是鳳陽城,只要將那人臨死前交托他的東西送到鳳陽城西一處民宅,他便可以繼續過他的漂泊生涯,直到有人能殺了他為止。
那時,他與裴迪再也毫無瓜葛。
毫無瓜葛……這四個字讓他喉間涌現莫名的酸楚。
然這份酸楚在踏進竹林深處的那一刻,立刻被與生俱來的敏銳感取代,厲眸掃視一圈,左靖臣停下腳步。「躲在暗處的家伙,如果不是長相見不得人就現身!」一句話,挑釁意味依舊。
瞬間,自竹林間飛竄出數名東瀛浪人裝扮的男子,將左靖臣圍在中央。
「把身上的東西交出來!」其中一人以十分生硬的漢語朝左靖臣命令道。
左靖臣將包袱以劍扛上肩,他很慶幸自己在進竹林前先和流浪商人買了把新的鐵劍,如今正好派上用場。這都得怪裴迪,沒事淨將他的劍折成兩段干嘛?該死!這時候想起他做什麼?
「把東西交出來!」見他文風不動,方才說話那人再度開了口。「交出來!」
「憑什麼!」他並不認為這些東瀛人會跑來中原當盜匪。「東瀛已經窮到要你們這些個浪人進中原行搶?」
「東瀛武士,搶!」
不搶?他濃眉不屑地挑了挑。「那你們這樣又算什麼?難不成是‘借’我的包袱?」左靖臣哼道。
被反駁得無言以對,浪人頭子惱怒地跺腳。「東西交出來!」
「我手上沒幾兩銀子,搶我只會給你們制造麻煩。」
「密函,交出來!」
密函?「我哪有什麼密……」那個人臨死托他送來鳳陽城的畫軸!
他倏地蹲就地打開包袱,攤開那路人臨死前托他送的畫軸,大掌撫過畫紙--果然,合該平整的晝上有些微不平,畫紙與襯底間藏了東西。
他們所說的密因恐怕就是指這個吧。天殺的,那人臨死前的囑托竟是什麼見鬼的密函!
浪人頭子伸手向前。「密函拿來!」
左靖臣聞言,自顧自的卷起畫軸,收進包袱斜掛在自個兒身上。「很可惜,我向來不是個任他人呼來喝去使喚的人。」拔劍出鞘,預見將有一場廝殺令他興奮得揚起笑,露出潔白微尖的虎牙。「打贏我,東西就是你們的。」包括我的命都是。
可最後一句話,他竟然哽在喉頭沒有說出口。
是因為不想死還是其他原因?疑問突地襲上心頭。
在他理清思緒找到答案前,浪人的攻勢隨著吆喝聲而來,阻斷他的思緒。
左靖臣以劍擋住眼前好幾把齊向他砍落的刀,縱身以輕功向後跳開一大步,化去沉重的攻勢。
接著縱身踏過分歧的竹枝向上攀至高處,再瞬間以雁落態勢反身向下墜。在與跟著追上來的浪人交錯時,鐵劍毫不留情地與之交擊,砍傷其中一名後便凌空翻轉身勢,大腳踩上那受傷往下墜的浪人,直到落地。
「啊--」成了墊底的浪人筋骨受到重挫,在左靖臣腳下哀叫不已。
「東瀛浪人不過如此爾爾。」傲氣一哼,說來說去,武學還是中原淵博。
「去死!」氣不過的浪人之一單獨沖上前,揮刀重砍。
左靖臣輕巧閃過,並回以一刺,貫穿浪人握刀的右腕,又是一個倒地。
所剩的浪人以眼神相互示意,一同攻向他。
這一回,應該能死了吧?他想。
就在數把銀亮的刀齊向由自己砍殺而來,他舉劍定身準備接下攻勢時,閃過腦海的竟是--
如果能再見裴迪一面的話……
「該死!」暴躁的怒咒倏地出口。「混帳!」他為什麼會想到他?鏗鏘數聲在耳邊回響,左靖臣退了好幾步才勉強站穩。
他應該想著自己快赴黃泉,想著將和瑾還有爹娘在九泉之下會晤,他要高興才對,那張俊美又總掛上惹人厭的陰邪氣息的臉孔浮現他腦海是什麼意思!
恍惚之間,迎擊的劍招為之一頓,眼前一把刀往自己身上砍來,而劍已不及回迎……
「靖臣!」心急的吼叫自竹林另一端傳來,驚慌的語氣令左靖臣忘了眼前的危急,別過臉看向聲音來源處。
在奈伊指路下找到左靖臣的裴迪見到這等景象,立刻跳入左靖臣與即將砍落的銀刃之間。
裴迪代左靖臣挨下這一刀。
「主人!」奈伊急沖直下,嬌小的鳥軀因為強烈的沖擊與心痛,不知怎地,竟能自行幻化回人形。
這等景象,教這批東瀛浪人嚇得尖叫,顧不得東西沒拿回來,一心只想逃命。
妖……妖怪!妖怪啊!
「休想逃!」
盛怒的火焰籠罩著奈伊,激動中,他以肉眼看不清的行進速度襲向慌亂逃命的浪人,所到之處,淨是哀號。
而這廂因中刀而倒地的裴迪與左靖臣--
這是……左靖臣伸手抹上濕濕的臉,攤在眼前的是沾了滿手滿掌的紅艷。是血!又是血!
這是第幾次裴迪為了他濺血?瞪著染血的十指,震驚、錯愕、慌亂、心痛……種種復雜紛亂的情緒比利刃更具威力地向他襲來,擊殺得他全身直顫,抱著頭彎身蜷曲。
「啊--」為什麼?為什麼又是這樣?他總是讓愛他的人淌血,總是在這之後才明白自己的感情,為什麼?
「靖臣。」
不明白他為何發出如此讓人心痛的哀鳴,傷口正逐漸復元的裴迪忍著未盡的劇痛,伸手將他摟進懷里。
左靖臣掙扎地推開他,黑眸中淨是傷痕累累的疲憊和瘋狂的吶喊︰「我受夠了!不要再看見血,不要再見有人為我流血,愛我的、我愛的為什麼總是在流血?不斷不斷地在流血!完好的只有我,只有逃避閃躲的我!」
「靖臣!」再痛也要抱住他。裴迪強硬地將陷入發狂的左靖臣摟進懷里,顧不得先愈合自己的傷,他狂亂的模樣令他不忍。
他的心好痛!愛他的人、他愛的人,不斷不斷流著血,只有他什麼事都沒有,完好如初……
「不要死!」左靖臣反手抱住他冰冷的軀體,失神重復喃道︰「不要死!別再丟下我一個人,我受夠了!別再為了愛我、保護我而淌血,夠了……真的夠了……」
裴迪收緊雙臂,直到懷中人兒因為腰肢被緊箍的疼痛而申吟出聲。
他激動,也興奮。他的瘋狂是因他而起,他的吶喊、他的痛苦,皆因他而起。
他說了愛我的、我愛的……這是否意味著他早已被他放在心里,直到這一刻才發覺?
答案絕對是肯定的!他告訴自己,忍不住再次收緊雙臂。
雖然讓他痛苦,但幸好他挺身挨了這刀。
「我沒事,我說過再重的傷于我都沒有任何關系,我永生不死,記得嗎?我不會死的。」
「對……對不起!」神智逐漸回籠的左靖臣跪起身反抱他,口中直喃︰「真的對不起……對不起……」
「我說過我沒事了,靖臣。」
「對不起……」陷入失神中的左靖臣對他安慰的聲音恍若無聞,一勁兒地道歉,怎麼說都不停。
「靖臣你……」
「瑾,對不起,真的對不起……」
重復輕喃中出現的名撼住裴迪未竟的安慰字句,凍結他的心,方才的欣喜原來只不過是他的自以為是。
瑾……又是他!
無論他為他做了什麼、為他受多少次的傷,他的心中還是只有那個往生九泉的瑾。這個男人到底有什麼本事讓他如此深刻地放在心里,連一點空隙都沒有!
連一點容下他的空隙都沒有。
殺盡浪人回頭的奈伊緩步走向裴迪,不明白自己怎麼會突然回復人形的疑惑神情,在接近他們听見這話、也看見主人臉上表情時,被心痛取代。「主人……」
俊美臉孔上如今只剩一片空洞木然。
「奈伊。」
好半晌,裴迪終于開口,聲調里強忍的哽咽讓奈伊听了好心疼。
如果不來就好了。他後悔自己當初為何要哭鬧地逼主人依預言所指前來,如果不來,主人不會遇上這混帳,不會知道難過是什麼,會跟以前一樣快樂的;就算不懂愛,只要他過得快樂就好。
「找個地方休息。」將閉眼陷入昏迷的左靖臣移靠在肩上,裴迪朝忠心的隨從扯開一抹悵然苦笑。「你在哭什麼?」
「我……」奈伊模上自己的臉,抹上一片濕。「我在替您哭!您流不出的淚,我……」
「沒什麼好哭的。」可愛的奈伊呵。裴迪伸手招他蹲在身前,拇指拭去他善解人意的淚。「這種事不必替我做。」
「您可以放下他,任他自生自滅。」奈伊的建議里夾帶無法原諒的憤怒。「他不值得您為他這麼做,真的不值!」
「值不值得已不再重要。」裴迪抱起懷中人兒,神色淨是說不出的戚然。「我愛他,如你愛我一般,痴痴傻傻地愛著他。」
所以,就算被傷了數百遍,還是會為他著想,只因愛他啊!不為他著想就如同跟自己的心過不去,他怎麼能?
「主人……」
「快去找個地方。」俯首看著靠在自己肩上的臉,裴迪嘆道︰「他需要休息。」他也需要有個喘息的時間撫平自己的心痛。
「是。」奈伊只能听命,往另一處尋去。
偎躺在渾厚胸膛中的左靖臣嚶嚀了聲,眼角暗暗滑下淚。
瑾,對不起,真的對不起!我不該背叛你愛上裴迪的。
真的對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