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大校園,B棟三樓最後一間視听教室,正播放被譽為最偉大小說之一的改編電影「大亨小傳」,小說原是美國作家史考特.費滋杰羅,故事在描寫二○年代的美國夢,在那個瘋狂拜金的年代,美國夢的單純樂觀開始面臨貪婪、享樂、縱欲,當時的人們能夠輕松一夜致富,或是一瞬間一無所有。
「天啊,人性真是丑陋!這種爛片怎麼能夠被譽為經典電影啊?」隨電影幕落下,一道清亮的女性嗓音響徹整間視听教室。
坐在綁俏麗馬尾的女孩附近的文藝研究社社員,個個蹙眉閃躲,就怕閃避不及會直接迎上前方不遠處那冷冰冰的傲視。
丙不其然,冰劍光速般咻咻地迎面穿刺而來,無法棄女孩不顧的友人只能哀號一聲,無奈地瞪視女孩。
「宛宛,你的口罩呢?」友人無奈的小聲問,想知道她有沒有帶自己專門替她買的口罩。
「拜托,既然是文藝‘研究’社,就是要讓大家說說心得與批評啊,為什麼要我戴口罩?」身穿鵝黃色T恤、喇叭牛仔褲,顯得青春洋溢的丁宛宛,睜一雙靈透的漂亮大眼,小嘴兒因為不滿而習慣性地咬唇,泛誘人的嫣紅,圓滑小巧的下巴傲氣的上揚。「這樣一點意義也沒有。」
「我服了你了。」吳巧婷瞥了一眼俊美如畫的學長,他總是無時無刻散發性感迷人的電力,就算個性冷漠,還總是毫不吝嗇地向眾人展現他的「冷暴力」,照樣電得全校師生無一不臣服在他腳下。「我開始懷疑你是真的討厭學長選的作品,還是想要學長注意你了。」
「我哪有啊?」听到好友的呢喃,丁宛宛瞬間不服氣的嘟紅艷艷的小嘴兒。
正要發表看法時,始終跟她水火不容的冰雕男,冷冷地開口了。
「這部作品主要在描繪美國夢的興起與沒落,在那個紙醉金迷的大時代里,人類因夢想而偉大,美夢成真與幻滅往往只是一線之隔,只有堅持理想,不輕易放棄的人才能享受勝利的喜悅,但也帶出人性丑陋、無情冷漠、物欲橫流的一面。」臉上沒有任何表情,看不出喜怒哀樂的孟靖川,冷漠地看這個一入社就不斷挑戰他忍耐極限的小學妹。
「丁宛宛,如果你連這一點程度都沒有,我建議你快點退社,我實在不想每一次都要向你解析這些文學作品的意境。」
「但我認為這太現實又可惡,這應該是個浪漫的愛情作品才對啊!因為愛,所以蓋茨比勇于追愛,可是最後換來的卻是黛西無情的對待,而黛西她根本誰都不愛,只愛她自己,渴望物欲的生活,而蓋茨比卻笨到願意為她而死,我怎麼想都覺得不值得!」丁宛宛略顯激動的說
,美麗白皙的瓜子臉因為據理力爭而染上淡淡的紅暈。
「對蓋茨比來說,黛西就是他的美國夢。」孟靖川依然面無表情。
「就為了一個爛女人去死,如果是我,我絕對不甘願,居然連我的葬禮都不參加,那種女人我一定化成厲鬼天天去找她,鬧她個不得安寧!」丁宛宛入戲太深,深深為蓋茨比打抱不平。
「這不是電影賞析的重點,你搞錯方向了。」孟靖川不敢置信這樣沒水平的人居然敢進文藝研究社,還天天大搖大擺的來獻丑。「如果你的想法總是那麼淺薄,我建議你退出文研社,改進漫研社,我相信那邊比較適合你。」
此話一出,社員中多了幾聲哧笑聲,彷佛感謝孟靖川為大家出口氣般。「你……」丁宛宛正想反駁,文藝研究社的社長卻出面了,她只能乖乖將話吞進肚子里。
「靖川!」文研社社長秦振凱,更是孟靖川的好友,他抓住孟靖川的肩膀,微微施力。「好了,今天就到此為止,大家解散。」
眾人一听,臉上又是同樣不屑的表情,紛紛責怪丁宛宛的白目。因為她,社團常常莫名其妙的提早解散,而孟靖川一听,則是頭也不回的離去。
看好友充滿怒氣的背影,秦振凱無奈地對丁宛宛笑。
「宛宛,你有沒有想過也許靖川說的沒錯,你應該去漫研社看看,那邊應該比較適合你。」這個熱情洋溢又開朗直率的小學妹入社三個月了,從她第一次參與開始,那天真又毫無掩飾
的說話方式已經惹惱了一些自詡為文人雅士的社員了,這其中當然包括了身為副社長的靖川。
「社長,連你也要趕我走嗎?」丁宛宛可憐兮兮的望秦振凱,就像一只快要被遺棄的小狽狗般。
「宛宛,我當然不是這個意思,只是我想也許你會比較適合漫研,你喜歡看漫畫吧?」他揚溫和的笑容說。
「我……」何止喜歡啊,沒有漫畫她會活不下去耶!「社長,只要是書或是電影我都喜歡,漫畫也是書的一種,我當然不排斥,但是我更喜歡我們社團,所以你別趕我走啦。」丁宛宛眨巴大眼,渴求社長大人別攆她退社。
其實她會硬頭皮加入文藝研究社,是因為她深深迷戀她家隔壁的大哥哥,他也是兩年前從C大畢業的文研社社長,為了更接近他,了解他內心的世界,她發憤圖強,以吊車尾的成績勉強進入C大,然後加入文研社。
她永遠記得,當她開心地去找大哥哥,告訴他這個好消息時,他臉上那抹欣慰的溫柔笑容,當時她就覺得自己更靠近他了,只要她這四年多讀一點書,多念一點詩,多看經典電影,培養文人氣息,總有一天她一定可以成為配得上大哥哥的優雅好女人。
反倒是孟靖川學長那樣冷冰冰的人,她才覺得他不適合待在文研社吧,居然一天到晚就想攆她走,一點都不適合風雅的文研社。
他應該要去參加辯論社,因為光是靠他冰冷的眼神,就足夠壓垮對方所有人的氣勢,贏定了!
「既然你都這麼說了,我這個當社長的更不可能趕社員走。」秦振凱只能無奈一笑,默默轉身離去。
一直保持沉默的吳巧婷一等視听教室都沒其他人了,馬上一臉無奈的說,「宛宛,你還要這樣繼續下去嗎?我覺得你干脆直接跟你家隔壁的大哥哥告白了啦,如果他不接受你,你也可以停止這場鬧劇,你現在根本在浪費時間,也在制造敵人。」
「我不要,我一定要成為大哥哥心目中的理想女人!還有啊,你不覺得冰雕學長根本是沖我來的嗎?」一說到敵人,丁宛宛的腦海中馬上跳出一張冰雕俊臉。「他總是找到機會就ㄉㄧㄤ我耶。」
吳巧婷白眼一翻,抓起包包往教室外走。明明就是好友太白目去惹人家,居然還埋怨起對方是沖她來。
「喂喂喂!吧麼不回我啊?難道你喜歡冰雕學長嗎?所以站在他那一邊?」丁宛宛也馬上追出去,蹙眉嘟嘴的追問,「我是你的好朋友耶,你怎麼可以這樣!」吳巧婷壓根懶得理她,任丁宛宛在後面胡亂猜測說得天花亂墜,因為冰雕學長才不是她的菜哩。
這個冰雕學長絕對是沖她來的!
如果有人膽敢有異議,丁宛宛絕對會吐那人口水!
「丁宛宛,我早就知道你程度差,但你的心得也太膚淺了,難道你覺得我們還不了解你的程度有多低嗎?」一等她報告完自己的讀書心得,孟靖川馬上像獅子發現羚羊般的見獵心喜,一句話就將她擊倒在地。「要嘛就退社,不然就給我整理出象樣的心得報告,寫這種東西,隨便抓一個國中生來寫讀後心得都比你的象樣。」
丁宛宛正要發作,卻被吳巧婷抓住手,示意她不要惹事,而秦振凱更是馬上跳出來圓場。
「靖川,別這樣,每個人的程度本來就有差別,別把你的高標準在別人身上,我倒覺得宛宛進步許多。」雖然訝異又不解好友為何會主動找丁宛宛的麻煩,但社團活動還在進行中,他必須盡力維持和平,別讓好友惹怒了小母獅,又引發唇槍舌戰。「好,下一位換誰了?」
丁宛宛一听到社長的話,怒氣算是勉強被壓下了,但依然悶得很,沒想到下一個報告的正巧也是新進社員,對方的心得也不比自己好到哪里去,可那個欠揍的冰雕男卻吭都不吭一聲,還有意無意的賞了她兩記白眼。
沒多久,還大剌剌的拿出小說來看,擺明了他剛剛就是故意等機會要ㄉㄧㄤ她的,氣得丁宛宛睜大眼楮瞪他,直到社團活動結束後還坐在椅子上惡狠狠地瞪,期望他面無表情的臉上被她燒破兩個大洞。
「宛宛,走了啦。」吳巧婷快瘋了,尤其是看到丁宛宛那想啃對方骨血般的凶狠表情時,她實在不知道要怎麼收拾。
「宛宛,還有事嗎?」秦振凱溫柔的笑問。
丁宛宛撇撇嘴。他應該去問那個還在看書的大爺吧?問他知不知道在大家交換心得報告時,看書是多麼沒有禮貌的事,還有,為什麼要刻意抓她來開刀呢?
「既然學長這麼不滿意我的心得報告,那我倒想知道學長對《雙城記》的心得又是如何,我又是哪里膚淺了?」想想,她沖口而出。
「丁宛宛!」吳巧婷瞪大眼,一臉驚嚇的模樣,然後垂肩放棄了。「我不管你了,我家今天有事,我先回家了。」
丁宛宛就算只剩自己一個人,也根本毫無懼怕,甚至還泰然自若地跟吳巧婷道別,但一回過頭,依然挑釁的直視孟靖川。
「宛宛,時間晚了,你也該回家了,明天我再讓靖川在大家面前報告好嗎?」
「社長,你怎麼可以袒護他呢?」丁宛宛開始不滿了。「從我入社以來,上台報告過三次,可是我從沒有听過學長報告,社長也從沒有要求學長要完成社團的功課,今天他還不顧別人在台上報告,自顧自地看起書來,這樣瞧不起人的態度,你都不覺得他太過分了嗎?」
「宛宛,你誤會了……」秦振凱正欲解釋,卻被孟靖川給攔下了。
「振凱。」孟靖川優雅的闔上書本,冷若冰霜的黑眸在迎上丁宛宛時,多了一股無法形容的煩躁。「既然她願意受教,當學長的怎麼能藏私,她想听听看我的想法,我願意說給她听。」秦振凱搖了搖頭,不想被牽連其中,只求丁宛宛別被靖川精闢的想法與見解給擊倒了,過去兩年,社團內有許多程度非常好的社員都因為靖川而黯然退社,那些人身上都有屬于文人的優越傲氣,不認為自己有天會比不上什麼人,卻全都非常輕易的就在靖川的才華面前得一塌糊,親身見證了何謂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後來紛紛有人傳出他是天才,或是他根本不是人而是外星人的謠言,滿天飛的謠傳止都止不住。
所以今年自己當上社長時,他便禁止靖川發表讀後心得,反正這家伙都已經在各大報紙上寫社論了,對社團這種小兒科的讀後心得應該也膩了吧。
然而,正慢慢離開視听教室的秦振凱,回頭看正滔滔不絕的孟靖川,還有原本一臉挑釁的丁宛宛,正理所當然、毫不意外地越听越錯愕,並且彷佛呆滯了起來……
看這熟悉的奇妙景像,秦振凱就像過去一樣,覺得受听者既可憐又好笑,但他更在意的是——靖川自己是否有發覺到呢?
靖川對這個小學妹有莫名的情緒,像是討厭,但又不是,靖川面對討厭的人都是視而不見。但說是喜歡卻也不像,認識他九年了,從國一開始到現在,他很清楚靖川對放在心上的人,有溫柔與體貼的一面,所以靖川應該並不喜歡小學妹才對。
但是他對她的態度卻又如此特別,也許在外人看來靖川是在刁難……事實上也是啦,但他總覺得沒那麼簡單,只是他到現在還是厘不出頭緒,好友對這個活潑的小妮子到底存什麼樣的心。
換了兩班公交車,一下車,孟靖川仍是一派冷然,但是當腳步越來越接近馬路對面的公園時,他的冷漠漸漸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淡淡的惆悵。
一走進規模不小的公園,他熟門熟路的在一棵大樹下的石椅上坐了下來,隨微風輕拂,他漸漸閉上眼楮,雙手握緊,低頭沉思,直到幾分鐘之後他才緩緩睜開眼楮,眼底的冷漠被濃濃的思念佔領,嘴角輕微的上揚……小川,你怎麼都不愛笑呢?
陌生卻又異常熟悉的溫柔聲音回蕩在耳際。
我又不是白痴,干麼動不動就笑!一個稚氣的聲音不悅地反駁。
可是媽媽喜歡看你笑耶,笑一個嘛,我的兒子這麼帥,別老是板一張臉啊。
記憶中,一個有超齡沉穩神色的九歲小男孩听到這,只能心不甘情不願的揚起嘴角假笑,就像此刻也嘴角上揚的孟靖川一樣。
是的,他正在笑給媽媽看,在媽媽忌日的這一天。
微風輕拂,舒服得令他全身放松,回憶也像微風般,不斷輕輕飄揚起。
印像中,他的母親是個美麗又溫柔的女人,很愛笑也很愛哭,每次看電影或是小說總會因為感動而哭得淅瀝嘩啦,小小年紀的他只能不悅的撇嘴,再去儲物櫃拿一包新的衛生紙出來,因為媽媽一哭,可以用掉半包衛生紙。
印像中,他的母親是個幼稚又愛撒嬌的女人,老是喜歡摟抱他,而他明明最喜歡母親的懷抱,卻因為覺得自己是男孩子,不可以像小女生一樣窩在母親懷里撒嬌,所以老是拒絕。然後母親總是討好般的撒嬌,他才會假裝無可奈何地任由母親摟抱,每次一抱都要抱好久好久,只要一推開,母親總會嬌聲抱怨。
漸漸的,回憶像浪潮般席卷而來,他臉上的輕笑漸漸被冷漠怨恨所取代,他緩慢又僵硬的將視線移往左邊的十路口,和他相依為命的母親就是在那里被車子撞死。
當時跟公園里的流浪狗玩得正開心的他,听到尖銳的煞車聲而回頭時,母親已經一動也不動的躺在地上……
才九歲的他非常自責,他應該要顧好媽媽的,不應該讓她亂跑到馬路上去,他怎麼可以自顧自地跟小狽玩呢?他明知道媽媽的精神狀況並不穩定啊!
怨恨與不滿的過往回憶包圍他,他的眼神越來越迷離,布滿憎惡與不諒解,不管是可憐又冷清的葬禮,還是突然哀戚臉出現在自己面前,自稱是他父親的中年男子……母親過世之後的回憶,總是充滿不幸與荒唐。
恍惚中,陷入思緒的他彷佛看見一個神似母親的開朗笑臉,是那麼的耀眼迷人,他的眼神情不自禁的渴望追隨,直到一道驚訝的聲音喚醒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