蔣勵陽揪著一顆心站在門邊,連肩上沉重的攝影器材都尚未卸下。
就是為了這抹甜笑,為了這雙藍眸?他明知故問的在心里自嘲。
打從收到師母的信,然後到飛機場接回夏妍……三天!他已經連續三天,打破自己出社會來近十年的記錄——準時回家。
適才為了提早離開,他還差點和廣告商起沖突,在搶了三個黃燈、闖了二個紅燈、被超速照相N次後,他總算見到她了。
此刻,望著她完美得幾乎不真實的輪廓、亮麗的身影,還有剛剛為他展露的笑靨……
言他長長的吁了口氣。什麼都值得了,不是嗎?
情一安心立即感覺到攝影器材的重量,蔣勵陽公式化的卸下器材,視線須臾不曾離開過周旋在沙發與櫃子間的夏妍。
小「在找你的背包嗎?」他迫不及待的獻上他的細心殷勤。
說夏妍聞言,訝異得瞠眼凝住了表情,一對清澈的瞳眸更為湛藍。
獨「你看見它了嗎?」她赧然一笑,為自己的粗心大意,也為自己是個迷糊的寄宿客而笑。
家「嗯,在暗房的架子上。」她的訝異讓他不自覺地揚高音調,覺得驕傲。
「哦!」她怎麼會忘了,昨晚回來後,她直接進了暗房沖洗照片,背包順手擱在架子上,之後就沒拿出來過。
幸好如大哥般的蔣勵陽不僅慷慨的提供住所,還心思細密的替她注意到了。
「你吃過晚飯了嗎?我煮了些肉醬通心粉,要不要一起嘗嘗?」這是她來台灣之前臨時學的。
因為母親堅持一個「正常」的女孩子不能只是會分辨什麼蕨類可食,什麼樹根的睫部有水可止渴,應該要會料理一些「正常」的食物。
「難怪這麼香!」他夸張的猛吸幾口香氣,「你煮了多少?夠嗎?我現在可是餓得可以吃下一大鍋哦!」只要有她陪伴,就算是喝水也甜,何況是她親自烹調的食物呢。
「我先進去沖個澡。」他迫不及待的往浴室走去。
夏妍將煮好的通心粉放上盤子、擺上湯匙叉子、淋上醬料,並將她今天下午經過花店買來的野姜花插入空礦泉水的瓶子,置于桌面。
「午後下了場雷陣雨,沒影響到你們的工作吧?」听到開門的聲音,夏妍對著從浴室走出來的蔣勵陽問。
「沒有。」蔣勵陽低頭摺著過長的袖子回答,才一抬頭便為眼前的景象呆愣在原地。
一個動人無瑕的女主人、一句貼心的問候、一頓浪漫的晚餐……這組合儼然不就是個家?
蔣勵陽頓時感到眼眶濕潤、喉頭哽咽、胸中充滿了陌生的悸動。
他未曾想過要為自己找個家。
「家」這個字眼在夏妍出現之前,其意義等于麻煩、束縛。這間屋子充其量不過是他休憩、睡覺、工作的地方。只是讓別人有個聯絡他的住所,實際上根本就像個旅館。
師母一定是在開玩笑,這麼宜室宜家的女子,怎麼可能會只愛叢林不愛都市,愛動物更勝于人呢!
「快來呀,面都快涼了。」夏妍催促著。
蔣勵陽激動的點點頭,滿懷感動地快步走向那張只擺過便當和泡面的餐桌坐下,大口大口的吃了起來。
「好吃嗎?」她試圖保持忙碌和與人交談,好壓抑胸中的郁悶。
昨夜,她再度做惡夢了。同樣的情節、同樣的悲慘、同樣的懊惱與悔恨。
「我從來沒有吃過這麼好吃的通心面。」蔣勵陽囁嚅著塞滿食物的嘴巴,含糊的稱贊,眼里寫滿了贊賞之意。
「假如不是早就知道,很難想像你跟著夏教授在野外住了十幾年。」她的言行宛如神話中的女神,除了膚色健康些、身手特別輕盈矯健之外,半點荒野泥塵的痕跡和氣息也沒有。
「對一個小女孩而言,你這些年過得一定很辛苦吧!」大人破裂的婚姻,小孩成了犧牲品,他想來就替她心疼。
「其實正好相反,或許是我的基因里有爸爸的性格成分,我幾乎算是沒怎麼適應就愛上了那種等待和追逐,連爸爸都說我很有天分,八成是得自他的遺傳呢。」
她發自內心熱愛動物,醉心于用鏡頭記錄它們的生活,只除了她一直隱藏在心靈深處的不忍。
「看得出來你在那方面是個天才,相信以你的技術要拍出得獎的作品絕對綽綽有余。」他在雜志和錄影帶上看過她的作品,假以時日,她的成就絕對在夏經緯之上。
「待會兒我帶你去台北的酒吧瞧瞧。」
前天他帶她見識過夜市的人潮和道地小吃,昨天是去KTV,今天他打算帶她到暗欲浮動的酒吧。
置身在那份曖昧的氛圍里,也許可以給他帶來一些好運,為他們倆制造一些戀愛的情愫,開啟愛情的大門。
「哦。」夏妍無異議的回答。「對了。」她回憶起昨晚,「真抱歉,昨晚掃了你的興。」逛了不到一半的夜市,就因為她的呵欠連連、眼皮沉重如山而不得不打道回府。
蔣勵陽停下手,不在意的聳聳肩,並露出一個欣賞的笑容。
「早睡早起,這個習慣不錯,難怪你的皮膚那麼好、氣色那麼好。」他盯著她泛著光、顯得性感的薄唇。「你應該繼續保持。」他甚至忘了自己是個完全的夜貓族,除非應工作需求,他幾乎不曾在中午前起床。
「你真體貼!」夏妍感慨地說︰「也不知道這算是好習慣還是壞習慣,每天晚上一到十點,我就像是被施了魔法一樣,完全無法控制自己,除了睡覺什麼事也不能做。」所以她的記憶庫里沒有夜生活,她的作品中也鮮少夜行動物,因為她總是九點半就準時上床,否則十點一到,無論在哪里,無論坐著或躺著,她絕對是立即睡著。
「哦?」多麼特別的女孩,多麼浪漫的習慣啊,蔣勵陽情不自禁地在心里驚嘆。「搞不好……你就是傳說中的睡美人。」
夏妍聞言,響起了一連串銀鈴似的笑聲。
「我不知道你除了攝影之外,還有說故事的才華。」她優雅地吃下口中的食物,不經心的潤了潤朱唇。「如果我真是睡美人,那你肯定是吻醒公主的王子羅!」
她毫無心眼、純粹開玩笑地說。
她無心的話讓蔣勵陽的血液如同著火般的急竄,渾身的細胞都在搖旗吶喊,眼看心髒就快要無法負荷。
這算是某種暗示嗎?他興奮得連吞了好幾口面,燥熱已經延燒到頭頂,他拼命的壓抑心底的狂喜。
「晚上順道繞去買些餐具吧,我知道有一個專門在賣餐具的地方,他們的東西口碑很不錯。」
他指指簡陋得不像廚房的廚房,「我這里從沒開過火,你用起來一定很不方便。巧婦難為無米之炊,待會兒我帶你去挑些鍋碗瓢盆什麼的,以後你煮東西的時候就方便多了。」
「不用麻煩了。不瞞你說,我也只會這麼一百零一道料理,何況,這幾天的拍照過程讓我很有心得,應該不會再打擾你太久的。」
以人為焦點的拍攝方式和她以往的經驗截然不同,她本以為野生動物的生活多采多姿,姿態千變萬化,如今把焦點放在人的身上,才發這現原來人是造物者最巧妙的創作。
一張不過巴掌大小的臉孔,透過心底所表達或變換出來的表情和情緒,簡直是其他生物所望塵莫及的。
蔣勵陽一听,心情由雲端直墜谷底。
「你已經選好參賽的作品了嗎?」不是說她沒有拍攝人物方面的經驗,還要他在旁多加引導,怎麼會這麼快就有結果?
「還沒有。」夏妍不在乎的說,「你是這方面的高手,應該比我清楚,要拍出一張能讓自己滿意又能感動觀眾的作品,有的時候是需要一點運氣的。我只是想通了。」
「想通什麼?」她明明好端端地坐在他對面,為什麼他卻覺得她離自己好遙遠。
「我母親說得對,我太劃地自限了。人也算是動物的一種,而我以前卻連一張人物的特寫作品也沒有。所以,我決定回瑞士,好好的拍些人物照,之後再說服母親讓我重返非洲。」
她要回瑞士,那他對她的感情該收回哪里放呢?
「你難得到台灣來,我們也算有緣分,你為什麼不在這里多待些日子,或許接觸多了這里的人事物,你會覺得台灣是個好地方,會決定留下來呢!」他乘機說出心靈深處的期盼。
夏妍連想都沒想便彎起嘴角。
「不可能的。」她的態度雲淡風輕,口氣卻斬釘截鐵。
「難道台灣連一個讓你留戀的人或地方都沒有嗎?」
「什麼人?什麼地方?」也許是因為她才剛來接觸不深,可是她實在想不出來。
蔣勵陽緊張的深呼吸,「好比……」好比我。
「好比這個廚房啊!」他意有所指。
夏妍訝異的睜大眼楮,吞下口中的食物笑了起來。
「這算是台式的幽默嗎?」她不疑有他,坦率的看著他,「原來你是在跟我開玩笑。」
玩笑?為他留在台灣,這在她的眼底算是開玩笑?難道是他會錯了她剛才的譬喻嗎?還是她根本就是在開他的玩笑?
蔣勵陽欲言又止,終究沒有勇氣向她表白,只能低頭翻攪著失去味道的通心面。
唉!她竟不懂他是在邀請她做這個廚房的女主人,暗示她為他永遠的留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