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坐在段靖磊房里的沙發上,于光那雙快要冒出火來的眼眸狠瞪著報紙,打算認真的學習念動力將報紙燒出一個洞來。
而房間的另一例,段靖磊還是一如往常地開著兩台計算機,不知道在做些什麼偉大的正事。
趁著信件傳送的空檔,段靖磊用眼角余光瞄向怪異的于光。再看看現在的時間,還不到吃飯時候。午餐外食,分明是于光自己要求的,他實在想不出來于光到底有什麼不滿,需要拿報紙來練習念動力。
「報紙是哪里得罪你了?還是登了什麼天崩地裂的消息,需要讓他這樣子瞪著它?」段靖磊冷言道,並在同時將注意力轉回他的IE瀏覽器上。
「沒有!」一直很像小白兔的于光,難得以冷淡而簡短的語氣應答。
「哦,好。」見于光不願回答,他也沒傻到用熱臉去貼冷。反正于光想講自然會講,現在還不如去寫他的程序。
「在我之前,你談過戀愛嗎?」于光悶悶地問著,等待回答時,他抓弄報紙的手益加用力。
「為什麼想到要問這個?我以為我的事情你都很清楚。」段靖磊不專心地應著。
「我是說真正的那種,不是你暗戀對方,也不是對方暗戀你,而是彼此相愛著的那種。」于光急急地補充道,以至于漏看段靖磊的反應。
「你常看的小說里,不能給你答案嗎?」讓程序試跑一下,段靖磊抓住空檔,沉聲反問,線條縴細的臉上依舊是冰寒的表情。
「什麼答案?」于光完全不能將小說跟他與段靖磊的對話聯想在一起。他的感情經歷在小說里有答案!?是有誰把他的感情生活拿去寫成小說嗎?
「若是有一方追問著過往的事,另一方通常不都會保證過去的全不算,或是過去的都比不上現在嗎?」他朗朗地答著。于光看的那些小說,他的確是不屑,但不表示他不會去了解他喜歡的人有什麼興趣,又為什麼會看得入迷,幾乎每天都會抱個幾本在啃?
「那跟我們之間又有什麼關系?」于光除了不能理解外,又多加了一層怨怒。他認真的問著,段靖磊卻淨答些五四三的,不把他的問題當成一回事。
「麻煩你把小說里的答案自動代入,就當我說過那些話,不就結了。」段靖磊頭也不抬地應著,不知道是本性里的冷酷使然,或是因為他正在工作,所以表現不如之前熱絡,更缺乏暖意。
「你當我是白痴嗎?」聞言,于光馬上從沙發跳起,對著段靖磊張牙舞爪地揮著報紙。
他是沒段靖磊聰明沒錯,可是不代表他會笨到某種程度以下,沒說的話就是沒說,什麼叫作自動代入,愛情又不是聯合方程式,能代幾個數字進去就解停開。
「沒這麼想過。」段靖磊簡言道,再度放著計算機跑程序,只不過這次他沒將注意力轉到于先身上,而是移動椅子,到另一台計算機處作業。
「你什麼意思?沒說過的話就是沒說過,什麼叫作自動代入?」不能接受段靖磊的忽視,于光怒得將報紙撕成兩半,並狠狠地將之丟在地上。
「我沒把你當成笨蛋或白痴的意思。自動代入只表示你問的問題,我並不想回答。」段靖磊過度坦白地回答道。
他倒是忘了陷在愛情中的人總是容易失去理智,而且往往被感性支配一切。他不想引起誤會的不說,在于光眼中便自動被解釋為心虛。
就算這個問題他再怎麼覺得無趣,沒什麼好提的。至少,他眼前應該被呵護的小白兔正在發怒中,他也該安慰一下。他一派輕松的態度,只是更加深了小白兔的火氣。
「好極了,那麼你的提議我也不想理會!什麼交往一個月試試看,我想是不用再試下去了!」于光怒喝道。只是他超大的音量,仍然沒有招來段靖磊的注意。
「哦……」意識被剛收到的新聞所阻,段靖磊本打算含糊的虛應下,沒想到他還沒回過神,就听見瓷器落地的清脆聲響。
唉……他新買的裝飾花瓶又碎了。
「段靖磊!麻煩你當作今天我沒來過,更沒有和你交往過。」不被重視的感覺加上憤怒,在于光心湖里無限擴大,最終化為行動。
可惜一向聰明的段靖磊,沒能預知于光的反應會如此激烈,更別提事先防阻,還讓于光跑了。
試問,世上有幾個人知道到嘴的小自兔還會跑走?又有多少人知曉,原來小白兔除了咬紅蘿卜外,也是會咬人的,而且咬起來還很痛呢!
段靖磊原本不知道,不過現在才知道的他,也只能捧起傷處喊疼了,因為于光早已跑得遠遠的,一副不想再見到他的樣子。
所以,他目瞪口呆的看著門被于光猛力一摔,久久沒能反應過來,直到被新信件進入的響聲給喚醒。
「唉……」
悠悠地,段靖磊對著計算機屏幕長聲嘆息,並在腦子里開始思考,除了筆記型計算機和游戲外,還有什麼是于光喜歡又無法抗拒的東西,最好能讓他一看見就心花朵朵開,完全忘了他倆剛剛的談話內容。
***
回到家中的于光,火氣依然非常大,連方從國外度假回來,心情好到最高點的于家二老,都被他的人給燒到衣角,嚇得連忙閃開以保老命。以往遇見這種情況時,他們若是受不了,通常不是找段靖磊來,就是找林邊。可是于光一進門就丟了一句︰「今後別在我面前提到段靖磊三個字。」
被他這樣一講,段靖磊當然是出局了。
呃……出局!這詞真是怪異,他兒子是交朋友又不是談戀愛,哪還有什麼出不出局的。
總之,于光現在的情況已經不能去找段靖磊解決,原想說聯絡上林邊就好,沒想到林邊手機沒開,他家里人又說他到朋友家借住,一時半刻不會回來。
沒辦法的于家二老,在忍耐了兩天之後終于受不了了,秉持著解鈴還需系鈴人的想法,于母只好打電話給段母。
「是啊!真是不知道他怎麼了?偏偏他平常又安靜乖巧,心情不好的時候,我們也不好意思罵他什麼……」于母是這樣子對著段母說。
听起來該是悒郁的話,其實她是一邊看著回放的連續劇,一邊抓癢說的。
「晚上去你家吃飯?這怎麼好意思呢?」
不愧是于光的母親,講兒子時候的意興闌珊,提到吃飯一事時,馬上就變成正襟危坐了。
「對嘛,年輕人的事就應該交給他們自己去解決,朋友嘛,哪有不吵架的!」
想到段先生高超的廚藝,于母的口水都快流出來了。
「再去看夜景,晚上在你家過夜,這怎麼好意思呢?呵呵……」段母的話,立刻讓于母心花朵朵開,高興得快飛起來了。
「把小的一起帶過去?不用了,他早就跟同學說好要去住兩天,今天放了學直接過去,不會回家了。對、對,家里只剩我跟我先生,還有小扁……好,我不會跟他說的,他最近玩游戲玩得晚,現在正在睡呢,大概要到五、六點才會醒來吧。嗯,那今天晚上就麻煩你們了。」
于光是于家的次男,他有一個哥哥和一個弟弟。生在陽氣旺盛的于家里,也不知道為什麼,他的個性就是偏陰柔。該是最獨立的次子,偏偏他就是喜歡撒嬌,性子也容易依賴。
(怎麼會呢?應該是我們麻煩你才對。)段母職業化卻輕柔好轉的聲音再度從話筒中傳來,而這一端的于母則是笑得合不攏嘴。
***
在段母布置明亮、雅致的服飾精品店里,段母坐在待客用的布面沙發里,一旁面帶微笑等著好消息的自然是她的寶貝兒子——段靖磊。
段母將話筒輕放回,而後沒好氣地對著兒子微笑。
「這下你高興了吧,他們整間屋子只剩于光一個人在,他現在正在睡覺,到你出現之前,九成九是不會醒來的。」她以優雅悅耳的聲音笑道,雖然語氣里微有責怪的意味,卻也有著深深的寵愛在內。
「非常感謝。」段靖磊微笑示意,十分感謝母親大人的幫忙。
她共有七名子女,因為生意忙碌,她好好照顧到大的,其實半個也沒有。長子及長女幾乎是孩子們的外婆帶大的,後面的孩子則算是兄姐養大,除了在考試成績出爐時給予豐厚獎勵外,她幾乎沒為子女做過什麼。
或許會有人說很多父母都是這個樣子,可是她仍是有著歉疚感,覺得她負了他們的童年和成長。也就是這樣子,當女說要出家時,她和丈夫都未太過反對;只是他們都沒料到,下一個月兌離常軌的,會是看來最沒問題的次男靖磊。
寶課好又長得俊的老二靖磊,因為學生時代成績最突出,也就理所當然的得到他們最多關注。
他大學考上策一志願、順利考上研究所,並在兩年後拿到學位、當兵,大學時投資的網絡公司成功,成為科技新貴……
這一切的一切都太過平穩,以至于半年前靖磊跟他們夫妻說︰「我喜歡的人是男人。」他們夫妻當場從椅子上跌下來。
他們原以為他不是認真的,因為他竟然連跟對方表白都沒有,就來向他們宣告了。可是令她意外的是靖磊是極為認真的,他說他不是沒有跟別人談過戀愛,也曾經想要結婚生子,可是最後,他的目光還是停留在那人身上,無法轉移。
她原想要靖磊確定能和對方交往後,再來向他們宣布也不遲,沒料到她這個自信過度的兒子,用他一貫冷靜自若的神情說︰「想要把他上手不是問題,你們兩個能不能點頭讓我跟他在一起,才是我的困擾。」
听到這話,她還會反對才怪!既然兒子高估了自己的能力,那她當然樂得讓他去跌跌撞撞試試看,反正他夾著尾巴逃回來後,又會是他們的乖兒子。
只是,她干嘛在這里幫兒子支開旁人?怕她的兒子當不成同性戀?呃……算了!別想了,越想越頭暈。
「你不是說沒問題的嗎?怎麼還需要你娘出馬支開閑雜人等。」甩甩頭沒有深想,她轉而淺笑地吐兒子的槽。
「人有錯手、馬有失蹄,你別哪壺不開提哪壺了。」段靖磊隨口應著。「何況,馬夫『塞翁』又豈知非福。」
「是啊!馬要是失去了主人,不用被奴役了,當然是福。」對于兒子的渾話,她除了笑還是笑,心情卻十分復雜,不知道該祝福他成功好,或詛咒他失敗好。
或者,她應該利用機會,警告一下于家二老,讓于光和靖磊最多也只能做對普通朋友,讓再造一步的可能性降到最低。
「是啊!」他隨口應著,卻驚見母親大人狡猾的眼神,似乎在想著什麼他不希望見到的事。「抱歉,我還沒有跟他分手的意思。你如果想阻礙我的話,可別怪我逢年過節不出現。」搶在母親開口之前,段靖磊先把話說清楚。
「我又沒說什麼,你這麼緊張干嘛?」發覺事跡敗露,段母也無悔意,只是在她風華猶現的臉上掛上假意笑容。
「老爸做生意憑的是手藝,你卻是靠手腕。我從小就覺得我的聰明有一半以上是遺傳自你,我若不小心一點,怕會被你給吃了。」段靖磊戒慎地看著他的娘親,話意倒充滿恭維。
「我若搞不定你,怎麼做你媽呢?」她順著話尾應答。
面對兒子保護欲極強的態度,她也只好不再說下去了,反正靖磊人還沒有追到手,等他把人追到了,她再煩惱也來得及。
「這件事情我想得很透徹,你跟爸再怎麼勸我都沒有用!我不是孩子了,如果不是做好決定,也明白我將面對什麼,我怎麼會跟你們說,拿這件事煩到你們頭上。」段靖磊難得面帶微笑,以感性的口吻說道。
他也知道家里的七個孩子各有不同的麻煩。出家的小妹已經佔去他們大部分的注意力,亦讓他們添了夠多的憂愁;如果不是他決定好了,也有相守終生的打算,他豈會讓事情煩到他們頭上。
「我不是怕你沒想清楚,我是怕你吃苦。雖然你的工作不需要面對人群,可是你們公司越做越大,最近股票又要上市了,你又長得上相,難保到時候你的感情生活不會被那些八卦雜志大書特書。」段母還是擔憂著,她可以不歧視,但外人又會怎麼想?
她怎麼可能不知道,對那些八卦雜志來說,有錢有貌的新貴們,跟明星也沒個兩樣!靖磊特別的感情生活,難保不會被有心人渲染,進而造成無可挽回的傷害。于光她不是不認識,這孩子太過缺乏韌性,頭腦也不夠聰穎……就算情況還好,她也不能保證他能承受這些?最後傷得最深的,還不是她的寶貝兒子嗎?
「每個人都需要為自己的情感負責,我是,別人亦然。我是喜歡他的,這件事我想了十年才決定好,又怎麼會讓旁人的話給動搖心意。」段靖磊說得堅決。
斑一那年,他談了生平第一次戀愛。
鄰校的校花,是他在補習班附近的小吃店認識的,他不知道那算不算是初戀,因為別人口中的酸甜滋味,畢生難以忘懷的思念,他全都沒有感覺到。
只是深刻的記得,他答應和女方交往的第二天,遲到的于光一看見他,便淚流不止,他從來不覺得好看的臉,在他視線里扭曲變形,染滿不正常的紅潤後,淚落得快速。
他問過他怎麼了?于光只是小聲地回答「失戀」這兩個字,就此趴在桌上沒再抬頭。最後一排只坐了他們兩人,他像是怕吵到別人,又難忍傷心,哭得極小聲,小聲到只要他專心上課,便能忽視,可是偏偏他就是沒法專心上課。
一整堂課他雖瞬也不瞬地看著老師,意識卻專注在身邊人每次的呼吸泣涕,怔忡著直至夜深……
也就是這樣,和他初次交往的女孩,很快地被他以想用功讀書為由甩開,之後的幾次也都差不了多少。他始終忘不掉那夜里于光似有若無的泣音,他抖動的雙肩讓他的心跳跟著輕微起伏。
日復一復,他在夢里憶起那日的情景,最終,他發覺自己對于光……甚至嫉妒起他連是誰都不知道的人,竟能讓于光哭泣。
意識到這是愛情時,他剛高中畢業。在年滿十八,需要對自己負責的年紀里,他才初次體認到,原來他愛的是個男人。
可是如果人這麼容易就接受事實,很多悲劇就都不會發生。
他和于光之間,自然稱不上悲慘。可是,要他對女性死心,轉而追求于光,是不可能的!他自視太高,于光的條件又太差,加上人要偏離正軌,總是需要一點勇氣。于是,當時並不具備所有成熟條件的他,繼續跟別人交往著。
他嘗試過女人,當然還有男人,可是沒有一個能夠維持長久,無論是條件再好、對他再好、興趣再相投的人,都不能令他將注意力從于光身上轉開。
而于光,則跟高中時一樣,在他身邊和他廝混著。他交過一個又一個的女友,于光則是雖然對女孩子有興趣,女孩子卻大多不理他,就算好不容易有人理了,對方不是玩玩而已,就是被于光的笨拙給搞砸。
每一次于光失戀,他總是會嘲諷地笑著,但心底卻深自慶幸,沒有女人懂他的寶貝,更不會搶走他的寶貝。
但是他的自尊仍無法容忍自己去愛上一個樣樣都不行的人,于是嘗試著離于光遠遠的。努力考上研究所就是為了不跟他同時當兵、同時進社會,有機會再遇……可是,為什麼當他在研究所,看見于光頂著小平頭來找他時,他還是眼角泛淚光。
那時,晶瑩的液體並沒有落下,只是垂在眼角任風吹干,就像那滴沒落下的淚般,他還是沒讓他的愛情落地生根,他仍在情海游走,看著于光笨拙地追求旁人,他依然不懂得該怎麼辦,直至現在……
「我懂你的意思,可是要我不操心是不可能的!你終究是我的孩子,要我不愛我的孩子,不為你操心煩憂,我做不到。」段母輕聲地道,並伸手撫模著段靖磊,開出一個藏在她心底已久的條件!「你如果真想要我認同你,那你就向我保證你會幸福。」
「我會的。」段靖磊淺淺地笑著,對他依然美艷的母親,點頭應允。
「那我等你好消息。」她也笑了,讓眼角的笑紋微微皺起。
對兒子的話她一向信服,何況這小子的聰明遺傳自她,她相信他會得到他所要的,就像她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