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是狗嘴吐不出象牙的紼聲,再度出現在語冰的房門前。
「他自己要給的,不收白不收。」
語冰一瞧見紼聲來意不善,臉色馬上難看起來,裝出一副錢鬼嘴臉,試圖說服紼聲,他並非……
他並非什麼?
他愛錢成痴是所有人都知道的事,何須去掩飾、說服些什麼呢?他再說下去,豈不是此地無銀三百兩……
唉,腦中一團混亂!
「可是,你昨天明明不是這麼說的。」紼聲踏進房內一步,調侃地說道。
他是來報昨天叉燒酥沒吃到的仇,因為食物而積下的仇怨可是很深的!
令他最忿忿不平的是,語冰竟然只收走他的份,搞得整個盼縈樓只有他沒得吃。
「你管我怎麼說,叉燒酥的價值豈能跟這些絲布相提並論,如果我沒去還叉燒酥,哪來的布。」語冰說得理直氣壯。
雖然,語冰也不知道自己在掩飾些什麼,一邊說一邊往窗邊移動,不再看布匹一眼。
「是、是、是,你說什麼都是。」紼聲很不情願地贊同。
他往語冰空下來的位子坐下,學著語冰的動作,有一下沒一下地戳著布料玩。
「你到底來干嘛的?」
語冰推開窗戶的瞬間,忽地想起,紼聲來找他一定沒好事,這次應該也不會例外。
「所以說,你還是賣身給慎勤了嘛。」紼聲不回答語冰的問題。
「我是不賣身的!」
語冰倏地坐直身子,怒瞪著紼聲拼命地反駁。
「可是慎勤送了不少銀子來,也沒見你退還啊?」
紼聲執起一塊質料細致的藍緞,很想將它佔為已有,不管是自己做衣裳穿,或是拿去賣,都是穩賺不賠的。
「關你什麼事!」
語冰臉都紅了,也不知是被氣的或是
「我的意思是,如果你不要的話,我可以幫你處理掉幾匹布,如果你想全部送我……」紼聲虛情假意地笑著,怎麼看都像個騙子,怎麼瞧都像是不懷好意的模樣。
「我拿去還!」
語冰被紼聲說得惱羞成怒。
他憑著一股怒火,將原本要好幾個人合力才抬得動的布料全部搬起,駕著心愛的小馬車,便往慎王府去。
紼聲則因說錯話而拼命地捶胸頓足,早知道他就不跟語冰講那些了,直接把布匹拿走不就得了嗎?唉……
再度前來慎王府的語冰,這次被慎勤拉去城郊騎馬兒玩。
兩人坐在草地上看夕陽,氣氛好得令人欣羨,誰料得到沒多久前他們兩人仍是死對頭呢?
語冰即便不小心跌下坑里,摔得滿身泥巴,慎勤還會說他可愛哩。
事後,不管是誰問起那天的事,甚至是語冰自己回想時,他對夕陽美不美,風景好不好完全答不上來。
他只記得慎勤淺笑的唇很好看,親吻他的唇很柔軟,還有慎勤身上有的味道。
那晚,在語冰的堅持下,慎勤只得讓他騎馬回去。
語冰站在盼縈樓門前用一張呆滯的笑顏,送往迎來,繼續做他的生意。
棒天中午,語冰將慎勤所贈予的金子,悉數帶往慎王府。
接著他們開開心心的逛著東市,吃逼每一樣小吃,更買了為數不少的甜食零嘴,讓語冰帶回盼縈樓。
心情極佳的語冰站在盼縈樓門口接待客人時,笑得合不攏嘴,說出來的話跟蜜一般甜,就連紼聲的冷言冷語也壞不了他的好心情。
先前語冰退還的布料,均被慎勤送到繡坊裁成新衣、新鞋、荷包、扇袋,甚至還做了一床新被和枕套。
當晚,語冰早早關起盼縈樓的店門,也不算算今天賺了多少銀子,更別提記帳。
他睡得早自然也醒得早,隔天一早連飯也沒吃就帶著慎勤送的首飾要往慎王府跑,還說什麼他才不收慎勤的東西,他要去退還。
任誰也瞧得出來,語冰早就不氣惱慎勤了,那些怒火全轉為愛火,現下正燒得熱呼呼的呢。
這一天,他們在慎勤的書房消磨了一整天。
語冰念書給慎勤听,慎勤則是偷偷地畫著語冰,一張又一張,一本又一本,昔日的爭執不再。
回去的時候,慎勤塞給語冰一個方印,是語冰很喜歡的羊脂白玉所制,可上面刻的倒不是語冰的名字,彎彎曲曲的文字,寫的是「慎勤」二字。
一個會烙在語冰心里很久很久的名字,可語冰卻不知道,慎勤和北威將軍閨女的婚事已經快談成,只差奏明皇上擎陽,等著下旨成婚。
慎勤常在送走語冰後,到北威將軍府上用晚膳,以增進兩家之間的情誼北威將軍雖然在朝中的勢力比不上皇帝擎陽幼時的隨侍耀將軍,不過,軍在朝中仍有一股勢力在慎勤母親的娘家鄉為文臣,與武將聯煙是利多于弊,北威將軍也對有希望成為國丈一事,感到無比喜悅。
兩家聯姻,只差一步就成羅!
慎勤最初是听元狩所言,說什麼他父皇想跟皇後太寧雙宿雙飛,懶得再治理昭陽國,希望能只羨鴛鴦不羨仙。
擎陽共有二十個兒子,想在歲數均不大的兒子們中挑一個繼承王位,並不是件容易的事—「一
長皇子元狩也不過才十八歲二皇子慎勤也才初滿十八,均在月前被冊封為王爺,才剛開始參與國家大事,如此年輕,恐怕難以擔當大任。
況且,昭陽國有一種東西比瘟疫更難阻止皇室傳承--孿童。
就因為這個樣子,縱使擎陽有二十個兒子,可他也不能斷定每個兒子都沒這個嗜好。
萬一繼承王位的皇子專寵孿童,不愛女人,最後生不出子嗣來傳香火,那豈不是會搞得天下大亂?
但是,擎陽是皇帝,是偉大的一國之君,普天之下,就屬他最大,至少……在昭陽國是的。
所以,擎陽堅持要退位就是要退位。
可最有希望繼位的長皇子元狩,和一個叫湛憂的男子糾纏不清,應該沒希望繼位了。
擎陽索性決定由生得出皇孫的皇子當皇帝,不管是哪個兒子,只要成得了婚,生得出皇孫就好。
這不太像戲言的話,從擎陽口中流出之後,宮里開始偷偷地流傳一件事。
最先娶妻的人即能被封為太子,只要皇孫一出生,擎陽馬上會讓位,和皇後太寧游山玩水去。
听元狩說起此事時,慎勤半信半疑。
可是宮里越傳越盛,幾個嬪妃也都開始為自己的兒子打算,好好地物色,希望成婚後能一舉得子,好爭得皇位。
慎勤的生母向來不懂得如何爭權奪利,雖然出生權貴,在後宮里卻僅是個毫無地位的嬪妃,連眾嬪妃努力朝皇後太寧逢迎拍馬
慎勤只好為他自個兒打算,在幾番盤算下,他尋上北威將軍。
可惜,半路殺出一個語冰……讓他心動的語冰。
與語冰已經認識三年,三年來幾乎每次見面都在爭執,爭執著各種他平常根本不會認真的問題。
吵吵鬧鬧了三年,他才發現語冰是最讓他心動的人,可他卻跟北威將軍也談得差不多了。
現在想想兩人的處境,真是可笑,都快要變成男男版的「還君明珠雙淚垂,恨不相逢未嫁時」了。
「唉,我該拿你怎麼辦,你會乖乖當個男妾嗎?我的語冰。」
夜闌人靜,慎勤沉沉帶憂的聲音,蕩漾在夜色里,沒有人回答。
晌午時分,盼縈樓眾人剛剛吃完六菜一湯,外帶水果甜點的豐盛午膳。
語冰在大廳里咽下最後一口甜點後,立刻起身往大門奔去,口,中還喃喃念著︰「我牽馬去還他!沒事送什麼馬,我又不是賣的……」
語冰談及慎勤,已不再是滿腔怒火,僅剩一絲絲不知該算是別扭或是余怒的情感,他當然不肯承認他愛上了慎勤。
雖然他做的是送往迎來的青樓工作,但是畢竟他才十九歲。
縱使他能將盼縈樓經營得有聲有色,生意越做越大。
但是他根本就沒跟人談過戀愛,他搞不清楚對慎勤的感覺是何,也算了吧?
「自欺欺人。」紼聲以慵懶的語調說道。
「什麼?」
語冰一听,立即停下腳步,回頭惡狠狠地瞅著紼聲。
近來,他雖不太常對紼聲動怒,但是不代表他的修養很好,能夠不為所動,紼聲的一句屁話常能令他火冒三丈。
「我說你是在自欺欺人,什麼還東西不還東西的,每次還回去之後,他不又送來一大堆,你又去還,他又送來,這樣來來去去的根本沒完沒了。」紼聲喝完熱茶,不疾不徐地說道。
他不否認他之所以說話有點沖,是因為語冰拿回來的東西,他總是沒有份,要不然就是好不容易拿到手,第二天又被語冰搶去還給慎勤,真是氣人。
「關你什麼事?」
這句話快要成為他最常對紼聲講的話。
‘沒什麼,只是……你不是很討厭慎勤嗎?」紼聲不答反問。
「現在不討厭了。」
他喜歡或討厭誰是他的自由,與紼聲沒有關系。
「我看你何止不討厭,簡直是愛上他了。」’紼聲語帶譏諷。
他本以為依照語冰的別扭性格,被人一語道破之後會來個死不承認,甚至疏遠慎勤。然後窩在房里長吁短嘆、嘗盡相思之苦,沒想到……
「愛上他?我這個樣子算愛上他嗎?」語冰很認真的思考。
他是喜歡去找慎勤,喜歡瞅著慎勤溫柔的神情不放,喜歡慎勤低沉的聲音,不討厭慎勤輕輕在他耳邊吹氣,不排斥慎勤出其不意地吻他……
這些,代表他愛上慎勤了嗎?
「算!」
所有在盼縈樓里吃飯兼看戲的人,一起回答。
「你听見了吧?大家都一致認為你愛上慎勤了。」紼聲等著看語冰露出表情。
「哦,原來我愛上他了。」語冰點點頭,依舊在思考。
「沒錯、沒錯,所以你少自欺欺人了。」紼聲連聲附和,嘴瞼。
「那東西就不用還啦,他喜歡我,我也喜歡他,兩相情願。」語冰說得眉開眼笑。
等著看語冰出糗的眾人,見狀皆在心里偷偷地嘆了口氣,沒想到語冰竟然這麼想得開,害他們少了一場好戲可看。
「既然不還,那麼大家也可以分一點吧?反正慎勤給的東西很多,你一個人也用不完。」紼聲笑臉迎人,可惜生得一張刻薄臉,怎麼看都像是在討錢。
紼聲腦筋動得極快,看不成好戲,至少得撈點東西。
「你不準踫!那些都是我的定情物。」
語冰神情認真,並惡狠狠地瞪著紼聲,大有紼聲膽敢動上一動,他必定會找紼聲拼命。
紼聲撇撇嘴,沒再理會語冰。
「少了一樣我就從你的薪俸里扣。」
語冰撂下一句狠話,紼聲登時嘴巴張得大大的,無法相信語冰的話。
「要是拿的人又不只我,全算在我頭上,豈不有失公允?」紼聲抗議。
「誰理你,總之少了就扣你薪俸,就這樣了。」
語冰交代完畢後,便快快樂樂地出門,準備去看他心愛的慎勤。
紼聲完全不敢置信,那個向來笨笨呆呆、任人欺負的語冰,竟然會拿薪俸要挾他?
是算準了他不會離開盼縈樓嗎?
哼!他就離給他看,可是湛憂的飯很好吃。而且免費,房間的床睡起來很舒服也免費,每年發兩次新衣服,還是免費,是別家青樓所沒有的待遇耶!
于是,紼聲做了一個重大決定。
「喂!你們趕快把拿的統統給我吐出來,不然就是找死。」紼聲對著眾吼叫。
他那張牙舞爪的模樣,仿佛想用拳頭跟不听話的人好好地「談一談」。
「可是,拿最多的人是星流耶。」有名小廝說道,紼聲頓時像泄了氣的皮球,趴回桌上動也不動,全盼縈樓最大的人就是星流,他哪敢得罪星流啊!
唉,準備被扣薪俸吧。
今日天朗氣清,是個適合出外踏青的好日子。
語冰正喜悅萬分的前往慎王府,想找慎勤到城郊騎馬,走到半路,他才想起慎勤說過他今天不在家,要他別去找他。
可是慎王府就在眼前,與其回盼縈樓,不如在慎王府等慎勤回來。
做下決定後,語冰便繼續走向慎王府,沒多久即抵達慎王府。
因為語冰幾乎每天都來,慎王府的人對他相當熟悉,因此並未多加盤問,便直接請語冰到慎勤的書房,奉上新泡的熱茶後,留語冰一個人在書房內。
天氣雖然有點悶熱,但書房外有大樹成蔭,涼風徐徐吹來,再加上他才剛吃飽,正是想睡的時候。
就在語冰差點去與周公下棋之際,突然听見慎王府的總管在門口輕喚他的名字。
「語冰少爺,語冰少爺。」總管叩門輕喚。
語冰對總管的印象並不深,只知道他的年紀約四十出頭,曾在京城最大的油行張府里做過事。
听慎勤說過,他原本是張府的家奴,因為待人和氣、人緣極好,府里的下人都服他,所以老總管退休後,張老爺子將那年三十的他升為總管。不過,踫巧慎王府在徽總管,他也就在舊識的介紹下,來到棋王府工作。
「請進。」語冰客氣地應聲。
這里畢竟不是盼縈樓,要作威作福還輪不到他,不過在盼縈樓里,作威作福的好像是星流。
不知是因為長年操勞,抑或是年紀漸長的關系,總管有著一頭灰白頭發,給人感覺更加沉穩。
「請問有什麼事嗎?」語冰和顏悅色地詢問,臉上掛著微笑。
「您喜歡王爺嗎?」
總管意有所指地問道,讓語冰不知他真意為何。
「喜歡。」語冰想也不想地回答。
如果總管是昨天問他,他必定會遲疑,甚至直截了當的回答沒有,可是此時此刻他明白自己對慎勤的感覺是愛,確確實實是愛。
「那麼,您缺銀子嗎?還是想找個可以托付終生的人?」
這總管怎麼越問越奇怪了?
語冰皺起眉頭,不知總管在問什麼,但他仍乖乖回答。
「城里最大的勾欄院盼縈樓是我的,你說我缺銀子否?」語冰笑著問道,答案相當明顯,總管沒有不知的道理。
「那麼,您是心甘情願跟王爺在一起羅?」總管放心似的吁了口氣,神情輕松不少。
語冰越听越覺得有問題,平常總管壓根兒不管他跟慎勤的事,怎麼現在……
好歹他也是盼縈樓的樓主,平日送往迎來招呼過多少人,那個人心里在想什麼,他模不到十成,至少也能猜到個三分。
「你想說什麼,就直說吧。」語冰做好心理準備,沉聲正色地道。
「那麼,您是不知道羅?」
聞言,總管再度緊張起來。
總管的雙手合攏,搓個不停,這是他緊張時的小動作。
「知道什麼?」語冰追問。
語冰的眼楮瞪得大大的,仿佛想從總管身上看出一些端倪,好將事情弄明白。「王爺正在談婚事,對方當然是個姑娘家,而你……王爺已經準備將你收做偏房,就住在僻靜軒。」總管這一下子全都說了。
語冰張大了口,完全不敢置信。
「我瞧你不像是個心存歹念,存心撈錢的人,才想提醒你一聲……」
總管自顧自的說著,可是話還沒說完,語冰便再也听不見,整個人都愣住了。
「唉!」總管嘆了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