夸父他們同年同月同日生,一個生在最好的時辰注定富貴;一個命運平平但有福星相助,晚運尚可。
不知是有意暗示這樣的命,或是無意間的巧合,他們一個叫作晏,僅被期待平靜過完生命;一個叫作冕,代表君王頂上最燦爛的王冠。
柄小時曾有老師拿他們做示範說明即便同樣姓寧,晏和冕卻完全不像。
寧靖晏是個普通孩子,長相普通、功課普通,撒嬌耍賴時的模樣亦十分普通。
寧靖冕則是師長眼中不可多得的好孩子,功課年年第一、體格好、口才好、人緣更好,相貌更是人見人愛的帥哥樣。
當寧靖晏撒嬌地向母親說老師說他倆是異卵雙生子才會生得完全不同時,寧媽媽僅是笑著模模愛子的頭,一語不發。
一直到很多年後,他才了解母親的笑里隱藏了什麼。
童年是熱鬧的,因為弟弟寧靖冕是附近孩子的頭頭,寧靖晏也跟著沾光,兒時玩鬧他從不曾落單。
柄中生活一開始對寧靖晏而言是場苦難,他倆被分在不同班級里,弟弟依然優秀,而他跟不上功課亦打不進同學之中,唯一的快樂是下課時到弟弟教室找他。
到了三下,苦難成了一種奇異的甜蜜。成績差到極點的他,每天放學後即被弟弟拉回家惡補。他喜歡弟弟留在他身邊的感覺,更喜歡讀累了睡在弟弟床上……打從小五分房以來,他再沒跟他一起睡過。
況且,弟弟天天忙著幫他補習,壓根兒沒空理會遞來情書的女生。
他喜歡獨佔弟弟的感覺,非常喜歡。
天資終究有差別。雖然弟弟天天幫他補習功課,聯考時弟弟高分考上公立高中,兩他幾經權衡同意父母的意見,選了間還算可以的五專念。
五專的功課不若高中重,如果最末幾節課能翹,他必會溜到弟弟的校門口,等著跟弟弟一起回家。
朋友都說他是雙生子情結,依賴生來的另一半。
他沒有在意,就連同學在看女孩子時,他心里仍然只有一個寧靖冕。
寧靖冕是他生命里最重要的存在。
五專的頭兩年,他最喜歡在弟弟的房間等他歸來;弟弟晚歸並不是參加補習班之故,而是因為他接了兩個家教,每星期有三天得到晚上九點多才會到家。
案母對他和弟妹們管教甚嚴,門禁最多只到八點,弟弟的自由自在他曾非常羨慕。
他依賴弟弟甚深,所以當弟弟考上位于外縣市的第一學府時,他哭得幾要發狂;他不要弟弟離開,不要!
可是沒人听他的話,弟弟能有如此成績讓父母面上有光,誰會在意他的任性?
那一天,他帶著哭腫的雙眼跑到弟弟房里,弟弟輕聲安慰著他。
他忍不住按住了弟弟,親吻他的唇。
寧靖冕沒有掙扎亦末躲開,僅是冷冷地望著他,用沒有感情溫度的口吻道︰‘我們是兄弟。’
他熾熱的吻在瞬間冰冷,淚水落個不停。
搖搖晃晃地離開他的冕,他回到自己的床上嚎啕大哭。
那一夜,他的初戀死了。
有的時候寧靖晏會想,他像夸父,而弟弟是他的太陽。
偶爾瞥見電視或書籍上介紹太陽時,他常在想,高達七十五萬到一百五十萬度是什麼滋味?是不是像弟弟一樣將他的心燒得連灰也不剩?
案母皆在上班,他翹課只要不翹到留級,父母不會多管他什麼。
弟弟離開後他常哭,哭得整夜睡不著,直至天明才昏昏睡去。
事情發生的那天也是一樣,他一早被急促電鈴聲吵醒,睡眼迷蒙地想起佣人今天休假不在家里。
應門時看到穿制服的警察讓他格外心驚,沒想到對方僅是來查戶口,要他將戶口簿拿來。
他曉得母親將那些東西收在何處,只是他從沒有翻看的興趣。
將破破爛爛的戶口簿遞給警察看過後,無聊又好奇的他初次翻來看……不管日後如何回憶,那都是改變他人生的瞬間。
寧靖冕……是養子!
他的冕壓根兒與他無關,他們在血緣上是陌生人,他們根本不是兄弟。
他早該想到的,寧靖冕有寧家所有孩子都沒有的出類拔萃;在他為青春痘所擾時,寧靖冕仍然是個帥哥。
寧靖冕生得比寧家所有人都高,長得不像寧爸爸更不像寧媽媽;若是像他們,寧靖冕不會有今天的好面容。
寧靖冕亦是書念得最好的一個,明明每周有三天幫別人補習,又常幫他捉刀寫報告,功課依然一把罩,更在眾人期盼下考上策一志願。
沖動似乎是寧家男人常犯的毛病,他將戶口簿歸位後僅帶了少許隨身物品,即坐車尋到寧靖冕所在的城市。
他望著冕什麼都還沒開始說,突然發現其實冕什麼都已知曉。
所以冕從小拚命存錢,所以冕一切獨立自主,所以……沒有人限制冕晚歸。
站在門口等冕時,他以為自己會破口大罵,可是當冕真的出現,他卻含著眼淚緊緊抱住冕,親吻他。
寧靖冕沒有逃避,僅是直勾勾地看著他,像在確定他是否為本人一般。
他倆什麼都沒有說,但是肢體語言表明一切,肯他私密虛的男人不會不愛他。
棒天他乖乖回到家,父母依然忙碌,家里仍舊冷清,可他不再哭泣。
寧靖冕要他承諾等畢業後插班考進同一所學校,兩人住到另個城市里,誰管他們戶口簿上是什麼關系。
他一輩子都沒那麼拚命過,像追著太陽的夸父,連命都不要的追趕著。
那年他過得很苦,唯一的快樂是看到假日回家教他的寧靖冕。
寧靖冕大多時候沉默著,可是他懂,如果沒有感情,他不會親吻他。
他順利插班入學,或許是為了祝賀不成材的兒子考上策一學府,父母為他倆租下一間十坪大的套房。
寧靖冕還是忙著當家教賺錢,可是他不在意,只要他在他身邊,一切都無所謂。
呵!他們曾經甜蜜過啊!
只是……夸父的下場是死亡。他以為他會追到太陽,卻忘了七十五萬度以上的高溫會將入燒得連灰都不剩。
寧靖冕畢業那年,他們幸福的在小套房里度過兩人的新年;緊接而來是一連串的考試,寧靖冕的成績依然出色,他則需要很多幫助。
他們原本計畫畢業考後找個地方旅行,像對戀人一樣。
可是考完後,寧靖冕未依約在教室外等他。
他沒有在意,懷著喜悅回到家中,等待著他的卻是翻臉無情的寧靖冕。
‘我從來沒有愛過你。’
劈頭砸下的這句話,讓他安靜、怔忡,然後忍不住哭泣。
他想挽回什麼,寧靖冕卻讓他無處著力。
餅年時分,他央求僅見過兩次面的男人陪他回家;父親叫罵著、母親哭了,他在意的卻是寧靖冕沒有表情的臉。
夸父終會被自己的執念害死。
離開家、甩開男人後,他蹲在路邊再也哭不出來。
太陽溫度七十五萬到一百五十萬度……蜷曲著,他沒有哭。
呵!他竟忘了,夸父最後沒有追到太陽,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