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說什麼?」
寧靖晏張口結舌望著眼前人,完全沒想到他前幾天才說過這句話。
坐在車上等待暖車的寧靖冕十分平靜,不在意重復一次剛剛的話。
「過幾天兩個孩子有假,把護照辦一辦,我們先去加拿大那邊看看,要買房子、添購什麼東西可以先作準備。」
寧靖晏站在車外,被寧靖冕嚇得忘記要開車門,遑論上車。
「你的護照還沒過期吧,還是先去看看以備不時之需……」寧靖冕沒理會他的驚訝,自顧自地講下去。
「等一下、等一下,我以為我們講好不移民了。」寧靖晏急急打斷話。
算起來這是他們再度同居以來第一次意見分歧,他總是听冕的,但是冕竟然要跟家里中止收養關系又要移民,做人子女者怎可如此不孝?
移民他雖然不願,但尚可接受,斷絕親子關系……天哪!
寧靖晏本以為移民的事和中止收養關系一起解決了,現在情人無疑給他當頭棒喝,痛得他頭上飛小鳥,啾啾地叫。
況且移民、中止收養關系的目的是讓他們倆有個合法婚姻,但問題是結婚根本沒有必要。結婚是讓陌生的兩個人變成一家人,可是寧靖冕已經生是寧家人、死是寧家鬼了,本是同一家,何必再結婚?
他以為移民、中止收養和結婚一起被否決了,怎麼……
「沒有人這麼說吧!」
面對情人的問題,寧靖冕答得淡然。
寧靖晏呆掉,他們的思想差距真大啊!
包讓他吃驚的是,這麼大的事情冕為什麼沒跟他多商量幾次,直到要回家前才提起?
「加拿大同志可結婚的事,不是要取消了嗎?」寧靖晏貧瘠的腦子想了半天,終于擠出這麼一句。
「沒听說。」車中人三個字否定一切。
「那、那個……」
「你上不上車?不知道的人還以為你在送別呢!」寧靖冕微微笑道,不喜歡寧靖晏離得遠遠跟他說話。
寧靖晏看了下,也覺得現在兩人的距離怪怪的,乖巧地打開車門坐上助手席,很有安全概念地扣好安全帶。
一抬頭,驚見寧靖冕將臉蛋兒湊得近近的,未及退後,冕已經奉上一吻,蜻蜓點水式的吻卻讓寧靖晏紅透臉。
害羞歸害羞,該說的事依然要說。
「我以為移民的事已經取消了,畢竟結不結婚對我們來說沒有差別啊,你又何必堅持?」寧靖晏努力表達內心想法,可惜緋紅的臉頰讓人看不出他認真的程度。
見情人微笑著沒有反駁,寧靖晏膽子大了些繼續說下去,雖然表達意見很重要,可是和爭執比起來,他寧可乖乖跟著移民去。
「況且國外人生地不熟,想吃個蚵仔面線都很麻煩,遑論生煎包、蚵仔煎、咸米糕、米粉湯、鴨肉面、鵝肉冬粉、石頭餅、雞蛋糕、麥仔煎、萬巒豬腳、四物湯、稞仔湯、珍珠女乃茶……」
寧靖晏一口氣講了一堆食物名稱,讓人有種他對台灣最大依戀是小吃的感覺。
「珍珠女乃茶應該有。」寧靖冕微笑提醒。
其實這年頭只要有錢,想吃依舊找得到,問題在于這僅是寧靖晏的借口。
「總之,我不想移民。」寧靖晏嘴巴一扁,有沒有珍珠女乃茶不是重點啦!「你有什麼非移民不可的理由嗎?」
此話一出,寧靖冕登時收起笑容,換上一張看不出悲喜的面具,目光望向前頭玻璃,調調後照鏡,準備駛出車子。
寧靖晏耐心十足地等待回應,用堅定的目光望著寧靖冕,不給寧靖冕機會閃避這個問題。
這麼長的等候時間,換作另一個人絕對會放棄,他則不。經過一次失敗婚姻,寧靖晏深知溝通的重要性,無論如何他會努力跟他最最愛的冕溝通下去,直到兩人都接受為止。
進入車流後,寧靖冕方平然回應道︰「我的公司在加拿大。」
寧靖晏抓抓頭,一時想不出來何處不對勁。
他的冕好似傳達了些什麼,他接收到了卻缺乏譯碼,無法譯成有條有理、可以解讀的語文。
「可是我不想移民,這跟我們之前講的不一樣。」寧靖晏嘆了口氣。
「你不想跟我在一起嗎?」寧靖冕問得認真。
就因為他認真,助手席上的人面色相當難看。
或許是說者無意、听者有心,但寧靖冕的話總予他一種威脅感,是說不願意移民就得分手嗎?為什麼?為什麼不能尋找別條路走?
也許寧靖冕不是那個意思,可寧靖晏心里總覺得不舒坦。
「不是這個問題。」寧靖晏開始覺得頭痛,怎麼比他聰明的寧靖冕也有難溝通的一天,唉!
「或許,對我來說,就是這個問題。」
寧靖冕細聲的道,細得寧靖晏若不是坐在他身側又專注于他,必然听不見。
寧靖晏皺眉望著他的冕,心里隱隱有點怪異感,卻沒有努力追問下去,亦沒有貫徹努力溝通的決心,僅當成是寧靖冕偶發性的不安感再度出現。
趁著紅燈停車時,他湊上唇瓣,輕柔但甜蜜地在寧靖冕頰上一吻。
「冕,我會愛你一輩子的。」
心情尚未恢復的寧靖冕目光直視前方,沒應聲。
不過,寧靖晏緊接而來的話讓他又好氣、又好笑——「真的、真的,我保證會愛你一輩子,即便我們哪天分手了,我也會像哥哥愛弟弟一樣愛你。」
寧靖冕目光危險地看著他的「好哥哥」,獰笑道︰「那如果我有天把哥哥你了,你還會不會愛你的弟弟我呢?」
對于這個無厘頭的問題,寧靖晏回答得十分認真,認真得讓人吐血——「冕,你弄錯了,男生跟男生不叫,叫‘雞奸’。」
堅持正確名詞對小孩子教育比較好的爸爸寧靖晏,完全弄不懂重點在何處。
★★★
抵達寧家的時間並不晚,因為一大早出發再加上寧靖冕挑路得當,他們兩個還來得及在寧家吃午餐。
因為是周末假日,寧家二老皆在家中,小弟听說和朋友出去玩,幾天之內不會見到人影。
據說小弟出門前寧媽媽沒什麼大反應,寧爸爸則死纏活纏要小弟講清楚,跟他一起去的人是男或女。
女生即罷,男生則要交代清楚,到底是「男的朋友」或是「男朋友」?
不能怪寧爸爸神經兮兮,生了三個兒子,已經有兩個跟男人在一起了,麼子再不結婚生子,寧家馬上絕後。
唔……不對啊,寧靖晏有生兩個孩子,一兒一女都姓寧。
那寧爸爸緊張什麼?怪事。
無論如何小弟已經計畫搬出寧家,寧可跟男的朋友一起分租房子,也不願意接受老爸的騷擾。
對于此事寧媽媽反應不大,寧爸爸難過之余已經開始出現「小孩子為什麼要長大」、「小的時候好可愛」、「翅膀長硬了就想飛」一類的話。
當然,沒人理他。
所以羅,全寧家唯一跟他同水準的寧靖晏回家,教他怎能不激動?
于是乎寧靖冕的車子剛剛停在寧家門口,門內登時傳來一陣可怕的踫撞聲,一個頭發半白的老先生沖出家門,往助手席奔去。
寧靖晏才剛下車,轉身想跟猶在車上的寧靖冕說些什麼,旋即被人從後抱住,是平常時刻他必定會掙扎反應、大叫救命的歹徒式抱法。
但寧靖晏並非第一天認識他爸爸,現在唯一的反應是——「爸,你這招擒拿不錯,什麼時候練的?等一下教我。」
說完他轉過頭去,繼續剛剛想對寧靖冕說的話,可惜還來不及開口,話語再度被打斷——「滾、回、去!」
此番超級大並震動左鄰、轟動右舍的聲音,乃是從抱住長子的寧爸爸喉嚨里發出,目標當然是尚在車上的寧靖冕。
「爸——」
被抱得死緊的長子皺起眉頭,可惜寧爸爸沒有看見,一個勁兒地朝著車中人大喊。
他把長子摟抱著,宣示所有權意味濃厚。
雖說生命的出處是他沒錯,可惜兒子長大自然會飛,現在已經把他的宣告話語當馬耳東風,听過即算。
「滾回去,這里沒有給你住的房間,寧家不歡迎你。」
寧靖冕坐在車子里,以不變應萬變。
老爸這個樣子已非一天兩天,他不生氣也不傷心,更不難過。縱使有一絲憤怒、傷懷、難受,也不是因為他現在的話語。
羅馬不是一天造成的,他們之間的溝渠也挖了不只一天。
被寧爸爸抱在懷中的寧靖晏用他慣常方式反應。
「第一,冕也是你兒子,他有權進家門。」寧靖晏開始努力掙月兌老爸的懷抱,把用力抱他的手臂當摔角游戲看待。「第二,你不讓冕進門媽會生氣,媽生氣的後果你自己清楚呦!第三——」
說到三時寧靖晏終于月兌困,回眸對著老爸笑得很高興。
「第三,冕跟我睡,不需要多余的房間。」
寧爸爸呆了一下,尚未反駁,寧靖晏話語又至——「爸爸,你該不會是想趕我出去,連一間房間都不留給我吧?」
寧靖晏用女圭女圭音配上殺傷力強的淚眼迷蒙攻勢,立即讓寧爸爸掏出小白旗揮啊揮地,投降!
「晏,爸爸怎麼會趕你呢,可是……」
話聲至此,寧靖晏已經不再理他。
反正他說到這里就夠了,再說下去又是一場腥風血雨。
接下來寧靖晏完全不理會老爸,顧著幫寧靖冕開車廂的門,接下來搬運行李,完全把老爸晾在一旁。
甜甜蜜蜜的情侶組進屋前,寧爸爸狠狠瞪了寧靖冕一眼,步伐沉沉地先行進去。
他走得太快,快到沒看見後方寧靖冕的眸子,瞬間黯淡下來。
幾十年的父與子,又怎會真的無情。
「唉,老爸都這把年紀了,怎麼還像個小孩子一樣!」寧靖晏邊說邊搖頭,一臉孺子不可教也、朽木不可雕也的惋惜模樣。
寧靖冕眉頭一挑,抿起的唇微微上彎,卻沒提醒親親寧靖晏,他跟老爸壓根兒是同一個等級。
然而望著表情生動的寧靖晏,適才那點黯然快速退去,寧靖冕又有了走進寧家的勇氣。
他愛晏,愛這個河清海晏的人兒。
牽著愛人的手,他低頭檢查一下有沒有忘了帶什麼東西,然後……
「晏,我出門前交代你拿的PS2呢?要還給小弟的那一台。」寧靖冕左找右找沒看到,出聲詢問。
先前小弟省下零用錢買了台PS2,快快樂樂地玩上幾個月,寧靖晏搬去找他的冕時,把它一起拎走了。
從此再沒還過,假借用之名,行侵佔之實。
這次回家,寧靖冕索性買了台新的給小弟,反正那台機器不可能從寧靖晏嘴里搶出來了。
但是……新的PS2呢?
「在家里。」寧靖晏奉上天真無邪的笑容。
「寧、靖、晏!」寧靖冕頭有點痛,弄不懂情人在想什麼。
「小強和女圭女圭不是住到他們媽媽那兒了嗎?」寧靖晏認真解釋道。
「跟小弟的PS2有什麼關系?」寧靖冕雙手抱胸,想罵人又不知從何罵起。
他常常覺得,這個哥哥比小朋友更難溝通,偏偏他愛他。
「小強把家里的PS2拿走了,我留一台下來用嘛!只是不太巧,那台又是小弟的。」寧靖晏臉不紅、氣不喘,說得理直氣壯。
寧靖冕嘆息之余抬頭看看天空,天氣很好,為什麼自己跟寧靖晏之間的通訊依然不太好?唉!
「小弟如果在家,可能會打死你。」他開始考慮要不要幫晏,或是站在旁邊看小弟把晏扁成豬頭。
「他不在家。」寧靖晏一臉得意。
寧靖冕望著算計得當、小人得志的寧靖晏,不意外地發現自己依舊愛他,即便寧靖晏的腦子怪怪的,問題很大。
雖然,寧靖晏腦筋轉動方向有偏差這點,日後為他們倆的生活增加了很大的問題……嗯,該算問題嗎?或許該說是另一種幸福。
★★★
第一天因為寧媽媽人在家中,大致上沒有發生任何問題。
身為寧家最高權力者,想在她面前吵到天崩地裂,也得先看她答不答應。
雖說寧爸爸沒跟寧靖冕吵起來,氣氛也不算好,但寧靖晏已經十分滿足,至少他不用擋在兩人中間當炮灰。
問題在于——隔天上午,寧靖晏親自在廚房熬了鍋咸粥,配粥的菜樣樣精致可口,讓人不由得一碗喝完再一碗,一口吃完又一口。
這鍋稀飯的湯底是寧靖晏從昨天中午開始熬的,米煮到入口即化,最後淋上蛋汁,別說配菜了,光喝粥都是種享受。
寧媽媽在盛第二碗時,平平淡淡地丟下一枚炸彈︰「我明天才回來。」
「哦!」
夾菜給情人的寧靖晏最先應聲,可惜有反應跟沒反應一樣。
「臨時有事?」寧靖冕的問句稍稍有點建設性。
「本來沒事,不過昨天下午你李阿姨跟趙阿姨出去逛街時摔了一跤跌斷腿,因為她有糖尿病和高血壓,醫生要她住院幾天觀察一下;正好單人房沒了,她住進雙人房里,手續才剛辦好馬上看見她那個據稱出差去的老公拿鮮花來采病,你李叔叔不知是眼楮被蛤蜊肉糊住還是怎麼的,竟然沒看到老婆在旁邊,逕自探望鄰床的年輕女子。
般了半天,鄰床那個就是你李叔叔的外遇對象,兩個人好來好去幾年了,沒人敢讓李阿姨知道罷了。
不知道就算了,你李阿姨那個性知道還得了,當場打得滿天飛,把小鼻折打成大骨折,現在跟你李叔叔鬧離婚中。」
寧媽媽一口氣說下來,毫不拖泥帶水。
「探個病要去一天?」寧靖冕沒被過長的陳述弄昏頭。
「陳太太和張太太約我一塊兒去,好久沒見面了,我們準備探完病苞趙阿姨去唱卡拉OK唱通宵。」寧媽媽喝了口咸粥,道出重點。
「玩得愉快。」寧靖冕點點頭,繼續吃早餐。
都這個年紀了,每個人有自己的生活,母親想出去玩,他怎麼可能反對?
寧爸爸則從頭到尾沒插過一句話,反正老伴的生活他無權干涉,干脆閉嘴。
「什麼!你要出去?」
寧靖晏直到現在才回神,霍地站起來,叫得好大聲。
寧媽媽平靜地朝著長子點點頭,微微一笑。
「晏,家里麻煩你羅!」
如羽毛般輕的話卻像千斤石壓在寧靖晏身上,只差一丁點便將他壓成肉泥。
寧靖晏看看寧爸爸,再看看情人,臉色越來越鐵青,最後將求救目光投向母親大人,尋求一點援助。
「媽,留下來共敘天倫不好嗎?」寧靖晏的臉在抽筋。
寧媽媽的反應干脆至極,只見她綻開溫柔微笑,伸出手朝著寧靖晏搖啊搖,發出一個令人為之瘋狂的音節——「Bye!」
吐出此字後,寧媽媽拎著早已準備好的包包,快速消失。
留下餐桌上兩個仍在吃早餐的人,以及僵死當場的寧靖晏。
嗚嗚嗚,母親大人啊,你怎麼舍得留個可憐的兒子在家當炮灰,嗚嗚嗚——寧靖晏扁著嘴、眼眶泛淚,可惜母親大人閃得很快,此時已不見人影,遑論投予同情票。
苞他從沒發揮過、一發揮就很準的直覺相同,與其奢望活著看見明天的太陽,不如趁現在多看兩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