項雅行的職位是業務,也就是說上班時間四處趴趴走實屬正常。
在首映典禮結束後兩天,他銷假回一捻紅上班,頭一天處理一些累積的公事,隔天又開始四處跑業務,通知舊客戶他已回來上班。
或許是他跑的範圍太廣,或許是鄭宗宇太過囂張,或許一切都是命。
總之,當項雅行經過一間咖啡館窗邊時,他不經意地瞟了瞟窗邊擁吻的二人,看看是誰竟然避也不避地坐在窗邊就……
結果,卻看見鄭宗宇和先前向他哭訴的年輕男子。
去他的,靠!
鄭宗宇這個花心色鬼,口口聲聲說愛他,結果一轉身又去抱別人,這個混帳東西最好得愛滋死死去。
項雅行當場氣得七竅生煙,只差沒血液逆流。
換作是從前,他大概會氣呼呼的沖去買甜食發泄,可是今非昔比,他現在已經下定決心留在鄭宗宇身邊,也承認他是愛鄭宗宇的,哪能任由鄭宗宇胡搞瞎搞。
于是,項雅行立刻闖進店里,無視女服務生在身後一直問「先生找人嗎?」,一把將公事包往熱吻中的二人後腦勺上砸。
靠!
突然遭受不明攻擊,鄭宗宇反射性地將年輕男子抱進懷中,此舉自然換來項雅行更巨大的憤怒。
「客人,客人請別動粗。」女服務生焦急地叫道,可惜她沒膽拉住項雅行。
「哪個不長眼的混蛋竟敢打你老子,看我不……」鄭宗宇氣得罵了一聲,可惜下一句話尚未說出,他抬頭瞧清來人是誰,已經來不及把前句話吞回肚子里。
項雅行氣得瞪眼如銅鈴,右手高舉公事包,揮下去也不是,不揮下去又無法消氣。
最後項雅行仍舊沒揮下去,僅是惡狠狠地瞪著兩人。
「你們在干嘛?」他怒吼道。
心口不一的混蛋鄭宗宇,他是瞎了狗眼才會想跟這家伙在一起一生一世。
「宗宇正跟我在約會,你有意見嗎?」年輕男子從鄭宗宇懷中抬起頭,一改先前的膽怯態度,大膽回瞪項雅行。
「你給我閉嘴,沒人問你話。」項雅行威脅地舉起公事包,示意男子若敢再插嘴,說一句他扁一次。
識時務者為俊杰,男子只好乖乖閉嘴,坐回他的位子,任兩人去吵。
「我問你,你現在在干什麼?」項雅行再問一次,這次是正對著鄭宗宇問的。
鄭宗宇仍舊沒回答他,只是火速站起來,掏出皮夾丟了張大鈔在桌上,揮揮手和年輕男子道別,拉著項雅行便往外走。
「干嘛?」項雅行一把甩開他,硬是不肯讓他抓著。
「找個地方談啊,難道你想在大庭廣眾之下鬧?我要不要臉都無所謂,你行嗎?」鄭宗宇平和地道。
這話說完,項雅行肯走了。
鄭宗宇可以不要臉,他還要臉在外頭討生活,這附近熱鬧這里又臨窗,過路人多,在這里講確實不好。
鄭宗宇領著他,到附近一間四星級旅館要了間套房,吩咐不要有任何打擾,談完事情便走。
旅館里確實偶爾會出現談公事的客人,不會啟人疑竇,項雅行也就放心了。
罷鎖上門,項雅行再度說出那個老問題。
「你跟他在干嘛?」
鄭宗宇的表情十分古怪,一反常態地不見息事寧人求饒樣,反而看開似的豁達起來,微笑面對項雅行。
「看也知這我在約會吧。」他大方承認。
說著,他走到沙發處將外套一扔,拿起啤酒準備喝。
「你竟然有臉講?」項雅行怒不可遏,大步向前逼近鄭宗宇。
鄭宗宇有點疑惑,眉頭輕輕皺起。
「這不是事實嗎?為什麼沒臉說?」他不懂。
項雅行又是怒又是委屈,雙眼都紅了,也不知是生氣或是難過。
「我才剛跟你約法三章……」
「你沒說我不能另尋發展啊。」鄭宗宇失笑。
確實,項雅行有要求的他全做了,但這件事情項雅行確確實實不曾要求過,他怎麼知道不可以。
「用大拇指想也知道不能。」項雅行大吼。
他今天才真正了解到一件事,原來鄭宗宇是白痴。
「辦不到。」鄭宗宇非常干脆地拒絕。
向來言听計從的人突然變得不听話,害項雅行一時之間反應不過來,弄不懂鄭宗宇究竟說了些什麼。
「我有我的感情需求,你給不了我的東西我只好另外尋覓,總不能要求我不吃草又要跑吧。」鄭宗宇表情平靜,打開啤酒,仰頭飲了一口苦味液體。
聞言,項雅行爆出一長串髒話。
「你什麼時候說要的時候我不給的,用得著打野食嗎?」他想到別的方向去。
「人生不只有性,還有愛,我希望被愛。」鄭宗宇依然平靜,平靜得有幾分滄桑淒涼。「雅行,我希望有人愛我啊。」
在愛情的世界里,他是弱者殘兵,永遠沒有他說話的余地。
「照你這麼說,我對你一點感情都沒有,是嗎?」項雅行胸腔內的怒火漸漸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種空虛孤寂。
鄭宗宇嘆氣。
「或許也有感情,但並非愛情。」
承認這件事對他來說十分痛苦,但蒙上雙目不承認仍改變不了什麼。
項雅行更氣了,右手提著公事包砸向鄭宗宇旁的沙發座墊。
鄭宗宇卻不移不動定定看著他,表情平和悲傷。
「我對你沒有愛的話,何必在乎你跟誰鬼混,我何必那麼痛苦?」
必于這個問題,鄭宗宇早有解答,雖然痛苦但不得不接受的解答,令人信服的好解答。
「因為你要面子。」
說出這句話時,鄭宗宇剎那間變得佝僂渺小。
「面子?我跟你在一塊早就沒面子到了極點,說什麼我是你老婆,實際上你不知有多少小老婆、小狼狗,我哪有什麼面子可言?」前所未聞的理由讓項雅行有點抓狂。
鄭宗宇心平氣和地解釋︰「不是嗎?無論我在你面前和誰親近,你何曾表示過什麼?你總是當作世上沒有我這個人,能閃多遠閃多遠,要到有人不長眼煩到你時,你才會對我的花心發脾氣,如果沒人找到你頭上,你永遠當作沒事一樣,愛一個人真能寬容至此?」
他很久以前就想通了,既然得不到項雅行的愛,又無法放棄,不如向外尋求安尉,回家後才能繼續面對項雅行的冷漠。
鄭宗宇的話讓項雅行無法反駁。
他無法誠實招認那是因為他先前不願承認自己愛上鄭宗宇。今非昔比,如今他在乎、他吃醋、他憤怒。
「你突然跑去德國、瑞士,我知道你是對我生氣才去散心,可是你卻單獨和周聞去意大利……」
「我說過,我跟他是清白的。」
「鬼才相信。」鄭宗宇恨恨罵了一聲。
「就有人連鬼都不如啊。」項雅行冷言冷語。
「如果你看見我和剛才那個男生從旅館出來,我說我們蓋棉被純睡覺,你信是不信?」鄭宗宇問。
項雅行撇頭。
信他是笨蛋,用頭發梢想都曉得他們在旅館做什麼。
可他和周聞不一樣,他們確確實實清清白白。
「瓜田李下引人誤會是我不好,我沒什麼好說的。」這種問題吵不完,項雅行干脆放棄爭論下去。
「知道你和周聞單獨去意大利時,你可知我心里怎麼想?你可知這我有多難受?我要跨洋幫你安排事宜還得安排他的,你可知我內心有多掙扎,我不提是因為不想失去你。這些我能跟你講嗎?我能從你這里得到安全感嗎?雅行,你能給我嗎?」
項雅行覺得頭疼。
「莫非一定得說出‘我愛你’三個字才表示我心里有你?」
「不是。」鄭宗宇搖頭。「但你若愛一個人總會有所表達,可我從來不見你的表達,天熱天冷你不曾囑我加衣,你不關心我的工作情況,你不記得我愛吃什麼、討厭什麼,這樣是愛一個人嗎?」
項雅行皺眉。
他會這樣子的理由十分簡單,因為一直到數日前,他還遲遲不肯承認自己愛上鄭宗宇,既然不肯認,他又怎麼會記得鄭宗宇的喜惡,惱這家伙都來不及了,哪管他冷或熱。
可是,他無法對鄭宗宇誠實說出自己對他的心意,多丟臉。
「我和周聞是清白的,我對他的愛情多年前即已消失,以後也不可能復燃,他已經另有所愛了。」項雅行說道,這是他能做到最大程度的解釋。
「是嗎?不愛他了,但也不愛我。」鄭宗宇扯出笑,比哭更難看。
望著鄭宗宇哭泣似的表情,和他在一起真那麼痛苦嗎?
項雅行忽覺腳下的地像裂了開來,他整個人無邊無際地往下墜落,說不出來他已經愛上鄭宗宇,已經愛上他了啊!
「如果……」沉靜許久之後,項雅行輕聲開口。「如果和我在一起讓你如此痛苦,你為什麼不放棄,就當買錯股票,長痛不如短痛。」
這個問題鄭宗宇答得極快,因答案早放在他心里。
「因為我愛你。」
***
晚上六點整,天色稍暗後,苗安闕啪的一聲打開室內的燈。
接著他走回廚房,一個接一個將自制魚漿弄成球形,放入滾水中做成魚丸。
兵中已煮熟浮起的丸子,則由另一雙修長白皙的手撈起,放進瓷碗中備用。
「我真的不知道該跟他說什麼。」
項雅行邊將丸子撈起來,邊將下午的情況說給苗安闕听。
在匆匆離開鄭宗宇後,他直接拎了兩個十二寸大蛋糕去一捻紅找苗安闕,沒想到手機聯絡的結果,苗安闕人在家中。
這天苗安闕下午請假,買好菜,準備做些比較費工夫的菜。
魚丸煮好後,還有雞肉丸子、加了香菇丁的貢丸和少量牛肉丸子待煮,一旁爐子上則在熬高湯,需要久熬的蘿卜和高麗菜梗已先行下鍋,今晚菜色是自制火鍋。
「那個沒熟,先別撈。」苗安闕沒理會他的話,盯著鍋子里的丸子瞧。
項雅行乖乖把那顆丟回去,改撈別顆。
「明明搞外遇的人是他,我卻覺得錯的人是我,好像我對不起他似的。」項雅行聲音悶悶的,靈動的杏眸中亦流露出悲傷。
苗安闕依舊沒有回應,一個勁地做他的丸子。
必于愛情,他懂的並不比項雅行多,更沒有項雅行的好福氣,遇上一個愛他不悔、疼他入骨的鄭宗宇。
魚丸已全部下鍋,苗安闕改拿起土雞和烏骨雞肉混合的肉泥,準備入鍋,並給項雅行另一個瓷碗預備。
「真好,上官翃真有口福。」望著持續丟下肉丸泥子的手,項雅行幾分感嘆,他多希望鄭宗宇有此好手藝,他也能享享口福。
「他出差,今天不回家。」苗安闕淡然回應。
「那你煮給誰吃?」項雅行驚訝地問。
「本來要約你、鄭宗宇一起去君先生家吃,現在大概不會有鄭宗宇了。」苗安闕雖說著話,手上卻絲毫沒有停頓。
提到那三個字,項雅行面露苦澀。
「你會不會覺得我身在福中不知福?」他小小聲地問。
「世上哪有什麼真正的福呢,有也只是一大碗苦藥後的小小糖果而已,人都是哭著落地不願出生的吧。鄭宗宇對你再好,若不是你想要的那種好法,怕你也只會感到痛苦,不覺得有福。」苗安闕淺淺一笑。
「那你為什麼反對我離開他?」項雅行不解。
他和苗安闕雖是同年,但苗安闕待人處事總是比他成熟幾分,可他有時覺得苗安闕不是成熟,而是未曾年輕即已蒼老。
「我感覺得出來你愛他。」苗安闕微笑。
項雅行沒接話,繼續撈他的熟丸子。
直到雞肉丸完全下鍋,改換成加入香菇丁的貢丸,苗安闕方打破沉默。
「如果真要我說,你這樣突然跑掉確實不對。」
「那一瞬間,我無法面對他。」項雅行嘆氣。
「逃又不能逃一輩子,不講清楚,情況會更糟吧!」苗安闕淡然道。
「我能說什麼?」項雅行聲音一下子變得尖銳。「他說我討厭他花心,是因為事情煩到我頭上了,他說我不愛他……我無法反駁。」
「你可以告訴他事情並非如此。」苗安闕平穩以對,眼眸中流露出對友人的關懷之情。
他將所有貢丸丟下鍋後,抽空試了一下高湯味道。
「或許他說得對。」項雅行悶悶地繼續撈丸子大業。
苗安闕先是沒說話,洗干淨手後,拍拍項雅行的頭。
項雅行狐疑地轉過頭望向好友,弄不懂他為啥要做這種哄小孩似的動作。
苗安闕笑吟吟地,溫柔包容的笑容使他秀氣斯文帶精明感的臉變得祥和。
「有一點我同意鄭宗宇,你是好面子沒錯,在外頭總要擺出一副優雅姿態,做什麼都不可以失禮,人後才發泄似的吃甜食、罵髒話。」
項雅行情緒復雜,沒想到他在好友眼中是這麼樣一個人。
苗安闕卻沒理他,繼續說下去。
「遇上鄭宗宇後脾氣就更差了,動不動跟他鬧得要決裂似的,還當他是恩客要他付夜渡資,有事沒事總提到家里欠他的錢,弄得好似沒債務你和他馬上沒關系一樣。我知道,你其實是面子扯不下來,他太花心風流,你不找個理由,無法跟他走下去。」
項雅行苦笑。
「可是我曉得。」苗安闕定定地望著他,口氣平穩。「在你心里,鄭宗宇比你的面子重要,若真那麼珍惜你那張臉皮,你怎麼肯跟他出席宴會,怎麼肯跟他手牽手逛街,怎麼肯在他一次次花心後還原諒他?所以我反對你和他分手,你是那麼地喜歡他,喜歡到肯看他的好,忘掉他的不好。」
項雅行面露苦澀,喉頭干干的,原來被一個人透徹了解是那麼感動的事。
「所以,當他說你從來不愛他時,你無法反駁,不是因為他說的都對,而是因為他的話深深傷害到你,你受傷了。」
驀地,項雅行眼眶發紅、濕潤,可沒有淚珠掉下來。
苗安闕不愧是他最好的朋友,完全模清他的感情動向。
「但是雅行,這些我曉得,因為我了解你,鄭宗宇不同,他和你之間沒我們那麼熟悉,你沒向他訴過苦聊過情,他包容你大脾氣、耍性子、不愛他的部分,可是他不知道你還有一部分深深愛著他。」
項雅行硬從干涸的口中擠出口水,咽下去潤潤啞啞的喉嚨,這才開口。
「現在說這些有什麼用?我都跑開了。」
苗安闕取笑道︰「你不是有他玩樂用的房子地址、真實住處地址,工作用手機、私人用手機、家中電話、辦公室電話、辦公室私人專線?隨便找都找得到人吧。跑開了可以跑回去,當時沒講的話現在補講也不遲,你們兩個又沒天人永隔,有什麼好來不及的?」
項雅行靜默片刻。「你真覺得我和他有未來?」
苗安闕肯定地點頭。
「去吧,說不定趕得及八點在君先生家吃飯。」
「嗯。」
項雅行一下子變得神采飛揚,三兩步跳著離開苗安闕住處。
未來,他和鄭宗宇尚有未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