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麼?我變帥啦!從小到大沒見你這麼仔細瞧過我,現在突然發覺本大少一表人才、相貌堂堂了是不?」
揚風並未夸大,撇開他一七八的身高不談,光是他那張揉合了男人的剛毅又隱帶著女人的溫柔的臉,就不知迷得多少女子夜不成眠,當初他毅然選擇靜湖時引來不小的風波。
所以,今日他倆格外地珍惜他們的幸福。
俠安的眼瞳蒙上追憶,「揚風,我一直沒注意到你和光媽媽這麼像。」
「母子嘛,像有什麼好奇怪的?」
「比起來你就沒了你爸那種內斂的狡猾。」
易揚風謹慎起來,俠安不是懷舊的人,她會提及他父親必是有事發生,「今天勞你專程跑一趟,是為了……」
「我記得你也有一絡白發是不?」她偏頭想了想,「嗯,在耳後,對不對?」
揚風耳後有絡白發,只是被蓋住所以不明顯,這點親近他的人都知道是遺傳自父親。
又是父親又是白發,講得都是他不願意回想的事,俠安應該明白他不喜歡談這些,為什麼還…….莫非——
「我終于見到另一個額上有絡白發的人。」
揚風光是目光一黯,接著嗤笑,「他還是來了。」
「他不得不來。」俠安時時含著春風輕柔的眸,此時竟冷漠得譏誚,「我們都清楚他為何而來。」
揚風沉默,往事幕幕因他的出現又于腦中上映,不同的是曾有的憤慨如今卻不期然變得模糊,是他太善忘嗎?
「易昭鋒完全承繼了你爸真傳。」
短促一句話,道盡她對易昭鋒的觀感,也透露出她已和他交過手。
笑面俏娃不做沒把握的論評,不打沒勝算的仗,所有惹上她的人都明白自己必須先做撤退的準備。
因為鬼神退避的惡女之名,可不是浪得虛名。
揚風依然無語,俠安對他父親及哥哥的鄙夷他並不意外,有個完全發揮了商人利益本色的父親,是不能奢望他人給予多少尊重,他也曾那麼徹底地憎惡過父親,曾對天起誓絕不回日本,昨日種種彷佛還鮮血淋灕,怎麼再回頭卻不再相同?
不同的是什麼?
他自問,好一會回不過神來。
「揚風?」俠安感覺到他的恍憾,也沉默了下,「你忘了我們當初決定好的事?」
「怎麼忘得了?」他一口否認,遲疑浮在眼底,凸顯了他復雜的心情,慨然低喃,「怎麼忘得了?」
狂浪的年少,放肆的青春,還不都因為離散分裂的家庭?要他忘掉沒有父親兄長的成長談何容易?只是……
他環顧四下,被充分利用的空間略覺狹窄,但卻安定了他浪蕩的靈魂;往事,不再值得他執著苦痛。
「我想,我是變了。」
听他吐了這麼句,俠女就意識到這場仗可能會是她孤軍奮斗的戰役,果然,揚風娓娓訴來。
「我已經開始了解,媽媽當年為什麼只用一句話來向我解釋她帶著我離鄉遠走,長居台灣的苦衷。」
那一年,母親慈藹的容顏只有淡淡的遺憾和笑,對年幼的他說︰孩子,一個家,尤其是一個大家庭,必須要用容忍體諒來維持的。
「我現在也有了家,也漸漸地明白到相互容忍體諒的重要。當初我爸背叛媽媽和別的女人私通,媽媽是被傷得最深的一個,可是她的抉擇卻是帶著我避居到台灣,不是哭也不是鬧,她為了易家忍下的是一口多難咽的氣。」
以致,他不諒解父親;以致,俠安厭惡他父親。
揚風的媽媽寒波光是俠安此生唯一尊敬的人,可以說是她崇拜的偶像,打他們母子移居台灣便和孤兒院比鄰而居時起,就注定了他們的不解之緣。
「只因那騷貨仗著她有家底、有背景,硬要名分,逼光媽媽不得不退讓,害得光媽媽抑郁而終,這口氣她可以不計較,我卻不能當做不知道。」
在俠安貧乏的童年,是光媽媽給了她溫暖和愛,她是引領她走出懵然時期的空虛的光,她早就決心要為她做些什麼,而替她出這口冤氣正是最好的報答。
倘若易父的為人尚可,她還不夠格插手人家的家務事,可運妻子病歿都沒能趕來處理後事,今俠安義憤填膺。
一個女人犧牲了尊嚴、親情,為了家委曲求全,到頭來卻連後事也是小兒子和他們這群受過她恩澤的孤兒辦妥,事實是易父無情,既然如此,她也不用對人家客氣。
「我不勉強你,你自己想想要不要加入。」
當俠安平靜無波地等他的決定時,揚風陷入兩難。
廚房傳來妻子忙得起勁的各種聲響,他甚至聞到了飯菜香,他也有了家,有了矢志要守護的家,若加入俠安的計畫,勢必會將靜湖和未出世的孩子卷入紛爭中。
「俠安,我發過誓絕不和易家再有任何牽連。」
她微笑,明白他話中之意,過去輕率偏執的少年不復存在,現下的易揚風是個有家有室,並且懂得如何去保護他鐘愛的家的男人。
「這樣也好,專心照顧靜湖是你眼前應該做的。」
「俠安,我……」「很抱歉」在她的眼神下咽回,揚風知道她並不怪他,只是違背了當初他們約定好的事總令他愧疚。
「你對他知道多少?」
「他大我二歲,也比我聰明上三倍,自幼就被視為是易、寒波兩家的承繼者,易昭鋒就如同他的名字一樣。」
昭示著他無與倫比的鋒芒。
「我只知道你爸是商人,說繼承易家還說得過去,但塞波家是……」
「也難怪你不曉得,因為塞波一族原以為到媽那代就要因後繼無人而斷絕,他的出世頓時成了兩家的重心。」揚風慢吞吞地解釋︰「寒波家的歷史最還可追溯到幕府時期,若以族譜來看我們可算是公卿之後,由于輔佐主公征戰沙場,贏得‘馭魔師’之號,表示任何邪魔外道都在塞波將軍的駕馭之下。」
俠安猶似在聆听天方夜譚,「你是說光媽媽出身于注重傳統勝于一切的軍人世家?」他點點頭,「雖然寒波家沒落了,但我外婆,也就是寒波家的祖宗仍堅持光輝的傳統。」
「迂腐,什麼屁傳統,一群食古不化的老頑固。」俠安破口臭罵,她終于能連起當年易家巨變時所有不合理的細節。
「寒波家是由于我爸的資助才免于潦倒,對我外婆而言我爸無異是主公,在她那些受恩必以命相報的觀念下,寵壞了我爸,也害慘了我媽。」
「怪不得光媽媽被趕到台灣來,從沒見過她娘家吭氣。」如此一來她更不能輕易放過易昭鋒。
「我哥是在嚴格的教育下長大,塞波家的格斗技、易家的商業頭腦他無一不通,可以說兩家合力制造出文武全才的怪物。」
以怪物形容,實是因為再無余詞可將易昭鋒的傳奇解釋出十分之一。
「他真有這麼神通廣大?」
俠安報以冷嗤,再厲害的男人終究是男人,而男人天性本就存在兩點致命之缺,那就是自大與。
「俠安?」揚風喚回她的注意,神態些許憂心,「你準備怎麼做?」
「給他一個教訓,順便印證一下‘柔能克剛’的道理是不是實用。」
愈自信剛強的男人愈需要柔弱的女人依附,來肯定他的自大,而似水安霞正是這種男人的克星。
瞧出他的欲言又止,俠安暫歇腦中奔竄的假設,「揚風,你想說什麼?」
「我想听听他怎麼說。」對于母親逝世易昭鋒並未奔喪一事,揚風始終耿耿于懷,「我想見他一面。」
俠安沉忖良久,畢竟是兄弟,不讓他們把話講清楚也說不過去。
「我會安排。」「俠安,不要小看了‘馭魔師’,他能被冠上寒波家幾乎失傳的名號,絕對不是省油的燈。」
俠安豪氣長笑,「天時、地利、人和都在我這邊,加上我手中握有王牌,他能把我怎樣?」
揚風怔忡間憶及幼年與哥哥相處片段,她的自信驕傲簡直和昭鋒如出一轍。
「忘了告訴你,你有位未曾謀面的妹妹,看樣子也是難纏的角色。」
「妹妹?!」揚風的記憶猛地一觸,「是那個想入主易家的狐狸精生的?」
「很快我們就會知道狐狸精生出來的小狐狸有多精。」保證似地,俠安重申道︰
「很快!」
※※※
她的動作向來很快。
她逛街的原則是喜歡就買,一如她處世理念,看上眼就放手去追、搶、拐、騙,耍什麼手段她不在乎,只要能得手,付出點代價不算什麼。
所以當她珠光寶氣地自銀樓走出,被人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架到空巷,壓根沒料到她某些「不算什麼」的手段是得付出兩次代價。
幾個惡形惡狀的男人橫眉豎眼地狠瞪她,嚇得她腦袋打結神經短路,眼看沖天尖叫就要破喉而出——
「你敢叫就要你好看!」
尖叫硬生生吞回,嗆得她涕淚直下,「你們……做……做什麼找我?」
「國語這麼破還敢來台灣?」有人開口了,「我不想廢話。」
「珠……珠寶你們喜歡就拿去,不要對我……」
「對你怎樣?少臭美了,憑你我們還沒興趣,我們代表俏娃來要東西的。」俏娃?!那個笑起來令女人嫉妒的何俠安?
淺井陽子失控的神經中樞因女人的嫉妒而恢復思考。「錢我不是付了?你們還想要什麼?」
「面子。蠢女人,我們要你為欺騙我們一事做個交代,那日易昭鋒身邊的女人明明是他妹妹,你卻說是他女朋友。你以為我們很好騙?可以任你戲弄?」
「這和你們有什麼關系?」她嚷了起來,「我付錢是要你們去制造誤會,又不是要你們調查真相!」
「我們是信了你被拋棄、另結新歡的說辭才接了你的委托,要讓人知道我們被你隨口編的謊言騙得團團轉,以後我們怎麼混?」他威脅地揪住她衣領,冷冰冰地加了句。「我們可不介意對女士動手!」
她果然被他們陰狠的「殺氣」嚇得哇哇叫,「我道歉,斯伊馬塞,不要打我,你們要什麼我都給,我都給。」
「你以為錢可以解決一切?」聲音更冷。
「那你們要怎麼樣嘛!」她已經快哭出來了,早知道他們這麼不好惹,打死她也不會找上他們,「我只是要懲罰易昭鋒對我不屑一顧,才趁他到台灣來辦事跟來想找機會整他,絕對不是故意要冒犯你們的。」
「嗯!」滑嘴佯裝考慮,似在評估她話中可信度,「我們怎麼知道你是不是又在編故事?」
「我發誓我說的都是真的,我可以把一切都告訴你們,包括他來台灣辦什麼事,我有天大的膽也不敢再玩把戲了。」
「何必跟她浪費口舌?直接揍她一頓就走人不是很好?我肚子餓了,不想把時間花在這里……」
「拜托——」她禁不得嚇的,「求你們听我解釋,我知道一家非常不錯的餐廳,你們可以邊听邊揍……不,是邊听邊吃,我作東請客,求求你們給我個機會。」他們交換了狡詐的眼色,「可是……」
「上好大餐,陳年老酒,隨便你們點,拜托一定要听我解釋。」再不行就只有「跪稟陳情」了。
「那——好吧!」滑嘴松手,拍拍自己衣上灰塵,「我們就給你一次機會,省得人批評我們對女士不夠君子。」
淺井陽子忙著感激涕零,沒留意到他們一干人奸計得逞的表情及憋笑憋得抽搐的痛苦,她只知道——
台灣,真是名符其實的海盜王國。
※※※
音樂瘋狂地嘶吼著奔放的節奏,舞池內搖擺起舞的男男女女們均各佔一處空閑,或獨舞或隨旋律扭動,夜的青春屬于瑰麗光華。
「老板,透露一下嘛,你究竟是從哪挖到這塊寶的?他是哪兒人?有沒有兄弟姊妹?有沒有興趣再兼份差?我可以幫他介紹份工作,保證高薪……」
俠安一把推開他,擠入吧台,凝眸俏顏凍了層冷冽冽的冰,「請別干擾我們工作好嗎?」
來者搓著雙手,舉止間滿是與他那壯碩身形不諧調的扭捏嬌態,「俏娃,你就行行好幫幫忙嘛,告訴我一些有關那寶貝的資料好不好?」
俠安暗翻白眼,旋身直視他,口氣無比憐憫,「如果你不想踫上太妹,我勸你還是早點離開比較好。」
他干咽了口唾液,想起那號恨同性戀入骨的惡煞,「難道你就不能……」
一杯調酒擺到他面前,俠安的笑益發溫柔,「對不起,這是太妹的位置和她點的酒,三分鐘後她就會到,屆時別怪我沒提醒你。」
他打了個冷顫,戀戀不舍地瞟了眼舞池的暴風眼,那渾身散發著無盡扁和熱的男子,可惜了一座金礦,唉,保命要緊。俠安環抱著自己冷睨著似乎永遠只會擦杯子的老板,「大老板,你還真夠沉得住氣,讓人纏了半小時連屁也不放一個。」
綠林盟主永遠不動如山,恆久應答如流,「別把氣出在我身上,他受歡迎不是我的錯。」
俠安懊惱地啐了聲,端起酒一仰而盡,隨即嫌惡地皺起眉,她調的是什麼酒啊?
怎麼味道這麼奇怪?
奇怪的不只她調的酒,還有她紊亂的心緒;原想出些難題整整他,挫挫那家伙的狂妄,所以開出舞男的條件,沒想到他竟在短短幾個鐘頭內風靡了整個「綠林」,擄住了每位女客的視線、欽慕,以他高超的舞技和出色的交際手腕,將「綠林」的氣氛帶入前所未有的高潮。
教俠安暗自咬牙的不是這點,剛才她得知他錄用的是只卑鄙無恥滿口謊話的豬!
他竟敢對每個向他示愛的女子說他已經被她包養了。
她包養堂堂易氏企業繼承人,號「馭魔師」的易昭鋒?
「下地獄去吧!我再怎麼蠢也不會干這麼沒格調的事,怎麼大伙和我相處了這麼久都不了解我,盡信那只豬的漫天大謊?」
「他帥嘛!」
俠安一記狠瞪化為冷刃直朝老板殺去。
「他的確帥呀,不僅長得帥,耍的手段也帥。瞧,你這會不就自動現身了嗎?」
是啊?她被流言一激不禁現身欲加澄清,不意卻破壞了原本隱于幕後操縱的意圖。
俠安詭譎地高吊起嘴角,「那又如何?我一樣有辦法斗垮他。」
「恐怕你得花點腦筋了。」小傻將一朵玫瑰放入空杯內,嬌艷似火的花瓣沾染著凝露,徑自綻放它的多情。
「據他自述,他是日本華僑,為了完成父親遺願而返鄉,以他故事的如泣如訴看來,想動他這名孝子可能得先讓綠林關門,因為客人全成了他的靠山了。」
怎麼可能?
俠安瞪眼,那家伙不是人。怎麼有人能在短短時間把人全給洗腦了?
「安,他是針對你來的嗎?」
黃發及肩的小傻是齊居「非人居」中一票少年最英俊,也最有氣質的一個;他總是一件白衫一襲牛仔褲,發絲總是失意地垂蓋他深遠瞳孔,遮掩著他溢于言行的憂郁。
人們叫他小傻,是因為他傻得相信情愛,傻得用心和只看上他外表的女孩交往,也傻得在對方覓得條件更好的有錢公子棄他而去後,仍為人家祝福。
他如玫瑰般多情,卻無外張的刺,所以是傻。
「我注意到他和揚風有些相似,尤其是那撮白發——」
「他是揚風的哥。」俠安打破沉默,「他不是針對我,而是針對我手上有的東西。」
「什麼東西值得他老遠來台灣當舞男?」說不好奇是笑話,這麼個神秘且樣樣都在人之上的男人,背後想必有著傳奇的來歷。
「關系著上千人前途未來的東西。」俠安對同伴從不隱瞞,「我也是今天才知道,原來易家事業做這麼大。」
「你是說揚風和那跨國企業易氏有關系?」小傻第一關心的還是伙伴,「易昭鋒知道揚風在這嗎?」
「應該還不曉得,不過很快他就會知道了。」俠安一雙清眸迎上舞池中兩道熾熱且侵略性十足的目光。「為了我手上的東西,他必會使盡渾身解數來搶。」
來吧!看看這場戰爭究竟誰是獵人,誰是獵物。
「讓我瞧瞧你馭魔師的本領。」她喃喃對遙踞那方的他說。
恍如感應到她的召喚,他頓然止下肢體,一甩微汗白發,朝她走來。
「小傻,通知爛泥他們準備,今晚有場賽。」
「賽?距下一場不是還有半個月……」在她斗志昂盛的視線中,他看出了迸發四射的光芒,轉首打量緩步踱至的易昭鋒,霎時明白了他該明白的。
這家伙絕對有能力顛覆所有定律。
他沒有看其它人一眼,在他的視野中只有她的笑靨以及其上的挑戰,他知道她的聰穎,也知道她必是有備而來,方會此般從容地等待他前來。
早在她收下他母親贈她的東西時,她就料到他會來。
在多久之前,她就在等待著他的出現?
「龍舌蘭。」點了酒,他漾開狡猾得不可思議的欣悅,「你就是管事的何俠安?
令姊的確很像你。」
她留意到他的順序,何以他會說是安霞像她而非她長得像安霞?莫非他對安霞的存在起疑?
「只可惜我沒留長發。」她漂亮地暗諷他不惜人只愛發的怪癖,「憑我這頭粗劣的頭發肯定吸引不了你的注意。」
雖然語調充斥著遺憾自貶,但眼神卻是大膽的挑釁,她略抬了抬下巴,輕蔑之意不言而喻。
配好各種酒料,她蓋上搖杯輕晃起來,鐵搖杯內喀啦喀啦撞擊著冰塊酒液,將不同滋味年分的酒品混合成一杯同融醉人的飲料,而她規律有致的動作隱帶力與美。莫名地,他不願意開口破壞這一刻的微妙,她一心調酒的投入觸動了他,彷佛時間就在他們的專注中靜止,她有力的搖晃恍恍化為催眠般的旋律,敲出一串寧謐的音符。
音樂、人群、喧囂都已不在身邊。
她垂睫,將搖杯內的酒液倒入高腳杯內,暈淡的燈光穿透杯內晃動的液體折射出瑰麗眩目的色彩,迷惑人心志的妖艷——
有禮地推向他,俠安的笑猶似沉澱了急躁,取而代之的,是機敏的沉著,「明人眼前不說暗話,你這次為何而來?」
她的詢問又輕又低,就如酒面晃擺的波紋微乎其微,若非他听覺敏銳,一對招風耳能收集任何細微的波動,他也會忽略。
禮貌性地先飲一口,他舉杯朝她一頓,表達對她手藝的肯定,「我相信關于這點你應該比誰都清楚。」
換句話說,咱們是瞎子吃湯圓——心里有數。
「很好。」你會裝傻,難道我就不會演戲?「那你也該明白你並非受到‘每一個人’歡迎。」
「我只知道有人需要我。」他輕描淡寫地敘述,「我不是個做事有頭沒尾的人。」
「你想證明你不是始亂終棄的紈侉子弟?依你高見,怎麼做最好?」
「當然是搬來與你們同住,就近看顧彼此也好有個照顧。」捏住杯跟,他研究著杯中映現的容顏,那經液體波動的五官,竟與安霞一模一樣地無邪。
「想住進來,得先掂掂自己的斤兩。」她不帶一絲火氣,展露她有名的和靨淡笑,將一句本為尖酸的挖苦說成听來苦口婆心的規勸。
「為了需要我的人,我會全力以赴。」
俠安眼神一閃,需要他的人?!他是明指安霞呢?還是暗喻易氏旗下上千員工?「可是……」她神色添了幾許漫不經心,「我不認為你搬進‘飛人居’對誰有好處。」
「沒讓我搬進去怎麼知道?」昭鋒撥開額上垂發,頓現兩泓精光畢露的深潭,「別急著否定我,就算我做錯了,好歹也該給我彌補的機會。」
她略凜,不禁盯向他依然優閑的姿態,怎麼他說的話句句暗藏玄機?他到底對她,甚至對整個「綠林」了解多少?
而他所言的「彌補」是說對安霞還是對他的母親、弟弟?
她寧願相信他是繞著安霞和她打啞謎,不然這個男人就太深沉了。
「天下不是每件事都有辦法挽回的,有時候一旦錯失了珍惜的機會,就得付出悔恨的代價。」
「你覺得我要付出什麼代價才能追回我錯失的?」這句話,他問得認真且嚴肅,肅穆到令她有些心驚。
不期然,她听見自己月兌口而出︰「你想挽回什麼?」
「能不能挽回,全看你肯不肯點頭。」
俠安的呼吸微窒,這男人就不能正正經經講一句簡單明白,沒有暗喻不含雙關的話嗎?
「這就得視你有沒有誠意。畢竟——」她犀利地盯住他瞬息萬變的靈魂之窗︰
「你離棄過愛你的人,要我們相信一個前科犯可能需要考慮一陣子。」
言下之意即想在「這陣子」內瞧瞧他能付出多少,是否能犧牲到她滿足的程度。
昭鋒苦笑在心頭,她的確很刁,把他「請」下海還不夠,還要他挖心剖肺以表誠意,被人討厭得如此徹底還真是頭一遭。
他敢打包票,她必然設計了一連串陷阱要他疲于奔命,眼下這招不就是「請君入甕」嗎?但,知道了又如何?他也只能見招拆招,就算前頭有刀山劍海他也得跳呀!
誰教東西在她手上,誰教她是一切的關鍵人物?
誰教……她那麼對他的胃口?
他開始懷疑,那篇遺囑是老頭串通了所有人一塊擬來坑他的。
音樂不知何時換成慢調,他目視她撫發時不經意逸散出的嬌媚,突兀地衍生邀她共舞的沖動︰「有這榮幸可以請你跳支舞嗎?」
俠安嫣然,頰生桃紅,眼波柔柔瞟來,剎那間竟透出冶艷的芬芳,「只要你安然無事搶了今晚的青,隨你愛跳多久我都奉陪。」
搶青?!
昭鋒腦海立即閃過舞獅采好彩頭的傳統,眉餃起皺結,不會要他上陣舞獅吧?
「雖然賽車在台灣不如日本那麼有規畫,但對機車狂熱的人還是不少,你——
不介意和人玩一場吧?」
昭鋒一愣,無可自抑地昂笑起來,好一個俏娃,竟調查出他來自日本,不知他的背景她模清多少?
不過可以確定的是她對他還不夠了解,否則就不會要他這位業余賽車手上場與人較技了。
「可以請問,這是付出代價的開始嗎?」
「不,這是友誼交流的起點。」她狀若無辜地睜圓了眼,「你不覺得要和我們這票愛玩的青少年混在一塊,加入我們的游戲是最好的方法嗎?」
哼,我就不信你除了一張天生舞男的臉和舞技之外,還有什麼本領。
「也許我和你們比起來我是成熟了點,可是對車的熱情可也不輸人。我有預感,我和大家會處得來。」「喔?是嗎?」不消說,俠安壓根沒信他半句。
「不久你就會發現我做任何事都很有誠意。」
雙方視線交會于半空,血液中不服輸的因子被挑起,棋逢敵手,乃他們最大的樂趣。
我會議你(你)心服口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