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維欽等北冥出去了,才重新回到紀王面前,盤膝坐下,再次凝視著面色憔悴的蕭維澤時,九王爺的表情就有點復雜了。
「六哥,今日之事實在太過驚險,這是有人要你的命,還是要琰琰的命呢?出手太狠毒了!如果不是這次出行的太醫令小心謹慎,多準備了各種急救和解毒藥材,六哥恐怕真是小命不保了。」
行軍狩獵都很可能遭遇外傷,以及被毒蟲、毒蛇咬到的危險,所以隨行大夫們會準備各種急救藥物,尤其是這種伺候皇帝的隨行太醫,更是恨不得把整個太醫院里的特效良藥都搬來。
也正是太醫的這種認真負責,才險險救下了紀王一命。
紀王所中的確是毒箭,那毒藥還沒有到見血封喉的地步,而太醫又診治及時,對癥下藥,所以紀王才萬幸月兌險。
蕭維澤沉吟半晌,才輕聲道︰「這是有人故意設陷阱,但是敵人到底是誰還不好說。至于要誰的命,大概是誰死都不要緊,只要死了人就好吧。」」
出了人命就是大事,到時候定然會風言風語,滿城喧囂,小姨子和姊夫私會,中途遇險,這種事情說出去還真不怎麼好听。
蕭維欽狠狠地用拳頭砸了砸臥具,怒道︰「可惡!如果被我查到是誰,我一定要他下十八層地獄!」
「父皇那邊怎麼說?」紀王更關心文宣帝的反應。
「狩獵停了,所有人都不許亂跑亂動,正在嚴查。」蕭維欽回答。「父皇很生氣,居然敢在他眼下行凶,藐視皇權,囂張至極,父皇說絕不會輕饒幕後黑手。」
紀王嘆口氣,盯著帳篷頂好一會兒,才說︰「你等著看吧,多半是雷聲大雨點小。」
蕭維欽揚了揚眉,警覺地看了看四周,才湊近紀王的耳邊,耳語問︰「你認為是太子?」
紀王的表情文風不動,只是輕輕閉了閉眼楮,說︰「不可胡言亂語。」
蕭維欽冷哼一聲,說︰「最近太子也不知道得了什麼病,幾乎從不出門不說,據說還怕風、怕水,脾氣暴躁得很。這次狩獵,父皇本打算讓他留在宮中監理國事,多好的差事?他卻不要,非要跟著出來湊熱鬧,結果跟著大家出來了,依然躲在他自己的帳子里,誰也不見,神神秘秘的,不知道在搞什麼鬼。」
必于太子蕭維楨的狀況,紀王比蕭維欽知道的更清楚,正是因為了解最近的太子很不對勁,所以蕭維澤才更小心謹慎,今日听到太子宣召,他不敢有半點怠慢,結果還是出了事。
如果真是太子要害他,紀王願意接招,自從他知道了自己的親生母妃是怎麼死的,知道了劉皇後是抱著何種打算撫養自己之後,蕭維澤就知道,自己注定無法與太子善了。
可是,太子為什麼非要拉著董琰下水?
為什麼要為難一個無關緊要的女人?
蕭維澤心里的憤怒幾乎就要爆發,他現在無法證明這一切是太子主使,但是從多年與太子打交道的經驗來推測,他直覺此事與太子月兌不了關系。
與已故的劉皇後相似,太子也是個表面上大度,實則心胸狹窄,又偏偏愛為難和利用無辜女子的人物。
這些年國舅劉吉恩處處與紀王府作對,表面上太子在喝斥劉吉恩,此時回頭看,卻不免看到蕭維楨的假惺惺。
當年,紀王的生母葉皇貴妃進宮之後獨得帝寵,三年後又生下皇子蕭維澤,得到文宣帝更一步的寵愛,在宮中不免被其他女子嫉妒。
葉皇貴妃的娘家非常平庸,完全不可能起勢坐大,也威脅不到皇後的地位,但是劉皇後無法容忍身邊有這樣一個女人,葉皇貴妃幾乎完全霸佔皇帝的寵愛,讓文宣帝眼中再看不到其他人,所以劉皇後一手設計了葉皇貴妃的「病死」,又收養剛出生不久的蕭維澤,當時朝堂正處于動蕩,皇帝也不得不忌諱一下皇後這方的勢力,而且劉皇後當時的確表現得格外溫婉和慈悲,皇帝即使心中有疑慮,卻始終沒有抓到把柄。
直到十幾年後,一個宮中老嬤嬤死去前,才意外泄漏了葉皇貴妃之死的疑端,而那時,劉皇後也早已病逝。
按理說,後宮女子的爭斗,從古至今都沒斷過,你死我活更是不少,蕭維澤不該因此就斷然否決劉皇後曾對他的撫養之恩,但是蕭維澤了解越多真相,越發現劉皇後的手段有多歹毒,也越清楚太子是如何表里不一,這一切的一切,最終讓他一步步與太子走上了決裂之路。
當然,蕭維澤也不會說自己是完全無辜和被迫的,不想當皇帝的皇子不是好龍子,越是被太子打壓,紀王內心爭權奪利的野心也就越強烈,蕭維澤的奪權之心就如同歷朝歷代的皇子們一樣,他也想當那萬人之上、獨一無二的九五至尊。
但是蕭維澤沒有想到的是,為了陷害他,太子甚至不惜拉著董琰陪葬,就算董琰沒死,也會因為與紀王一起被襲之事而名譽有損。
蕭維澤的心如同沸騰的熱油鍋上煎滾,又疼又怒。
他對董琰的在意,終究還是成了別人眼里的把柄,讓她惹上了麻煩。
他越是在意誰,誰就容易成為他的弱點。
營帳里靜了一會兒,蕭維澤輕聲對蕭維欽說︰「我已無事,你回去吧。好好安撫一下你的王妃,她是女子,總是比較膽小。」
蕭維欽猶豫了一下,才說︰「太醫來了我就走。六哥,今日之事還是要謝謝你,琰琰說,那箭本來是對著她射來的,多謝你護著她。」
蕭維澤抬手搖了搖,說︰「此話不要再提,你我都明白,殺她一個小女子有何益?此事已過去,別再說什麼了。」
蕭維欽點點頭,不再說什麼,等北冥和太醫們來了,便也就告辭離去。
蕭維欽回到自己的營帳,才知道董琰發了高燒,還好太醫已經來看過,董談也已服用過湯藥。
董琰是後世在和平日子里長大的都市小孩,畢業後的工作又是小學老師,砍砍殺殺這種凶殘的事只在電視電影里看過,所以今天的遭遇真的嚇壞了她,回到九王爺的營帳後,她就發起了高燒。
蕭維澤流的血其實不算很多,又有侍衛在身旁處理傷口,外觀也不是那麼可怕,但是對于沒怎麼見過流血凶殺場景的人來說,單是這些,已經讓董琰留下巨大的心理陰影。
尤其是,董瑛一直在害怕,如果那箭再稍微射得向下一點,就真的會穿破蕭維澤的喉嚨,那紀王肯定絕無生機。
皇家貴族生活竟然如此凶險,讓董琰一時抑郁極了。
她有點擔心歷史走向的不可改變,在她所了解到的大梁朝歷史中,小董氏早逝,雖然具體死因不明。而野史中杜撰出小董氏的死和太子有關系,她這次的遭遇也似乎和紀王、太子這兩個男人有莫名的牽扯——難道,即使她穿越了,小董氏這個身體還是會早早逝去,原因也還是和太子、紀王有關?
董琰因此而惶恐不安,此外,她又想到蕭維澤在生死關頭替她擋箭,想來他對小董氏也是真心喜愛。一個男人在最危急關頭的本能反應,如果還代表不了他的真心,那還有什麼算是真心?
可是董琰穿越了,她現在已經不是原來那個小董氏,她之前信誓旦旦,不想讓「小姨子與姊夫」的曖昧關系繼續,堅決與蕭維澤劃清界線,並火速嫁給了蕭維欽,她之前一直認為自己做得很對,現在,她卻莫名地有些難過和無奈。
董琰倒不是為了她自己感到無奈,而是為了芳魂已遠的小董氏,以及還完全不知道心愛姑娘已經不在了的紀王蕭維澤。
原來,這世上最難用「對與錯」來判斷的,就是「情」這個字。
董琰忽然覺得穿越而來的自己好可惡,硬是奪走了小董氏的人生,歷史上的小董氏就算早逝,可是她如願嫁給了紀王,也許小董氏並不會為她的短暫人生感到可悲,更不會後悔嫁給蕭維澤,反而會覺得「只要曾經擁有,不求天長地久」。
董琰認為自己鳩佔鵲巢,這讓她不僅更加對古代的生活感到惶恐不安,還深深反感自己的存在,種種心理折磨讓她的高燒一直難以消退。
她很想回到後世,回到自己原本的生活里,就讓大梁朝的一切如大夢一場,小董氏想嫁給姊夫就讓她嫁,反正古代的倫理觀念和後世不同,更別說讓小董氏續嫁紀王,連她們姊妹的親生母親都支持和贊同。
而董琰還是想當自己的小學老師,她不想再留在這個與她格格不入的世界里,她真的好想回家啊……
「琰琰?琰琰?說什麼傻話呢?你要回哪里去?想見岳父岳母了?等咱們回京之後,我就陪你一起回娘家,好不好?你可別胡思亂想,今兒這事不怪你,任誰都難免有一時疏忽,歷史上那麼多帝王被偷襲,他們的防衛不總是號稱滴水不漏嗎?還不是防不勝防?」
董琰在昏沉中,听到有人在她耳邊柔聲細語,有人握住她的手,不許她飄忽的神魂遠離身體。
「也是怪我,只顧得自己貪玩,疏忽了你。以後我多陪著你,也幫你把母妃身邊伺候的人都認熟了,再也不能讓這些混蛋鑽漏洞害人。至于其他的,你更是別擔心,我知道你和六哥都是被設計陷害的,敵人是想挑撥我們和紀王府的關系,如果我真的中了圈套才是傻。你放心,雖然我們相識的時間很短,但我知道你是個什麼樣的人。」
說到這里,這個低沉溫和的聲音停頓了好一會兒,他似乎幽幽嘆了口氣,才又說︰「傻丫頭,快點好,你可是本王的王妃呢,這麼脆弱可怎麼行?我說真心話,本王雖然喜歡你,可本王不喜歡太過嬌弱的女子。你大概不知道吧,最早些的時候,父皇還曾經想讓本王娶你的表妹呢,就是那個在紀王府掉進湖里的表妹啊,可是我不喜歡她那樣的女人,我就喜歡你這種爽快勁兒,總覺得就算我把整個王府都交給你,你也能做得很好。琰琰,我這麼相信你,你可不能辜負了本王的這番信任啊。你快點好起來,別讓我掛心,好不好?怎麼會沒人在乎你?你可是本王親自認可的王妃,獨一無二的九王妃啊!琰琰,如果沒了你,本王也是很孤獨的,你知不知道呢……」
從最初的相見,印象極佳;到大街上驚馬之時,欣賞到她的臨危自救;再到後面的彼此試探,定下婚姻;他們之間的感情之路雖然走得急促,卻一步步加深,在不知不覺中,蕭維欽已經將這個女人完全納入了自己的保護範圍,今日的事,讓他自責又後悔,他還是太大意了!
他的聲音一直在董琰的耳邊徘徊,溫聲細語,並不惹人煩,反而安撫了董琰惶恐不安和自厭自棄的心情,讓她逐漸安穩下來。
原來她不是孤零零的穿越而來的孤魂,原來還是有人在乎她的,最重要的是,這人在乎的是她,不是原來那個小董氏。
她也不是偷取別人身體的小偷,她的穿越也是無可奈何,她只是想過好自己的人生而已,她沒有對不起誰。
她現在是九王妃,是蕭維欽選擇了她,也是她選擇了蕭維欽。
雖然在身邊人的眼中,她的想法可能有點幼稚和天真,但是她還是想和蕭維欽試一試,能否做一對「執子之手,與子偕老」的好夫妻。
皇家的生活是如此危險和艱辛,她才更應該堅強起來,做他的好妻子,當他的好後盾。
她不能就這樣被一點小事打到,讓壞人白白稱心如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