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初九,重陽佳節,景國皇後薛珍誕下皇帝玄昱的嫡長子。
玄昱當時正在御書房里和原治之討論著事情,听到太監來報喜訊時,眉頭皺了一下,嘴角雖然上揚,笑意卻未見眼底。
他用手指敲了敲龍案,同道︰「孩子狀況如何?」
報喜太監也沒有應有的喜悅,反而膽戰心驚地磕頭道︰「奴婢遠遠看了一眼,皇子殿下有些瘦小,哭聲也弱,但穩破和太醫都說除了有點先天體弱,其余一切都好,慢慢調養就會健康無恙。」
玄昱「嗯」了一聲。
原治之在一邊靜默听著,莫實他明白皇帝會如此擔心這孩子的狀況,是因為那畢竟是親兄妹誕下的孽子。
他覺得自己真的很倒楣,為什麼幾個月在外奔波,為了軍資四處聯絡富商,好不容易回宮述職一回,就偏偏遇到這種「借月復生子」的事發當場。
當初皇宮內傳出樂陽公主出家,恰巧薛皇後又發現懷孕二月有余時,原治之就已經明白了玄昱的安排——他要將樂陽所生的孽子變成皇後的嫡子!
原治之為可憐的薛皇後感到悲哀,漢可是她名義上的頭生子,如若是個女兒還好說,如若是個兒子,那就是景國皇室名正言順的嫡長子,是將來最有可能被立為太子繼承大業的人選。
那以後若薛皇後真下生了兒子怎麼辦?最起碼在名分上就落了後,吃了虧。
玄昱縱容樂陽到如此地步,連原治之感到吃驚,他無法理解玄昱在想什麼,就算再荒唐,玄昱也不會真的想讓這個孽子日後繼承大統吧?
這太荒謬了!
玄昱雖然一向喜好美色,卻從來不會為美色誤國,這次是怎麼回事?
可是很快,又來了一名報信太監,漢名小太監更加惶恐,臉色蒼白如紙,跪地磕頭道︰「陛下,元真殿下……甍了。」
原治之的眉毛極快地跳動了一下,然後他立朗垂下眼,繼續當木頭人。
玄昱「晤」了一聲,坐在龍椅上一動也不動。
久久之後,他才幾不可聞地嘆息一聲,低喃︰「諸行無常,有生必有死,生死輪回而己。既然她生前就已經出家避世,就按照公主儀制悄悄葬了吧,不必驚動外人。」
小太監領命而去。
原治之卻听得心頭發冷。
他覺得自己正在經歷一場噩夢,舊事重演的噩夢。
樂陽死了。
是不是就和他的生母當年死的一樣?
甚至,是不是也同樣是一副過量紅花的藥方,就又讓一名女子香消玉殞了?
這位睪子的命運和他何其相似?
殺母留子!又都同樣被寄養到了嫡母名下,得到了高高在上的嫡子身分。
可假的終究是假的,等小皇子長大,發現自己真正身分的時候,會經歷怎樣的打擊和痛苦?
原治之背脊發寒,再次深刻意識到伴君如伴虎。
龍座上的那個男人,不管平時表現得再怎麼不牢靠、再風流無度,他本質上終歸是一名權柄在握的獨裁霸主,為了他的江山千古暴業,他什麼都能舍得,他會剪除一切可能造成障礙的人與物。
包括那名曾經最被他寵愛的女子。
***
玄昱掃了原治之一眼,道︰「聯的女兒很多,兒子卻著實太少,如今皇後誕下嫡子,實乃喜事一柱。」
原治之連忙跪地恭賀︰「恭喜陛下,賀喜陛下。」
玄昱「哼」了一聲,又道︰「愛卿,你說聯為他取蚌什麼名字好呢?」
原治之恭謹道︰「陛下一定已經有了好名字。」
玄昱嘆了口氣,隨即對最初的報喜太監道︰「回去對皇後說,他先天體弱,故賜名『潛』,乳名就叫『九兒』,取蚌長久之意。」
小太監恭謹地應了一聲,又磕頭之後才肅身告退了。
玄昱又大有深意地盯著原治之,問道︰「愛卿也已經過了弱冠之年,卻還遲遲沒有子嗣,可不太好啊。」
原治之無奈道︰「陛下,臣等未婚妻出孝之後就完婚,完婚後一定努力造人,增產報國。」
玄昱冷哼一聲,話題又轉移到了剛才談論的與江北之地通商的事上,算是放過了他。
玄昱知道容香一直沒有被原治之收房,但是皇帝畢竟還沒有無聊到要去逼迫臣子與哪個女子歡好,所以只是偶爾逗弄一下原治之,以看他為難為樂。
反正原治之不敢把容香再給退回來,玄昱就等著看原治之完婚後的精采宅斗吧!
***
五年後。
余姚縣,原氏桃源別莊。
桃源別莊是兩年前才建成的休閑別院,佔地近百畝,與費氏蘭苑相毗鄰。
與費氏蘭苑典型的精致江南園林不同,桃源別莊疏朗開闊,院落與院落、房屋與房屋之聞都極為寬敞,有北方的大開大合之氣勢,房屋建造材料中也多加入了磚石,顯得更為穩重、大氣。
桃源別莊猶如穩重大氣的男子,守護著身畔精巧別致的蘭苑女子。
當寒冬遠去,春日來時,蘭苑與別莊的蘭花、桃花次第開放,蘭花香,桃花艷,方圓百里競芳菲,途經此地的人會以為自己當真誤入了桃花源。
比起蘭花的清幽、淡雅,桃花顯得更為熱烈喧囂,當一望無際的桃花林齊齊綻放之際,宛如漫天雲霞在燃燒,落英繽紛處,又如夢似幻,讓人幾乎以為自己走在仙山路道途。
陽春三月又到,別莊寬敞庭院的芳草坪上,一個頭頂用輕柔軟帕裹起包包頭的小女蚌嘰嘰咕咕笑著,正在奔跑玩耍,女乃娘和丫鬟緊跟在她身後,小心翼冀的伺候著,唯恐摔倒。
對于這些僕佣來說,桃源別莊的生活實在太美好,待遇好、福利好,主家小夫妻倆又都是明理平和之人,從來不會動不動就耍主人威風,雖然規矩森嚴,但也因此家宅清淨,沒有什麼亂七八糟的事兒,這讓他們格外珍惜現在的活計,擔心做得不好被辭退。
而現在整個別莊里最受重視的,恐怕就是正在獨自玩耍的小小姐了,伺候不好主人夫妻倆還有可能被饒恕,如果伺候不好這嬌貴的小女娃,他們鐵定吃不了兜著走。
小女娃大約剛滿兩歲,跑得還並不太穩,跑急了就會顯得步履蹣跚,此時她顯然對掛在遠處樹枝上的馥馥大為感興趣,踉踉蹌蹌地朝著馥馥那邊跑,嘴里還囔著︰「馥馥,馥馥!」
馥馥正在跟石榴嘔氣,因為石榴不給牠最愛的葵花子吃,馥馥轉著頭,靠存鳥籠橫木的一邊,悶不吭聲。
石榴手心里拿著葵花子,道︰「楮楮真可愛。楮楮真可愛。」
馥馥驕傲地看一眼那個正滾過來的小胖女圭女圭,叫了兩聲,就是不肯開口夸贊。
自從有了這小女娃,主人們陪牠玩耍的時間都少了,馥馥可是很受傷的。
石榴收回手心,作勢轉身要走,嘴里還說著︰「楮楮真可愛,葵花子去給楮楮吃了喔!」
馥馥揮了幾下翅膀,突然揚高聲音叫道︰「晴楮真可愛!」
小女娃原嘉楮剛好跑到附近,听到馥馥叫她名字,頓時咯咯笑起來,伸著小手,軟聲喊道︰「好馥馥,好馥馥。」
馥馥頓時趾高氣昂,得意地喊︰「馥馥真聰明,馥馥真可愛。」
立春攙扶著費明蘭跟隨原嘉楮走過來,听此不由得笑道︰「馥馥還是這麼愛臭美。」
費明蘭笑道︰「馥馥很聰明神氣,楮楮喜歡跟牠玩。」
「小小姐才是最聰明的。」已經嫁了外院管事,升級成了管事娘子的立春道。
「她呀,人小表大,你們可不要萬事順著她,讓她養成嬌蠻的性子可下好。費明蘭的肚子鼓鼓的,走路己經相當困難,需要藉助立春手臂的力量,才能每天活動活動。
這是費明蘭與原治之完婚後所懷的第二胎,第一胎生了個女兒,就是剛滿兩歲的小女娃原嘉楮。
這次懷孕前,費明蘭的母親費鄭氏一直為她求佛上香祈禱,希望她這一胎能夠一舉得男,不然不管夫妻二人多麼恩愛,恐怕都會出現小問題。
就算原治之不介意,費明蘭自己恐怕都會覺得歉疚和不安。這種心理折磨是費鄭氏最熟悉的了,她萬萬不想自己的女兒也同樣經歷一遍。
包何況,原治之與費明蘭完婚都三年多了,那位皇帝賞賜給原治之的側室容香還一直跟隨在他身邊,沒有被處置好呢,費鄭氏越看越不順眼。
雖然容香沒有被收房,但是卻以副手的名義經常跟著原治之出遠門,海北天南地走,孤男寡女經常同履風霜,誰知道會不會日久生情呢?
如果女兒和自己一樣,成親七年都無一子傍身,日後的生活是否還能一直像現在漢樣恩愛甜蜜,可就真的很難說了。
這些年,原治之在家時間少,出門時間多,他本來在京城也有皇帝賞賜的家宅,卻因為長年不在家,費明蘭又需要人陪伴,才特意在費鄭氏居住的費氏蘭苑旁,為妻子蓋建了桃源別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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