弄潮姬沄 第四章

將手里拿著的書冊放下,姬沄詫異地看著眼前的陣仗。對那些各式各樣的符咒和法器,還有來來去去忙著吟哦些怪異且申吟似謳歌的巫覡,她感到莫名其妙地迎向朝自己笑盈盈走過來的老管家。

「姬沄姑娘,你今幾個可好哇?」對她做了個揖,老管家笑眯了眼地和藹與她攀談。

「管家大爺,請教這是……」縴縴玉指一伸,睜大眼地望向他。

「姬沄姑娘,這老艙房年久失修,少爺的意思是請姑娘移駕到他艙房中休息,待這些法師們做法事、驅逐魔瘴之後,再請姑娘回房來歇息。」

「原來是這麼回事。這倒與我們宮中習慣相似哩!春日多潮,易匿些不干淨的東西,趁這幾日天候清暖,清理清理也是應當的。」伸手撿拾起那本書,姬沄跟隨老管家走出大門前,突然出聲喚住他。

「姑娘還有什麼吩咐?」

「老管家,請問令公子與海棠姑娘取得連系了嗎?」

「這……」想起了至今仍音訊渺然的凌雲號和海棠,老管家原就布滿皺紋的臉,更是像在即刻之又老了十歲,支支吾吾的望著她。

接收到老管家所傳送出的訊息,姬法忍不住沮喪了起來。還沒跟凌雲號及海棠姑娘取得聯絡,那表示玥妍公主的下落,也還是個未知數,想到這里,她不禁黯然不語。

從這些日子來,在老管家及旅祺的只字片語中,她約略明白,連旅祺他們都有些擔心了起來,因為海棠從沒有像這次般的音訊杳然。

雖然是在波濤壯闊的海面上生活,但龐大的康家船隊早就已經發展出一套相當完備的聯絡方式;或以信鴿、煙霧、火光旗幟,再不然也有來來往往在附近海岸邊捕魚的小船可以代為傳遞消息。所以從來對康家大大小小船只行踩掌握,可說是精確且迅速。

但依據最後見到凌雲號的漁家,也就是被凌雲號攔腰撞翻沉的那艘小舢板船所言;凌雲號目前的行進路線詭譎難測,根本已然偏離它固定的巡守路徑。

陸陸續續更傳來令人不安的消息——凌雲號並沒有依規定換牌帖——這亦是老當家,也就是旅祺父親所創置的制度︰所有康家旗下的大小船只,在交會的時候都必須停車,而後互派信差登上對方船只,向該船負責人換取他康家旗下專有的虎鯊牌。

這個制度的目的,就是在確保船只上的安全及對旗下船隊的掌控。

而今凌雲號卻在連連翻船只後逃逸,更在外海幾度悍然的嚴拒別艘船只信差登船的要求,儼然已是不受康家控制般的撒野。

幾經考慮之後,旅祺決定要追上凌雲號一探究竟。

這些天來,姬壇他們所處的這艘暫泊手驛站的越雲號熱鬧非常,挑擔著許許多多食米油鹽布匹的僕從,還有水手小廝們追趕著的羊豬及雞鴨,嘈雜地合奏出一首忙碌的協奏曲。不但如此,連柴火煤炭都已堆得半天高了。

全船的水手們都處在一種情緒高昂的氣氛之中,听他們言談之中不時提及,有些人上船多年,期盼的就是能和少爺,也就是如今的康家當家的旅祺出海一次。听他們轉述自其他水手們的經驗,似乎唯有回到海面上,旅祺才會回復他海涯孤鯊的本色,發揮那種令敵人聞之色變的凌厲個性。

一方面是急于探得玥妍公主的下落,再方面也是十分好奇水手們所描述的另一個旅祺。連姬沄,這位只是在陰錯陽差被帶上船來的外客,也感染到水手們的熱切期盼,捺著性子的等待著出航的第一刻到來。

用品柴火俱已補齊,昨天听小廝說,再將艙房清理干淨,接下來就是藍天白雲任我游的海上凌波而行,姬沄忍不住心中一動,如此一來,應該很快就可以找到玥妍公主了吧;她不斷地安慰著自己。

「姬沄姑娘,我康家人才濟濟,除了咱們隨少爺由海路搜巡之外,另有一批人馬已登岸沿驛站而行,相信過不了多久,就會找到玥妍公主。」轉身繼續領著姬沄朝另條通道盡頭的一間大房間走去,一路上有為數不少的水手或小廝,在見到姬沄的那一刻,先是目瞪口呆,而後全部都靦腆地垂下頭,加快腳步地避開她。

被那些好奇的眼光打量得渾身不自在起來,姬沄覺得粉頸低垂,急趨蓮步地尾隨老管家而行。

門咿呀一聲地迎向他們而展開,走進那間堆放許多書卷的房間,待老管家將門關上之後,姬沄這才緩緩吐出一直憋在胸口的氣,抬起頭看到老管家那饒富趣味的目光,她突地羞紅了雙頰。

「姬沄姑娘,老朽有件事想要請教。」倒杯水給姬沄,老管家還是挺直著腰桿地站在側旁笑道。

「老管家您老請坐,有什麼賜教呢?」

「呃,其實這不關老朽的事,只是老朽也有個孫女兒約莫是姑娘這般年歲,她去年就已嫁人啦,老朽是好奇姑娘應該已到了擇梅之齡,不知姑娘是否已許配人家?」

老管家的話立即牽動了姬沄內心最深處的痛。她一想起自己多舛似風次柳絮般的際遇,隨即紅了眼眶。

「實不相瞞,姬沄不過是前隋大學士之女,只因國滅家亡,被削籍人宮打進大牢,本該分發為官伎,幸好受到玥妍公主垂青收為婢女,得以月兌賤籍,再世為人。」

吟哦連連點頭,老管家陷入深思,而後又再堆了滿臉笑意地問下去。「那麼,現在你家中還剩有多少人了?」

難過地掩住口以阻止那陣突然爆發出的啜泣,連做了幾個深呼吸後,她才稍微能控制自己的情緒,但眼眶還是懸著晶瑩的淚光,似乎隨時都會滾落的樣子。

「被送進大牢時,姬沄尚有姑母姨母及堂姊妹十來人,但在牢中時時有人被送走的情況下,如今難說了……」

听到外頭傳來尖銳的哨音,老管家凝神細听著時長時短的哨音,而後他神色有異地一骨碌站起身來,匆匆忙忙地走了出去,留下姬沄獨自面對一室的書香。

上好檜木雕琢的門檻上的聲音,將姬沄自沉緬的感傷中帶回現實。蓮步輕移,她在一排排靠著牆的書架中流連。唔,看得出來這康公子是熟讀百家詩書,架子上洋洋灑灑是各家諸子學說。

這也難怪了,因為經由和海棠姑娘的接觸,她早就發現那個有著金黃發色、通體膚色白皙的康姑娘,除了有個十分別致的中國名字外,連內在都是完完全全的漢化。揮然不像在京師中常見的那些外邦使節女眷,即使是漢裝唐服,但在舉手投足間,卻全然不是那麼一回事,顯得非常突兀好笑。

海棠姑娘可就不一樣了。發起議論時,滔滔不絕地引經據典,諸子百家學說隨手拈來,更別提她那一手俊秀娟逸的筆跡,倘不明說,誰又料得到署名海棠者,竟會是個跟自己完全迥異的人氏!

既然連女孩都如此通曉翰墨,那麼身為海棠姑娘的兄長,又是康家船隊的統領者,想必康公子的文采亦不差才是。

坐在桌畔以手扶額,姬沄視而不見地盯著牆上那一道道刻成蛟龍、猛虎、躍鯊形狀的盾牌。以前每回听海棠姑娘談起她的兄長時,姬沄腦海便忍不住啊現出個碩大無比的莽漢,因為即使是女釵裙,海棠姑娘便已較尋常女子高了幾寸。而听她所說的︰她哥哥像座塔似的,可以只手拎著她如拎小雞般疾馳數里而臉不紅氣不喘,這教姬沄的想像力更是無邊無際地膨脹再膨脹了。

但在見到了早已听聞熟悉得一如親見過似的康旅祺之後,姬沄這才明白自己錯得有多離譜。看他雖是虎背熊腰,但舉止安詳,溫文儒雅令人如沐春風,而且以他尚如此年輕,卻已是統領東南海隅一方之霸,都個個心誠服的情況看來,果真是人中龍鳳……

外頭不時傳來時長時短的哨音,而後有著雜亂的腳步聲,她好奇地打開窗子一小條縫往外瞧。遠遠地看到身形高大,穿著繡有鯊虎雲汶等圖案的紫袍的旅祺,正神色匆匆地跟身畔的部說著話,不時地朝自己這個方向凝視幾秒鐘。

心虛地將那道細縫掩上,雖然明知隔著這麼遠的距離,他未必見得到自己。但想到自己如此公然地窺視那個男人,直教姬沄立即羞紅了臉,抿著唇地低頭在艙房內踱步。

陣陣吶喊過後,船舷搭起了簡易的斜板為橋,許許多多的家丁水手們肩挑著一桶桶的蒙黑東西,在甲板上燃起一堆堆的火花,而後那些漆黑的塊狀物融成液體,再被挑進姬法原先所住的房間。

看得出來管家似乎頗為緊張,不時地吆喝跑前跑後,著令那些家丁們加緊腳步,一桶桶地將那些黑烏烏的東西,全都挑進房內。

斜倚在忍不住又推開幾寸的窗旁,姬沄納悶地想著那會是些什麼東西,是桐漆嗎?還是……

腦海里雖忙著探究竟,但她的雙眼卻總是不由自主地往那個迎著陣陣撲來海風、鼓脹著紫袍,還有滿頭深褐色發絲的偉岸男子飄去,怎麼也移不開視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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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將黑漆趁熱挑進去,別教漆冷掉了。」加緊速度地敦促著那些汗流浹背的家丁和水手們,管家抬頭看天色,心中暗自焦急地計數著時間。

「管家,現在進行得如何了?」跨著大步來到管家身畔,旅祺將手里那封用羊皮封著,外面再裹以油蠟防水的信遞給了他。「果然不出我所料,凌雲號上已被外人侵入,連海棠亦成了對方的階下囚。」

聞言大驚失色,管家將信放到跟前一段距離之外,這才吃力地匆匆看完那些用奇怪符號所拼成的訊息。

「……外攻內應,海棠小姐亦為敵方所擄,凌雲號正朝西北而行,可能轉進內地……這……少爺,對方是什麼來路?」

「還在查證之中,現在我最擔心的倒非凌雲號,而是海棠,她只是個女孩兒家,萬一要是出了啥差錯,我……真不知該如何向娘交代了。」

「少爺,海棠小姐大命大福,萬萬不可能出啥差池的。現下我們得先將手邊的事處理好,才有余裕去救援小姐啊!」伸手拉住旅祺的手腕,在取得了旅祺所有的注意力之後,管家情頗為嚴肅地說道。

「這我明白,只是……她是我最鐘愛的妹子,眼前那班佔奪凌雲號的賊子,將船上大半水手殺傷流放小船,令他們在海上漂流,若不是恰好有其他船只經過,他們性命堪慮。既然對這些技術精湛的水手如此毒辣,而海棠只是一介女流,我……我簡直不敢再想下去了!」

伸手遮住眼,想起那些橫行無法的暴徒的所作所為,旅祺急得眼淚都要溢出眼眶地紅了眼。

「少爺,你盡避放寬心,只要將通道口的艙門封妥,我們隨時可駕越雲號出航,依這幾日的風向潮汐而言,要追上凌雲號,大約不出三、五天的時間。目前老奴最擔心的,還是船底下的那個大麻煩!」輕聲地說著,管家伸手朝甲板下指了指,眼神中充滿憂慮。

避家的話令旅祺迅速的恢復原有的冷靜干練,一彈手指,他朝姬沄目前所處的方向望了望。「嗯,姬沄姑娘有沒有起疑?」

「這倒是沒有。但是老奴卻自她口中套出些頗有意思的事哩!」

「哦?」

「少爺,本來老奴以為這姬沄姑娘只是玥妍公主身邊的一名婢女,但沒想到她可也是大有來頭。她本是前隋大學士之女,隋滅之後才被大唐收為官伎,因而成為玥妍公主侍婢,說起來她好歹也是出身良好的金枝玉葉哪!這樣一位美嬋娟,若被二少爺禁錮在那終年不見陽光的艙底,那不就白白辜負了她的如花美貌和知書達禮嘛?」

避家的話,在旅祺腦海中立即浮現出相同的影像,想起蠻橫的彤彧,將擁有這個他自拉開花轎簾門見過後,便再也無法將之驅離心田的女子,旅祺立即滿肚子氣。

彤彧要錢,好,我給他;他要任何金銀財寶,我也從無二話。百畝良田,更是連眉頭都不皺一下,干脆地割舍予他。但是,姬沄……這要我怎麼放得了手呢?

信步來到艙門口,旅祺不發一言地盯著家丁和水手們,將一桶桶滾熱的黑漆倒人打開的艙門內。不一會兒,那黑漆已越升越高,但他們並沒有停歇,還是一桶桶地傾倒著黑漆。

自從與彤彧絕裂之後,旅祺想出了個斧底抽薪之計,既然不想讓彤彧再肆無忌憚的闖進他的生活中,更不願再使他有任何機會去驚擾姬沄.最好的方法,就是封了這條存在已經有三十年光景,卻顯為人知的密道了。

雖然對彤彧心存不滿,但旅祺卻從無置他于死地的念頭。再怎麼說,總是同胞兄弟,他並不想趕盡殺絕啊!

所以一大早,他就編派個理由,借口某處漁獲大減,請彤彧去調查為由,遠遠地將他支了開去。

望著節節高升的黑漆,旅祺的心情卻是怎麼也輕松不起來。彤彧不會輕易的善罷甘休的,他心里對這一點是再明白不過了,但而想到了姬沄,還有海棠,他忍不住咬緊牙根。

「快些將通道封妥,我們趁霧夜出航。」簡單地下著指令,在背後傳來興奮的歡呼聲中,邁著大步離去。

此時,縈繞在旅祺腦海中的,卻完全是他房中的那位嬌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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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是堅定有力的敲門聲,然後門咿呀地被由外向內推開,端坐在桌畔的姬沄抬起頭,訝異望著滿臉疲憊之色的旅祺。

「康公子,有什麼事嗎?」放下手邊的針黹,姬沄起身倒了杯水給他。自己仍坐回原位,拿起針線,繼續地繡著那件銹滿黼黻的長袍。

「你為什麼要縫這件衣裳?」伸出舌頭舌忝舌忝唇,渾身都是黑裳裝扮的「旅祺」,突然湊近姬沄,揚起了左眉,斜斜地睨視著她。

「我在艙房里悶得慌,正想找本書讀時,見到這袍子勾破了銅錢般大小的洞。想想在這船上似乎也沒有其他人可以幫公子縫衣,所以姬沄僭越了,還請公子恕罪。」嫣然一笑地任那根銀針忽上忽下,如花間蝴蝶般的穿梭,姬法淒笑吟吟地對他說著話。「對了,公子,方才我看見許多家丁及水手將一桶桶黑漆挑進我的艙房。請問公子,那些黑漆有何作用?」

聞言色一栗,「旅祺」立即頭也不回地沖了出去,剩下姬沄莫名其妙地怔在那里。奇怪,我又沒有說錯話,他的反應為何是如此的大吃一驚呢?

聳聳肩低下頭,姬法仍是繼續地縫修著看樣子是被尖銳的物件勾破的外袍。此時,門上又傳來敲門聲,訝異地走上前去打開門,跟前的旅祺,是一身的紫袍,正面露笑容地盯著她呢!

「姬沄姑娘,你遠來是客,這些事你不必為我費心……」一眼瞧見桌上的針黹和那件袍子,旅祺即刻跨幾個大步,將衣裳挑了起來,便要出去。

「康公子,這沒關系的。只因為我著實悶得慌,所以……」手忙腳亂地自他手里取回袍子,姬沄對他的神色感到不解。奇了,他剛才不是已經听到解釋了,為什麼他的表情,卻如同是初次听到般的訝然?

「這倒是了,這些天來我都忙于出航的準備,冷落了姑娘,尚請姑娘見諒。」迎向姬沄詫異的目光,旅祺忍不住伸手拉拉身上的紫袍。「姑娘,我身上有何不妥之處嗎?」

「沒……沒有。康公子,我只是沒想到公子在船上倒是和我們宮中儀節相似哩!適才見公子身著黑裳,想不到在短時間內,公子又換回紫袍,但不知公子是因有祭祀之禮,還是依何禮儀而行?」

「黑裳?你是說你見到身著黑裳的我?何時何地?」

「就在方才,不到一刻鐘前。公子,難道你忘了剛才你亦曾到此與我交談,後來又匆匆離去之事?」

「方才?我到此處?」豆粒大的汗珠自旅祺額際浮現,而後突然滑落他略顯蒼白的臉頰,形成十分詭異的畫面。他先閉上眼,沉重地做幾個深呼吸後,這才睜開眼,定定地望向滿臉莫名其妙的姬沄.「姑娘,可否請你詳細說明適才他……我與你的對話?」伸手抹去滿頭滿臉的汗珠,旅祺低聲地說道。

對他的話感到好笑,姬法將針黹收回小小的檀香盒內。難道才這麼短短的時間內,他就已經忘記剛才跟自己所說的話了?但抬起頭看到他那認真的神態,姬法只得收斂起自己差點月兌口而出的調侃之詞,小心翼翼望著他。

「呃,也沒什麼啦,只是你問我為何要縫補此件袍子,我回答你因為悶得慌……」

「然後呢?」

「之後你就匆匆忙忙地離去了。對了,公子,你尚未告訴我,那些黑漆是做什麼用的?」

「黑漆?你是說他……我已知道黑漆之事?」

幾乎要失笑的瞅著他,姬沄哭笑不得地直眨著眼楮。

「公子,今兒個一大早,不就是公子和管家下令,要家丁及水手們煮融黑漆,再挑進我艙房的嗎……」看到旅祺滿臉的怪異神色,姬沄不自覺地閉上了嘴巴。

「我明白了。姬沄姑娘,我離去後,請妥善鎖好房門,除了我與管家之外,切勿讓任何人進來,好嗎?」伸手握住了姬沄肩頭,旅祺一再地叮嚀著她。

「但這麼多天以來,除了送飯菜的小斯之外,就只有你跟老管家會來探視我,從來都沒有別人……」根本無法漠視旅祺的手,透過薄薄衣衫所傳過來雷霆萬鈞的熱力,姬法心浮氣躁地找著話,胡言亂語地胡扯一遍。

有,有別人!雙手搭在她肩上,旅祺盯著她娟秀的容顏,心中忍不住糾結了起來。看來彤彧已經回來了,想必他也已經察覺我下令封掉他艙底樂園的事了。現在,我們兄弟可說是正式宣戰了,他……會采取什麼手段呢?

無論如何,我都不會將姬沄讓給他的了。我已經讓給他太多太多了,這一生中只有眼前這位玉雕花顏的女郎,是我真心想永遠保有的,即使是用盡天下有金銀珠寶、高官厚祿,也別想動搖我的意念。

只想保有她,只希望能這樣靜靜地守著她……意識到自己在想些什麼之後,旅祺突然放開手,轉身幾個大步便離開她,也走出了艙房。

在那種目眩神迷的感覺中浮沉了幾分鐘,外頭又傳來的長短哨音,這才將姬沄由那種神游太虛的狀況中驚醒過來。想起那種溫馨又浪漫的眼波交流之舉,姬沄忍不住地羞紅了臉,將桌上那件紫袍揣在懷里,越想越窘,她索性將臉整個埋進袍子里,嗅聞著上頭若隱若現浮飄出的味道。那是充滿陽光和海洋的味道,就好像……好像是玉樹臨風般的康公子……

突然察覺到自己所有的心思都繞著那個高挺壯碩的男人打轉兒,嚶呢地發出了申吟聲,她雙手捂著臉跑到床榻旁,窘個半死,難為情地將自己埋進柔軟被褥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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霧,以無聲無息的最快速度,將越雲號及甲板上所有的東西都籠罩在一片朦朧的景致之中。天邊只有寂寥的幾顆星子,落寞地高懸在天宇一角,連那枚剛彎的月牙兒,都在時而濃密、忽而稀薄的霧氣中,變得詭異而不太真確了起來。

突然傳出幾聲悶哼,站在船舷旁擔任巡還的守衛,在來不及反應的情況之下,那些身強體健的水手們,便一個個如蕃薯般地叮咚落地。

霧,還是厚得幾乎要令人窒息,在每隔幾步就點亮了的一盞盞蠟油燈飄忽映照之下,那個身著緊身黑夾褂、頭纏黑布的男子,以極其輕巧輕盈的動作,連躍幾個空翻後,悄悄地落足在那間由窗口棉襯中,閃耀出微弱光線的房間外。

伸出舌頭舌忝舌忝下唇,他以舌頭濡濕糊在窗上的棉紙,而後湊上前去,由那個指頭大小的洞內望去。

看清楚里面的情況之後,他伸手一彈,里頭煤油燈上豆粒大的火苗,立即應聲噗嗤地熄滅了。而後他自懷中取出那個通體青碧的小瓶子,拖開塞子朝著窗欞上破洞,用力地吹送出幾口氣。拉起披在肩上的毛巾蒙住口鼻,他眯著眼又朝里頭張望了幾分鐘,然後才伸手推開房門——忽然感到房內燈光一暗,姬法還在模索著尋找火折子點燈的同時,對空氣中乍然傳出的甜香味,她抬起頭想找出這頗不尋常香味的來源,但隨即發現自己竟然無法言語,如塊石頭般地下墜……下墜……

迷迷糊糊中,她知道自己正被人扛著疾奔在甲板上,但在渾身酸軟又叫喊不出聲音的情況下,實在很難形容出自己心中的驚慌和害怕。

他是誰?又要將我帶到哪里去?他會殺了我嗎?各種疑問源源不絕地涌上心頭。但卻都得不到答案,她竭力地想睜開眼楮,但映入眼簾的除了烏蒙漆的一片,就只有偶爾露露臉的月牙兒了。

在她將陷入昏迷之前,最後留在她記憶中的,就是那片會移動的牆,虎鯊牌上的眼楮閃閃發亮,周遭充滿了甜甜的花香和濃郁的海洋腥臭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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淙淙的流水聲,啁啾的鳥鳴合奏,將姬沄自甜蜜的夢境中喚醒。夢中的她猶是年幼的小女兒,和姊姊阿姑姨母們在草原上嬉戲著,全然放松使得她的嘴角不自覺地往上微翹。舒適地嘆口氣,她翻了個身,觸及了溫暖柔細的絹絲被單,使她突然地睜大了眼而坐起身子。

原來……原來不是夢境,她站起來往前走了幾步。

詫異地看著腳下鋪滿了各色珠玉的地面,抬起頭看了看金銀瓖嵌許多珠玉的籠中,一只只奇羽艷毛、正昂首兢歌的珍貴鳥兒,而在她背後有片寬闊的瀑布,此刻正聲勢驚人地往下奔流著。

「你醒過來了。」端著一大盆的爪果,那個渾身黑裳的男子,突然由一塊岩片後現身,他伸出舌頭舌忝舌忝唇,將那盆瓜果放在姬沄面前。

「康公子,沒想到在越雲號上頭,竟然會有如此地洞天之所,這……真是太令人意外了,誰會想到在海上浮行的越雲號上,還有個世外桃源!」轉著圈子地觀看瀑布飛泉,姬沄忍不住連聲贊嘆。

「你喜歡這里嗎?」伸手拿個果子咬了一口,汁液四濺中,他舌忝舌忝唇地盯著姬沄問道。

「有誰會不喜歡這麼美的地方?簡直就如同人仙境般奇,康公子……」

「不要叫我康公子!」

「但你就是康公子啊!」

「不,我不是!我不是什麼康公子,我恨他們,我恨他們,我恨他們所有全部的人!」怒氣沖沖地來回踱步,一路上只要是他所經過的花草,全都被他以光著的腳丫子給踩倒、蹂躪得一片狼藉。

面對他突如其來的怒氣,姬沄一時之間慌了手腳。

她悄悄地緩緩往後退。但她挪動身子才幾秒鐘,立即就被雙手叉腰、嘴里喋喋不休念著的「旅祺」扭住手腕,一他俯子,蹙起眉頭湊近姬法。

「你要到哪里去?」

「我……我沒有。康公子,這……我的手……好痛!」吃力地扭轉著自己的手腕,姬沄疼得連淚水都禁不住地滾落下來。

「噓,不要哭,你不要哭嘛!我給你這些所有的寶貝可好?像這顆南海蝶貝所產的夜明珠,據說可換上好珍珠二百斛;要不然那塊翡翠璧好不好?還是你想要這件用五千顆珍珠所綴成的珠袍?」像個急于獻寶的小男孩,他拖著姬沄,在他所說的寶物之間穿梭而行,不時急切的將目光盯在姬沄臉上,像是萬分迫切般的等著姬沄的回答。

訝異地瞪著他,看到他那孩子氣般的行徑,姬沄著實很難將眼前滿是孩子氣的男子,和那個威名遠播,教人聞之喪膽的海涯孤鯊湊在一塊兒。

「康公子,我……」拼命想抽回自己的手的姬法叫道。

「不要再叫我康公子了!」暴戾地吼著,但當他見到姬法因受驚而瑟縮的樣子時,他重重地一跺腳,而後又恢復那種孩童般的溫馴,他舌忝舌忝唇地靠近姬沄的臉。

「我不叫康公子,我叫彤彧!彤彧!我不是康公子,你听明白了嗎?」

被他的話搞得一頭霧水,姬沄根本不知所雲地盯著他,臉上流露出濃郁的疑惑之色。「但是,你確實是康公子,是海棠姑娘的兄長,你的大名叫旅祺……」

「不,我不是!我不是康旅祺,我叫彤彧,我叫彤或!」捉狂般地拾取起地上鋪陳的各色珠玉寶石,一把又一把地砸向不知所措的姬沄.眼前這個自稱叫彤彧的男子,像個撤野小孩般地大吼大嚷著。

尖叫著閃避那猶如五彩花瓣般的珠寶奇石,姬沄還待辯解,卻突然又聞到那股甜甜的暗香,在她還來不及說出話前,整個人便同石頭般地又往下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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