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宴門之青青子衿 第二章 神醫

青衣很累,不僅累,她還很餓!

這時她又不免想到阿來和小希會怎樣,但越想她越覺得無力,阿來手中有十三顆七彩琉璃珠,隨隨便便當一顆便能一時無憂,小希就更不用說了,那是個能把樹葉變雞翅的神人吶!偏偏只有她青衣,身上從不帶任何雜物,此時除一身青衫她別無身外之物,又無一技傍身,大約只能活活被餓死在街頭了。

青衣猛地吸了口路邊燒餅的香氣,然後繼續往前走,一技傍身吶!

啊!

青衣忽然想起來了,她會看病不是?

想到這里,青衣終于看到了人生的希望,忍不住露出一絲笑容,仿佛看到熱騰騰的燒餅白花花的饅頭就在眼前打著圈圈,如果一直在無宴莊掌管眾人吃食的小希知道這人在餓極的時候想的居然是燒餅和饅頭一定會氣得跳腳,她平日山珍海味地養著的人,到後來想要的也不過燒餅和饅頭。

在被第三家醫館請出門來的時候,青衣才發現她的希望原來是那樣的渺茫,到底是誰規定的,女子不宜出外做工?

「不找事做難道要我餓死嗎?」青衣咕嚕著,走進鎮上最後一家回春醫館。

「姑娘,我們王大夫正在里面診斷,你請稍等。」掌櫃的笑臉吟吟地說。

青衣笑了一下,「老板,你們這里可缺需要幫忙的大夫?我會看病,也識藥性。」

掌櫃的一听這姑娘是來找事做的,笑容立馬就斂了八成,只剩下極客套虛偽的面皮,「真不好意思,小店暫時不缺人手。」

青衣眼中一陣失望,也許她真的會餓死在街頭,正欲往外走,一張紙飄在她腳下,青衣蹲身撿起,臉色微變。

「咳咳——」

一個十四五歲的少年正挽著一位三四十歲的婦人,應該是母子,婦人面色蒼白,額中隱現青灰之氣,她咳的時候極重,發出的聲音卻極小,只怕是早已被病魔折騰得沒力氣了。

青衣將藥方遞給那男孩,男孩說了聲謝謝,然後將藥方遞給掌櫃的,掌櫃的麻利地給他抓好了藥。

這時來了三個男人,領頭的穿著靛藍色的儒衫,神態俊雅,其後跟著兩個魁梧大漢,一進來室內的溫度便低了幾分,那是殺氣!不是陰寒刺骨的邪魅厲氣,而是堂堂正氣的凌厲。

掌櫃的忙笑臉迎上去,「公子是看病還是抓藥?」

儒衫男子道︰「家中有病人,大夫可否出外就診?」

掌櫃的道︰「能能,當然能,只是出外的話……」

男子放了一錠銀子在桌上。

掌櫃的兩眼發光,「我這就去請王大夫出來。」

青衣看著桌上那錠銀子,怔怔地說︰「你不如請我!我雖然醫術不精,但總要比這里的大夫強些的。」

掌櫃的听了大怒,「你這粗野女子懂什麼醫理,識什麼藥性?竟敢在此信口雌黃。」

這時里間的門簾掀起,一個約莫四十歲,續著山羊胡須的男人憤然走出來,「王某行醫數十年,雖不敢自稱華倫再世,但救死扶傷無數,姑娘何故如此羞辱在下?」

青衣看了眼旁邊病重的婦人,漠然道︰「全蠍天冬麻黃相伍,解痙也?生津也?發汗也?藥乃虎狼,縱入生姜何益?半夏地黃薤白同方,止咳乎?滋陰乎?助陽乎?醫必庸才,當留綠茶自喝。」

此聯一出,掌櫃的和那救死扶傷的王大夫臉色均大變,王大夫剛開出的藥方中正是以全蠍、天冬、麻黃、半夏、地黃、薤白、生姜、綠茶為引,立方無據,全不顧病人死活。

拿著剛抓的藥的少年怔然問︰「姑娘,你是說這藥有問題?」

青衣只淡然一笑,卻並不願多語,只看著那領頭的男子,等著他給個答復,他若願意請她,她就跟他走,他若不願意,她還是得走,只是前途堪憂啊!

男子打量了她片刻,「姑娘,昨夜睡得可好?」

青衣一怔,如醍醐灌頂,「原來是公子。」

這可不就是昨夜送她過軍營的男子?她素來不將閑人放在心上,又因著昨夜夜色濃,他穿著一身戎裝,雖算是和善,但總免不了一股凌厲之氣,現在青天白日地看他,只覺得他身上自有一股和著儒雅的朗朗正氣,天下兒郎當如是吧!

似乎是遇到熟人的喜悅,青衣坦然說︰「我餓了,很餓。」

男子莞爾,「在下齊勝,姑娘如何稱呼?」

「我叫青衣。」她說,想了想,又加了一句︰「程青衣。」

齊勝看了看一旁臉色極難看的王大夫,心中已有計較,「姑娘既然覺得王大夫的藥方不妥,不如重新開藥,若能救治這位嫂子,也算是一件好事。」

青衣的視線停留在那病熬身上,病熬身邊的少年雙膝跪下,「還請程大夫救我娘親一命。」

青衣微微側過身,避過那一跪,她搖搖頭,「我不是大夫,我只是會瞧病而已。」她轉頭看向齊勝,「我救她,你會請我嗎?」

齊勝看了看這淡漠如煙的女子,「至少我可以請姑娘好好吃一頓。」

青衣模了模干癟的肚皮,然後走上櫃台,「借掌櫃的紙筆一用。」

掌櫃的面色青白,只能干瞪著眼。

青衣寫了方子,交給齊勝,「這副藥連接著吃兩個月,大約可以再活個三五年。」

齊勝似乎有些了解這青衣女子的性子了,他接過藥方,扶起跪在地上的少年,「你若信得過我,就拿這藥方給令堂抓藥吧!」

那少年瞪大眼楮問︰「吃了這藥,只能活三五年?」

青衣淡淡地說︰「若是不吃藥,可活一個月,若是吃了王大夫的藥,可活七天。」

少年還未反應過來,一旁的王大夫搶過他手中的藥方,細細觀望,臉色青紅白相接,早已羞得無地自容,竟「撲通」一聲跪下,「請姑娘收在下為徒。」

一室的人都呆愣了,青衣看了看外面的日頭,已近子時,她喃喃道︰「我只是餓了。」

齊勝不自覺地彎起眉眼笑開了,她只是餓了,卻不得不開藥方,不得不面對被人拜師的尷尬,她心里很委屈呢!

一旁的侍從張年張季心中詫異非常,程姑娘不過不咸不淡地說了句話,將軍怎麼如此開心?

「天地間物,不外氣數二者,而實則數生于氣,氣多者數多,氣少者數少,得氣之先,則其數居前,得氣之後,則其數居後。故水生于天一,火生于地二……」

听著帳外傳來的讀書聲,齊勝忍不住抬頭問徐鳴︰「程大夫似乎很閑。」

他軍隊里的傷殘病號不是一筐一筐的嗎?為什麼她會閑到天天在帳外讀書?而且讀來讀去都是這一本《本草問答》?幾天來他都可以背下一半了。

說起程青衣,徐鳴的勁頭來了,他面上有掩飾不住的喜悅,「將軍,自從程大夫來後,這幾天沒有一個人死亡,將軍從哪里請來這樣的神醫?」

「神醫?」齊勝挑眉。

「是啊,程大夫只在剛來的那一天親手熬了一大鍋藥,也沒見她放什麼珍貴的藥材,反正大家喝了後氣色都好多了。前幾天程大夫給士兵們看病,幾十個病人她一個時辰就看完了,看完了她只開了一副藥,大家心里都奇怪著,難不成幾十個人都是得的一樣的病嗎?果然肖軍醫怪她太輕率年紀輕喜歡賣弄,怒斥她‘一藥一性,豈能指鹿為馬’,將軍猜程大夫怎麼答?」

齊勝被引起興致,「她怎麼說?」

「嘿嘿。」徐鳴笑著,「程大夫也不惱,只微微一笑,她說,‘百病百方,何敢以牛易羊’」

齊勝笑道︰「這倒是好對。」

徐鳴道︰「那可不是,雖然兄弟們都是大老粗沒識幾個字,但也都听懂了,于是樂呵呵地打消了對程大夫的質疑,可見這程大夫不僅有一手好醫術,才華也是一頂一的好。」

看著徐鳴像炫耀自家閨女一樣驕傲,齊勝笑道︰「看來大家都很喜歡這程大夫。」

「那可不是?程大夫不僅醫術好,才華好,更重要的是性子也是極好的,忙的時候沒見她不耐煩,閑的時候也沒見她四處瞎逛,說話總是細聲細氣不慍不火的,大家私下里估模著程大夫必然是哪個大戶人家的女兒,再不就是哪里的神仙投胎。」

齊勝笑著說︰「得了,越說越神了,你干脆說她是救苦救難的觀世音菩薩下凡好了。」

徐鳴呵呵傻笑著,「倒也不是不可能的。」他又說︰「如果沒有程大夫的幫忙,這一路上還不知道要有多少弟兄不明不白地送命,對于弟兄們來說,程大夫就是救苦救難來的。」

齊勝笑笑,「你說的是,不過大家敬重程大夫是一回事,但畢竟男女有別,你私下里傳我的令,讓弟兄們都收斂著點,不要孟浪了,否則軍法處置。」

徐鳴樂呵呵地應著,其實哪里用將軍特意提點,因為有程大夫在,這些沙場上九死一生存活下的錚錚男兒個個都成繞指柔了,他見了不少男兒看到程大夫的時候都臉紅了呢!

徐鳴掀開帳簾走出去,果然見青衣在隔壁的青帳前手持一本醫書讀著,正讀到「故河圖五行之數,互為生成,即為數,便可測其氣也。」

徐鳴揚聲打著招呼︰「程大夫——」

青衣抬頭望著他,「你可以叫我青衣,我不是大夫。」

徐鳴不好意思地模模頭,雖然青衣並不介意什麼男女大防之類的,但是因為大家都極是敬重她,若是喚她閨名實在有些唐突,他轉移話題︰「你剛剛讀的什麼數啊,氣啊,是什麼意思?」

青衣將視線放回到書上,然後抬起頭來,臉上滿是不好意思的笑容,「其實我也不懂。」

「啊?」徐鳴驚訝。

青衣笑得略顯嬌憨,「我只是喜歡讀而已。」

徐鳴仍然覺得很吃驚,「你不懂,但喜歡讀?」如果不懂的話,讀起來又有什麼意思呢?

青衣點點頭,「這句子好復雜啊!」

是不是他听錯了?徐鳴眨眨眼,程大夫在抱怨,抱怨書本上的句子太難懂了?

啊!

程大夫才氣過人,出口便能成對,怎麼會看不懂呢?

一定是他恍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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