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身邊的人多有一副好皮囊,就是他自己在容貌形態上也是無可挑剔的,可是十六歲的林墨陽看見安晨的時候,還是被震撼了,她的美直入人心,如一把利刃,劃破層層肌里,他防無可防,丟盔棄甲。
他在第一眼認出了她。
在他和她都很小的時候,那時候她並不姓安,姓喬,叫喬晨。
小時候的他和她相處得並不是很好,幾乎只要見面就會吵架打架,林墨陽不知道為什麼他能將幼時的那些瑣事記得那樣清楚,一如在十年後看到長大的安晨的時候,他也不明白自己為什麼能在第一眼將她認出來。
是的,她美麗。
可是無關她的美麗。
他認出她就是他小時候的小冤家。
那是新生入校的第一天,他向她走過去,溫柔微笑,「你好,我是林墨陽。」他仔細觀察她臉上的每一個微小的神態,對他的主動招呼她臉上先露出微微訝異,然後似乎有些習以為常的無奈,她向他微笑,「你好,我叫安晨。」
她沒有認出他來。
他多麼失望,他記得她十年。
她卻早已將他忘記。
他看到她手上拿著新生入學的表格,「你要去學生會蓋章嗎?剛好我也要去呢!」
她眼眸一亮,果然如他所想,在這偌大的貴族學校,初到的她一時還找不到方向,「你知道怎麼走嗎?」
「當然。」雖然他也是新生,不過因為江凌和羅盤的緣故,他對錦華學園就像對他家後院一樣熟悉。
物以類聚,人以群分。
他和她是同一類人。
同樣的家世優越,同樣的容顏姣好,且他了解她,六歲以前,安晨是個沒有父親的女孩子,母親又性情冷淡,所以她內心深處是不安的。如果用一種動物來比喻,那麼安晨的本質是一只兔子,一只披著華麗外衣的兔子,他不急不躁,很容易就獲得她的好感。三個月後,在她因為收到來到錦華後的第三百封情書而皺眉的時候,他輕輕合上手中的書,對她微笑,「不如你做我女朋友?」
她有些怔愣地看著他,眨了眨她烏黑靈動的大眼楮,似乎在判定他這句話有幾分真意。她的猶豫迷茫讓他心喜,他輕輕握住她的手指,那天好像有下雪,她的手指薄涼,他將她柔軟的手掌放在掌心,合攏,對她靜靜微笑。
他成功地看到她白的臉上一點點地泛起紅暈……
房門被輕輕扣響,王媽的聲音隔著房門傳進來︰「先生,午飯已經做好了。」
趴在床上的林墨陽睜開眼楮,窗外陽光肆掠,他翻個身仰躺著,以手遮眼,「知道了。」
腦海里還留著夢境的殘影,那時的安晨,長發在空中飛舞,白色的雪花為她點綴出最冰清玉潔的背景,她白如玉的臉頰上,漸漸地染了殷紅。
他逗弄她︰「我數三下,你不出聲我就當你答應了。」
「一」
「……」
「二」
「……」
「三」
「……」
耳際還縈繞著那年輕的聲音,林墨陽翻身起床,到浴室用冷水沖了個涼,然後下樓吃飯。
開車到公司,看得出下屬們在嚴陣以待,林墨陽對秘書陳小姐說︰「通知下去,我暫時會留在本市。」
陳秘書一怔,「呃,好!」
林墨陽挑眉,「很吃驚?」
陳秘書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畢竟林總你以前每次都來去匆匆,偶爾長時間留在本市,也是度假性質的。」
林墨陽笑了一下,「所以這次才特意讓你通知下去啊,可別說我當老板的喜歡突然襲擊。」
陳秘書賠笑︰「是。」
「叫黃經理進來一下,我要具體了解一下這邊的生意。」
「是。」陳小姐連連答應著。
翻看著黃經理送上來的一堆文件,林墨陽的目光停留在最近的一單生意上,「柳山的這塊地皮還挺吃香的嘛!」
黃經理忙送上策劃案,「柳山的這塊地皮說大不大,說小不小,不過因為林總你事先交待過,說勢必要定下來,所以我們這邊的策劃案也做好了,請您過目。」見林總一直不說話,黃經理額上開始冒出冷汗,實在弄不清楚這重心一直偏向外地的總裁為何會突然坐鎮本市,莫不是他做錯了什麼事情?引得老板親臨?越想越覺得心里懸得慌,黃經理戰戰兢兢,「同時看中這塊地的公司雖然不少,但我有把握,這塊地我們一定能在預算內拿下。」
「哦?」林墨陽挑眉,指間輕敲著文件上同時竟標的公司安源,「安源呢?」
黃經理忙解釋︰「安源也是很有實力的公司,如果誠心想和我們爭,估計是場硬仗,可是……」
「可是什麼?」
黃經理有些豁出去了,「林總,本市分公司的執行權在我手上已經四年了,四年來,只要是我們震宇有標的案子,安源一定不會出手,而且據我觀察,安源原本的生意和我們還是有競爭的,但近幾年倒像是漸漸將重心往其他行業轉移了,所以……」
林墨陽眉頭輕動。
「所以我想,安源是不想和我們震宇對上,這一次之所以這些競標公司中有安源,是因為安源比我們更早地和主辦方洽商,不過最後競標的時候,安源一定不會出現的。」
「你確定?」室內的溫度一下子低了幾度。
黃經理冷汗涔涔,林總一定會覺得他在投機吧!可是此時硬著頭皮也得上啊,黃經理微挺胸,「是的,林總,我確定。」
靜默。
室內只有林墨陽食指輕扣桌面的聲響,一聲聲,扣得黃經理心驚膽戰,林氏震宇集團雖然是父輩傳下的產業,但年僅二十五歲就能將偌大一個公司打理得井井有條,林墨陽的手段自然不一般。
半晌,林墨陽鎮定自若的聲音響起來︰「黃經理,你的判斷我自然是信得過的,本市分公司這幾年在你手里的業績也是看得到的,不過我本人倒更喜歡凡事掌控在自己手中,不如你向我介紹一下安源近來的狀況?我也好像你一樣自信安源不會插手我們震宇的生意。」
黃經理身後的襯衫快要濕透了,但他仍強作鎮定,「安源現在的總裁還是安仲然掛名,但安仲然已經很少打理安源的事情了,反而經常和妻子一起出外旅行,大半年不回本市也是有的,所以現在安源真正的主人應該是安家的大小姐安晨,兩年前安晨大學畢業,便順理成章地進了安源幫忙。」
「所以說,」林墨陽挑眉,「是安大小姐一直照顧我們震宇的生意?」
「這個也不一定,據我所知,安小姐的未婚夫張友東……」
「啪——」金筆撞擊木質地板發出脆響,打斷了黃經理的聲音。
林墨陽彎身撿筆,起身時對黃經理微微一笑,將金筆隨意丟進筆筒,「安小姐有未婚夫了?」
黃經理點頭,「安家人素來低調,這事情也是我後來查出來的,這張友東是比安小姐高兩屆的學長,畢業後雖然進了安源,但絕對沒有走任何後門,他本身倒是個人才,安小姐畢業後入主安源,在很多事上都很倚仗他。去年有人看見他們兩人在錦秀芳華里共進燭光晚餐,于是被傳兩人已訂了婚,兩人也並沒有作任何解釋,像是默認,所以現在張友東是安源的上門女婿應該是業內不爭的事實了。」
林墨陽彎了彎唇角,眸中卻毫無笑意,「看來黃經理對安源的人事也狠下了一番工夫。」
「安源對震宇的態度過于友好,倒像是處處避讓,剛開始的時候我還怕有詐,擔心撿了芝麻丟了西瓜,但是後來發現安源好像是要轉業了,而且相對于柳山這塊地皮,安源以前自動放棄的有更大的案子。」
林墨陽贊同地點點頭,「你分析得有道理。」他將資料合起來,「那麼這案子你還是繼續追下去吧,相信沒有安源的競爭,應該是手到擒來的。」
黃經理雙手接過林墨陽遞過的文件,「林總放心。」他這算不算是立了軍令狀?淚……
黃經理出去後,辦公室的門被輕輕帶上,林墨陽靜默半晌,然後從抽屜里拿出一根煙,點燃,快且用力,連接著吸了三根,終于忍不住咳嗽起來,像是要將心肝肺髒都咳出來一樣,喉嚨里滿是酸苦的味道。
為什麼?為什麼每一次都是她先離開?
為什麼他們兩人中每次都是他獨自一人留在原地?
七歲生日那年,他抱著蛋糕到她家樓下,他知道她喜歡吃蛋糕,特別喜歡果醬,所以蛋糕店的師傅在做蛋糕的時候,他反復地囑咐︰「要多給點果醬哦!」
扳點師傅果然在他的蛋糕上放了很多果醬,他又有些不甘願了,她生日的時候故意欺負了他,那為什麼到他過生日,卻要送給她她最喜歡的果醬蛋糕呢?他小小的眉毛皺成一團,在電梯「叮」的一聲響時,他終于想到了,他要讓她一個人將她喜歡的果醬蛋糕全部吃完,她全部吃完後,一定會長蛀牙的,那樣他就報復她啦!
于是他喜滋滋地提著蛋糕去敲她家的門,直到路過的阿姨告訴他︰「你找喬老師啊,他們家一個星期前就搬走了啊!」
那個時候,他心里升起恐懼,都走了嗎?都走了嗎?
美麗的喬老師,討厭的喬晨,都走了嗎?
他一個人孤零零地回到家里,難過得哭了。
如果那時有人問他,林墨陽最討厭的人是誰?
他一定毫不猶豫地說︰「喬晨!」
如果現在有人問她,林墨陽最討厭的人是誰?
他一定毫不猶豫地說︰「安晨!」
麥當勞里人聲鼎沸,安晨縴細的身體穿梭而過,將放滿雞塊薯條可樂的托盤放在桌上,笑臉盈盈地問可瑞︰「可瑞還有沒有想吃的?」
可瑞眨了眨他圓溜溜的大眼楮,臉上滿是興奮,搖頭。
安晨坐下,拿起一根薯條喂到可瑞嘴邊,可瑞笑嘻嘻地咬住了。
看著可瑞簡單的快樂,安晨也不由得微笑起來,雙手捧著可樂吸了一口,問︰「可瑞,嬸嬸家好不好?」他們一家人都不會照顧小孩子,所以可瑞自小被寄養在安家的一戶遠房親戚那里,他們每年會接他來玩一段時間。
可瑞學著安晨的樣子,也捧著可樂吸了一口,輕輕說︰「好。」可是嬸嬸自己也有兩個孩子,嬸嬸待他和他們是不一樣的,這樣想著,可瑞明亮的眼眸暗了暗,相比于將他養大的嬸嬸,他更喜歡爺爺女乃女乃和姑姑叔叔,可是他們都不要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