吻亮河上的月光 第二章

車子良開始逃避回家。他想躲開王妗娣,尤其不想看到她那副詭計得逞的模樣,以便躲開他內心的痛苦與矛盾。

他開始應一些朋友之邀,下班後去別人家打麻將。他在毫無內容、毫無意義的輸錢贏錢游戲中,將一顆痛楚的心麻木。

別人打麻將,神經高度緊張,贏錢時的開心和輸錢時的懊惱溢于言表。而他只是機械地跟著出牌,菸一支接一支地抽著,有時甚至連自己的牌是和牌,他都不知道。

每到車子良下班回家的時間開始,王妗娣的心中便充滿了痛苦和緊張;車子良不回家來,她飯也吃不下,覺也睡不好,什麼事都做不了,整個家處在一片空空蕩蕩的死寂之中。

這種情況下,任何一點突然出現的或偶然出現的微小聲音,都會使她的心跳動得格外厲害,然後豎起耳朵,听著家門外的動靜。當她發現那不過是風將不知名的東西吹落在地上時,她才不得不再次躺下。她覺得全身上下每一處都疼痛不堪,最痛的是她的心。

「你為什麼現在才回來?」天快亮時,她終于等到了丈夫。一夜漫長的等待,使她聲色俱厲。

「現在回來怎麼樣?你不高興的話,那我立刻出去。」車子良說著就轉過身,朝大門走去。

「你給我站住!」

他站住了,卻沒回頭。

「你故意給我臉色看是不是?你想用這種方式來折磨我是不是?」

「不滿意,我們可以離婚。」

「車子良,你休想!除非我死,否則你休想跟範姜明葳在一起。」

———

天已亮,玻璃窗滿布金色的朝霞。

範姜明葳從蒙的睡意中醒來,將目光投向書櫃里那只玻璃瓶上。

所有遺忘過一段時間的記憶,一瞬間全涌到了眼前。她的思緒紛擾,心被痛苦充溢著,痛苦使她相信自己是愛著車子良的。

痛苦歸痛苦,還是得照常上班。梳洗完畢後要到凱悅飯店出席一個廣告公司的慶功宴,于是她換了件正式的洋裝,踩了雙不愛穿的高跟鞋出了門。

「陳老板,恭喜恭喜,貴公司的廣告得了大獎。」範姜明葳的老板朝主人熱烈祝賀。

「謝謝,謝謝。王老板,歡迎蒞臨。」主人也客套著,滿面春風,迭聲道謝,同時也和範姜明葳握了手。

這時,費家齊也出現席間,朝他們走來,身旁還有另一位男子。

「功達,你來得正好。」陳老板把旗下大將,也是這次得獎廣告的設計功臣劉功達拉到身旁。「我介紹一下,劉功達,這次得獎完全要歸功于他。」他又看著費家齊說︰「費先生,歡迎歡迎。」

幾個人相互握著手,一番寒暄後,老板們和大臣劉功達上別處應酬去了。

「原來你是模特兒經紀公司的經紀人。」費家齊听見剛才她老板的介紹了。

「你怎麼也在受邀之列呢?」範姜明葳沒有不敬,只是好奇。「你認識陳老板?」

「我跟劉功達是大學同學,間接認識了他老板。」費家齊沒說出得獎廣告作品他曾參與設計,提供好友劉功達──些建議。

「好巧是不是?我們又在這里見面了。」

「有緣千里來相逢嘛。」他的口氣幽默。「你今天很特別。」他由衷地發出贊美之詞,流露出欣賞的眼神。

「特別?」他專注的目光令她有些不自在,她低頭看了看自己那身設計簡單的服飾。「有嗎?」其實她自認對服飾的品味不差,低頭純粹為了避開他懾人的目光。

「你有一種簡單的美。」

她笑著聳聳肩。「謝謝。」

「你會待到酒會結束嗎?」

「應該不會,本來我也可以不用來的,可是老板非要我跟他一塊出席,說是可以替公司做做公關。」她狀甚無奈。

「可以邀你共進晚餐嗎?」費家齊很紳士地征詢她的意見。

「嗯,這樣好了。」她思索片刻。「我們共進晚餐,但是得讓我請客。上次你送我回家,我一直沒機會謝你呢。」

「舉手之勞,你不必放在心上。」

「同意嗎?」

「同意。」

———

「記得我那個朋友嗎?」範姜明葳點完菜,待服務生離去後,問了費家齊。

「你是說在玄門跟你在一起看畫展的那個女孩?」他有印象。

「對。」

「我現在比較記得你了。」他連幽默的方式都比別人溫和。「她怎麼了?」

「她很欣賞你,起初只是對你的作品認同,後來逐漸變成愛好,她常提起你。」

「哦?都說我什麼?」

「說什麼啊──」她忽覺得難回答,最記得的是陳潔安對他單身的身分雀躍不已,不過她不能說這個,太丟人了。「她說你一定有很豐富的生活經驗。」

「是嗎?」他笑她那擠破頭才想出──句話來的樣子。「其實每個人都有不同的生活經驗,你說是不是?」

「也許吧。」

服務生陸續端出他們點的菜。

「這些菜都很辣耶,你敢不敢吃辣?」她看著那一桌越南菜,才想起來剛才什麼也沒問他,只想到自己很久沒到這家餐廳來光顧了。

「你敢我就敢。」他一副豪氣干雲的口吻。

于是兩人動起筷子,嘗著一桌酸甜辣。

「你什麼時候開始學畫的?」

「小時候就喜歡涂鴉,就這麼一路畫下來了。」

「有繪畫天分真好,既可陶冶性情又可以享受創作的樂趣。」她好羨慕。

「創作有時是一件很痛苦的事,不是每件作品都可以自我陶醉的。」他道出甘苦。

「這些話我也听我朋友說過。」

「她也畫畫嗎?」

「喔,不是。她只是喜歡欣賞,她是個作家。」

「也是創作者。」他漫應著。「你呢?你喜歡畫嗎?」

「喜歡。不過我也是只看不畫,」她吐了下舌頭。「我不會畫。」

「懂得欣賞也不是件容易的事。」

「我朋友很欣賞你,有機會可以介紹你們認識嗎?」

「當然可以,朋友不嫌多,志同道合的朋友就更可貴了。」

「她覺得你很特別。」

「有嗎?」

「本來我對你沒有特別的印象,不過現在我也覺得你很特別。」

「哦?」

「你很謙虛。」她看著他接著解釋。「藝術家多半有股狂傲的氣質,給人不可一世的感覺,而你卻沒有。」

「這是贊美嗎?」

「應該是吧,你很內斂。」

———

「明葳,你到底幫不幫我啊?」範姜明蔚近來老纏著妹妹不放。

「幫你什麼啦?」

「當然是幫我追你那個死黨陳潔安呀。」

「對不起,不是我不顧手足之情,人家早就說了對你沒興趣,我實在幫不上忙。」

「那麼神氣啊,我偏不信邪。」範姜明蔚一臉的志在必得。

「你愛怎麼追隨便你,不過別害我難做人就好了。」

「唉,不然這樣好不好,你約她出來,下午我請你們兩個去看電影、跳舞。」

「干嘛!賄賂我啊,不行,下午我已經約了人。」

「哦?你交了新男朋友啊?」

「你少亂講話,什麼新的舊的。」她捶了他一下。「我約了陳潔安。」

「那不是正好,加上我一個不行嗎?」他興致勃勃。

「不行不行,我還約了另一個男的朋友,我想介紹他們認識。」

「你胳臂往外彎啊?」

「哥,你不要這樣嘛,強摘的瓜不甜,你沒听說過嗎?」她想想,又安慰了他幾句。「其實你也不是完全沒有機會,潔安她還沒有男朋友,不過你要自己想辦法,透過我的關系反而不好,她會不自在。」

範姜明蔚思索片刻。「好吧,我原諒你,你這幾句話還算有建設性。」

———

費家齊依約前來漁人碼頭和範姜明葳她們見面。

「嗨!」費家齊走近她們時打著招呼。

「陳潔安。」範姜明葳很快介紹了好友的名字。

「你好。」他在她們對面坐下。

「你好。」陳潔安大方地看著他。

「你們也喜歡這里?」他是看著範姜明葳問的。

「嗯,我跟潔安常來這里喝咖啡、聊天。」她望了望室內一汪湛藍的色調,又說︰「我覺得置身這一片藍色調里,有一種被船擺渡的感覺,輕輕緩緩的,可以很憂郁也可以很開朗。」她說話時眼里有一種飄然。「你也常來嗎?」

「嗯。」他點頭。「奇怪,我們都常來這里,卻沒在這里踫過面。」

兩個女孩都笑了。範姜明葳晶燦的笑容分外吸引他,她眼里的飄然令他心蕩神馳,佇立在漁人碼頭邊,頭一次他覺得顫巍巍地即將掉落汪洋之中。

「陳小姐是作家?」費家齊這才想起另一個女孩的存在。

「名不見經傳,沒什麼好炫耀的啦。」陳潔安謙遜的同時噗哧笑了出來。「費家齊,你可不可以不要稱呼我陳小姐,難道你還稱呼她範姜小姐嗎?不累啊?我听得好別扭。」

「我也覺得別扭,」他看著範姜明葳。「你的名字太長了,可以喊你明葳嗎?」

「可以。」

他們各要了一杯咖啡。

「明葳,你說你是在哪里又踫見費家齊的?」

「凱悅。」

「喔,我想起來了。對不起哪,最近老是忙得昏天暗地的,快搞不清東西南北了。」

「作家的生活想必跟我們的不一樣吧?」他對陳潔安抱怨的口氣感興趣了。

「是不太一樣,你們沒發現我神經兮兮的嗎?」

她的話惹來兩人一陣笑。

「潔安是前衛小說作家。」範姜明葳這一說像在解釋陳潔安所謂的神經兮兮。

她和陳潔安很有默契地互看一眼,然後笑著只有她們自己才明白的感覺。

費家齊齊看著兩個女孩,頗有感觸。臉上的笑意逐漸加深。

「想什麼?笑得這麼開心?」範姜明葳發現他似有所感。

「你們讓我想起多年以前,我也像這樣跟兩個女孩子坐在一起聊天。」

「哦?」

「我的兩個學妹。」

「現在呢?沒再聯絡了嗎?」

「一個過世了,空難。」費家齊的笑容被一股悵然替代了。

「喔。」兩人惋惜著。

「那──另──個呢?」範姜明葳跟著就問。

「嫁人了。」

「還跟她聯絡嗎?」

他「嗯」了一聲。「她和她先生都是我的好朋友。」

「陳潔安,你對書籍的涉獵應該很廣吧?」他把話題轉回眼前。

陳潔安皺著眉。「還好吧,其實我很不喜歡正經八百地讀書。告訴你,我小時候學業成績一塌糊涂,看排名都是從最後面看起。」她自嘲地補了一句︰「這樣會快一點找到我的名字。」

其余兩人正要跟著笑,她突然嚴肅了起來。

「真的,我連自己的作品都不愛讀,哪怕是為了自我陶醉。我習慣興之所致,懶洋洋地看點東西,手邊有什麼就看什麼。」她停了一會兒,又強調︰「而且書一定要近在眼前我才看,遠一點的,我就懶得拿來看了。」

陳潔安說話的神情令費家齊會心一笑,為那似曾相識的感覺,她簡直像文倩的翻版。

———

範姜明葳拖著疲憊的腳步回到了家門口。跟廣告公司討論了一下午,什麼也沒敲定,明天還得再推薦人選、陪模特兒試鏡,再進行一次不知道會不會有結果的討論,想到這些,她累呆了。

「明葳!」

她倏地抬頭,耳畔那遙遠卻不陌生的一聲呼喚使她停下了腳步。眼前的人是王妗娣。

「妗娣。」她虛軟地喊著。望著王妗娣微微隆起的月復部。「恭喜你,要做媽媽。」

「我可以跟你談談嗎?」王妗娣的語氣是懇求的。

猶豫片刻,範姜明葳終于點頭。

「我們找個地方坐下談。」

她在家附近的泡沫紅茶店里,找了角落的位置和王妗娣相對而坐。

「你可以喝紅茶嗎?」她體貼地替孕婦著想。

「我喝檸檬汁好了。」

她點丁兩杯蜂蜜檸檬汁。

「子良來找過你嗎?」王妗娣開門見山地問,她一向有話直說,從不拐彎抹角。

「他找過我一次。」範姜明葳沒有否認,不卑不亢地回答。「他告訴我你懷孕」。

「然後呢?他還說了什麼?」

「他說那是意外,他並不想要孩子。」她知道這麼回答王妗娣一定很不舒服,不過她決定據實以告。

「你呢?」王妗娣試探道。

「我?」她先是一怔,繼而正色道︰「這是你們夫妻之間的事,與我無關吧?」

「你真這麼想?」

「當然。」她很肯定的,不希望王妗娣再孳生心結了。

也許是因為這陣子精神上受著煎熬,也許因為懷孕的關系,王妗娣變得十分脆弱,蒼白憔悴的臉上絲毫不見昔日的風采和逼人的目光。

「明葳,你可以幫幫我嗎?」

「你要我幫你什麼?」王妗娣低聲下氣的模樣令她意外。

「幫我勸他回家。」王妗娣尷尬地壓低了音量。

「他沒回家?」

「知道我懷孕之後,他開始晚歸,現在……」她吸了吸鼻子。「甚至不回家了。」

範姜明葳喝著檸檬汁,好久沒有出聲。

「為什麼想找我勸他?你認為我幫得上忙嗎?」

「我想他應該會听你的。」王妗娣無限期盼地看著她,那模樣就像在看一尊菩薩。

範姜明葳忽然發現自己的立場尷尬而可笑,她到底在這兩個人之間扮演著什麼樣的角色?

「對不起,我不能幫你。不是我不想幫你,而是不想讓事情變得復雜,請你原諒。」她決定置身事外。

「明葳,你怎麼能見死不救呢?」王妗娣見她拒絕,情急之下,口不擇言道︰「當初要不是你,子良他也不會變心。」她近乎歇斯底里,眼淚已奪眶而出。

「我已經把他還給你了。」範姜明葳說完立刻起身。「我不想插手你們的事。」付了錢,她丟下王妗娣。

———

漆黑的油彩被一點一點地加在那塊畫布上,畫面上一片漆漆盲盲,只有一處光亮──隧道的出口。

費家齊突然心血來潮,想畫出這樣一種感覺—──生命的地圖上,總有一個出口。

放下畫筆,他踱到窗邊以沉思的方式休息。一朵雲影停在他窗上的天空,在暮色中加深了遺忘的痕跡。他回身在畫室中翻出那一本素描簿。一頁一頁地,他審視著不同表情下的同一張臉。

憂愁的、哭泣的、害羞的,迷惑的──他描繪出那精致素材的喜怒哀樂、愛恨貪嗔。恍惚中,另一張臉重疊在畫上頭,仿佛與畫中的面孔合而為一,但重疊後的那張臉卻又給他一種被翻新的感覺,一股全新的感受無端地在他心中蔓延。

找出範姜明葳的電話號碼,他約了她。

———

費家齊和範姜明葳的約會地點是台北東區的大街上,內容則是獵艷。

「你經常像這樣在街上邊逛邊找嗎?」他陪她在忠孝東路上緩緩而行。

「還好啦,偶爾出來客串一下城市獵人。」對他好奇的一問報以微微一笑。

「今天出來是因為有家廣告公司跟我們要人,檔案里沒有合適的人選,想在街上找找,看看能不能物色到一個。」她的目光不時在人群中梭巡。

「滿有意思的。」

「不好意思,讓你陪我在街上閑蕩。」

「無妨,我很樂意。」

「對了,你的眼光一定不差,你可以幫我留意。」

「每個人的審美觀不同,我看的跟你看的可能完全不同也說不定,何況我並不清楚你說的廣告公司要找的是什麼樣的人,還是你自己來吧。」他很中肯地分析著,言下之意不想越俎代庖。

「說得也是。」

「要依我看,你絕對夠格拍廣告了。」他沒有半點奉承的意思,完全出自真心。

「這是贊美嗎?」

「應該是吧。」

範姜明葳心情忽然好得想惡作劇,她開了自己一個玩笑︰「說不定哪天真有人找我拍支冰棒的廣告,那就太棒了,我喜歡吃冰棒。」

他笑她童心未泯。

他們在同一段路上來回走了幾趟之後,她宣告獵艷行動結束。

「找個地方坐坐好嗎?我想休息一下,腳好酸哪。」

「等一下還找嗎?」

「不找了,改天吧。這種事是可遇不可求的,急不得。」

「想去哪?」

「你有什麼建議嗎?」

「BSone!」他的眼里似有深意。

「你是不是想提醒我那一晚喝醉的事啊?」她佯裝生氣,撇了撇嘴。

「你別誤會,我沒那個意思。」他連忙搖頭解釋。「我只是滿喜歡那里的氣氛。」

「我也是。」

———

BSone閣樓

「我知道你還是單身,」她望著他清逸爾雅的臉龐。「有女朋友嗎?」

「女朋友很多,你也算呀。」費家齊當然明白她問的是什麼,不過他用另類方式來回答。

「那就是說沒有要好的女朋友嘍?可以論及婚嫁的那一種。」

他揚眉聳肩。「很令人同情嗎?」

「很令人羨慕。」

「令人羨慕?你的意思是你令人同情嘍?」費家齊神色一怔。「怎麼,你已經跟男朋友論及婚嫁了嗎?」

換她聳聳肩。「我的男朋友早就跟別人結婚了。」

他定定地注視著她的表情,似乎想從她臉上找到他曾經熟悉的悲哀,但他在那空蕩蕩的眼神中只讀出無奈。

「多久了?」

「久得夠我麻木了。」她苦笑,思忖著王妗娣懷孕的事實,為所有的事投下新的變數,或者說為整件事畫下句點也可以。

「等一下還想去哪里嗎?」他先改變話題。

「隨便哪里都可以,你待會有事嗎?」她明顯地還不想回家,跟他在一起挺自在的。

「我啊?想忙就有事,想偷閑就沒事,你希望是哪一種?」他把是否繼續共度夜晚的決定權不著痕跡地留給她。

後面那一種。她在心里回答。

「要不要打個電話給潔安,邀她過來再看看去哪里比好?」

「我今天只約了你。」他委婉地拒絕她的提議。經驗告訴他有些事要當機立斷,趁早厘清。

「那──如果你也還不想回家,我們去哪里呢?」

「淡水。」

———

「去渡口看看好嗎?」

「好呀。」

他們一路沿著老舊的街道閑逛著,欣賞那充滿古色的建築風格,呼吸著傳統鄉情的氣息。

假日里渡口附近人潮擁擠,費家齊擔心跟她走散了。

「可以把手給我嗎?」他向她伸出手,征詢道。

她笑了笑,把手放在他手中,接觸到那股溫潤時,她確定自己心跳快得厲害,那是一種全新的感覺。車子良也牽過她的手,此刻她竟想不起當時是否也如現在一般令她怦然心動。

坐在渡口看海,他們等著夕陽西沉,夜幕降臨。

「你常來這里嗎?」她覺得淡水的景色是畫家很好的題材。

「不常。」他的聲音總是溫和的。「這是個好地方,可以常來,你覺得呢?」

「嗯。」

天漸黑,人潮漸退,眼前的景色更迷人了,這樣的情境,言語通常是多余的,他們很有默契地安靜了許久。許久之後,竟又很有默契地同時欲跟對方說話,目光相接的剎那,聲音也交疊在一塊,兩人笑著止住要說的話。

「你先說。」

「好,我發現你不愛說話。」

「我是很好的听眾。」

「你也不好奇。」

「是嗎?為什麼這麼認為?」關于這一點他並不認同,至少他對她感到很好奇。

「你听我說了男朋友和別人結婚的事,並沒有再問我什麼。」

「我不確定你想不想說,問了顯得唐突,不探人隱私是一種禮貌。」他把目光從她臉上移回前方,天已經全黑了。「還是你願意說給我听?」

「好奇了嗎?」

「如果你樂意跟我分享的話。別忘了,我是個很好的听眾。」

她沉思片刻。沒錯,她是有一股沖動想把事情告訴他,他的眼神很能溫暖人心,的確給她一種可以跟他分享心事的親切感。

「他是我同學的男朋友。」

「你看起來不像是會橫刀奪愛的人,你很善良。」

「很高興听到你這麼說。」夜色使她的雙眼變得迷蒙。「我很同情他。」

「因同情而萌生愛情?」

「也許吧。常听他說他和我同學之間的種種,久而久之就習慣于分享他的情緒,和他交往了。」

「現在呢?你恨他嗎?」

「不知道,我好像應該恨他,可是我卻一點恨他的感覺都沒有,甚至愈來愈同情他了。」她一直無法厘清對車子良的感覺,甚至愈來愈模糊了。

「所以同情跟愛是不同的?」

「是不是愛都不再重要了,他就要做爸爸了。」

「你們還有聯絡?」他又轉過頭看著她。

「沒有了。」

她也轉過頭面向他。費家齊和她相遇的眸中閃過一絲喜悅。

眼前的女孩莫非是誤闖?他發現她已悄悄走進他生命的僻壤。原來他長久鎖國之後竟自閉不成一座桃花源。

「你呢?你有屬于自己的故事嗎?」她以格物的眼神讀他。

「我?我沒有與人相愛的經驗。」他迎視她的目光,回憶著那長得像連載小說般的故事,最終還是喜劇收場,他笑了。「我的日子嘛,既無群鷗飛來也無春水繞宅,平凡得很。」

「怎麼听起來覺得你好悲觀喔。」

「是嗎?」他想了想,似有所待地看著她︰「也許我可以開始樂觀了。」

她凝視著他平靜無波的雙眼,卻發現那深幽的一潭湖水里,仿佛有豐富的蘊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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