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早,華老夫人院落的廳里就來了不少人,氣氛十分沉重。
有沉著一張臉卻無法發作的華老夫人,還有怒氣騰騰的華磊,心中忐忑拉著華煜站在一旁的安若怡,以及一站一跪皆垂首回話的玉顏及琴兒。
蘇霏雪急急忙忙趕來,就看見跪著發抖的琴兒,她走到華磊身側,挽著他撒嬌道︰「夫君一大早的怎麼這麼生氣,琴兒是不是不長眼惹怒夫君了,我立刻把她帶回去管教。」
華磊只是瞪了蘇霏雪的手一眼,就讓她嚇得放開了手,他這才轉身在華老夫人另一側的主座坐下,沉聲道︰「玉顏,你告訴姨娘,今天早上在廚房里發生了什麼事。」
「是。」玉顏福了福身,才繼續說道︰「昨夜小少爺交代我早上讓廚房做馬蹄酥,由于縴雲閣里小廚房的廚子不會做,所以我到大廚房請王廚子做,沒想到琴兒一來就要求王廚子做芙蓉糕,王廚子說了這兩種糕點都很費工,如果要當作午膳的點心,只來得及做一種,廚房只有他會做馬蹄糕,但芙蓉糕其他的廚子能做,他問琴兒可否讓別的廚子做,但琴兒不肯,還說姨娘要吃的,誰敢跟她搶廚子。」
蘇霏雪听完,先聲奪人的走到琴兒面前,以指戳著琴兒的額頭,斥責道︰「你這不長心眼的,我知道你的忠心,但有必要一定要跟人搶王廚子嗎?」
「姨娘說過其他廚子做的都少了個味,只有王廚子做的好吃,奴婢想姨娘好幾日都沒有胃口,擔心姨娘的身子……奴婢知錯了。」
玉顏接著又道︰「我說馬蹄酥是小少爺要吃的,琴兒居然說小少爺還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小少爺,但姨娘就是姨娘,姨娘想吃芙蓉糕,今天中午就要看見芙蓉糕!」
听見玉顏這麼說,安若怡十分傷心,她知道謠言的起始是婆婆,但婆婆氣她怨她都可以,為什麼要傷了無辜的華煜?她看著兒子強裝堅強,但身側的雙手早已緊握成拳,心疼難耐的她半跪下來將兒子給擁進懷里。
蘇霏雪反應極快,率先摑了琴兒一巴掌。「誰要你為我做這些事了!」
「奴婢是為姨娘傷心啊,姨娘知道嗎?奴僕都在笑姨娘不得寵,姨娘你什麼都不說,還因為這事傷心得食不下咽,好不容易想吃個芙蓉糕,琴兒只想趕快為姨娘準備。」
安若怡看著蘇霏雪及琴兒的虛假做戲,要真生氣了,那一巴掌也打得太輕了,她沒忘了上輩子蘇霏雪有多會演戲,時日一久,竟連本來總是護著她的華磊都漸漸相信她了,再加上琴兒可是把話說在了前頭,是因為華磊偏寵正妻,蘇霏雪因而傷心過度食不知味,分明是要勾起婆婆的不舍。
「霏雪,糕點的事並不重要,只要告知我一聲,我可以讓煜兒不吃,但你不能再繼續縱容你的人說些閑言誣蔑我兒,否則我絕不輕饒。」安若怡不能讓琴兒模糊了焦點。
「可是娘……」
華煜想說些什麼,卻被安若怡打斷了,「煜兒!」她也不想饒了琴兒,可是今日若真要討得一個公道,只怕更惹怒了婆婆,她只希望藉由這次的機會,讓人知道不準再亂說煜兒身世有疑的謠言。
蘇霏雪尋到了機會,立刻要琴兒道歉,「琴兒,還不快向夫人及小少爺磕頭謝恩,謝他們饒你這一回。」
琴兒在蘇霏雪的指示下,立刻跪行到安若怡及華煜面前,連磕了幾次響頭,口中還不斷求饒。
眼見蘇霏雪及她院里的人委屈至此,華老夫人明著不能發作,畢竟華煜的身世再如何都只是耳語,琴兒拿來碎嘴是有錯在先。「知道錯了就好,霏雪,把人帶回去好好管教,不能有下一回。」
「霏雪知道。」
「母親、若怡,你們是不是忘了這將軍府我才是當家做主的人?」冷眼看著的華磊終于說話了。
這是安若怡重生之後,他第一次對她生氣,她一時無言,只能怔在當場。
至于華老夫人眼見華磊還不肯罷休,終于出言制止了,「好了,煜兒胡鬧你也跟著胡鬧嗎?霏雪怎麼說都是他的長輩,幾日沒好好吃飯了,煜兒要吃馬蹄酥不能明天再吃嗎?說來都是你不好,怎麼就沒想過霏雪的處境,你要公平一些。」
「母親,今天受欺負的是玉顏,受委屈的是煜兒,您要我公平,是叫我好好打琴兒那賤婢一頓,讓府里的下人以此為借鏡,不敢再胡言亂語嗎?」
「琴兒都道歉了,不過就是一盤點心,你用得著這麼發脾氣嗎?」
「母親是故意誤解我的話,還是真認為我只是計較一盤點心?再說了,母親以為那盤點心真是煜兒吩咐的嗎?」
華煜跑上前來,站在父親的身側,貼心的輕拍著父親的胸口。「爹爹別生氣,這樣煜兒會擔心的,其實一切都是煜兒的錯,都怪煜兒沒跟玉顏說馬蹄酥是爹爹要吃的,這樣就沒人敢怠慢了。」
「煜兒,你還要讓爹心疼到什麼地步?所以你想要的別人就可以無視嗎?」
「煜兒沒關系的,爹爹不要生氣就好。爹爹你看,煜兒還會笑啊,煜兒才不在乎別人說什麼呢!」
華煜是笑了,但安若怡哭了,都是她這個做母親的不爭氣,才讓孩子吃這些苦頭,讓他說出這些話,她上前緊緊擁住了兒子。「煜兒,是娘對不住你。」
華磊眼見如此,側過頭去望著華老夫人,那臉上的寒霜令華老夫人也感到錯愕。「母親,您看見了,原來這府里的確有著不公,縴雲閣里的人要的,從來都不被重視,今日若不是煜兒正好忘了交代那點心是我吩咐的,只怕我永遠都不知道我的兒子被欺負成什麼模樣。」
琴兒一听,魂都去了一半,蘇霏雪更是心驚膽顫。
「你們都給我傳下去,從今天起,煜兒就是我的繼承人,也就是你們的小當家,他要什麼就等同是我要的,再讓我發現有人欺負他,先處罰鞭一百,再趕出將軍府,永不錄用!」
一廳的奴僕全跪了一地,他們從沒見過將軍這般動怒。
華老夫人險些昏厥,這下子是把她懷疑的別人的種給認定了,她怎不生氣?
「母親,听說謠言是從您院里傳出去的,您應該不希望我來幫您管教您院落里的人吧?」
「你——」
「母親,煜兒都已經這麼委曲求全了,您還不滿意嗎?還是……就連我要吃個馬蹄酥,都不能跟霏雪搶廚子?」
蘇霏雪一听,也跟著跪下了。「夫君,霏雪不敢……」
「住口!我是夫,妻是安怡,你一聲聲的夫君,是把自己扶正了嗎?記住你妾室的本分,這是你當初自己要來的,我可沒逼你。」
「妾身不敢……請將軍息怒……」
「管好你院落里的人,再有下次,我連你一起罰!」
「妾身明白。」
「母親,下回奴僕之間再有爭吵,交給若怡處理就好,我既然讓她當這個主母,就是不希望母親太過操勞。」
看著華磊丟下話後便帶著安若怡、華煜還有玉顏離去,華老夫人氣得把幾上的杯碟都給掃落在地,這個不貞的媳婦,還有她生的孽種,眼見就要佔了華府的一切,她可不能再坐視不管!
安若怡在回縴雲閣的路上顯得憂心忡忡,她再世為人,可是很多事情都跟上輩子不一樣了,尤其是華磊的態度。
或許是上輩子她不爭,他不知道她受的委屈,但這一回她懂得爭取他的愛了,卻反而讓他與婆婆交惡,她想要他的愛,卻不想他們母子失和,她該怎麼解決才好?
那日華磊為了華煜動怒之後,蘇霏雪自然是憤怒不已,但她無法發作,畢竟是琴兒有錯在先,要不是華煜只是十歲孩兒,她都要懷疑他是故意的了,借著華磊想要吃馬蹄酥,故意不說是華磊要的,企圖引人出錯,偏偏琴兒就是那壞毛病,听到縴雲閣的人要什麼就要搶,這回是真的中計了。
琴兒陪著蘇霏雪來寺里上香祈福,看著主子郁郁寡歡,再次道歉,「都是琴兒的錯,讓姨娘受委屈了。」
「別說這些了,你的忠心我還不知道嗎?暫時別去招惹安若怡院落里的人了。」
「是。」
蘇霏雪剛交代完,就看到側門一抹熟悉的身影,他手持折扇,指了指後院就徑自離開了。
蘇霏雪先支開琴兒,道︰「琴兒,到寺門口等我。」
「是。」
琴兒離開後,蘇霏雪又等了一會兒,隨即快步朝著後院而去,先是看見總是跟著那人的侍衛守在通道口阻止他人入內,她走上前,那侍衛躬身一揖,讓她入內了。
文鴻 看著蘇霏雪一步步走近,這可是他心心念念的人兒啊,他卻得克制想要擁抱她的沖動,為了得到她,他接受了蘇御史的招降,背叛舊主,加入義軍,為了得到功績,他拚盡全力。
可命運開了他一個大玩笑,當華磊帶著三名部下及十數車糧車投靠時,他就知道自己出現勁敵了,幾年下來,華磊完成了一次次分派給他的危險任務,沒有死在戰場上,反而立下不少功勞,晉升的速度遠勝于他。
于是他設計了一個可以讓自己立功又能殺了華磊的陷阱,先收買了傳令兵,給了華磊錯誤的軍令,沒想到華磊閃過,還立下大功,得到元帥的賞識。
元帥登基為新帝後,亦將他這輩子最愛的女人賜婚給了華磊。
「你就這麼看不起我,連我送的珠簪都不戴?」
丙然如她所料,那珠簪是送給她的。
華磊及文鴻 互為同袍,封爵當天互送了不少禮品道賀,其中有一只珠簪指名是要送給安國將軍夫人,當時還未尋回安若怡,而文鴻 自然是打算送給蘇霏雪的,只是華磊一直留著,甚至在尋回安若怡後送給了她。
那簪子倒不是多名貴,而蘇霏雪從不甘願為妾,在她的心中,正妻的地位該是她的,所以該屬于正妻的一切,也是她的才是。
她知道文鴻 一直愛慕著自己,蘇、文兩家本是世交,但文鴻 的父親在前朝並沒擁有多大的官餃,文鴻 也一直沒能有什麼成就。
後來義軍四起,她的父親投靠了義軍,不久後,文鴻 也加入義軍。
成為華磊的妾,她並不是被迫的,而她寧願為妾也不選擇文鴻 不是因為他不好,而是因為他不夠好,她並不只想當一個官夫人,她要嫁的,一定得是最有前途的,就像一樣是皇帝封的將軍,她也要挑皇帝偏寵的華磊。
「你送的人是將軍夫人,我是嗎?」
文鴻 意會了,原來那珠簪沒能送到蘇霏雪手里,「可惜了,那珠簪是我特意為你挑的。」
「但收到的人並不珍惜,立刻就轉送給他人了。」
饒是文鴻 再愛蘇霏雪,語氣仍免不了有些怨慰,「當初你嫁我就好了,嫁我你便是正妻,更重要的是我疼你、愛你,現在呢?華磊待你可好?你還是覺得嫁他更好?」
蘇霏雪不是肯輕易示弱的人,她轉身就要離開,不想再听文鴻煜多提這個她早已些許後悔的決定。
文鴻 拉住了她的手臂沒讓她離開,蘇霏雪亦沒有抽手,文鴻 再問了她一次,「如果我說我還是要你,你願不願意回到我身邊?」
蘇霏雪沒有想過自己會走到這步田地,皇帝賜婚時,她以為烽火連年,華磊失聯的正妻是回不來了,先嫁成妾室又如何,過個幾年一直沒有安若怡的下落,她終究會被扶正的。
後來,安若怡回來了,看著安若怡並不得華老夫人寵愛,她更加用心攏絡華老夫人,甚至不惜讓人把華老夫人引去賭坊,在華老夫人需要時為她償還賭債,讓本就不喜歡安若怡的華老夫人更偏寵自己,就希望自己施計趕走安若怡時,能得到華老夫人的幫助。
可事情終究沒有依她所願的發展,她讓自己成了囚徒,困鎖在偌大的將軍府里,得不到夫婿的寵愛,華磊也用他的方式懲罰她,他不肯給她有孕的機會,而身為妾室的她本只能盼著母憑子貴,華磊剝奪她這個機會,這是比死刑還令人感覺不到希望的刑罰。
「先別說皇上賜婚,我已離不開將軍府,我也不甘心,不甘心自己退出看他們雙宿雙飛。」
「霏雪,我可以救你離開將軍府,你覺得我比不上華磊而選了他,我就讓華磊被拔官成老百姓,而我便成武官之首,這樣,你是否肯回到我的懷抱?」
蘇霏雪似乎看到了報復的希望,終于轉身面對文鴻 ,「你打算怎麼做?」
「我會幫你鋪陳好一切,安若怡讓你受委屈,我幫你爭口氣,華磊冷落你,就用他的前途來換,你只要听我的安排就好。」
蘇霏雪的心動搖了,最後,她點了點頭,文鴻 欣喜不已,將她給攬入懷中,再舍不得放開。
回程的馬車里,蘇霏雪一徑沉默著,琴兒也不敢吵她,只是靜靜的守在一旁,隨時等候差遣。
馬車驟停,她身子一歪,險些從椅子上摔下來,琴兒也驚了一下,驚魂甫定,琴兒推開車門要斥責車夫,卻意外看到一場混戰。
由于是去寺里上香祈福,蘇霏雪一行輕車簡從,只帶了一名車夫、一名馬夫,還有琴兒,卻沒想到會遇上攔路搶劫的盜賊。
穿著黑衣、黑巾蒙面的盜賊可說不費吹灰之力就劫得馬車。車夫早早便逃命去了,馬夫吳勇也很快的便被制伏,其中一個盜賊上前,手中的大刀發出森冷的白光,就在蘇霏雪及琴兒眼前晃著,似乎叫囂著隨時要以她們的鮮血染艷自身。
「把身上所有值錢的都交出來!」
蘇霏雪雖然只是一介弱女子,但膽識不小,硬氣回道︰「你們也知道,殺了我們可能會招來麻煩,不如東西拿了就散吧!」
「快把東西交出來,唆什麼!」那盜賊一聲喝斥,嚇得琴兒抱頭尖叫。
蘇霏雪拍拍琴兒的手,安撫受驚嚇的她,才把自己身上值錢的飾物交出,放入另一名黑衣盜賊扯開的一只大黑布袋里。
錢財珠寶搜刮一空後,那盜賊伸出手,托起蘇霏雪的下顎,調戲道︰「這女人長得不錯,綁回家讓老大當小妾。」
吳勇雖然被制伏,但還是大聲威嚇道︰「大膽,你們知道這位是誰嗎?」
「喔?是誰?」
「她是蘇御史的千金,安國將軍的姨娘,你們有幾條命,膽敢覬覦她!」
幾名盜賊婬笑幾聲,根本不怕這樣的威脅,帶頭的還調笑道︰「不過是姨娘,再娶就有了,像我們老大也不知道納了幾房小妾了。」
蘇霏雪這下子也有些害怕了,她才剛決定接納文鴻 ,可別讓她安國、護國將軍的夫人都當不了,得去當盜賊頭子的小妾。
那些盜賊還不肯罷休,竟又打了琴兒的主意。
「那這一個呢?」
拿刀指著蘇霏雪的盜賊,看來是二把手,見屬下一個個蠢蠢欲動,應允了,「那個就送你們,隨你們處置吧。」
「不!我不要!」琴兒尖聲大喊,但她怎麼敵得過幾個大男人的力氣,一下子就被拉下馬車。
吳勇眼見琴兒被拖進一旁的芒草叢中,再也顧不得自身的安危,趁著身後壓制他的盜賊看得興起,一個彎身把人撞開,再用最快的速度沖進草叢救人。
此時,似乎有人發現他們的馬車遭劫,盜賊們眼見情勢不允,立即帶著搜刮到的銀錢珠寶四散而逃。
當村民們喧鬧而至時,只看見了讓吳勇由草叢里抱出的琴兒,雖然清白得保,但身上衣裳已被撕毀,對女子來說,那與清白已損無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