選擇目的地時猶豫了一下,還是先到酒店,辦好入住,連房間都來不及進,就被方清死拖活拽,說什麼他背負著使命要帶他回家。也只好看著賽小婭一臉虛弱搖搖晃晃地跟著服務生上樓的身影,擔心地叮囑︰「我很快就會回來。」
「嗯。」賽小婭像被拋棄的小動物,站在酒店大堂,笑得勉強,「你先回家吧,我自己沒有事。」
「沒事嗎?」多此一舉地問了一句,因為就算被告之「有事」,難道就能不回去嗎?在提問的同時,就希望,也知道她會笑著搖頭的自己,總覺得狡詐得令自己都心生厭惡。上了車,還被方清取笑說婆婆媽媽。
「你大嬸啊,你女朋友多大了?她會走失嗎?」他白他,「再說了,不是都已經先送她來酒店了嘛。」
「但是酒店有可能突然發生狀況啊。上了樓才發現搞錯了住戶名單;人家問她護照什麼的貴重物品是否要在前台保存而她不明白這是什麼意思;一個人在房間里不會點單,連數碼電視結果也不會開;出門就在走廊迷路,酒店的衛浴設施不會使,出門不帶房間鑰匙,因為畏畏縮縮的被當成什麼接受盤問……」
方清差點一腳踩剎車,「大哥!連天空都會掉下來砸死我們吧。」
「……天空是不可能的。小行星是可能的。從近代科學的眼光來看,杞人憂天也是有道理的。畢竟確實發生過小行星撞擊地球的事啊。」
「……」方清啞然,瞪他一眼,又乖精地收回視線,選擇閉嘴。
回老家才發覺一路城鎮有了很大變化,道路有一半都變得不認識了,就連天空的顏色也總覺得和記憶里不一樣。
不知道是不是用哥哥的眼光看人,帶了點偏袒,總覺得方清現在出落得一表人材。頭發剪得很短,人長得很精神,一身西裝配著鑽表,看起來大方得體。不要說方文正,連自己看著都覺得很舒服。
「你看我干什麼?」方清心里發毛。
「帥嘛。」
「廢話。」方清得意洋洋,連擦汗的動作都帶著氣宇軒昂,「我是你初吻對象。」
「你找死啊。」林寒冷靜地看著他,此一時,彼一時,要論磨練嘴皮不一定誰是輸家,「說不定我有愛滋。你小心點,潛伏個十年左右也是有的。」
「嘩。我真怕啊。」方清瞪他,「從外國回來就是不一樣了啊。」
「看到我媽你少亂講。」林寒威脅他一句,兩個人分別從兩邊下車。
方家新買的房子佔了公寓的整層,從樓上往下望,因人工綠化弄得不錯,勉強也算是水清砂白。王文絹喜出望外,一看見林寒,覺得心口堵塞的淤氣霍然一通。弄得方請在旁邊很緊張,就怕他爸的老伴一激動再發病,那他就慘了。
「我和你說,阿姨身體是真的很弱。你別刺激她哦。」
「那你老實交待,平常都是怎麼虐待我媽的?」
「人家方清多乖啊,才不會氣我。」王文絹忙不迭地拉著兒子的手,細細從上看到下,又從下看到上,弄得林寒很不好意思。
「哪像你,一出去就不回來。」提起這個,就有點想哭。方文正和方清再好,也是後來的半路夫妻,林寒才是親生的,卻一個人躲得遠遠的……
「你一直就是不原諒媽媽改嫁……」
林寒駭然,「哪有此事。」
王文絹追問︰「那你說,這次回來,還走不走?」
「我要看看情況再決定。」林寒笑笑,拍拍母親的手。心疼母親真的老了很多,要是自己在身邊,也許還能常常陪著她。青春期時就會太敏感,總覺得全世界都要排擠自己。後來想想,也只是那個年紀的小孩子慣例般地自以為是。
「看什麼情況,方清現在在文正那邊上班,父子一心,不知道哄得他爸多開心……」王文絹開口就是夸贊,林寒眼皮上撩,看方清站在老媽背後樂不可支又擠眉弄眼抱拳拱手。
「伯父的工廠也搬到這邊了?」
「那倒沒有。」把手放在王文絹肩膀上,就勢幫著揉了揉,方清插嘴,「那邊人工比較便宜,但是這邊原料比較方便,所以現在兩邊跑。當然。我們可是不敢勞駕您來屈就。」
「屈就個鬼。」王文絹就勢拉住繼子的手,一邊怨怪林寒,「他在外國就很好?幫鬼佬打官司。」
「你們這樣聯合開炮……」林寒不習慣地舉手環顧,「會把我馬上就轟跑哦。媽,你身體現在到底怎樣?」
「醫生說讓靜心休養,但真的發作起來還不是就那樣。」王文絹輕描淡寫。
林寒眉頭直皺,他媽是類風濕性心髒病,一旦發作就很難過,目前又沒辦法根治,人年紀一大,動手術也傷元氣。
「不說這個了。」王文絹站起來,「小寒你看,媽媽幫你收拾了房子。我知道你喜歡住外面……」她提前截堵住林寒的嘴,「但是媽媽好久沒見你了。你總愛鬧獨立,要什麼搬出去。將來你想和媽媽住,都找不到這把老骨頭了。你就好好和我住幾天,你看房子我都收拾好了。」
林寒為難地看看方清,後者一臉愛莫能助。
「媽……」他硬著頭皮道,「我定了酒店。」
「酒店哪有家里好!」王文絹像天下女人,一旦步入更年期就開始固執,「我又沒有讓你一直和我住,找到房子之前先住家里。跑去住酒店,不知道的人以為老方虐待你。」
「對對對!」方清才想起一般,忙不迭地轉風口,偏幫王文絹,「回來報紙上就要寫———王牌大律師回國爭家產,繼弟難容義兄當場逐出家門,中年企業家家族內部大戰!」
「你口才這麼好,為什麼念書時要我幫你寫論文?」林寒瞪他。
後者嬉皮笑臉地躲到王文絹背後。
其實看他們相處這麼融洽,林寒真是有松了口氣的感覺。不然老媽多寂寞,真要感謝方清能這麼大度。
「你心里一定在想,還好我不像你一樣龜毛。」方清嘴拉成直線,沖著林寒笑得不懷好意。
「我哪里有……龜毛?」
「你就是。東想西想一堆,自己又別扭。你要是女人就完蛋了。不知多小心眼。」
「我是女人有景嵐娶,不用你操心。」林寒邊笑邊想起得和景嵐打個招呼,讓他加緊幫他找房。
躲去陽台打電話。
「景嵐?我回來了。」
「景嵐他不在。」話筒那邊一副懶懶的音調。
「那你是誰?」
「我是景嵐二號。」
「那我就找景嵐二號。」
「林寒你臉皮變厚了……」
「多謝表揚。」
「誰表揚你。像你這樣,就知道在找麻煩時想起我的朋友,早該一腳把你踢到美國。」
「等我想回去時就讓你踢,省機票。」
「你!」那邊失笑,「反正你就是吃死我對不對?」
「對。怎樣?你上次害我才慘,都沒和你說。」
「我何時有害你。」
「賽小婭啊!」
「賽小婭是誰啊。」
「你……」看著話筒,林寒真是平生初次有了罵人的沖動。
「哦……我想想,我想想……我想起來了。不會吧,她還在你家?」手機里一聲怪叫,「你是為了躲她回來的?」
林寒遲疑了一下,「沒……啦。我們是一起回來的。」
「唔?這件事有內容!」
「你少來。我讓你找房,你找得怎樣?」
「反正我房子多的是,你自己隨便住就好。誰敢給你擅自決定,你這個人又龜毛。」
「……」怎麼一個兩個全是這種評價?林寒瞪著手機說不出話。
「你現在在酒店嗎,我去找你。報號。」
「我在家……你說個地點,我們去踫頭。」
「那紀翔大廈好了。全城最大建築物。造型新穎,別致美觀,獲全城計程車司機推薦入住最佳點。」
「我怎麼沒听說過?」
「那是我蓋的。」
「……」
是否是什麼全城最大什麼最佳入住點有待商榷。
美觀倒是真的。
從下往上望,純藍玻璃圓弧形設計,頂層有回旋式開放陽台。確實是一幢很漂亮的飯店。一樓沒有采用純落地玻璃窗,但也裝飾得采光通透,異常明亮。
「有些笨蛋以為全玻璃就是好看。」
堪比海報圖畫中的美麗男子,長發披肩,相貌甜美得不可思議,像畫過眉、修過眼,描過唇線,卻又是百分百純天然素顏,正坐在他對面侃侃而談。
林寒有點不太適應地調節了一下領帶。在國外時還沒事,外國人審美不同,他輪廓柔和,不是洋人心中的帥男,但現在是國內,對面又是景嵐,兩個類型不同的美男子坐在一起一副促膝長談的樣子,他幾乎不用扭頭也感覺得到來自四方關注的視線。
景嵐不知道是神經太粗,還是早已習慣,他覺得八成是後者,對周邊一切詭密氣流都不為所動。
「……所以,我就采用了這樣的方案,你覺得如何。」說完,景嵐認真抬頭,目光灼灼,同時拼命滋滋咬吸管把杯子里的冰咖啡喝得一干二淨,又抬起那穿著紫格子襯衫的手臂,吊兒郎當地呼喚︰「續杯!」
林寒和服務生臉色一樣難看。小男孩秀氣地回復︰「對不起先生,你點的飲料沒有續杯服務。」
「我知道。」
「……」
「但我是老板。老板有續杯的特權。」
「……嗨、嗨嗨!」
看著小男生猛地散瞳又猛地驚恐萬狀捧杯倒退差點撞上旁邊裝飾用椰子樹,林寒單手掩面,抿唇搖頭,「景嵐你太丟人了。」
「沒關系。」景嵐若無其事祭上一個笑顏,低頭咬住第二根吸管,支吾不清地說,「等你到了我這樣的地位,做什麼也是不丟人的。」
「你以為他們是因為你有錢才對你很包容嗎?」林寒單手托腮,閑閑地透過指縫斜睨景嵐。
「不,主要是因為我的臉。」後者思考了一秒後,馬上一副不必提醒我拎得清的智慧貌,又故作苦惱,「我為什麼長得這麼漂亮呢?」
「我要不是知道你在搞笑我就想打死你……「林寒聲音壓得低低的,眼神卻順著景嵐渾若無事的笑顏向後飄去,猛然間手指一顫。景嵐驚訝地看著林寒抓著車鑰匙的手把鑰匙都深深地嵌入皮膚,整個人忽然很不正常地盯著自己身後的某一點。
轉頭看了看,並沒有看到什麼有趣的景相。
伸手捅捅林寒,「喂、喂。林寒,你在看什麼?」
「別說話。」林寒反手壓住景嵐的手,他整個人都被出現在視野中的那二人震撼,肩膀緊繃的程度連景嵐都瞬間察覺了他的緊張和不自然。
一株椰樹假景的後面,坐著一對母子。
女方是保養得宜的中年人,眉眼秀麗,看得出年輕時一定是個美女。但景嵐覺得這種大媽再怎麼美麗,也不至于讓林寒一見鐘情吧……唯一算得上獨特的就是,那位女士眉心有一粒朱砂痣。因為是斜對座的緣故,也可以看清她對面的少年。
十七八左右的年歲,穿著白色繡藍盾徽章的學校制服,少年有著和女人相似的尖巧下頜,白淨的皮膚,俊秀的眉目。
總不會林寒忽然看到校友就懷舊了吧。景嵐皺了皺眉,又看了幾眼。突然覺得有點不對勁……少年正在聆听他母親的訓斥,那眉尖一皺洋溢起緊繃感的表情,恍若曾在何處見過。
「林寒……那個人……」景嵐呆呆地說,「長得有點像你。」
後背發麻,喉嚨發緊,心里想說不會吧,卻又沒法忽視那怪異的感受,連景嵐都可以看出,少年長得很像過去的自己。但與其說是像自己,林寒覺得……單手扶住的杯子都在發抖,目光牢牢盯在少年的臉上,不能移動分毫。
仿佛察覺自己被誰凝視了,少年忽然不耐煩地轉頭,沖著他瞪來一眼,凌厲的氣質搭配清秀的五官,讓林寒有一種被錯覺擊中的恐慌感。
「你不是一見鐘情吧。」景嵐明知事情的嚴重性,卻還是故意開著玩笑,發出的聲音卻也帶了點干干的。因為從小和林寒一起長大的他,當然明白林寒所在思考的事。
「以前,小的時候,我爸生我的氣,都那樣瞪我。」林寒緊張地說。
這次回家,還在母親床邊,看到了爸爸的照片。方文正在這一點上很大度,所以,就算會有一點記憶淡化,現在也會對爸爸的臉記得很清楚。因為死的時候還很年輕,自己對父親的記憶也就停留在了年輕時代的他。
案親的長相很是清俊,和自己有幾分相像。但是自己看起來比較溫和,父親卻帶了點凌厲蕭殺。以前小時候,就記得媽媽最愛開父親玩笑,說你只要不笑就像在瞪人好可怕。當時的自己還在旁邊起哄說爸爸長得像壞人!現在想想,心都要酸掉了。
忍不住就要站起身,被景嵐死死拖住。
「林寒,你注意一點。這里是公眾場合。」
「景嵐那個人、那個人……」
「哪里會那麼巧,你找了那麼多年都沒有找到過。現在就踫到了?我靠。那為什麼我遇不到我哥?你把這巧合給我好不好。」景嵐和他瞪眼。
「可是……」年紀也符合,弟弟比他小十歲,現在算算,就是這個少年的年紀,而且最主要的是,那個和他在一起的女人,自己就算死掉也不可能忘記,那就是當初抱起弟弟的女人,她眉尖有一點朱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