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王游戲(上) 第1章(2)

他們兩個可以算得上是那種富貴不紈褲的子弟,關九歐從劍道到空手道,各項運動都很出彩,而景嵐屬于神游天外也能取得高分的高智商學生。兩個人是青梅竹馬,又都是學校的風雲人物。平常很多人主動靠近他們,他們都愛搭不理,卻在開學典禮時,莫名其妙纏上了林寒。就算到了二年級重新分班後,沒有被分在同一個班內的三個人也時常一起回家。

有時林寒覺得很窘,因那兩個人原本都有車接送,就是為了陪他一起走路,連車也不坐了。不管他再怎麼表示一個人也沒事,景嵐也總是笑眯眯地咬著果汁吸管說什麼順路。

對于他人的善意,林寒總是接受得十分勉強。

小時候家里發生過變故,那之後他和母親一度搬離了這個城市。在人生地不熟的南方吃了不少苦,雖然手里握有一筆積蓄,母親卻總是把那當成他的教育基金,牢牢捏在手心不舍得花。有時,他看著迅速憔悴的媽媽心里真的很難受,但他知道即使說了,母親也有自己的想法。所以他唯一能做到的,就是拼命念書。一直保持著全年第一。雖然林寒自己並不在意那些名次,但他知道這是唯一能讓母親感到欣慰自豪的辦法。

一年前,母親在工作工廠時認識了方文正。原來那家布藝加工廠的老板,竟是母親的幼時同窗。對方離異後也一直未再婚,兩個人一來二去,產生了感情,重新組建了新家庭。男方原本擔心正值青春期的林寒,一定會叛逆反對。沒想到的是,少年竟然笑著舉雙手贊成。

他一直都渴望能有誰好好地關愛母親。不僅是照顧,也不是同情,而是像爸爸從前那樣,真正地愛著母親。現在遇到了這樣的人,他高興都還來不及。

只是……總覺得住在一起會尷尬。他也沒有叫別的男人為爸爸的想法。和母親商量了打算獨自生活,一開始遭到了激烈的反對。王文絹甚至哭著說了寧可不再結婚這樣的話……讓他更感尷尬。後來還是和方文正商量了好久,最後一齊以男孩子長大了總是想要獨立為理由說服了母親。他一個人搬回了從前的城市,考上了當地最負盛名的華綾。也算是對母親那邊做出了交待。

盡避每個月都會從銀行卡上收到方文正寄來的生活費,但是已經習慣了節儉生活的林寒,除了用來交必要的學費之外,對里面的錢幾乎分文未取。

他一直記著小時候听到的那句話。

拿了別人的東西,是需要還的。

被從手中抱走的柔軟小身體,那種讓胸膛漸漸失溫的涼度,神經縴敏的林寒其實一直都不曾忘記。得不到的東西不要也可以,如果有想要得到的,那就靠自己努力。

他倔強地找了清晨送報的固定零工,還有其他各種各樣的散工,默默存錢。生活費也好,學費也好,他想要盡力自己負擔。他和母親不同,母親是方文正的妻子,而他覺得自己只是一個無關的外人。也不想當佔別人便宜的拖油瓶。何況他知道,方文正以前也有子女,對方現在雖然生活在其他地方,但總有一天,會出現拿回屬于他們的東西吧。所以,做人得認清自己的位置。他可不是什麼方家的少爺。也沒有鳩佔鵲巢的野心。

方正文有時來這邊做生意,也會順路探望他,林寒總是從不逾矩地喊他方先生。連聲叔叔也不叫,卻又並非鬧脾氣的異常禮貌客氣。

有時方文正也會拿他無可奈何地說,這個樣子並不討好。但林寒又不想討好什麼人地生活。去刻意對誰好,都是有著想要得到什麼的心情吧。說是殘酷也好,林寒的內心一直有著這麼一塊冷漠的所在。以至于,他對關九歐和景嵐,兩個朋友,偶爾都會不著痕跡地劃開界限。

三個人並肩走著,很快就到了岔路口。關九歐要去電動游戲室玩射擊游戲。景嵐夾個電腦筆記本,不知道要去哪里,「你啊,還在那里打工嗎?」搖手想說明天見時,被景嵐叫住問了。

「是啊。」林寒並不掩飾。

「我听說那邊魚龍混雜,你最好換個打工地點吧。」景嵐歪了下頭,他長得很是可愛,十五六歲的少年了,卻有著像日本偶像組合的早安少女那種臉。頭發也好、眉毛也好,都透著一點天然棕紅,每次檢查儀容,都會不可避免地被老師詢問。

「謝謝。我會小心。」林寒微微一笑,抓著書包嵌入藍色制服的偏帶,點了點頭,和景嵐形成對比的深漆色瞳孔,隱藏在長長軟軟的劉海里,有一種客氣和生疏。

望著那個習慣低頭走開的朋友,關九歐抓了抓短發,「林寒還是老樣子啊。」老實說,因為林寒長得特別清俊,眉眼溫和,很容易令初見面的人產生好感。但兩年下來,他身邊的朋友卻根本寥寥可數。他總是那副低眉斂目的樣子,卻根本拒絕他人的靠近。要不是景嵐有著強大的耐性和堅韌,又總能幫林寒介紹方便的打工,關九歐覺得他們大概也沒法變得這麼熟。好在男生間一向比較大方,不會像女孩子一樣斤斤計較。

「要是林寒是女生,鐵定被排擠死。」

听著關九歐的嘮叨,景嵐不以為然地聳了聳肩,「他要是女生,早就被哪里的王子娶走了吧。還會輪到我們靠近嗎?」

「說得也是。」

越是被躲閃,就越是想靠近。大概就是人類的通病。

所以林寒在目前打工的PUB里,也是人氣頂盛。開始時他是負責端遞酒水,後來迅速被調到了吧台。老板還親自教他調酒。林寒聰明,學什麼都快,但就算他偶爾笨拙,弄錯了客人點的酒單,來PUB玩鬧的年輕男女,也都笑笑地就原諒了這漂亮的孩子。

換上酒保所穿的圓領襯衫,套了根細細的裝飾風黑色領帶,林寒的頭發是又細又軟的那種,長得很快,兩個月沒剪,就過了耳朵。工作起來他怕有頭發掉到杯子里,即使只能扎起半根小指長度的一綹,也會用皮筋把頭發牢牢綁好。但這種並非為了裝飾考慮的效果,卻讓他看起來大了兩歲,顯得特別帥氣。

「喂。」這一晚,PUB照樣還是生意很好,有個年輕人從那邊無精打采地過來,不耐煩地往桌上伸手一拍,「來一杯龍舌蘭。」

稚女敕的聲線讓林寒警覺,認真地觀察了一下,搖轉的燈光下,面前的少年,異常年輕,有著兩道鋒利劍眉,尚且帶著稚氣卻英俊的臉龐神彩飛揚。林寒怔了一下,總覺得好像有些恍惚的眼熟,卻習慣地遲疑發問︰「你還沒有成年吧……」

偶爾PUB里當然會有未成年的孩子混進來,林寒自己也是隱瞞著歲數在打工,但還是被告之盡量不要賣酒給他們。跳跳舞假裝看不到就算了。要是醉酒鬧事,未成年人往往又不負責任,到時倒霉的還是店家。

「你管這麼多。」少年口氣很沖,攢眉看人的眼光,好像全世界的人都是他的敵人。

林寒抿了抿嘴角,在這里干的時間長了,他知道和這樣的孩子多說無益,只能低頭調好對方喜歡的酒,默默推了過去,卻猝不及防被拉住了手。

「喂……」不情願的聲音帶了點鼻音,少年以牙痛的表情攢眉瞪視林寒,另一手從上裝口袋里掏出一張大面額紙鈔,塞進林寒的衣服,低聲說著︰「配合一下,讓我親個。」

「哎?」林寒下意識低頭,還沒有反應過來,冷不防就被少年趁著他俯身的瞬間,一把拉住他領帶,胡亂親了上來。林寒的眼珠猛然間瞪大,角落里卻嘩然爆發一陣叫好的掌聲和喧鬧的口哨。

迅速推開了同樣閃身飛快的少年,林寒有火又不知道要怎麼發。雖然在這里打工以來,偶爾就會因地方混亂遇到一些口吻曖昧的暗示,但是眼前這種……卻讓他更感厭煩。明顯是一群少男少女,在玩懲罰游戲。像什麼「真心話大冒險」,「國王游戲」,輸了的人,就得按照命令,去做抽到「國王」簽的贏家發布的指令。那少年親上來時一臉不快,說明他也同樣是不情願的輸家。

莫名其妙就成了懲罰別人的道具,即使林寒一向脾氣溫和,也有點動怒。

想要說點什麼的時候,只是一閃神的工夫,少年早就拿了那杯酒,晃悠悠地走回他的那個角落,張開雙臂一副成功者的姿態睥睨同行之人。尖叫口哨還在響個不停,甚至听到「沒想到你這麼大魅力啊,他真的肯讓你親啊。」、「這種地方打工的人很多都是GAY啦,你看他長那麼俊,小心他愛上你哦。」、「喂喂,你吻技真的好到爆嗎?不是偷偷塞了錢給人家吧,不然人家肯讓你親?我看你有犯規吧!」這樣肆無忌憚的話。

林寒眉頭越皺越深。手都有點發顫。那群坐在角落的少年少女看起來也就只有十五六歲,頭發染得五彩繽紛。耳釘手鏈和臉上的妝都在旋轉燈下閃亮射人。他壓抑著情緒,知道和小孩子不能認真生氣。這些因為沒有經歷過傷痛而特別殘酷的性情,都是小孩子的專利。自以為整個世界都掌握在他們手中,根本對于他人的感覺不聞不問。

嫌惡地低頭擦了擦嘴,他就當成是被狗咬好了。但是被塞在口袋里的錢,卻像火一樣燙人,令他忍不住站起身,分開擁擠的人群,徑自走到那一桌。遞向那個表情桀驁的少年。

「如果只是游戲就算了。」

正在玩鬧的少年們,愕然回首,就看到眉目清凜的酒保,穿著白色襯衣的手伸得筆直,清俊的瓜子臉上眉頭緊蹙.壓抑著情緒的聲音平緩卻又有著不容冒犯的凜冽感。五指分開,那張鈔票紙片一樣地飛舞著落下,他接著說道︰「但我不是出來賣的,所以也不收這種錢。」

說完要說的話,林寒轉身就走。被留在沙發上的少年臉色陣陣變幻,在起哄的「你果然是作弊啊」的嘲笑聲里,霍地站了起來。

「喂!你是榆木腦袋啊!」他在身後叫罵,「看也知道是在玩啊。不然誰會想要親你啊。一個男人惡心死了,誰知道你有沒有什麼不干淨的病啊。是我比較受委屈吧。」

林寒抿緊嘴角,肩膀繃了一下,還是沒有回頭。

「白痴啊。」少年在朋友面前出了丑,尤為火大,「搞什麼冰清玉潔啊。你在演台灣鄉土劇啊!都是男生你幫我一下會死啊!我又不是沒付費!靠!」

听著就覺得頭痛,林寒真是不解,只覺一樣米果然是養百樣人,竟然會有人無聊到玩這種游戲,還振振有詞。他忍無可忍卻又不得不忍地準備回到自己的崗位。

「因為你給人家的錢太少了吧。」

有人哼笑著拋來充滿輕蔑意味的一句,令林寒陡然收住了腳。他蹙眉回望,坐在一群少男少女中間,因為縮在最里面的沙發上,一開始沒有注意到的人,這時在剛巧轉過來的燈影下,暴露出整張面孔。

穿著黑色短袖毛衣的女孩子,有著天使一樣潔淨的面龐。冷慧的眉眼,小巧的鼻子,頭發出奇地沒有染上任何怪異的色彩,整整齊齊的一頭黑發鋪在腦後。發現自己看著她,就大大方方地露出笑臉。高貴卻挑釁。

「原來是這樣啊。」之前的少年恍然大悟,又厭煩又氣惱地瞪視林寒,「那你剛才不早說!吧嗎非要讓我丟丑啊。」

「誰讓你笨。」黑發的女孩子咭咭笑著,「你本來就該和人家談好。作弊都不會,笨透了。」

「還說!」少年在少女面前,卻像只乖巧的大貓,雖然滿面哀怨,卻是撒嬌的口氣,「都是你,下那種奇怪的命令。」

「因為我是國王啊。」女孩子還是那副要笑不笑的神氣,「國王游戲的魅力本來就是這樣啊。不管國王說什麼,被抽到簽的人都要服從,不然就不好玩了。」

「那這次要怎麼懲罰方清啊,他不但沒有做到還玩作弊!」

一群人已經根本不看還站在旁邊的林寒,徑自商量起來要怎麼懲辦同伴。少年苦著臉用雙手掩面,又大叫了一聲︰「靠!真是他媽好背哦!早知道就找別人親了!」

「其實你是看那邊的那群男人只有他長得還算能下嘴吧。」

「對啊。不然朱理只是讓你挑個男的親口,你干嗎沒事轉一圈特意跑去買酒,根本就是看上人家了!」

「還不承認!」

林寒听得目瞪口呆。同樣差不多的年紀,他不知道竟會有人無聊到這種程度。平常他很少和同學來往過密,華綾的學生又大都聰敏早熟,就連看起來愛撒嬌的景嵐,其實也有沉穩的性格。他真是第一次見識到小表的幼稚。

而更令他吃驚的還在後面。

這群人竟然無視他就在一邊的事實,堂皇地商量出了懲罰那個叫方清的少年的辦法。

「給你兩個月時間好了。你去泡他啦。要是能泡到手。就算你扳回面子。不然,朱理的生日禮物———一輛藍博堅尼,首付要由你掏哦!」

「拜托!」方清愕然地看了眼林寒,又看向圍繞自己的狐朋狗友,「你們都當著他說了,老子還怎麼可能泡到手!」

「笨啦。」拿著國王簽玩耍的少女貓咪樣吐了吐舌,「那是因為你笨嘛。」

「嘩!」方清不服氣地把手一拍,「朱理!那有種我們再重賭啊!我啊,根本只是簽運不如你。每次玩國王游戲,都因為你先抽到國王,才讓我做這做那。要是被我抽到,讓你去做,你也一樣做不到啊。」

「拜托。」那被喚作朱理的少女無奈道,「你笨就要承認。」看他還是一臉不服,少女索性道,「那就算我們兩個單對單,這次不抽簽。」她笑笑地歪頭,臉頰漾起一個酒渦,「我和你一樣去泡他。期限兩個月。但你再輸就要付全款。」

「你輸了又如何?」方清反擊,「我可不要那輛車哦。」

「那你要什麼。」

「我要你當我女朋友!」

這句話一吼出來,少女一呆,周邊又是一片口哨和掌聲。

林寒駭然,頭也不回也不打算再听地走回吧台。

雙手因為屈辱感,握住冰壺都有點微微地抖。

世界上竟然有這麼玩弄人心的賭注……他苦笑著想,這群人究竟把人心當成什麼呢?按照那兩個人的賭法,他們要來接近自己,可是方清和自己交往的獎勵是朱理,而朱理得勝的報酬是一輛車。像這種非關真心的來往……這樣的戰局,怎麼可能還會認為有人笨到同意配合呢。他深深地蹙眉,隔著人群晃動的肩膀,向那個嬌小愛笑好像掌握著全局的少女望去。

她會來追求自己嗎?為了那輛名牌跑車?還是根本只是打發時間追求刺激的游戲?

林寒搖了搖頭,把頭發散開重新綁了一遍。然後繼續調酒。那群搖轉燈光下生存的孩子,和他是不同世界的人。這一夜的事,他也自認倒霉地當成是個意外。並沒有放在心里。因為小孩子不就是那樣麼,驕傲又自我,卻容易轉移注意力。很快遇到新的游戲,他們就會忘記剛才的打賭了。林寒安心地想著,閉眼默背著明天要考的英文單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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