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五個人整裝待發,出于安全考慮,他們決定走小路。因為才下過雨,山土松動,不時有栽倒的樹木橫臥阻隔,造成山路更加的崎嶇。遇到這種狀況他們只得下馬徒步,一路行去,比預計慢了很多。帶得水和食物也差不多快吃完了。
「水沒有了,」米開朗基羅搖了搖水袋,「我們去附近的村子里補給一下。」
拉斐爾看了看從上一個村子弄來的地圖,「再走不久就可以進入阿西西的領地,那里相對安全一些。我們還是再堅持一下吧。」
「我很渴啦--」米開朗基羅不滿地抗議,「這里已經離翡冷翠有相當一段距離了耶,只是去村子里買水不會出事的!」
「你一個大男人吵吵嚷嚷不覺得難看嗎?」達爾文皺眉,「庫拉麗秋都沒有喊過苦。」
「她當然不覺得啦,她根本玩得不亦樂乎,你們看她的樣子--」
順著米開朗基羅的手臂,果然……
不顧衣裙被路邊伸出的枝椏勾出三角口,少女蹦蹦跳跳地采來粉白的野花捻成一束編織花環,笑語盈盈地對著羅倫茲獻寶,「主人,好不好看?」
望著少女唇邊格外燦爛的微笑,羅倫茲竟覺心底泛起一股甘冽的舒爽。「庫拉麗秋要不要喝水?」他體貼地問,並伸手擦去少女頭上的汗珠。「我沒有事啊,因為我含著這個--」少女笑兮兮地吐出粉紅色的舌頭,露出噙著的花瓣,「甜甜的,很好吃呢。」她歪著腦袋。
「不可以亂吃東西……」他握拳輕敲上少女的頭,心情有些復雜,「路邊的野花有毒怎麼辦?」
「喔--」少女眨著眼楮,吐出花瓣。主人一定是因為毒藥事件而變得很緊張。
「我們還是弄些水來吧。」羅倫茲轉向達文西,後者無言,默默地從馬背上翻出水壺。
自小路換到大路,在落日前到達了最近的村莊。
村子不大,只有百十余人。他們隨便敲開一戶,開門的是位老人。
鮑派長得最親切的拉斐爾出面交涉,「爺爺好,我們是去羅馬的朝聖者,帶的食物吃完了,想在您這里買一些,能給我們些簡單好帶的方便干糧嗎?」說罷,用小鹿一樣的眼楮充滿期待地看著人家。
「呵呵,好啊,沒問題!」老人一面微笑一面發出一連串意義不明的感嘆︰「小泵娘長得好俊哦。」
小泵娘……
動作凝固,拉斐爾額頭上的黑線刷刷而過,含淚握住遞來的食物袋,他繼續為大家的民生努力,「我們還需要買一些水。」
「水?」老人很好心地告訴他們,「水不用買啊,村南頭有水井,村民都是在那里打水的。」
「謝謝您。」阿斐爾掏出幾枚銀幣,遞給老人。
「小泵娘真懂禮貌!」隨著老人毫不吝惜地高聲贊揚,拉斐爾額上的黑線凍結成冰裂紋。
炳哈哈哈--
直到走到水井,米開朗基羅依然在不給面子地捧月復大笑。
「拉斐爾小泵娘,原來你還很懂禮貌耶,嘖嘖,長得一副女人樣貌看來很佔便宜,人家給了很多吃的嘛。」他搖了搖沉沉的食品袋,「這一路上就由你負責采購吧。」
「那位老人家是老眼昏花,你也老眼昏花了嗎?天才的米開朗基羅先生。」拉斐爾的眼里閃爍著危險的火花。
「這句話應該送給達文西那老頭,」米開朗基羅托起下巴,轉向達文西,「你也有五十了吧?」
「是四十九!」一個爆栗響在他的頭頂,拉斐爾臉色鐵青地代為駁斥。
「干嗎?我說他你緊張什麼?哦哦--」米開朗基羅先是曖昧地哦哦兩聲接著擺出一副更加氣人的恍然大悟狀。
這些人真的是藝術家嗎?
拎著水袋一臉茫然的羅倫茲看著這幾個聒噪的人,一面彎腰打水,一面思考著藝術家是否一定擁有高尚氣質的嚴肅問題。
「主人,要不要我幫忙。」輕盈的小少女蹦蹦跳跳地湊到井邊。
羅倫茲下意識地扶住少女的手臂,「井邊滑,你沒有穿長靴,小心滑倒……」
「可是我也會擔心主人啊。」少女張著小口理所當然地回答。
羅倫茲心頭一暖,手中的水袋也微微濺出水來。
「這個水井邊真的是很滑呢。」一個在水井邊打水給馬飲水的馬夫順嘴接過他們的話,「以前還傳說有人掉到過井里咧。」
「不……不會吧。」庫拉麗秋面色蒼白,馬上把羅倫茲的衣角拽緊。
「是水井邊石頭的緣故。」馬夫漫不經心地梳理馬的毛皮,「因為長年有水灑在上面,石頭變得像海邊的卵石一樣圓滑……」
「哇,海哦。」庫拉麗秋眼楮閃亮亮的又開始想像從未見過的大海了。
「年輕人,幫忙扶一下。」馬夫把一旁的鞍韉重新放回馬上,但是馬兒搖首擺尾不肯重套枷鎖。
「啊、好。」羅倫茲愣了一下,才明白人家是在和他說話。還從未被人這樣叫過,心里有些新鮮的感觸,可就在他的雙手都踫上馬鞍的瞬間,情況陡然生變。
本來一臉漫不經心的中年馬夫,霍地自袖中抽出短刀,以快、狠、準之勢刺向羅倫茲的心口。羅倫茲听到兵刃破空而來帶動的聲響,眼前寒光一閃,來不及思考,更別說防備。眼看刺客就要得手,一只手卻比他更快一步,牢牢攥住他的手腕,「你在干嗎--」
馬夫大驚,想抽刀,手卻被人緊緊鉗制,抬眼望去,冷冽的三角眼射來冰冷得足以凍結人心的視線。
他抬腳向米開朗基羅的小腿側踢,米開朗基羅向後一縮,手不得不放了開來。馬夫轉身要跑,卻迎上一只無情的鐵拳,打得他滿口鮮血,直挺挺地向後栽去,「砰」的一聲後腦勺有力地親吻大地。
「好遜……」懶洋洋看戲的達文西發表看客評論。
「主人你沒有事吧。」庫拉麗秋緊張地抓住羅倫茲上下察看。
「我沒事……」羅倫茲苦笑著搖頭,「只是……」
「只是我們一直擔心的事終于發生了,你那位叔父大人派人來追殺你。」拉斐爾皺起眉。
「嗯。」羅倫茲淡淡地道,「我想,不見到我的尸體,他是不會安心的。」
「可是,壞蛋們怎麼會知道主人的行蹤咧。」庫拉麗秋不解地擰起眉毛。
「我想不是知道,而是猜想到了羅倫茲大人的退路只能是羅馬,才會沿途埋伏吧。所以我才會提議走小路。」拉斐爾解釋。
「所以你也該吃一塹長一智了嘛!要提防陌生人呀!」米開朗基羅對于羅倫茲明顯缺乏防御意識感到極度不滿,「要是沒有我們你就死了耶!你死了不要緊,害得我跟著受連累怎麼辦?」
「喂--你那是和羅倫茲大人講話的態度嗎?」拉斐爾踢他一腳。
「怎麼了!本來就是嘛!我也是好心啊,誰像你口蜜月復劍。」
眼看這兩個家伙又要吵起來,羅倫茲只好苦命地打圓場︰「那個……你們是怎麼發現這個馬夫是殺手的?」剛才馬夫一出手,他們就立刻制止了,應該不會是反應力特別敏捷的緣故吧。
「早就看出他有問題了呀--」三個人難得異口同聲地回答。
「我怎麼看不出來?」庫拉麗秋盯著倒霉殺手的臉,有寫著「有問題」三個字嗎?
米開朗基羅不無得意地宣稱︰「我可是雕刻家耶,雖然看起來很輕松,其實我時時刻刻注意觀察著周圍人的一舉一動,特別是手部的動作!這樣才可以更好地搞清人的身體結構,這是我身為藝術工作者的本能呢!」
「真的嗎?好厲害哦。」庫拉麗秋一臉崇拜地看著他。
「那當然了。」米開朗基羅得意洋洋。
「我本來還以為你是個笨蛋呢。」庫拉麗秋贊嘆著。
「……」
「就算這樣講……你們的身手也未免太迅猛了些……」羅倫茲從上次就一直想說了,他們真的是普通的藝術家嗎?
「對畫家而言,手是很重要的!」拉斐爾用天經地義的口氣說著,一邊弓起手臂,擺出個「力量」的造型,控制筆的時候,手的力道要又準又穩又有力。不過我因為天生身體不好所以還是不太行……唉……」
羅倫茲無言地望向身後被打掉了滿口牙鮮血直涌的殺手,又看了看自稱身體不好的美麗青年。
藝術家,果然,是一個難解的謎……
「既然對方已經猜測到我們的行蹤,我們就更要加快速度。」達文西翻身上馬,提醒眾人不要在這里浪費口水。
前方--是去羅馬的必經之城阿西西。
阿西西,外城由青色的石塊堆砌建造,城內的大教堂和修道院是城市的主要風景。
羅倫茲一行到達的時候,日頭早已西沉,馬蹄踏在青石板路上的聲音在夜色里听得十分清晰。
「我們要投宿嗎?」與羅倫茲共乘一騎的庫拉麗秋仰起小腦袋。
「是啊。」羅倫茲微笑著頷首,「現在就去找客棧吧,大家好好睡一覺,明天……」
「萬歲--終于可以抱著枕頭睡覺了!」
庫拉麗秋開心地歡呼,寬大的手掌自她身後伸出輕掩上她的嘴巴,呼吸在耳頸處傳來溫熱的氣息,「小聲。」
迎上主人警戒的神情,她連忙捂住嘴巴,小心翼翼地問︰「我們是不是很危險?」
看到小少女眼楮睜得圓滾滾的表情,羅倫茲不由得一笑,不想讓她太擔心,揉揉少女的頭,沒有注意到自己的態度有多親匿,逕自寬慰道︰「沒事,只不過深更半夜講話太大聲就不是淑女的行為了哦。」
「嗯,主人說得對,庫拉麗秋要當有教養的小淑女!」她用力點頭,眼楮瞪得大大的,嘟著嘴巴一副堅決的模樣。羅倫茲心中一動,還來不及理清心頭閃過的悸動,拉斐爾的話已奪去了他的注意力。
「有點詭異……」拉斐爾勒住韁繩。
「氣氛……」達文西銳利的雙目來回打量,調轉馬頭與拉斐爾前後呼應形成半圓的保護圈。
羅倫茲四下打量,粗糙但結實整齊似乎是這個城市的建築風格,街道很寬敞,兩邊的房舍鱗次櫛比,每隔十幾米,又會有伸向兩邊的幽深小巷。黑暗在月亮照不到的地方化身為動搖人心的影影幢幢,很靜,听不到聲響,卻有種針扎般的氣息刺在皮膚上,使人悚然不安。
「嗯,我也覺得不對勁耶。」庫拉麗秋與生俱來的敏銳讓她嗅到了隨風而來的危險波動。
「不會這麼倒霉吧!」米開朗基羅幾乎要破口大罵了,他們才來耶!是才來耶!要發生什麼也要讓他大爺先飽睡一覺啊。
「不管有什麼東西隱藏在那邊的黑暗里,是人是鬼都給我滾出來吧!」他一馬當先,向前躍去。
拉斐爾和達文西根本還來不及指責米開朗基羅的冒失,就已听到自黑暗扯傳來的冷笑。
黑衣飄動,獵獵作響,一襲夜盜打扮的人黑紗罩面,現身回應米開朗基羅的挑釁。
羅倫茲擰動眉頭,這個打扮讓他想起了曾經刺殺過他的殺手。總之那並不是個愉快的回憶,正如眼前這人也一定不會是個令人愉快的存在。
仿佛為了驗證羅倫茲的不安,夜行者幾乎是二話不說便抽出背上的長刀,談不上魁梧可言卻英氣十足的身形包裹在飄蕩的披風之下顯得俊逸挺拔,抽刀的動作更是有著一氣呵成的熟練和優雅。
顯然現在並非欣賞拼刺技巧的時刻,對于羅倫茲一行人來講,更不樂見的是因這個還搞不清原因的打斗而驚動城內的護衛隊。盡可能不引起任何人的注意是拉斐爾堅持的觀點,因為不知道羅倫茲的叔叔--那位皮耶魯大人到底聯合了多少勢力,很難說阿西西沒有敵人。
但--這個希望隨著那邊兩位頗有古人之風,習慣用刀劍打招呼的高手不時發出的鏗鏘樂聲也只能宣告破碎了……
「哈哈--」終于遇到一個旗鼓相當的對手,米開朗基羅打得盡興開懷。羅倫茲無言地看著,旋而扭頭轉向拉斐爾和達文西,顫動嘴皮困難地求證,「他……真的是所謂的天才雕刻家嗎?」怎麼那麼像暴力分子?
達文西拍拍他的肩膀,一向沒啥表情的臉上出現了一絲恍然,「也許,把這個危險分子引上藝術之路,以防止他的破壞力傷及無辜,正是你會投資他的緣故和使命吧。」
「哼,」拉斐爾濃眉高揚,「羅倫茲殿下以後要是遇到一個長得很像那家伙的小男孩,就干脆狠心把他扼殺在搖籃中吧。」
「你們少在那里和羅倫茲胡說八道!」耳力超強的暴力三角眼生怕羅倫茲會听信奸人的佞言,忙不迭地在打架空余回頭警告。
「小心--」
米開朗基羅接到庫拉麗秋的驚呼提醒,他忙轉過身,斬破空間的刀風已迎面劈下,危殆之際,他揪住韁繩向自己的方向用力一拉,馬兒急退一步,險險避開。
「你這家伙偷襲!」他罵道。竟然被人逼退一步?真是恥辱,急怒之下,凝全力于掌心把刀疾速擲向夜行人,那人微微一揚,面紗被呼嘯的刀風勾過一同落地,出現在眾人眼中的赫然是張美麗的女子面孔,一頭栗色秀發也如雲霧般在風中飄灑開來。
「好身手!」她不驚反贊,縱目打量,「你這樣的人竟然會屈居于偽善的騎士公會?」
「女人?你是女人!」米開朗基羅哇哇大叫,「我竟然和一個女人動手!」
「怎樣?小子,你敢瞧不起女人嗎?」
喂喂--重點不在那里啊--只能充當觀眾的四人茫然地注視眼前繼打架之後互相對罵的成年人,以及在他們身後出現的城市護衛隊……
「我就知道……」拉斐爾縴秀的額頭青筋遍布,和米開朗基羅一起出門一定是這種結果啦!嗚--
「奧德萊娜!今天你跑不了!快快束手就擒!」
護衛隊迅速轉成圓圈,領隊的矛頭直指神秘女郎。
耶?羅倫茲一行人面面相覷。
「好像……護衛隊的目標是那個人耶……」庫拉麗秋說出了眾目睽睽之下的事實。
「原來你們不是護衛隊的人。」被稱為奧德萊娜的女人若有所思地瞟了他們一眼。
「當然不是啊。」他還以為她是追殺羅倫茲的殺手咧。
「那你干嗎打我?」嗤,浪費她的精力。
「啊?你還怪我?你自己不是也沖上來就打的嗎?」這個女人這麼凶,難怪人家護衛隊要追捕她,一定不是善類!
「好啦--」拉斐爾吁了口氣,拉住米開朗基羅,都不是沖著他們來的就很好嘛,他拍了拍手,神情很愉快,「既然和我們無關,那我們就趕快離開這個是非之地吧。」
「想得美!」護衛長眉橫目豎,「你們統統是這女人的手下吧!來人,把這伙奸賊全捉起來!」
「我們不是啊……」哪有這種事,拉斐爾百口莫辯,他這種乖巧優雅的老實人怎麼可能像是壞人嘛。
「敢罵我是奸賊?」某男的三角眼周圍的青筋開始跳動。
「完了……」望著眼前身不由己莫明陷入的奇怪戰爭,羅倫茲只能說出一句話,「場面好像已經不能控制了……」
「主人……」庫拉麗秋不得不吐他的槽,「場面早就不能控制了耶!」
的確,不管他們願不願意,都已被卷入其中。既然對方開打,他們也不能坐以待斃。只是對方人多,他們又不想驚動太大,上上之策當然是三十六計走為上嘍。三劍客功夫都不弱,應付自如,只是羅倫茲護著身前的庫拉麗秋,不免捉襟見肘受了點兒輕傷。
他們立志突圍,那女人也無心戀戰,集中向一個方向沖去,護衛隊也攔不住他們,竟讓他們殺出了重圍。
夜更深了,黑霧迷蒙,羅倫茲等人初人城又不識路,女子向他們揮手示意讓他們跟她走,身後是眼看追上來的護衛隊,羅倫茲等人沒有選擇的余地,只好跟著她逃竄。這女子似乎是當地人,對地形非常熟悉,帶著他們東拐西拐,自大路穿進阡陌縱橫的小弄,漸漸甩開了身後的迫兵。
夜風瀟瀟,拂著女人的長發,劍眉星眸自有一股豪氣。庫拉麗秋羨慕地看著前方的英武女子,想著如果自己也能這樣厲害就好了,一定可以幫得上主人更多的忙。現在的她好沒用,剛才主人還為了保護她傷了手臂,思及此,她不由得嘟起小嘴,偷偷窺向羅倫茲的手,流血了……嗚……
「冷嗎?」羅倫茲察覺她的異樣,關切地低下頭,把身上的斗篷拉緊,將她包得嚴嚴實實的,只露出一個小腦袋。
「不冷,只是覺得自己好沒用哦……」她嘆著氣,懊惱地皺皺鼻子。
「嗯?」風太大,羅倫茲一時沒听清楚。
「好了,到這里就沒關系了。」前方的女子終于停下馬身,「這是我奧德萊娜的地盤哦。」
米開朗基羅環顧周邊,很老實地發表個人高見︰「好……好寒酸的地盤啊--」
「三角眼,你的口氣很沒禮貌哦。」奧德萊娜叉起腰,身子微傾,給人以強勢的壓迫感,烈焰紅唇一嘟,「就算是實話也不能這樣講吧!」
「那可沒有辦法,」米開朗基羅大言不慚,「我是個老實人。」
經過一番城內追逐戰,還以為這女人會帶著他們逃往城郊哩,結果,就算不是當地人,從這種屋瓦的密集來推斷也知道這根本是城內居民的密集居住地嘛。
而且,這里的景色和剛才在主行道上所見的整齊屋宇完全不同,房間低矮,破舊不堪,又窄又密,地上雜物堆放得讓馬兒幾乎不能在這里順暢前行。
「這里……」羅倫茲淡然凝眉,阿西西應該是個富裕的城市,怎麼會有這種貧民集中營似的地方。
「貧民區……」達文西的口氣深沉而淡漠,「唔,這倒是個不錯的藏身地。」
「哈!」奧德萊娜眨了一下眼楮,伸臂指向達文西,贊道︰「這位大哥你很有眼光嘛!就是這樣!這里的貧民兄弟都是我的人!」
「老大,你這麼晚才回來。」說話間,幾個男人從一間大屋里涌了出來,看到羅倫茲等人均是一愣,「這些家伙們是誰啊?」
「哇,還有女孩子耶,」看到庫拉麗秋有人很興奮,「老大,要把他們賣掉嗎?」
「無禮!」奧德萊娜給說話的家伙頭上打了一個爆栗,「這些是我的客人!」
「客人……」拉斐爾托住頭上這頂砸來的大帽子,「殿下,我們好像找到可以過夜的地方了……」
「……好像是這樣沒錯……」
木制的長桌兩旁,坐滿了粗壯大漢,一些女人抱著小孩也好奇地在一旁探頭探腦,窺視著大姐帶回來的俊逸客人。
「哈--」奧德萊娜很豪爽地舉起酒杯,「那個時候,我以為你們是城主派出追捕的騎士,所以才會動手的。」
「哪里,是我們那個笨蛋失禮了。」拉斐爾淺淺地啜著滾滾的燒酒,長長的眼睫毛輕微眨動,透過酒杯的邊沿不動聲色地打量著周邊,這間屋子內部雖然破舊,但堆放了不少東西,糧食和酒放置在角落.更多堆積的是打造好的兵器。那些聚集在奧德萊娜背後的粗獷漢子們看來也都便是身懷武技的人。
「主人,酒好甜。」庫拉麗秋笑眯眯地舉起杯子。
「庫拉麗秋,你不能喝酒。」羅倫茲傷腦筋地看著小丫頭紅通通的臉,伸手欲拿走她的杯子。
「喂,帥哥!女人為什麼不能喝酒!」奧德萊娜出手很快,搶先奪過杯子又交還到庫拉麗秋手里。
「大姐,不是每個女人都像你啦。」身後的男人們起哄。
「少嗦!」她單腿踩在長凳上,向男人們一瞪眼,喝了酒的臉漾出桃紅,在英氣中更添加了一份嫵媚。
「嘿嘿,庫拉麗秋還是听主人的話好了。」庫拉麗秋乖巧地放下杯子,望向奧德萊娜的眼楮晶瑩燦亮地充滿崇拜之情,這個姐姐好厲害哦。
「哦哦。」奧德萊娜的目光在庫拉麗秋和羅倫茲的臉上來回打量,口氣噯昧得不得了。
羅倫茲被看得好不自在,尷尬地開口道︰「謝謝你,不然我們很難順利地甩開護衛隊。」
「哇,你這個人真是好老實啊。」奧德萊娜雙掌合十,「應該是我謝你們啦,沒有你們的幫忙,我孤身一人被那些家伙捉住就慘了。」
「對嘛!」米開朗基羅不爽極了,他們干嗎要向這女人道謝,「說起來都是你,否則我們又怎麼會被護衛隊的人誤會糾纏。」
「三角眼,你這家伙真不客氣哎。」奧德萊娜眉毛擰結,「說起來不是你沖上來和我打,也不會驚動護衛隊!」
「護衛隊為什麼會追姐姐呢?」庫拉麗秋提出心中的疑惑。
「因為--」奧德萊娜嘻嘻笑道,「姐姐是被城主通緝的強盜首領啊--」
拉斐爾和達文西聞言互看了一眼︰果然如此……
「嚓!」羅倫茲手中的酒杯碎了,慢慢抬起頭,盯著奧德萊娜的眼神也變得凌厲起來,「你是強盜?」
事情要糟了……拉斐爾和達文西心中達成共識︰這可是羅倫茲最反感的職業啊!
「干嗎?」听出羅倫茲口中的敵對意識,雖然還保持著吊兒郎當握著酒杯的架武,但奧德萊娜的周身卻開始散發冰冷的氣息,眼中的情緒沉澱下來,「你也是貴族老爺那邊的人嗎?」
強盜……羅倫茲咬住牙,殺死阿瓦諾的就是強盜!
夜空色的眸子里燃燒起兩簇火焰,直直地瞪視著對面的女人。而奧德萊娜的表情也很是危險,她瞪著羅倫茲,「你討厭強盜?」
「當然!」他兩手撐著桌子,霍然起身,「他們搶人財物,欺侮弱小,視人命如草芥……」他越說越激動,而奧德萊娜的臉色卻變得有點兒詭異--「哈哈哈哈--」她突然捧月復大笑,「原來這就是你討厭強盜的理由啊。」一直站在奧德萊娜身後的大漢們也開口了︰「大姐可不是那種強盜啊。」
「就是啊阿,大姐姐是好人啊。」一旁一個十來歲的孩子也附和著道,「城主要搶走我姐姐的時候,也是奧德萊娜幫我們的啊!」
「強盜也有好人?」羅倫茲遲疑納悶。
奧德萊娜笑夠了,坐直身子,神色凜然地望著羅倫茲,「帥哥,在我奧德萊娜眼里,那些拚命向百姓收取重稅壓榨強權暴戾恣睢的修士與貴族才是你口中視人命如草芥的強盜。我率領的兄弟們可從來都沒有過濫殺無辜!」
「那城主為什麼要通緝你?」
「因為我們干的是劫富濟貧的行當!」她眨了一下眼楮,「專劫為富不仁的貴族老爺們。哈哈,損失慘重的城主大人當然視我為眼中釘啦。」
「也就是所謂的義賊嘍。」反應最快的阿斐爾總結道。
「唔……還是非要加上賊字,阿……」她咕噥幾句,勉強接受這個稱謂,「你們呢,帥哥集團,你們看起來也一副小心翼翼的樣子啊……」
她趴在桌上,下巴支在臂肘處,大眼楮充滿的是明察秋毫且自信的目光,她可沒忘了,這些家伙們初見到她時那副如臨大敵的模樣。
「他就是你口中的貴族老爺。」米開朗基羅惟恐天下不亂露著大大的笑臉攬上羅倫茲的脖子。
「貴族?」果然,不出米開朗基羅所料,听到這個詞,奧德萊娜及身後的人們臉上的表情和羅倫茲剛才听到他們是強盜時如出一轍,真是好玩。
「我的酒竟然給貴族喝了嗎?」奧德萊娜的漂亮眼楮驀地睜圓,「只懂享受卻不勞作的家伙們沒資格喝我的酒!」
眼看這個火爆脾氣的女人撥出彎刀,達文西先見之明地抽劍攔下了她,他擋在她和羅倫茲中間,沉著聲道︰「小姐,正如強盜有種類之分,貴族也不一定全是壞吧。」
她瞪著達文西,而達文西不溫不火地回望著她。
沉默半晌,她忽而一笑,「說得有道理!」
眼看她放下了刀子,拉斐爾等人擦去一頭冷汗,真是個奇怪的盜賊啊。
呵呵,把他們的反應盡收眼底,奧德萊娜暗笑于心,雖然性格有點兒爆,但道理她可是相當明白喲,何況,她可是個好勾通的人呢,和那些死腦筋們可不一樣。
「那麼,就說說你們的來歷吧。」
窗外陽光明媚,而小屋內的一角卻密布陰雲。陰雲來自庫拉麗秋精致的小臉,花朵一樣娟好的容顏正以如臨大敵的表情,持著針線與羅倫茲的外袍奮戰!
少女平素清澈的大眼楮此刻瞪得足以堪比第二個米開朗基羅︰我縫!我縫!我縫縫縫!
「庫拉麗秋……」看得本尊(米開朗基羅)都不由得干咽下一口口水,「你的表情好恐怖……」
「哇咧--人家不會縫啦。」庫拉麗秋的眼前出現飛轉的漩渦,頭暈眼花地放下袍子,嗚,她是笨蛋啦,口口聲聲想保護主人,結果卻什麼都不會,還拖累主人受傷,連幫他把衣服上被刀劃破的地方補好都不行。
「不要哭了啦,女人就是這麼煩!」米開朗基羅不耐地奪過少女手中的衣物,「我幫你縫就是了!」雕塑過眾多偉大藝術作品被稱為神乎其技的雙手被迫飛針走線。沒辦法,他就是受不了她那種樣子。
「畦--」少女的口氣充滿了驚嘆,「你還會做針線?」望向他的眼神也多了一點點崇拜。
「我是個天才藝術家嘛……」
這兩者間有關系嗎?庫拉麗秋一頭霧水,不過……她看了眼天色,擔心地問︰「主人他們還沒有回來嗎?」
「羅倫茲他們和凶婆娘一起到城門口打探了……好痛!誰打我的頭?」米開朗基羅拋下衣袍跳腳回身。
「你說誰是凶婆娘?」
赫然出現在他眼前那張艷似薔薇的臉頰上升騰起兩團烈焰,正是奧德萊娜。
「主人--」庫拉麗秋看到羅倫茲早就蹦跳著蹭了上去,「你回來了呀。怎麼樣?我們什麼時候出城?」
「這個有點兒難了……」羅倫茲發出一聲輕微的嘆息。幸好奧德萊娜讓他們不要貿然出城,不然就中計了。
拉斐爾解釋道︰「在出城口的守兵中發現了皮耶魯的人,他一定早和阿西西的城主串通好了,準備在那里擋下我們。」
「耶?」庫拉麗秋還是搞不懂,「可是我們進城的時候就沒有人查啊。」
「這正是他們狡詐的地方啊!」拉斐爾諄諄教導小後輩,「去羅馬必經阿西西,皮耶魯故意大大方方地放人進來,然後才正好甕中捉鱉!」
「哦,」庫拉麗秋相當受教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樣,「主人就是那只鱉!」
「……」拉斐爾的表情凝固,殿下,這不是我的錯……
「幸好沒有被他們發現,可是我們要如何出城呢?」羅倫茲根本沒留心他們在說什麼,咬住蜷曲的食指正在努力思索中。
「當然是沖、出、去、嘍!」米開朗基羅閉合雙目,得意洋洋地彈指宜稱,「在本天才的帶領下,守城兵攔不住我們啦。」
「我不認識那家伙……」拉斐爾干脆把臉扭向另一邊。
「你這是什麼態度啊!」米開朗基羅的眼里可揉不進砂子。
「對待笨蛋的態度嘍!」
「咳咳!」羅倫茲手蜷在唇邊咳嗽了兩聲,「米開朗基羅,我們不是懷疑你的實力,只是叔叔和阿西西政府串通一氣的話,我們幾個根本就不能抵擋。」
「所謂雙拳難敵四手……」奧德萊娜輕輕一笑,「既使你們通過了阿西西,那群害蟲也會在你們身後繼續猛打窮追。我倒有個一勞永逸的辦法。」
「怎麼一勞永逸啊!」米開朗基羅撇著嘴角,「除非羅倫茲死了……」
拉斐爾眼中一亮,視線瞟向奧德萊娜,「你是說……」
「對!」奧德萊娜露出甜蜜的微笑,「正是這個主意啊。」
「不行!」庫拉麗秋漲紅了臉頰,攔在羅倫茲身前,氣憤地握緊拳頭,「不準你們傷害主人!我看錯你了!奧德萊娜是個大壞蛋--」
「唔……」「大壞蛋」近乎尷尬地解釋,「庫拉麗秋你誤會了啦,我的意思是放出消息,就說羅倫茲死在了我這個當地有名的大強盜手中,讓翡冷翠方面全面安心。至于出城的方法倒不難,我這個讓阿西西城主頭痛的惡盜可是知曉許多秘密通道的喲!」說罷,她眨眨眼楮,向庫拉麗秋奉送了一個飛吻。呵呵,小泵娘著急的樣子真是可愛。
「原來是這樣啊,我……我我……」庫拉麗秋漲紅了臉,她錯怪奧德萊娜了。
「好了,那我就去找和羅倫茲身形差不多的替死鬼嘍。」奧德萊娜準備翩翩退場。
「等一下。」羅倫茲叫住她。
「殿下有吩咐嗎?」她婀娜轉身。「那個,請不要因為我的緣故而傷害不相干的人……」他有點兒面紅,幸好前額的頭發落下來擋住了臉上的表情。她一愣.旋而笑起來。
「放心.我當然只會找惡人出手,不過你這個貴族真的有點兒不一樣,不愧是柯西莫大人的孫子哦。」她別有深意地看了眼羅倫茲,踏出門時背對著他揮了揮手,「我可是很期待你統制翡冷翠時的時代會是個什麼樣子呢!」
「耶?」庫拉麗秋不解地問,「奧德萊娜知道主人祖父的事情嗎?」
「是啊……」羅倫茲點點頭,「祖父是個英雄,不過說起這些,」他低下頭,輕輕擁住眨著琉璃樣大眼楮的縴巧少女,提出早就想說的問題,「庫拉麗秋,你可不可以不要再叫我主人?」
「為什麼?」庫拉麗秋花容失色,自己做錯什麼了嗎?嗚,主人不會不要她了吧。
「不是啦!」看出她又在胡思亂想,羅倫茲大聲糾正她的錯誤意識。
「那為什麼不能叫主人?」她可憐巴巴地仰起小臉。
因為很奇怪啊……而且顯得好有距離感……羅倫茲撓撓頭,「總之,我希望你和拉斐爾他們一樣叫我羅倫茲就好了。」
「可是拉斐爾他都叫你殿下啊……」小少女努力回憶著。
「那你就像米開朗基羅那樣叫我好了吧……」
「可拉斐爾說米開朗基羅是個笨蛋啊……」
懊死的家伙.米朗基羅怒視著一高一矮一唱一和的二人組。你們想要上演溫情戲先清場好不好!他們可還都在這里耶!哪有當面罵人的!真可氣喔!
翌日,陽光干爽明亮,拜雨季豐沛的雨水所賜,道邊的青草一路瘋長。
奧德萊娜騎在白馬之上,送他們自山路出城,「好了,順著這條路走下去,就可以到達羅馬!」
「真是謝謝你,幫了我們很多忙……」羅倫茲誠摯地感謝。
「我只是討厭那些惡心的家伙罷了。」奧德萊娜並不居功,「那具尸體,他們信不信我不敢保票,不過我會讓兄弟們注意著,如果有可疑人等通過阿西西,我一定會攔住他們,他們要追你也得先通過我這關。記住,阿西西可不是只屬于那個糊涂城主,它屬于我們民眾!而民眾的永遠站在正義這一方!」
「你這個女人也不是那麼討厭嘛。」米開朗基罹難得不吝惜地贊揚別人。
「那還用說,你現在才知道已經晚了!」她爽朗地笑著沖他扮鬼臉。
「奧德萊娜,」羅倫茲思忖半晌,終于問出口︰「一個統帥在眾人之上的首領,所必需具備的資質是溫柔還是強悍呢?」這一直是他心中的疑慮,填許這個女中豪杰的奧德萊娜能給他一個答案吧。
「傻瓜,」奧德萊娜毫不客氣地批評,「不管是停留在表面上的溫柔,還是強硬到骨頭中去的強悍都沒有辦法成為讓人心悅誠服的領袖!」
「那……」羅倫茲的臉上滿是問號。
奧德萊娜微笑著說,「真正的定義還要靠你自己去尋找嘍,所謂現成的答案沒有意義就是這個道理。」
羅倫茲還在思索,而颯爽的女盜賊已經向他們揮手道別︰「哈,美男子繼續加油!至于那邊那位小妹妹……」她沖庫拉麗秋壞壞地一笑,促狹地說︰「听說羅馬教皇是個之徒,你可要小心看好心上人哦。」
「什……什麼……心……」庫拉麗秋的臉瞬間像熟透了的隻果漲得通紅,雙手揮舞著抗辯,「姐姐你不要胡說!」
「小心!」手舞足蹈的差點兒跌下去,背後的羅倫茲雙臂有力地環住她縴細的腰身,熾熱的氣息自脖頸後方傳來,庫拉麗秋的心怦怦直跳。怎麼會這樣?以前……以前還是小狽的時候,主人不是常抱著她嗎?有哪里好像開始不一樣了……自己和主人……不,是自己和羅倫茲……
她向上仰頭,對上居高臨下正在俯首的夜空色眼眸。視線相撞,他微微一笑,而她則心慌意亂地垂下頭,幾乎快要把小小的下巴塞到高豎的衣領中去了。
好奇怪、好奇怪的感覺,胸口好熱哦。
「大家加油!」前方傳來拉斐爾輕松親切的聲音,「前面就是羅馬了!」
對!她拍拍自己的臉頰,不要去想奇怪的事,自己,這個小小笨笨的自己,所有的願望就是主人能夠得到幸福!嗯,她嗯嘴巴,鼓起雙頰--庫拉麗秋,加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