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那個人 第2章(1)

事務所每年一度都會舉辦集體演唱會。尚未出道的小輩,多半只能擔任伴舞一類的配菜角色。能夠單獨表演自己的歌舞,讓我有種短暫的壓倒朋濟的自我滿足感。

「跳得什麼啊。」

信秀斜靠著舞蹈教室的門框,不爽地用力關門後,嘟著嘴巴反身跨坐在牆角的椅子上。

「不好意思呦。」我抓起毛巾擦擦臉,雖然是同一個組合,但也偶爾會有這種單獨表演的選擇。對于沒有挑上他的事,他好像相當不滿呢。

「反正以後也有機會嘛。」我隨口安撫他說。

「我是說這個舞……」他耷拉著眼角,厭煩似的揮著手臂,「很奇怪呢。」

「有什麼可奇怪的。」我嘲笑他,「跳舞本來就是這樣子嘛。前輩們也夸我跳得很好呢。」

他掀了掀嘴皮,最終還是什麼都沒說。

沒辦法,沒有才華的人,就是會嫉妒像我這種天生有才的人啦。不在意地瞥他一眼,我轉身先行離開。

就算是工作原因必須要和這個家伙在一起,在私下的時間里,我當然也有權利選擇和真正談得來的人相處吧。

我喜歡吉田。

吉田溫柔又有趣,雖然不是侃侃而談的那種,但也絕對不是不敢表達自我意志的悶騷類型。

應該坦率時就非常坦率,但因為可以體察對方的心情,而又多了份禮貌與體貼的容忍。

「如果是和你在同一個團隊該多好啊。」我輕易地吐出被絕對禁止的語句。

「我也覺得和秀樹在一起,很開心。」吉田溫和地向我舒展清秀的眉目,同時豎指封唇眨了眨鏡片後的眼楮,「不過這樣的話,是不可以讓別人听到的。社長絕對會生氣。」

「嗯。組合什麼的,簡直有點包辦婚姻的味道嘛。」我笑道,「也不管大家的性格是否相合,就硬是挑出來搭配在一起。」「所以需要有相互忍讓的時候吧。」吉田說。

我曖昧地笑笑,「大概在吉田的團隊里是這樣吧。」

至少信秀從來都是個想做什麼就做什麼的家伙,他連我都不曾忍讓過,自然也不可能忍讓事務所的任何人。

「人數多的團體,只要有個能把持大局的leader就好了。反而是二人組合比較麻煩,一旦吵架就完蛋了。」

「我知道啦。」看得出來吉田在我為擔心,「信秀也有他的優點。」我只好這樣講,雖然我一點也不知道那家伙的優點是什麼。

「已經十點了,不然就睡在這邊吧。」看了眼掛表,吉田拍拍宿舍的床鋪提議。

「呃……不用了。我還是回去睡好了。」

和吉田同宿舍的藝員是本地人,有一半的時間都不住在宿舍。所以我很喜歡泡在吉田的房間玩。但是住下的話……總覺得有種微妙感。

躡足回返房中,黑暗里傳來悶悶的抗議。

「你回來得好晚……」

「少爺,現在只有十點好吧?」這小子的作息時間簡直是嬰兒睡眠。

「你跑去哪里也不講一聲……」

「就是在其他人房間里聊天啊。」

「和他們有什麼可聊的。」

和你才是沒什麼可聊的吧……我翻翻眼皮,沒好氣地蹬掉鞋子爬上床。

「明天要去電視台參加一個CM的拍攝,別忘了。」半晌過後,他提醒我。

「知道啦。」我打了個大大的哈欠。

「喂,你這就睡了?」

「當然啊。」我把枕頭拍軟,轉身抱上去。

「還沒有刷牙和洗臉呢。」

「明早再刷再洗。」白天練舞太累,瞌睡蟲已提前光臨。

「哪有這樣的!」

不去管?嗦的家伙,任由他小聲地嘮叨。我的一半意識都已經沉入香甜的美夢。在夢中的演唱會上,我驚艷四座,社長咧開大嘴拼命夸贊我,對我說︰秀樹啊,沒想到你這麼出色,就讓你單獨出道好了。

「秀樹……秀樹!」

我謙虛道︰「不要了,還是一起好了。」

「秀樹!秀樹!」

「不然信秀就太可憐了。」

「我可憐什麼啊。」一股大力用力搖晃我的肩膀,有人在我耳畔炸聲大吼,「秀樹、秀樹!再不起床你就要遲到了!」

遲緩地撩開眼波,最先映入眼簾的依舊是那張每天都要看,已經產生審美疲勞的美麗的臉。

失望地看看左右,原來是夢啊。唉,才只是閉了一下眼楮的工夫,竟然天就亮了,真的是好夢太短呢。

「不要踫我啦。」起床氣嚴重的我一把推開討厭的纏人鬼,套上襪子踩上鞋幫,直接背上書包就往外沖。

「好歹刷牙、洗臉——」

「回來再刷再洗啦——」

「哪有這樣的!」

神經質兮兮的家伙在我身後慘叫,真是吵死人了。那種事等到學校再做也不遲啊。

「秀樹,你有眼屎哦。」

「哦,我知道了。」

「秀樹,你有沒有好好梳過頭啊。怎麼都一卷一卷的啊。」

「嗯,我自來卷嘛。」

學校里也到處都是煩人的家伙,一個兩個全是這樣。真想不通,少洗一兩次臉會死啊。

「我們是明星學校。」坐在我前面的女生沒完沒了,「你是IDOL吧。好歹注意一下形象好不好。」

「我又還沒有出道。」我哀叫著抱住頭。等我當上超級Star,自然會有造型師一類的為我張羅打點,現在打扮得那麼閃光奪目給誰看啊。

「像你這樣什麼時候能出道。」前座的女生繼續吐槽,「和你一起的人真倒霉哦。」

他倒霉?我張圓小口。究竟是誰在拖累誰啊,那個家伙見人只會繃張臭臉,害我逢人裝笑臉扮可愛。要不是有這麼超級卡哇依的我站在他身畔緩和氣氛啊,那根本就是北極冰人嘛。

被噎得喘不上氣,在懊惱中度過煩人的一天。

放學之後也沒法輕松地和同齡人一起玩樂,抓著書包穿著校服辛苦地趕電車。靠在人群擁擠的電車上,我忍不住委屈地自問︰我到底是為什麼嘛。

我又不是真的那麼想當大明星,干什麼要過這種雙面人的生活。做個普通的女子初中生,每天嘻嘻哈哈都能過得很開心呢。

不如現在就退出好了的意志動搖著我,但又總覺得有種微妙的不甘心。假如現在退出的話,過往一年間的努力不就白白浪費了嗎?

一想到有朝一日,在電視里,看到藤木信秀化身閃閃星人以超級偶像的身份出場,而我只能郁悶地坐在客廳啃著薯片指著屏幕對朋友說︰以前我和這人住餅一個宿舍……就有種好不甘心的感覺哦。

被復雜的情緒左右,一路都受到奇妙心情的困擾。

終于到了約好的電視台,結果卻一個人也見不到。

我奇怪地翻出書包里的手機,剛剛開機,還來不及撥號碼,手機就先行嚇我一跳地響了起來。

「喂喂?」

「秀樹!你在哪里啊!」

這個浮躁、沒水準、沒磁性、不好听、永遠只配唱低聲部的家伙……還能是誰,當然是我命運的伙伴藤木信秀。

「應該是我問你才對吧。」我沒好氣地撇嘴,「不是約好了在富士電視台?」

「是朝日才對!」

一盆涼水從頭澆下的感覺,就是這樣吧。

我茫然地看著面前車來車往的街道,「朝日?」不敢置信似的瞪眼重復。

「對啊!你怎麼會跑到那邊去?」

「是你沒有說清楚吧。」我喊叫的同時,眼中已經涌起懊悔的淚水。一想到會被工作人員怎樣責罵就覺得惶惑害怕。

我從小就是優等生,家人也好、長輩也好,對我都格外疼愛。沒有進入演藝圈前,根本就沒有人給我臉色看過。

可是一腳跨入這個世界,一切都好像不一樣了。

雖然我只有十四歲。卻沒有人會因為我是小孩子,而特別善待我。像要求成年人一樣要求我做到完美,犯一點小錯馬上就會被嘲諷奚落。只是搞錯了集合地點而已,在圈外人看來一笑置之的小事,現在的我卻害怕得肩膀都戰栗起來。

「總之……你快點過來吧。」電話那邊,低沉的聲音像在嘆息一樣。

我含淚招了計程車,用最快的速度,趕到正確的地點去。可是再快,也不可能一下子趕到,等我到了的時候,除了信秀,其他人一個都沒有見到。

同樣穿著學生制服的信秀,交抱著手臂站在電視台門口。清爽的發絲微微拂動,秀麗得完美的臉龐因緊抿的嘴唇而意外的肅穆。

「抱歉。」不甘心讓我涌出眼淚,卻不得不向他低頭認錯。

「……不用向我說這樣的話。」他微微側過頭。

「但是工作人員一定很生氣吧。」

「嗯……」他只是輕不可聞地應了一聲。

我像個傻瓜一樣,就算趕來了又能怎樣呢。拍攝已經不能挽回了。信秀大概一個人被罵得很慘。可是他沒有責怪我什麼。

「人都是會犯錯的……」我就像在拼命為自己找開月兌的理由一樣說,「信秀也有過錯誤呢。」

「說得是啊。」

「信秀一開始把地點再強調一下就好了。」我開始強詞奪理。

「說得是。」

「信秀出錯的話,我也會努力保護信秀的。」還是覺得羞恥,我為了掩飾而這樣說道。

烏黑的眼眸驟然抬起,靜靜地凝視著我。

「嗯……」

然後,微笑了。

「回去吧。回去一起挨罵。」

伸來的手,修長,卻縴細。搭上去,指月復永遠帶著一點微涼的氣息。每邁出一步,都覺得忐忑不安。兩個人牽著手的事實,讓胸口偏左的地方開始了不規則的跳動。

我犯了錯誤,但一定是我們兩個人遭受懲處。

反過來也是一樣。

因為雙人組合是共命體啊。

——前輩以前說過的話,就那樣不經意地浮現在腦海里,然後變得像那天的霞光,怎麼擦也擦不去了。

「浴室的水喉壞掉了。」

「一會告訴管理員好了。」

「告訴他們也不會馬上來修理的。」

「那……怎麼辦?」

「信秀不會嗎?」

「秀樹也不會吧。」

「如果有多啦A夢就好了。」

「多啦A夢是什麼?」

「討厭,卡通人物你不會不知道吧。」

「真的不知道呢。」

「……你這個沒有常識的家伙。」

「那麼去隔壁洗澡好了。」

「我才不要。」

「一起去大浴室?」

「我才不要!」

「秀樹好奇怪呢。」

「在大浴室洗澡才好奇怪。彼此看對方的好惡心。」

「都是男人,那又怎麼了。」

「……那樣才更惡心呢……」

房間里,像這樣的對談,不知不覺地增加著。

「你絕對是剪這個發型更好看。」

「我想要留得長一點。」

「別傻了,你長得本來就太成熟了。再留長發的話,一點都不像青春偶像,根本直接跳到少婦殺手的級別了。」

「唔……是這樣嗎?」

疑惑的臉,不自信的表情,然後我咭咭地笑了。他受到打擊的樣子,讓我覺得有點可愛。

「一點也不像十五歲。看上去像二十歲。」

「秀樹也是!」立刻不甘心地反駁了。

「我只是長得高而已,長相還是相當女圭女圭臉的呦。」我才不會為這種事發脾氣。笑嘻嘻地看著他,因為不甘願而變得更有生氣的臉,比平常變得更加漂亮了一點。在我認識的人里,誰也沒有他那樣漆黑到深黝的眼瞳,像子夜的星、光彩熠熠。「最近……變得漂亮了。」伸手,彈他的鼻子。

「嗯?」馬上羞澀地後退了一點。

「好像終于進入成長期了的樣子。」

「傻瓜,剛剛還說我已經像二十歲了。」

兩個人抱著膝蓋,坐在床上,相互側著頭,就這樣有一搭沒一搭地閑聊。不知道為什麼,漸漸地困了,倦了,倒頭睡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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