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那個人 第3章(1)

赤腳站在打光板和閃光燈中間,信秀微側著日顯英挺的容顏。化妝師一邊說著對不起等一下,一邊沖進鏡頭的世界,拿著粉刷在他的臉上繼續修飾。

任由對方手指的擺弄,眼神卻仿佛厭惡地轉向另一邊。隔著人群,總覺得他是在看我。

而我的臉上一定沒有笑容。

春日的天空鋪排著被櫻花染成粉紅的雲朵。張開口,呼吸到的卻全是因持續拍照的工作帶來的厭倦。

「下一張,兩個人一起吧。」

被這樣命令著,腳步不自覺地走向信秀。

「做個比較要好的姿勢。」

雖然听到了,卻不知道怎麼對著鏡頭制造笑容。

「不要像死人一樣站著啊。」

被大聲地斥責了,其實也只是停滯了兩三秒而已。

眼睫迅速眨動,不這樣做,總覺得眼淚隨時都會掉落。

「秀樹?」是信秀的聲音。

下一秒,臉被縴長的手指勾向左邊。

映入眼簾的是信秀的眼楮。

額頭貼上來,在鏡頭前十指相握。只是一個拍照的動作,心髒又不規律地跳動起來。

「唔……不夠活潑呢。不過算了,氛圍還不錯。」攝影師在鏡頭後宣布,我松了口氣,可是握著我的手指還是沒有放開。「心情不好嗎?」濃黑的眼眸審視著我。

「有一點。」我聳聳肩,盡力別過臉。

「這個廣告的贊助商很喜歡我們,有可能這一系列的產品都交給我們拍。」就像是為了要讓我高興一樣,信秀說著他听來的信息。

「哦。」我點點頭,「又要向學校請假了。」

隨時可以抽身的游戲變成了一定要咬牙堅持的工作後,就覺得很容易疲憊。雖然信秀想要尋找話題,但我還是什麼都不想說。

沿著彌漫春之氣息的堤畔,一前一後地行走。因我的情緒低落,連帶著信秀也感到了不安。

「秀樹……」

腳步因停頓而更加感受到泥土的柔軟,回過頭,被風把劉海吹亂,就看到幾步之外站著的欲言又止的少年。

「嗯?」我皺起眉梢。

「沒、沒啦……只是想問……」立刻窘迫地低下了頭,漆黑的眼楮習慣似的閃躲著我,「你是不是哪里不舒服。」然後,吐出口的言辭,總像拐了個彎,變成避重就輕後的問候。

「沒什麼啊,只是覺得有點煩。」就算告訴信秀,又有什麼用呢。他只是個比我還更加幼稚的小孩子。

「快點回去吧。」我掉轉過頭,沒有再向後看。反正那家伙一定會跟上來的。不知何時,就養成了這樣的走路習慣。總是我走在前面,而他跟在後邊,隔著一小段距離,就像心跳的間隔必須規律才能使人心安。

「我好像有點奇怪呢。」

自嘲地笑笑,半轉過肩膀。

「吶,其實真的沒什麼哦。」

「嗯。」信秀露出了放心的微笑,就像一直在等待听到我認真的回答。真像個小孩子呢,我釋然地笑了,向後伸出手。

有火花在眼中一跳,立即像只有身體高大的稚齡犬一樣奔了過來。手搭著手,用力握了握,又再搖了搖,我拉著他,一前一後手牽手。

「信秀的生日是六月嗎?」

「是十月啊。」

「唔,還真是很像天秤座的個性呢。」

「哎?這樣嗎?秀樹是五月……對吧。這是哪個星座?」

「是金牛。固執又浪漫的星座哦。」

「你總是知道一些奇怪的事。」

「是你沒有常識才對。」

我好像越來越了解怎麼和信秀相處了,只是說點平常的話,就能讓他高興起來。把手放開,揣入衣袋,我回過頭。

他措不及防收住腳步。

保持著差一點就要撞在一起的距離,我看著他。

「人和人真的很奇怪吧。」

「為什麼忽然說這種話?」

「吶,我這樣看你的話,卻不知道你正在想什麼。反過來也是一樣吧。」

心里,總有一點對信秀的輕視,可是只要不表露出來,他一定無法察覺。覺得這樣的自己,稍微有點討厭。我沒有等待他的回復,就又繼續抓住他的手,向前走了起來。

不管討厭也好,喜歡也好。藤木信秀是我唯一的伙伴。甩甩頭,我揮開所有的不安。想就這樣筆直地行走下去,戰勝懦弱膽小總需要退路作為借口的自己。

「我們兩個,以後也要一起努力。」

「嗯!」信秀用力地應聲,更緊一點地握住了我的手臂。

每天只有一半的時間能待在學校里,到了午後,常常來不及吃飯,就匆匆忙忙趕往各個拍攝地。

有時是廣告、有時是雜志拍攝、隨著經驗的累積,漸漸地也可以去事務所在電視台的節目中客串一下露個面。經常從午後到深夜,兩個人總是在一起。

「吶,你喜歡的飯團。」

「哪里來的?」

「路上看到買的,你不是喜歡吃嗎?」

「唔。不錯,這個口味很好吃。」

他常這樣帶東西給我。

「你那個扣子是怎麼回事?」

「繃開了。好像最近又長高了。」

「真沒辦法,去要個針線過來。」

「秀樹給我縫嗎?」

「還有別人在嗎?」

我也習慣了去照顧他。

「手指怎麼了?」

「上做菜的節目,被刀子切破了。」

「笨蛋。OK繃呢?」

「這種小傷,會被笑的。」

「你是我的搭檔,從手指到頭發,都不是只屬于你一個人的。」

「討厭,好強勢的口氣啊。」

偶爾交換會被其他人笑話的交談,但是不要緊,因為我們是小孩子。一切親昵都因「未成年」而變得理所當然。

也有難過的時候,也有再怎麼努力也沒有辦法一下子追上別人的那種焦灼感,但總是相互鼓勵著,必須彼此打氣。

看到過他一個人站在轉角的水房抹眼楮。很少哭泣的他,即使在我面前,也總是忍耐著不流淚。

明明知道應該假裝沒看見才好,可我的性格就是會慌張得無法壓抑,一定要跑去問出來。

「沒事啦。」他總是帶著一點困窘地把話帶過去。

可是即使信秀不說,我也能漸漸察覺那是為了什麼。

我和信秀,就像在手臂上外接了一條聯在一起的神經。如果他痛的話,我一定都會知道。雖然所思考的事,沒有辦法相互得知。但更縴細細微的神經卻被歲月針角細密地匝縫在一起。

我想變得更勇敢一點。

可是這個身體,這個女孩子的身體……偶爾會不時制造困擾令我頭痛。開始有月經之後,每個月總有幾天肚子會痛。一到那個時候,臉色和精神都會格外低落。一開始就和社長約定過,不可以因為我是女生這件事,而得到任何例外的照顧。這是我自己一個人的秘密,所以即使辛苦,也只好獨自忍耐。

「淺倉,你去洗衣服啊。把我這些也一起洗吧。」

同個宿舍的前輩,常把應該自己處理的雜事推到我們這些小輩身上。平時也就算了,但踫巧「那個」來了的我,正是最討厭踫觸涼水的時期。

「干嗎啊,用那種眼神看我,幫前輩做點事有什麼不對。」

我們的事務所,遵循長子當家似的家族式習俗。前輩要照顧後輩,要把所學會的東西教給後輩,而後輩要尊敬前輩,要服從前輩。

在這樣的習慣模式下,我當然不能有什麼反對。

可是……手指握緊,抱住那一推衣服進入洗衣房,還是因為覺得辛苦,而一個人懊惱地流下眼淚。

「我幫你一起洗。」

溫柔體貼的吉田,總是不動聲色地幫忙。

因為是差不多一起進入事務所的同輩,同年之誼就體現在這里吧。

終于忙完了,腰酸背痛地回到房間,總覺得自己像個舊式家庭的小媳婦,不管在外面怎麼光鮮,回來總有做不完的家務。

「你又和吉田在一起啊。」信秀不高興地搭腔。

「人家和你可不一樣,是個好人來著。」看到他像個少爺一樣坐在床上看書,我就有點火大。

「有事和我說也一樣。」他板著面孔堅持。

「我也有自己的事啊。」就算一年三百六十五天都膩在一起,或許正因為這樣,才有特別不想看到他的時候。

偶爾像這樣,隨便找個借口。兩個人有一句沒一句地拌嘴,但也不算真正意義的吵架。

從社長開始、到前輩、到後輩、到工作人員、到同行……對所有的人都要擺個笑臉,都要小心客氣地應對。所以只有對信秀,不想有任何刻意的溫柔。

他也是這樣想的吧,所以也常對我發脾氣撒嬌。

只有彼此才是世上唯一不用客氣也沒有關系的自己人,即使要討好全部人也唯一僅存的那個例外。

這樣的定位,想要珍惜。

我已經沒有辦法向媽媽撒嬌了。

因為從未成年的我這里拿家用,而因此用愧疚的目光看待我的母親,每次看到,總有點難受的感覺。

「要是遇到辛苦的事,不做也所無謂的呦,因為姐姐才是長女。」姐姐好幾次都這樣向我保證,可是我已經不想把依賴其他人當作自己的退路了。

我想要擁有不會消失的堅強。

唯一允許自己去依靠的……竟然是信秀的方向。

會發現信秀總在看著我,是因為我也總是下意識地回頭尋找信秀。

不管在哪里,只要看到他,緊張的心情好像都會稍微放松。

「你听說了嗎……」我問他,「好像要找我們在這次的演唱會上表演唱歌的節目呢。」

雖然常常也幫事務所里當紅的偶像伴舞什麼的,但在他們的演唱會上由我們兩個唱歌,已經算是半出道的肯定了吧。

「會不會早了點。」信秀猶猶豫豫。

「以前還有十三四歲就出道了的前輩呢。」信秀已經十七了,我也已經有十六歲了,「我們已經當了三年伴舞什麼的了,現在出道還不行嗎?」家里的情況越來越差了,我不想讓姐姐一邊念大學一邊去給刁鑽的小孩子當家教。如果能早點出道,拿到的報酬也會不一樣。

「可是……事務所里還有伴舞什麼的長達十年的人還沒有出道。」

「社長一開始就比較看重信秀了。不一樣的。」

「啊……這種話被听到,我們今後就難過了。」

「總是東想西想,才會更難過呢。難道現在受到的欺負還少嗎?」對于信秀這種喜歡想太多的性格,我怎麼也適應不了。

黝黑的眼眸一閃,他立刻向我看過來。

「怎麼了?」我奇怪地問。

「有誰欺負你了?」因為生氣而變得嚴肅的臉,因日漸成熟而愈顯沉穆。這家伙有著一副和年齡不符特別精悍的美貌,所以平常都不會有誰敢去開他的玩笑。

「也不算欺負吧。」我抓抓頭,「像我這麼可愛的小孩。當然是比較容易招人疼愛啦。」這也不是謊言吧,雖然偶爾受到一點小排擠,但相比之下,還是愛護我的人比較多。

「到底怎麼回事嘛。」信秀立刻不高興了,整張臉都垮下來。

「你總像個小孩子一樣呢。明明外表很成熟……」

「我才沒有。」

「就是有。」

無聊的對話,說著說著,卻又覺得開心了起來。因為不管發生什麼,都有信秀和我在一起。

「我們以後也在一起,一直在一起吧。」輕易地說了大概不可以隨意出口的禁句。

「……嗯。」卻在忽閃的睫毛後面,漆黑眼瞳的注視中,得到了挾帶幻惑鼓動的溫柔回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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