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見傾情 第7章(1)

那時腦內浮現的只有「可恥」二字。

我成為了情緒的俘虜。

本來應該有其他的做法,但是我沖動地搖下了車窗,迎接我的,是良屋望過來的帶著驚愕的視線,隨後,動搖著轉變成為喜悅的笑顏。

「小雅?」

冷冽的夜色里,我听到了久違的聲音。

忽然覺得很悲傷。憤怒什麼的,想要發泄的情緒變得無法宣之于口。

良屋他,仿佛很高興看著我。

面對那個單純對于久別重逢的故人所展現的微笑,我實在說不出任何質問的話來。

「你怎麼會在這里?」

——這是,我想要問的問題啊。

「好久不見了呢。」

——不要隨便說這種普通的開場白。

「我一直很擔心小雅啊。」

良屋他,微笑著,站在我的對面。

那天晚上的後半夜,我們一起去喝了酒。相對于沉默的我,一直都是良屋在興奮地訴說。

良屋……像小時候說過的,考上了東京的美術大學。正在這邊上課。原來他一直和我生活在同一個城市……只是我一廂情願地認定他還在老家。

「太好了,竟然能和小雅這樣踫面。真是太巧了。」

良屋微笑的臉,與剛走過我車邊時略帶寂寞的樣子不同,仿佛認真地快樂著。

可我實在無法裝出更高興的樣子。

抱歉……

這究竟是怎麼回事,有沒有人能回答我的疑問。

苦悶的我,只好不停喝酒。

「打電話把晴美也叫出來吧。」良屋說著,從懷里掏出了手機。

我吃驚地看著他。

「小雅不想見到晴美嗎?你也一定很想她吧。」

「晴美?」我困惑地蹙眉眯眼,已經在記憶里模糊了的名字,因為良屋的緣故,漸漸變得清晰。

散發著桐油香氣的樂器行里,常常與我並肩站立認真地擦著貨架的清秀少女……

「晴美……也在東京嗎?」對了。記憶恢復了。想起來了……是晴美先來東京念書的。

「你不知道?」良屋很吃驚似的。

「晴美現在是我學姐。我們念同一所大學。」

「原來如此……」我只好苦澀地說著。

「叫她來吧,像開老家同學會一樣,很有趣啊。」

良屋還是像以前一樣心無城府,找不到阻止的理由,我只好呆呆地看著他撥通電話。

「你和晴美究竟怎麼回事?」在等待的時間里,他略帶好奇地問我,「後來……分開了嗎?但是晴美她,似乎還是很喜歡你的樣子呢。」

「為什麼這麼說?」

我幾乎厭惡這個話題了。我和晴美根本就不是那樣子!是你誤會了,從一開始就誤會了!但現在也沒法解釋了。

「在學校踫到晴美時,她很高興呢。還以為你和我一起考了相同的學校呢。知道你不在……露出了很失望的樣子,還向我問過你的事。不過因為我確實不知道,也沒有辦法回答。」

良屋和過去一樣,說著因為純粹而格外令人受傷的話。

雖然知道他沒有刺激我的意思,但是對于自己不告而別這件事一直心懷愧意的我來說,這種全無責備的話語反而是更令人難受的刑罰。

也沒有問過我的想法,擅自把晴美叫來。自以為是好意的安排,強加于人的感情……老實說,這樣的良屋,竟然讓我苦笑到了要產生懷念的地步。

來到東京以後,認識的都是樂隊相關的人。

大家全是冷漠的性格,彼此絕不會相互束縛。

能這樣不顧禮節,任性行事的人,大概除了從小一起長大的人之外,應該不會再有了。

突然深深地懊惱起來。

對于跟蹤櫻子的事,這是命運給我的懲罰吧。

如果在其他場合,踫到良屋,我一定會很高興。

但是為什麼……卻讓我與他,在那樣的地點重逢呢?

我感到無比驚訝……對于良屋竟然一直和櫻子保持聯絡這件事。

仔細想想,一切不過是我的自以為是罷了。

那個時候,理所當然地認定,良屋一定會和櫻子分手。因為看到了櫻子有其他的情人不是嗎?以我的性格,一定會去質問,然後分手了斷。

但這果然是在以己度人。

誰能想到……他們依舊是戀人呢?

結果……我才是第三者嗎?

啤酒在口內漾起苦澀的泡沫。

雖然良屋好像一直拍著我的背,笑著說不要喝那麼多,但我還是在晴美來到之前,就先醉倒了。

人生有兩件事,一生都在重復。即使厭煩也無法避免。

——會醉和會醒。

——戀愛或失戀。

人們總會沉迷什麼,但不管這個沉迷的期限怎樣漫長,終有一天又會覺醒。

習慣了宿醉,已經不會覺得頭痛的我,在睜開眼楮之前,想著這種接近哲學的事情。

鼻子聞到松木的香氣,還有隱隱的醬湯的香味。

睜開眼,看到印有藍色小花的白底窗簾,陽光正穿透而來,溫暖地落在我的臉上。

一瞬間,覺得自己像做了個長夢。醒過來會發現自己其實還在老家。用手撐著身體慢慢坐起,在飄蕩的意識重歸元神的瞬間確定,自己是身處在陌生的場所。但卻奇異地並不感到拘謹和別扭。

轉過頭,從我身處的狹小客廳望過去,看到開放式的沒有門的小廚房。系著粉色圍裙的女孩兒背對著我。身影縴細,光腳穿著拖鞋,細而清爽的直發黝黑光亮垂到肩膀,稍微晃一晃,露出粉白色的耳廓與頸項。

「晴美?」

大腦還有點遲鈍,在思想程式啟動之前,嘴里已經不知所以地發出了令自己都錯愕的音節。

「呃?」

像被嚇到了,馬上轉過身來,手里還握著攪拌醬湯的長柄勺子。瘦瘦的小臉上,有著緊繃而呆怔的表情。

丙然是晴美。

「醒了嗎?雅也君。」

然後是熟悉的語調,微微上揚又在尾音下沉的聲音。帶著點傻氣的說話方式。

我不由自主地笑了,自己明明改變了很多,但是踫到良屋和晴美,才發覺時間並沒有過去想象中的那麼久,因為這兩個人仿佛不會長大一樣的,不曾改變過。

「我怎麼會在這里?」

想到良屋,才開始遲鈍地打量周邊,問了起來。毫無疑問,這里……大概是晴美租住的地方吧。而我正置身在客廳的沙發上,身上蓋著薄薄的毛毯。

「昨天你醉得很厲害啊。我到的時候,你都已經喝到不省人事的地步了呢。」晴美微微翹起嘴角,好像忘記了似的,手里還用力地握著那個飯勺。

「良屋是和別人一起租住在學生宿舍。沒有辦法,又不知道你住在哪里,只好把你弄到我這邊了。擅自開了你的車,良屋幫忙停在附近的停車場里。快點洗了臉吃了飯,去確定一下吧。那家伙剛剛拿到駕照沒有多久,昨晚坐他開的車,真是擔心死我了。」

晴美用微帶夸張的語氣一連串地說著停不下來的話。

我知道她其實是有點緊張的緣故。

從以前開始,就是這樣,晴美很容易就被看穿了。

「很久沒見呢。」這樣的話,還是不要說了。

「好久沒吃到正規的早飯了。」我說著,安靜地坐在了飯桌旁邊。

「這樣啊……」晴美的眼楮轉了起來,很快窘迫地用手別了一下頭發,掩飾害羞地說︰「我可沒有會很好吃的保證哦。」

我忽然想起來了。

「以前不是說過嘛。」于是,就那樣說了出來,「到東京的話,何時也好,會做飯給我吃。」

確實有過這樣的對話吧。

晴美離開之前,曾經向我這樣說過呢。

如果,當時我有一絲肯定或願意的保證,我和晴美早就開始交往了吧。

「什麼啊。你還記得啊。」

馬上,耳朵就紅了起來。

晴美困窘地轉過身,裝作忙碌了起來。但意識……還是集中在我這邊吧。

為什麼我總能看穿晴美呢。對我的好感也是,此刻會想些什麼也是。明明沒有特別刻意要注意她的。結果卻成了可以無障礙溝通的存在。

靜靜地坐在那里,享受著久違的宿醉與清晨。

窗外的陽光暖洋洋的,是個異常難得的好天氣。

醬湯的味道變得越發濃郁。穿著白色毛衣的晴美像是為了化解只有兩個人的微妙氣氛而不停地尋找話題。

「吶、良屋有給你留下電話哦。你真是過分呢,我就算了,竟然連老朋友都不聯絡。良屋他……」

「晴美。」我打斷了她。

「嗯?」帶著疑問的臉側轉過來,黑黝黝的眼楮注視著我。

把交握的雙手放在飯桌上,我直截了當地問︰「良屋是不是一直都在和吉野櫻子交往。」

「呃?」晴美怔了一下,無措地別開臉,小聲地說︰「雅也君還在介意這件事啊……」

看來是真的了。

就像我一直以為他們早分手了一樣。

晴美大概也認為對于我,吉野櫻子,只是個存于往事中的名字。

咬了一下嘴唇,我用並攏的手指向上緊攏額頭。

「不在意了……只是想確認一下。」

「我沒有說過哦。」晴美用微微緊張的表情說,「沒有告訴過良屋,你和那個女人交往過的事。」

「那就好。你做得對啊。」我不知道嘴里是什麼滋味地這樣說著。

「因為良屋他……好像無論如何也要和那個女人在一起的樣子。」晴美帶著擔心的神色,「我和良屋也只是偶爾踫個面。他人很好,會幫我搬家什麼的。但也就只是這樣了。所以……我也沒法勸他什麼。不過雅也君不一樣,你是他的親友,如果你勸他的話,他一定會听吧。那種女人……還是不要交往的好。」

這樣的話,不用你說啊。我自虐地想,雖然你說的全都沒錯。

良屋是個敏銳的家伙,雖然不知道櫻子交往的對象是我,但也一定知道櫻子有其他交往的人吧。所以才會頂著那樣苦澀的表情,走在深夜的路上啊。

但是明知如此還要繼續守在她身旁。

這種愛,我無法做到。

我還是輸了。

第二次地對安信良屋認輸了。

「有關這個話題不要再說了。」我淡淡地笑了,「晴美做的飯真好吃啊。以前都錯過了。明明約好了,可以為我做飯的。這麼好康的約定,我竟然沒能利用起來呢。」

「什麼啊。」晴美不好意思地笑了,低頭看著交叉放在膝上的手指,那手指上涂著好像櫻花瓣般淺淺的粉紅色,「你喜歡的話,以後,也可以做給你吃啊……不過——」她抿了抿嘴,「現在,雅也君應該已經有能幫你做飯的女朋友了吧。」

小心翼翼地試探,又想問又害怕問的眼神,果然還是晴美。我所熟知的那個晴美啊。

「是啊。」

這樣回答,立刻看到了濃郁的失望與失落。

「晴美的電話也可以給我嗎?」我抬頭問。

「當然啊……」

變得細小的沒有精神的聲音回答著,慢吞吞地找到紙張寫上去。

「我啊,想到有件事,非要立刻做不可。馬上,現在就得做。所以真是沒辦法,要先告辭了。」

「唉?這麼快?」

看到起身穿鞋的我,晴美略微有點受傷的落寞。

「嗯!」

我用力點頭,「可以再來吧。」站在門邊,這樣問著。

「好哦。」晴美勉強地笑著。

必上門,站在走廊,我打出某個電話。

「喂?」

悅耳得像鋼琴般的音色。

「雅也。」

最後一次,被那樣特殊的聲線呼喚著。

「怎麼了?會一大早打來電話。在老家還好嗎?」

「櫻子。」我也放低聲線,溫柔地叫著她的名字,「我們分手吧。」這次,由我來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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