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四小時 後續——番外《白雪公主的毒隻果》

王後問︰「鏡子啊鏡子,誰是全世界最美麗的人。」

魔鏡回答︰「是白雪公主……」

被嫉妒扭曲了面孔的王後,兩次三番,對白雪公主痛下殺手。終于,白雪被一塊有毒的隻果卡住喉嚨……

以上,就是安徒生的著名童話《白雪公主》。

但是,殺死白雪公主的究竟是王後,還是那面根本不該存在于人世間的魔鏡呢……

任何人心里都有一面這樣的魔鏡……

像《藍胡子》中,那扇不可以踫觸卻又真實存在于那里的門……

誘惑著,你來伸手推開。

就在下一秒……

「我覺得自己不該出現在這個場合。」

穿著A字裙的少女蜷指撫額,假裝看不到華麗堂皇的大廳里冠蓋雲集的賓客名流。背靠插滿紫丁香花球的檀木花架,穿著黑色夜禮服卻松散袖口的少年啜了口盛滿半透明液體的酒杯,低垂的視線緩緩斜瞟,似笑非笑地揚起狹長的眼角,「不是你自己同意的嗎?」

露出潔白的牙齒,少年促狹地微笑。

「你這是報復!」少女小小聲地說著,提起穿著運動鞋的腳狠狠踏上少年的腳背。滿意地欣賞那張驟然變色冒出冷汗的完美臉孔以及像蟲子一樣扭動其上的精致眉毛。

事情的起源要追溯到一個星期前。

安藤雪那位任性的男朋友,拎著皺巴巴的旅行袋出現在她租住的房間門口,宣布他已經離家出走。並在安藤雪出于人道主義精神收留他過了一夜之後,再度宣布他打算出門雲游。

某位少女縴細的靈魂當場爆發,拎著少年的耳朵,逼迫他說出家里的電話號碼。

「總是讓母親為你哭泣擔心的人是沒有資格活在世上的!」名為安藤雪的魔王攥緊手指關節發出嘎嘎的響動「你究竟有哪里不滿而要間歇性地發作這麼幼稚的毛病啊!」

「我就是討厭那個家!」雖然被居高臨下的陰影所籠罩,用胳膊架在頭頂阻止魔女靠近的小花般的少年桂木涼依然無比固執地堅持,「不然你就收留我住在你這兒吧。」

「你不要妄想癥升級!別木涼!」少女臉色緋紅咬牙切齒地強調,「結婚之前的夫妻是不可以同室而居的!」

「噗嗤——哈哈哈。」捧月復大笑的少年毫不留情,「不用擔多余的心啊,就算和你睡在一張床上,也不會發生任何不純潔的事情。」

「你的意思是說我沒有魅力嗎?」少女握緊笤帚。

「既然你有了這種自覺,那就……」少年聳聳肩膀。

「我只要活著就不可能看著你墮落到要去雲游四野的地步!」安藤雪真的生氣了,「你給我回家去!」

「哼……我被那個家吞食掉也沒有關系嗎?」

「不要總把自己的家形容成是妖魔盤踞的宅邸!」

「好啊,那至少你要在我需要你的時候,來保護我。」少年理直氣壯。

「可以對著女孩子說出請保護我這種話……」安藤雪的額角攢動起小小的青筋,「你、你真是無法想象的存在啊……」

別木涼確實乖乖地回家去了,但在一周之後卻以請安藤雪來指點假期作業的名義把她拐來參加舞會。

「至少你要和我說一聲啊!你看看我穿的是什麼樣子!」安藤雪羞憤交加,狠狠地以不屬于灰姑娘尺碼的大腳用力踐踏小王子的皮鞋。

「活該!」盡避被痛扁到眼中含著淚水,桂木涼依然從牙縫里堅持地迸發,「誰讓你要阻止我。不能只有我一個人品嘗這種痛苦!當然要拖你一起下水啊。」

「男人還這麼小肚雞腸!還有不許你把參加自己家里的宴會說成是莫大的犧牲和忍耐!」安藤雪用力拉扯桂木涼外力作用下扭曲變形的臉。

「如果不是犧牲和忍耐你干嗎生氣扯我的臉啊。」桂木涼哇哇叫著試圖扳開安藤雪的手指。

「發生了什麼事嗎?這位小姐……」

屬于成年男子的渾厚聲音響在耳畔。

安藤雪停下手中的動作,偏頭一瞧,穿著不同于場合背景的和服,拄著拐杖的老人正睜著清 明亮的眼楮,微笑地注視自己。

「咦?」老人布滿皺紋卻特別矍鑠的面孔,以及鼻子附近的那塊標志性的大痣,都給她極為眼熟的感覺呢。

「這是我祖父。」揉著被扯到通紅的耳朵,桂木涼小聲抱怨著,躲到始作俑者安藤雪的身後,揚起諷刺般的聲調,「——大政客桂木宮良!」

啊!安藤雪吃驚得驟然睜大眼珠。

「小子!說話還是沒有禮貌。」拿桂木涼完全沒有辦法似的,老人只是彎了下眉毛,隨即和顏悅色地向安藤雪展露親切的笑容。

「是凜的朋友嗎?歡迎歡迎。」

安藤雪還沒有搞清老人口中的「凜」是誰,就有秘書打扮的男子走過來,向老人一陣耳語並指了指後面的方向,于是老人沖她歉然地一笑,在背身走去之前甩下一句︰「凜!好好地招待客人!」

別木涼完全不受影響地吐了吐舌頭。

「凜是誰?」安藤雪詭異地盯著他瞧。

「那是祖父的任性。」桂木涼扯過她的衣袖,宣布她的受刑到此為止,「我們到樓上去吧。」

「真是太好了。」安藤雪迫不及待地想逃離這種衣香鬢影的環境。

踏上木制的樓梯,桂木涼居高臨下地回瞥一層蠅營狗苟的鑽營名利者,冷淡道︰「我出生的時候,祖父給我起的名字是桂木凜。」

「我覺得這個名字比較有日本的味道。」安藤雪緊跟在後,生怕在這迷宮般的大房子里踏錯一步而進入不該進入的地方。

「但是父親起的名字是桂木涼。」少年眨了下眼瞼,長長的睫毛像黑色的絹絲一樣,在鼻梁附近的皮膚投射下華麗的陰影。

「命名之爭?」安藤雪不理解地皺了皺鼻子,「反正听起來都是差不多的意思,叫哪個都一樣吧。」說起來,她沒有見過桂木涼的家人。桂木涼好像很不喜歡他們似的,平常寧肯和她膩在一起,也盡量拖延回家的時間。

「但是所謂命名,原本是父親的權利……」慢慢地微笑了一下,桂木涼趴在二樓的回廊,托腮俯望。

「所以最後你還是叫桂木涼嘍。是你父親勝利了。」安藤雪按住肚子,皺了下眉,她好像開始餓了。嗚嗚,難得參加一次上流人士的宴會,卻像是十二點以後走錯場地的灰姑娘。

「是嗎……」桂木涼挑眉微笑。

「對了,哪個是你父親?」安藤雪順著他的視線往下瞧,難得來一次,不認識一下他的家人似乎有點說不過去。

「我也不知道。」少年依舊托著雪白的面孔,雖然勾起了唇角卻怎麼看也不像在微笑。

「他不在嗎?」安藤雪理所當然地做出這樣的理解。

「誰知道呢。」少年無所謂地聳了聳肩,轉身邁開一步,「喂——你到底過不過來?我房間有糖果可以吃哦。」他回眸眨了眨眼。

「算你還有點良心。」用提在手里的大布袋向少年的臀部揮去,少女很輕易地放棄繼續深究的打算,「哪!還不快點開路!」

和式的房間。

拉門之後,就是茶色木地板。

沒有床,木板上凌亂地鋪著雪白的被褥。高高隆起的棉被外披灑著墨漆般的長發。在頭發方面承受過本能刺激的安藤雪當下發出尖叫。

被扎扎實實抱了一個正著的桂木涼一臉厭煩地提起眼角。

「桂木梨,不要躲在我房間睡覺,滾回你自己的屋子!」

「呵呵……但是人家的房間在一樓,那里好吵……」隨著懶洋洋慢悠悠的語速,赤果的手臂滑出棉被,半個肩膀都出來的美人讓安藤雪瞬間誤以為她沒有穿衣服。隨著桂木涼氣呼呼地掀開被子,才發覺她穿了件淺底白花的和服。大概是睡了很久的緣故,腰帶歪移,細女敕的腳踝毫不在意地與領口傾斜後出的肩膊一並暴露在外。烏發如紗披散在身體上,垂過腰間老長的一段距離幾乎拖曳在地。

相貌和桂木涼極為相似的美人挑著同樣細長的眼角,嫵媚地望著安藤雪。

「呀呀……」修剪整齊的指甲在膝頭彈鋼琴般地跳動,美人評頭論足地上下撩動視線,「迷惑住涼的人,原來就是你。」

「什、什麼叫迷惑……」安藤雪下意識挺直腰背,抓緊手提袋。雖然桂木涼的家世確實讓她有點吃驚,但早就猜到他那種別扭的性格肯定有什麼原因,故此也不至于到驚愕的地步。

「你可不要誤會啊。」美人毫不在意地抱住雙腿,笑笑地抖了抖披散的頭發,「我沒有說你們不適合,反而很感謝有你這樣一個人存在呢。」

她說話總是妖妖嬈嬈的。安藤雪自己不是這種人,感覺不太適應。左右看了看,桂木涼這家伙竟然神秘秘地消失了。「涼那個家伙總是喜歡四處亂跑,學校放假的時候,他寧肯出門旅行也不待在家里。」

這倒是。安藤雪想起她和桂木涼初次相遇,就是在桂木涼的旅行中。

「最近這樣的事,反而少了很多。我就在想,一定有什麼人綁定了他,原來是你。」美人端起肩膀,紫葡萄珠般烏溜溜的眼楮似笑非笑地端詳安藤雪。

「請問你是……」安藤雪有點疑惑,出現在桂木涼的臥室,敢睡在他的被褥里,長得又和他那麼像……

「我?」美人輕俏地眨眨眼,「我是他同父異母的姐姐,桂木梨花。不過涼那個愛記仇的小孩子,為了報復我以前管他叫桂木凜的事,就故意省掉那個花字一直叫我梨啊梨的。」

原來這就是上次人魚事件中,涼代替相親的梨花小姐啊。安藤雪心里嘀咕,果然是姐弟,除了臉蛋漂亮以外,個性都一樣爛。哎?等下!大腦倒帶!罷才她說了什麼?同父異母……

安藤雪遲鈍地張大了嘴。

「呦。這麼驚訝嗎?」美人慢悠悠地把頭發攏到一處開始編成松散散的辮子,「像我們這樣的家,這種事情不是很多嗎。政客的大老婆都必須是門當戶對的大小姐,或是資助企業家的女兒,達成財政聯姻嘛。外面找的愛人,才是真正心愛的女人……啊。」她笑靨如花地補充,「不過你不用擔心,祖父早就放棄涼了,將來家業由我繼承,所以涼自由戀愛不會有人干涉的。」

「那小孩的脾氣我當然很清楚……」安藤雪才不擔心自己會成為什麼愛人之類的,她只是奇怪,「你們長得真的很像呢。」簡直是雙胞胎,竟然不是一個母親生的?

「對呀。」美人巧笑倩兮地咬了下食指,「所以我以前都一直騙他說,我們是真正的姐弟。只是因為他是男孩子,所以早早被迎回家里,當正室的孩子。而我這個可憐的姐姐則要和外室的情婦生活在狹小的房間過著偷偷模模見不得光亮的日子……」

「什麼?」安藤雪不敢置信,「你和涼說過這種話?」她瞠目結舌。

「對呀。」美人骨碌碌地轉著大眼楮,「那孩子真的相信了呢,因為我們很像呀,連出生日期也相同,他當然以為是雙胞胎吧。」

安藤雪直覺昏眩,這、這個人叫什麼姐姐。

「你為什麼這麼做?」難怪桂木涼和母親處得不好。原來他一直以為自己不是親生的。

「呵呵。」美人抄起一旁的小扇子搖了搖,擋住溢出的甜美微笑,「人家那時候只是十二歲的小孩子嘛,又一直吃了很多苦,終于好不容易才被接到正宅里呢,那個同天生的卻只因為是正室的孩子就可以什麼都有的家伙,自然會視他為眼中釘吧……不過,」美人俏皮地露出半邊臉吐了吐舌,「那已經是很久以前的事了,那個笨小孩,現在可是我疼愛的弟弟哦。」

「難、難不成……」安藤雪臉色鐵青地問,「你、你直到現在都還沒有向他解釋那是你騙他的?」

「當然說過了。」美人嘆氣搖頭,「可惜他好像不相信哦。」

「都是你的錯啦!每個小孩子在小的時候,都會懷疑自己不是家里的小孩!你還偏偏講那些可惡的話給他听!好惡毒的姐姐!」安藤雪義憤填膺。

「咧——」美人拉下眼皮扮了個淘氣的鬼臉,「那我又怎麼說——」她冷漠地恢復無表情的霜雪臉,這種翻臉的速度還真是和桂木涼如出一轍。

「我也只是個小孩子呀。」美人煩惱般地抱了下頭,「為什麼我要吃那麼多苦?我也會有煩惱啊,想報復不是很合理嗎?我一點都不恨涼哦,我只是討厭那個叫做荊子的女人罷了。因為有她的存在,母親才無法和父親在一起呀。讓她為兒子煩惱一下,難道不是一種對我那可憐的媽媽的補償嗎?」

「……」安藤雪額角黑線刷刷,她抱住自己混亂的頭,這種大戶人家的事她是不想弄得太清楚,也不想說誰對誰錯,小孩子是無辜的一類的話,只是……

「你為什麼要告訴我?」這是她唯一不明白的事。

「傻瓜。」美人眼角一揚,風情萬種,「人家一直在煩惱怎麼和涼解釋,又怕他生氣嘛。但是現在告訴你嘍,接下來……」她眨眨眼,「——就交由你煩惱嘍,哦呵呵呵——」

拖著長長的頭發飄飄搖搖地走出臥室,美人惡意地一回眸。接著,又眯眼甜甜地笑了起來。

只留下一個握緊雙拳臉色鐵青突然間就好想暴打美眉的安藤雪。

「哪,牛角面包,紅豆面包。你吃哪個?」

托著一個小盤子,像靈巧的貓一樣,直到繞到面前才被人驚覺的少年無表情地保持伸出右手的姿勢。

「你干什麼去了?」

安藤雪小心翼翼地揣測桂木涼的臉色。想著,他什麼時候回來的,有沒有听到自己和那個魔女的對話。

「你不是喊餓嗎。」桂木涼不客氣地自己先拿了一個面包撕了一角塞進嘴里,「我下去拿兩塊點心上來填你的無底洞啊。」他笑笑,趁著安藤雪失神,出期不意地將另一個小面包塞入她口中。

「唔唔——」安藤雪撥開他的手,被塞得滿滿的嘴巴一邊支吾不清地咀嚼,一邊不忘在吞咽的空隙間發表抗議,「——討厭鬼!」竟敢用那麼無禮的代名詞來稱呼一位淑女。終于咽下最後一口面包,安藤雪張開大嘴,剛想滔滔不絕地教訓無禮的小子,卻忽然想起桂木梨花泄露的天機而哽住了喉嚨。

「干嗎用那種同情的眼神看我?」

別木涼不爽地眯眼,「難道你真的相信桂木梨那通胡言亂語了?」

「哎?你知道?」

「廢話!她一定和你說,她是我同父異母的姐姐,是情婦生的小孩兒。還有什麼小的時候虐待我這個弟弟現在活在深深的悔恨中間……」桂木涼嫌惡地拍掉手上的面包渣,「怎麼真有笨蛋相信啊。」

「哎——」安藤雪一時間表情極為豐富,「難道……」她呆呆地問。

「她騙你的啦。那個大話精。」

「什麼?」安藤雪發出不知道是松了口氣還是憤怒的尖叫,「她為什麼要騙我!」

「大概是看你傻乎乎的好玩吧。」

「這叫什麼理由嘛!」

「那女人天生就是騙人精……誰叫你要信。」

「呼——」雙腿發軟,安藤雪驟然月兌力般地倒坐在地板上,拍了拍胸口,「太好了。」

「太好了?」

「我還以為自己走進殘酷童話世界了呢。」抬起頭,少女露出大大的笑臉,「是謊話,真好呢,涼。」因為這樣,你就不會不幸福了呀。

「……」抿起嘴唇,少年無表情地注視少女的臉,半晌,忽然偏過頭,不想讓她看到自己害羞的樣子。

「呵呵,果然是我想太多了。」那邊抱住雙膝的少女歪著腦袋在說,「果然嘛,再怎麼有錢的人,也不可能像電視劇里演的一樣啊,對不對,涼?」

「是啊……」

少年低柔地回應,慢慢地垂下眼楮。

「幸好是謊言呢……」唇邊爬起詭異的涼涼的微笑。

「姐姐……」

小小的少年露出腦袋的一角,好奇地看著出現在客廳里打扮得像洋女圭女圭卻面無表情的少女。

「大人們叫我來陪你玩。」小少年揚起甜甜的笑臉,好奇地眨著眼,試圖接近突然多出來的姐姐。

「你知道嗎……」一直沉默的好像人偶般的美麗少女忽然露出甜美的微笑,「其實你和我一樣,都是被帶回來的小孩哦。」

「帶回來的……」

「對呢。」姐姐好甜蜜地笑著,卷卷的黑紫色長發系著鵝黃色絲帶,像童話里的公主一樣,擁有美麗的容貌溫柔的笑容以及好听的聲音。

鮑主說,「你知道那里是什麼嗎——」她指向放在櫃子上的照片,桂木涼的母親桂木荊子正在相框里優雅地微笑著。

「那是媽媽。」

「傻孩子。我是說你媽媽脖子上戴的那個項墜呀。」姐姐很溫柔地拉起他的手,往前走了幾步,「你看,就是這條項鏈,你媽媽每天都戴著它吧。」

「對呀。」

「你不知道那里面裝了什麼吧。」姐姐笑眯眯地回頭,「其實,那個可以打開的項墜里裝有你爸爸的照片哦,是你親生父親的照片哦。你根本就不是這個家的小孩兒,我才是爸爸的親生女兒。」

「你騙人!」小孩子立刻反擊,「我一直都住在這里。」

「但是爸爸一點都不愛你對吧。」女孩子惡質地微笑道,「他只愛我的媽媽還有我呀,原因就是你是他的妻子和別的男人生的孩子。他根本就不在乎你。」

「騙人騙人!大話精!如果那樣的話,我就不可能住在這里了。對了,祖父、祖父最疼我了!」少年激烈地反駁。

「嘿嘿……」少女眨眨狡黠的眼楮,「那是因為,那個所謂別的男人,其實就是祖父呀……這是我媽媽告訴我的。」

「你、你騙人!」男孩子只能呆呆地重復這句話,眼里含著淚水。

「不相信的話,你就去打開你媽媽的項鏈墜啊。」少女得意洋洋地交疊起雙臂,「呵呵呵——去看看那里面,裝地到底是誰的照片。」

「騙人!騙子!」男孩子憤怒地握拳沖女孩子揮了揮,想要迫使她停止那種刺耳的笑聲。

「哎呀……涼,你怎麼可以欺侮姐姐!」

隨之進入客廳的男子嚴厲地喝止住他,並立刻把女兒攏在自己的臂彎里,「梨花,你沒有事吧。」

「爸爸……梨花好害怕,弟弟說這里不是梨花的家,要讓梨花滾回到媽媽那里去。」少女瞬間變成楚楚動人的樣子,彎長的睫毛上掛著晶瑩的淚珠,「爸爸,梨花要回媽媽那里去!」

「梨花……」男人難過地說,「但是媽媽已經……總之。」

他嚴厲地瞪向兒子,「絕對不可以欺侮姐姐!」

「是她在欺負我!」

看著女孩子在爸爸的肩膀沖他頑皮地扮鬼臉,少年氣得肺都要炸裂了。但是爸爸卻還是偏袒著那個新來的大話精。

「爸爸根本不愛你。因為你不是他的孩子呀。」女孩子含著惡毒而甜蜜的微笑說出的話語,像有魔法般地植入少年心中。

「不相信我的話,就去打開那條項鏈的墜子呀。看一看,里面的照片究竟是誰。」惡意的咒語日夜在耳畔反復低回。

雖然只要鼓起勇氣,走進媽媽的房間,打開那條項鏈的環扣,就可以否定那個可惡的謊言。但是……

眼角有一顆痣的和服美女,凜冽而美麗的樣子,低頭淺淺微笑的風韻。自己最喜歡最向往的母親,如果真的是魔女口中不潔的女人……

究竟為什麼,害怕去確認一個謊言呢。

是擔心失去在這個家中立足的地位,還是怕毀滅母親在心中美好的形象。又抑或,其實他是個膽小表。

冷淡而疏遠的父母,貌合神離的夫妻。以及父親偶爾嫌惡他的眼神,還有祖父對自己異常的偏寵。

一切都讓已被植入心中名為懷疑的種子,近乎偏執的茂盛。

日積月累。

他不想去信任任何一件東西。

「涼,涼。」少女執拗的呼喚拉回思緒游離的少年。

「嗯?」淡淡地揚唇,他展露毫無破綻的微笑。

「我覺得你好冷淡的樣子……」安藤雪困惑地伸指,擦去沾在少年唇邊的面包屑。平常的桂木涼雖然習慣板著臉,卻最喜歡和她爭吵不休,孩子氣很重。今天回到理應讓他最放松的家里,他反而像只貓一樣陷入緊繃的防備狀態。

「這地方令我頭痛。」捂住額角,桂木涼悶悶地說。在安藤雪擔心地靠近時,他卻忽然抬頭飛快地伸出舌頭舌忝了下安藤雪的唇角。

「你,也沾到點心了哦。」

撐著膝蓋,欠身的少年掛起一個惡質的微笑。察覺到隱藏其間疲憊的勉強,安藤雪並沒有發火,「你到底在害怕什麼?」少女怔怔地問她狡猾卻脆弱的戀人。

「我在怕……」沉默半晌,垂著眼簾的少年撩起幽詭的視線,左右手的食指同時向外一翻,「《藍胡子》。」

「藍胡子?安徒生童話?」

傳說有一個非常富有的男人,因為長著足以覆蓋面孔的青須,而被大家稱為藍胡子。藍胡子把家里的鑰匙交給新娶的女人,並叮囑她說唯獨最盡頭的門絕對不可以打開。新娘無法抵御禁忌的誘惑,趁藍胡子不在家時偷偷地打開了被吩咐不可開啟的門,結果發現……

「阿涼,我听梨花說你帶朋友來了。」

優雅的女聲響起。安藤雪隨著桂木涼手指的方向回頭,正巧看到容貌秀美的女子側身打開拉門。

「啊,你好。」

女人溫柔地向安藤雪頷首微笑。

和桂木涼蘊含諷刺的淺笑以及桂木梨花不懷好意的笑容不同。這個女人的微笑是讓人覺得非常舒服的那種,蘊含著一個「媽媽」所應具備的味道。安藤雪直覺地叫了聲︰「阿姨好。」

「你是涼的女朋友吧,好可愛呀。」女人眯起狹長的眼角,露出溫暖的笑容。

「哪里……」安藤雪不好意思地傻笑,「您才是,看起來很年輕呢。」

「和年輕的女孩子一比,就已經是老太婆了。」她眯眼微笑,「涼,去拿茶點來。這孩子總是不懂得招呼別人。」

「我習慣了。」安藤雪聳聳肩,和桂木涼要客氣的話,那可就太辛苦了。

「其實他最近好很多……」望著桂木涼不情願地出去,這位母親才微微一笑,拉住安藤雪的手,「謝謝你。是你勸他的吧。他總是喜歡到處亂跑。」

看著美麗如同人偶的女人露出尋常母親的神色,安藤雪羨慕地想起自己的媽媽。這世上有不會擔心子女的父母,也有像涼那樣添麻煩的孩子。

安藤雪很想知道桂木涼為什麼和家人鬧矛盾,又覺得這種事不便問出口。最好還是等他親自告訴她。她覺得那樣比較好。

「呀……」

視線一飄,女子看到什麼似的站了起來。

「已經凋謝了呢……」

走到擺放花瓶的燈台,她抱歉地望向安藤雪,「失陪一下,我先把花換掉,再回來好好聊。」眯起眼楮,女子嫣然微笑,「要告訴我阿涼在學校里的事哦。」

好年輕好可愛的母親。

安藤雪不覺微笑著點點頭。

不一會,捧著枯萎的薔薇走出去的夫人,出現在安藤雪視野可見的花園里。站在落地的窗簾旁,安藤雪倚著牆,俯視淡淡的陽光中,身著和服的優雅美人,看著她細心彎腰挑撿薔薇的樣子,不覺有些感動。

對于孩子屋里的一支花都會細心挑撿的媽媽,雖然有佣人卻自己親手為兒子打掃房間的母親,真不知道桂木涼究竟哪里不滿意。

「她都出去了,你還不進來……」她頭也不回地向身後說。

「原來被你發現了呀……」手持果汁杯的少年只好走了進來。

「你媽媽很擔心你呢。」

「我可從來沒有干涉過你家的事。」少年意有所指。

「那並不是因為你懂得禮貌。」安藤雪挑釁地揚起唇角,「只是因為你是個膽小表,什麼都怕去觸踫。就是因為這樣,誤會和矛盾才會化解不開。」

「哼……別天真了。藍胡子的新娘在打開門後,發現門背後是六具尸體,都是被藍胡子殺死的前任妻子。如果她不這樣好奇,也不會遇到被殺的下場。」

「那是因為她不遵守自己的諾言呀。」安藤雪據理力爭,「如果有第八個新娘,如果這第八個新娘可以好好地與藍胡子溝通,我不認為他會對她也做出殘忍的事。」

「別傻了。你忘了青柳碧嗎?」他不屑地冷哼,「愛情那種突然到來卻總會消失的東西可以憑依嗎?」如果會,父親就不會出軌,世上也不會有桂木梨花這個人的存在了。所以他問青柳碧,人怎麼可能對愛過的人動下殺機呢,而青柳碧當時的回答因為愛情消失了。這種可以消失的東西要怎樣確認是真實存在過的呢,母親和父親相愛過嗎?那麼為什麼會冷淡到形同陌路一樣……而自己又究竟算是什麼,他真的搞不懂。

「愛情,是一種魔法,」手指撩動橘色的窗簾,安藤雪像童話里的長發公主,靜靜地佇立在暖黃色的陽光里,「只是魔法或者有限期。對我來說……」她忽然直直地望向桂木涼,「即使身中無法解除的魔法,如果可以和你在一起……」這是第一次,她這麼清晰地向桂木涼說明她對他的心情。兩個人自然而然地走到了一起,以為有些話無須說明也可以相互理解,但是,言語之所以存在一定有其意義。

「所以,我很希望自己可以讓你憑依。」

她完全轉過身體,背在身後的手抓住窗簾,面對面抬起頭凝視桂木涼,略帶哀愁的視線。鎖定了那個膽小的總想逃避的少年。

在深情的心情剖白里,少年再也無從閃躲。

「不要否定你自己,不要否定愛情……」少女難過地說,「因為那樣的話,你就等于否定了我此刻的心情。我不知道永遠是什麼,我只知道每一個現在都是一種永恆,我只知道你的母親和我的母親都是在那個永恆中誕生下我們。我們即使自認為沒有得到足夠多的愛,也是一段愛情的證明。我絕對不會再否定我自己,盡避我也曾經困惑過你現在所困擾的問題。」睫毛閃動,在臉上造成錯落的陰影,背對陽光而立的少女,好像從來沒有像這一刻這樣美麗過。她對他說,每一個現在都是一種永恆。她說他的存在,就是愛情曾經存在的證明。

語言,可以種下惡毒的詛咒,也可以成為解救心靈束縛的魔法。

別木涼透過少女的肩,望到了陽光下,慎重地挑選一支薔薇的女子。盡避看起來不太像,但那是他的媽媽……

突然,女人眉稍緊蹙。眼角的小痣疼痛地輕揚,桂木涼的心也跟著在瞬間被驟然刺傷。

「媽媽——」他下意識地推開窗子大聲呼喊。

「……沒有事。」怔了一下,女子抬起頭,不好意思地微笑了,「只是被花刺到了。」

雪白的手指,殷紅的血珠。

讓安藤雪忽然想起《白雪公主》。

那是很久很久以前,有一位美麗的王後,在懷孕的時候,不小心被針刺傷了手指,血流到烏檀木上,王後說︰希望我的孩子,皮膚像窗外的雪一樣白,嘴唇像血一樣紅,頭發就像這檀木一樣烏黑……

人在懷滿愛意的時候,總是遺忘自身所受的傷害。

而在受到傷害的時候,有時也反過來忘記自己其實一直被愛。

她看到別扭任性的少年出現在窗外正對她的位置,拉起了母親的手指,她看到那位漂亮的媽媽緩緩抬頭撩起發絲抿唇微笑。

如果這是一個童話。

有白雪公主和毒隻果。

卻從一開始就並沒有過惡毒的繼母。

魔鏡是什麼……

安藤雪不知道。但她知道她的心中也隱藏著那樣一面鏡子。

在脆弱的時候,以為傾盡全力也無法打碎它,但其實……

推開的窗子,飄入少年終于低低問出口的話︰「媽媽……」

「嗯?」

「你一直戴著這條項鏈……那個可以打開的環扣中裝著的是什麼呢……」搖曳的帶刺的薔薇花叢中,少年顫抖著終于問出迷惑已久的疑問。

「哎?討厭,你怎麼發現的。」女人捧住紅起來的臉頰,「這個是涼出生時的臍帶。因為傳說一直戴在身邊的話,不論涼走到那里,媽媽都可以得知涼是不是很安全。討厭啦,這種迷信的事……」眼角帶顆小痣的女人捧住臉頰,不好意思地轉過頭去,以至于沒有看到兒子瞬間涌出眼眶那滴透明的淚水。

流出的眼淚在陽光下很快被蒸發。

安藤雪知道,那不僅僅是一滴淚水。

伴隨一起消失的,還有那塊……

卡在白雪公主喉嚨中長達數年的毒隻果。

現在,有毒的隻果終于吐出來了。

那麼公主和王子呢……

安藤雪握緊手指,用力微笑,「當然和天下所有童話一樣……從此,過著幸福快樂的日子!」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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