恩客請自重 第3章(2)

昨夜雷傾天的確是拂袖而去的,但一夜過後,憤怒褪盡,他還是承受不了內心的妒意,即便香君已不再是當年那個玉潔冰清的冉蕙蘭,但他還是要她,不想看她在別的男人身下承歡。

來到香君房里,見她還在梳妝,本以為昨夜臨去前的爭吵,今日她必然冷淡,沒想到鏡台前的香君回頭看見他,竟又是滿滿的笑意,「傾天,想我了?」

「七公子,幾日不見,七公子想蕙蘭嗎?」

雷傾天仿佛可以看見當年冉蕙蘭露出嬌俏的笑容,似是取笑般的問他,想她嗎?

他坐至香君的身邊,接過她手中的眉黛,輕輕地為她描繪雙眉,「我們還來不及試試畫眉之樂,你就離開我身邊了,現在總算能實現了。」

「你若喜歡為我畫眉,就每天來,我等你來再梳妝可否?」

「你希望我每天來嗎?」

「當然啊,你天天來,我天天彈琴給你听。」香君牽起他的手,帶他走至琴室,琴桌上已點了檀香,一旁也擺了一桌酒菜,她推著雷傾天坐下,才坐到琴桌之後為他揚琴。

雷傾天沒有看桌上精致的酒菜一眼,他眼中都是她彈琴的身影,襯著她的琴音,幽幽地說︰「過去我竟不知你會彈琴,還彈得這麼好听。」

「喜歡听嗎?」

他點了點頭,看著她,似又回憶起過去,「只要是跟你一起做的事,我都喜歡。」

「你不嫌棄就好。」

「你真的一點都想不起我們的過去嗎?」見她收起了昨日的冷漠,他抱著希望,或許她多少還記得他,才無法一直維持冷淡疏離。

香君不再回答,只是搖了搖頭,琴音未止。

她不記得,他就幫她回憶,她發生什麼事他不在意了,他只想著未來,他要說服香君離開雲仙樓,到他的身邊來,「你原是京城富商于府里的侍女,于府與我雷家是世交,在偶然的情況下我們相遇了,剛開始我們是朋友,漸漸我們都對對方有了愛意,卻沒有說出口。而後,我失去繼承家主之位,幾乎受不了打擊,是你找到我、安慰我,那一天你成了我的人,我們私訂了終身。」

香君彈琴的手未止,仿佛雷傾天說的是別人的故事,而她只是為這個故事伴奏。

「你還記得你送了一只香囊給我,當作是定情信物嗎?」

听見香囊,她波動了情緒,彈琴的手一頓,音律亂了序,眼見彌補不了,索性停下揚琴的手。

雷傾天喜出望外,上前托住她的手緊緊握著,深怕她再次遺忘,「你記得是不是?你記得那只香囊?」

香君輕嘆,想收回手,但雷傾天不肯,她也只得依他。「不是,對我來說蕙蘭姑娘就是個陌生人,香君心緒紊亂,是因為听了你們的故事而動容,你們的感情一定極為深厚吧。」

「我們是的。」

「那蕙蘭姑娘送給你的香囊呢?你可還留著?」

雷傾天的表情落寞,因為那只香囊終究沒有回到他手上,于允昊說,香囊跟著香君去了,想必一並被丟棄在亂葬崗了吧。

「香囊已經不在了。」

「所以這份感情對你來說或許並不如你說的深刻,否則香囊應該還在你手上不是嗎?」

雷傾天知道香君誤會了,急忙要解釋,「不是的,那只香囊是因為……」

「傾天,別解釋了。」食指壓住他的唇,制止了他的話,「我不是蕙蘭姑娘,你無須解釋給我听。」

雷傾天知道對她來說,她什麼都忘了,強要把她當成冉蕙蘭來對待,等于是抹煞香君的存在,她既然是香君,怎可能接受。

當然她可以像青樓女子一般,迎合客人的喜好來扮演客人想要的角色,但終究他要的是她,而不是一名青樓女子,所以他不再勉強她。

「好,我不說了,你彈琴,我听。」

終于想認真听她彈琴了嗎?香君笑了,「如果來見我可以聊慰你對蕙蘭姑娘的遺憾,那你就天天來吧,我會為你打扮、為你彈琴。」

「你不用為了我刻意打扮,就算是不施脂粉也可以,我想看真實的你,不是經過刻意妝扮的你,你彈不彈琴也無防,只要陪著我,讓我感覺你還在就好。」

「不怕我卸下妝容,真實的容貌會嚇著了你?」

「你不會,因為我見過的。」

「你不要我彈琴,只要我陪你,難道我們就大眼瞪小眼的過一夜嗎?」

「過去蕙蘭常讓我枕著她的腿,听我說話,你……肯嗎?」

雷傾天言語中、眼眸中都是企盼,香君沒有回答他,只是起身走到他身邊,牽著他的手再走回寢房。

在鏡台前,她拿下發上華美的飾物,以手指撥順如瀑的及腰長發,在她甩動長發時,發香也悄悄地爬進雷傾天的鼻息間。

接著,香君又牽著他的手來到床邊,她坐了上去,才對雷傾天說︰「來啊。」

雷傾天跟著上了床,枕著她,感受著這熟悉的氛圍,因為失而復得而感動。

「我彈琴你也無心听吧,不如就依了你,跟我說說你的故事,不是你與蕙蘭姑娘,而是你的故事。」

餅去,因為祖父看不見他的努力,雷傾天總是一次次受挫,他無法說給任何人听,只有說給冉蕙蘭听。她離開的這四年來,他已經學會把所有情感壓抑在內心里,因為再也沒人能讓他傾訴了。

可如今再見到她,他好想跟她說說過去四年發生的事,告訴她他有多想她。

「四年前,祖父決定了天莊由我三哥繼任,那是我最傷心的時候,要不是你陪著我,我只會一蹶不振。」

香君輕輕地撥弄著他的發際,安靜地听著他說,那是她下意識所做出的動作,那是屬于冉蕙蘭的習慣。

雷傾天發現了,欣喜著她雖然忘了一切,但有些無意識做的動作都證明她的確就是冉蕙蘭。

「三哥其實無心繼任天莊,可他的責任感不容許他放下偌大的天莊一走了之,在所有兄弟里,他只認可我可以接掌天莊,後來他將我帶在身邊學習,並在兩年後把天莊傳給了我。」

才兩年?天莊是多麼龐大的產業,那樣的誘惑放在眼前,雷之亦怎舍得放棄?

除非,天莊對他來說比不上另一件事情。

「在他心中還有比天莊更重要的事嗎?」

「有,三哥重情,可他深愛的女子是天市院的奴僕,祖父不同意他娶這樣的女子。」

香君輕撫著他的手頓了頓,臉上的笑容也僵住,雖然迅速恢復,但雷傾天還是看見了,他拉住她的手放在唇邊輕吻,「放心,祖父現在已經認同了三嫂,在他眼中門第觀念已不是那麼重要了。」

香君收回手,不承認方才自己一時失態。「何必急著解釋,我又沒打算當你的夫人。你接著說吧,後來呢?」

「後來三哥把天莊交給我,與妻子雙宿雙飛了,他說他厭倦豪門奪產的冷血權謀,他只想過平凡的日子,跟深愛的女子共度一生。」

丙然是情啊!自古愛美人不愛江山的人不在少數,也常常能成就一段動人的愛情故事,可惜雷之亦雖是這樣的人,但雷傾天並不是。

「這樣的故事倒也令人感動。」

「他們之間的波折,是跨越了十年還險些不得果的愛戀。」

香君看著他感嘆,她既是溫柔鄉的女子,當然懂得如何撫慰他。「我相信你的能力絕對是接掌天莊最好的人選,你的祖父不選擇你,是他失算了。」

雷傾天知道這只是她的恭維,煙花女子最擅長恭維、撫慰,才會讓男人對煙花地流連忘返,因此他並不希望她這麼說,他不希望自己只是個讓她撫慰的客人而已。

「三哥的確是個好主子,我或許一輩子也取代不了他,甚至是我祖父,他將天莊交給三哥就雲游四海去了,得知我成了天莊家主,是在我接位一年之後,他趕回天莊並不是為了恭喜我,而是為了審核我有沒有誤了天莊的聲名,有沒有好好地管理天莊。對祖父來說,或許我只是個能把天莊管理得跟三哥一樣好的替代品而已。」

「別這麼說,天莊遠近馳名,並不只是因為它過去的聲名,守成不易,天莊至今屹立不搖,是每個當代家主的功勞。」

她的安慰總是來得適時,失去了她之後他總是夜不成眠,現在在她身邊,他重新感覺到那股寧靜祥和,他輕輕地闔上了眼,不知不覺疲憊的睡去。

直到他睡著了,香君撥弄他發際的手才緩緩握拳,臉上也出現了滿是恨意的神情……

軒毓城是繁榮富庶的大城,自然城中聲色場所也不少,雖然看在良家婦女眼里,這些青樓就是狐狸穴,但也不能怎樣。

不過這幾日卻出了大事,有名花魁大白天在房里午歇,竟無聲無息的被綁架,最後陳尸在郊外的密林里,全身被凌虐得體無完膚。

這件事讓每座青樓都人心惶惶,老板們紛紛增加樓里的護院,以保姑娘們的安全。

這日午後,陽光熾人,屋子里沒有流通的燻風,讓人燠熱難耐,整個雲仙樓里人人都昏昏欲睡,姑娘們好命,在房里放了大冰塊,讓丫鬟站在冰塊後拓涼才能勉強午歇。

但奴才們苦命,在這樣的天氣里做事,不一會兒就是一身汗。

雲仙樓是夜里風華,現在才剛過午自然是安靜的,听風軒的院子里因為栽植著一處青竹,午後燻風吹過,引動一片沙沙聲響,听著都覺得暑意消退不少。

香君讓人搬了一座羅帳放在院子里,微風輕揚著羅帳的垂纓,可以看見佳人半臥羅帳之中。

她睜著一雙圓潤的瞳眸,看著院子里的池塘偶爾閃過璀璨光亮,還有和風吹皺池水,掀起了陣陣漣漪。

屋檐上,一個身影靜靜守護著,他看著香君嬌懶地半臥在羅帳里,那雙猶如閃動著午夜銀光的眸子,心里又是欣賞又是擔心。

她就這麼不顧危險在院子里乘涼?好像在引誘他人窺探她一般。

香君的確沒有感覺到危險,可她感覺到檐上的人,微微泛紅的唇往上一揚,欣然一笑,抬起手遮在眉間抬頭往檐上望去,衣袖順之滑落露出了白晰手臂,那是連被驢日親吻,都得天獨厚不會變得黝黑的肌膚,「傾天。」

「你發現我了?」雷傾天有些不可思議,他以為他隱藏得夠好了。

「我這院落,夏日屋檐常有黃鶯棲息,我喜歡在午後听它們歌唱,但這幾天它們不唱了,我還以為屋檐上有野貓盤旋把黃鶯嚇跑了,原來不是貓,是一頭大黑豹。」

既然被發現了,雷傾天也不隱藏,他施展輕功落至羅帳前,適意地坐進了羅帳里,「城里出了命案,我擔心你。」

香君其實平日都會回城西小宅,但這幾日夜里都陪伴著雷傾天,讓她只能白天回小宅去照看,有時睡得遲了,才會像今日一樣還留在听風軒里,那賊人若只在青樓擄人,其實香君還算安全。

「所以你便這樣保護我?」

「這也是不得已,難道你能讓我留在听風軒里,時時刻刻保護你嗎?」

她食指抵著雷傾天的頰,將他的臉別了開,嬌嗔著,「堂堂天莊家主,整天往雲仙樓跑還不夠,還要讓人笑話你樂不思蜀,連白日都留在雲仙樓嗎?」

「因為我一時半刻都不想離開你。」他托起香君的手,在她手背印下一吻。

「貧嘴!」她收回手,故意將他推開,沒想到才剛拉開距離,又被他攬了回去。

「香君,跟我回京好嗎?」

這已經不知是雷傾天第幾次要求她了,她不是賣身的女子,沒有賣身契在錢老板手中,否則雷傾天早就幫她贖身,強將她帶回天莊了。

「我想待在雲仙樓里。」

「你不要再跟我說什麼你自願棲身青樓,我知道你一定有什麼不得已的苦衷,告訴我,我可以幫你。」

香君想由雷傾天的懷里掙月兌,但他不肯,最後她只好依了他,抬起手指在他胸口輕劃,「不要逼我,我在軒毓城有了羈絆,不能離開軒毓城。」

「但我終究不能在軒毓城待上一輩子。」

「如果我說,要你學你三哥追尋所愛到天市院退隱一般,到軒毓城來與我相守呢?你肯嗎?」

這是一個難以回答的問題,冉蕙蘭是摯愛,他不想跟她分開,但天莊是他的責任,他也走不了。

當年三哥有他,如今他卻沒有繼任者。

香君由他的猶豫看出了他的回答,雖然心頭多少有些苦澀,但這結果她並不意外,「我們本就是露水夫妻,難以一生一世,你在軒毓城的日子,我就陪著你,我們的情緣就終止在你離開的那一天。」

「到底是什麼樣的羈絆讓你放不開?或許我能為你解決。」

「不,你不行,因為我不想讓你知道我的羈絆是什麼,那會造成我的困擾。」

「香君……」

「別說了,傾天,我們這樣過日子不是很美好嗎?不要破壞了我的好心情。」

雷傾天再次放棄了游說,她不想再听,多說也只是造成反效果,但在他不得已一定得離開軒毓城之前,他一定會說服香君,讓她跟著他回京城去。

京城有最好的大夫,一定可以治好她的腦傷,那她就會想起他,想起他們是一對深愛著彼此的愛侶。

「好,我今天不說了,別皺著眉,我想看你笑。」他伸出手指為她撫平眉心皺折。

香君見他不再說,才重新露出笑容,她倚著他的胸膛,「今天我不是青樓女香君,你也不是恩客,你可否讓我靠著你午歇?」

「好,你安心的睡,我保護你。」

香君靠著他,滿意地露出了笑容,「不覺得熱嗎?」

「抱著你只覺得舒服,怎會覺得熱?」

「你這厚實的胸膛,枕起來好舒服……」

看著她漸入夢鄉,雷傾天寵溺地笑了,她還是這麼容易入睡,話都沒說完,人就睡著了。

這一切的一切都是他的蕙蘭的模樣,可為什麼她就是想不起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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