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老師，謝謝您的用心教導！」

「凌老師，一想到畢業後再也看不到您，我就想哭了。」

「凌老師，我舍不得您！」

被一票熱淚盈眶的學生團團圍著，凌采芬心中有感動、有高興、有舍不得……

「老師也舍不得你們！」凌采芬強忍住眼眶的感動之淚。她好歹是個老師，不能落淚于人前，感動的漩渦，就留在心坎好了。

「凌老師……」一群小學生圍著凌采芬不肯走，那場面說有多感人，就有多感人。

「乖乖……凌老師知道你們舍不得……」

她逐一撫模身邊小矮人的發，突然，一道亂沒氣質的中年婦人聲，破壞了美麗的師生離情畫面——

「凌采芬！」

「誰？」誰敢來破壞她凌采芬為人師表最動人、最重要的時刻！？

「你還不肯起來？現在是什麼時候了，你知不知道？你再不起來，上班鐵定遲到！」中年婦人一邊用雙手揪起凌采芬胸前的睡衣，一邊用超大的嗓音喝著。

呃！？起來？上班？

腦海以極緩的速度，消化著好不容易才鑽進耳膜的幾個重點字眼，凌采芬慢慢地張開了緊合的雙眼。

「快點起來！今天是你當老師的第一天，你是不是想讓全校的人都知道，新來的凌老師是個喜歡賴床的遲到女王？」

「我……在作夢？」凌采芬緩緩由床上坐起來，眼眸仍染著一層沒睡醒的霧氣。

凌母大吼︰「要作夢，今天晚上回來才作，現在給我去上班！」

下了公車，穿著整齊的凌采芬，終于抵達老師夢的起點——高杰國小。

低血壓早已不知所蹤，凌采芬精神抖擻，素淨白晰的小臉，泛出一層透明的光輝，她的興奮心情，像是連烏黑亮麗的長直發，也感染到一樣，微風一吹，惹人喜愛的發絲在半空中飄揚。

正想邁開腳步，一道稚氣的童音，在她耳邊響起——

「早！」

凌采芬低下頭，看到一名約莫十歲，穿著高杰國小水藍色校服的學生。

她揚起一抹老師專用的慈愛笑容，「早。」

「您是新來的老師嗎？」男孩子笑容可掬、有禮地問。

「對。」

「原來是這樣。」男孩子笑得燦爛的童顏上，快速閃過一絲不懷好意。

「對了，你叫什麼名字？」

「我叫高峰，讀四年甲班。」

「我姓凌，你可以叫我凌老師。」她自我介紹。

「好的，凌老師。」

「乖。」听到第一聲真實的「凌老師」，凌采芬感動得控制不住唇角的笑意。

忍住快要滿溢出來的嘲弄之色，高峰朝凌采芬鞠了個九十度的躬，然後抬起小臉，天真無邪地道︰「凌老師，有空我再去找您，再見。」

「好。」目送高峰小小的身影漸漸遠去，凌采芬整顆心都是滿足。

多麼美好的一天啊！

「各位同學，我是你們新學年的導師，姓凌，大家可以稱呼我凌老師。」凌采芬帶笑地說，目光不忘在教室四處巡回穿梭。

要好好的落實教室管理，把課堂秩序掌控住，盡快牢牢記住學生的長相、位置、名字、特點……等等的，是很重要的一步。

暗自期待全班學生會異口同聲，向她道一聲「凌老師」，但等了幾秒，也不見學生們有任何行動，凌采芬不禁有點失落。

「呃……」正打算說些話，好帶過心頭的失望感，這時，坐在老師桌不遠處的某個男學生，舉起了小手。

凌采芬立即注意到了，她揚手，示意學生可以發言或是發問。

「凌老師，請問您的凌，是哪個凌呢？」說話的學生，正是不久前在校門口跟凌采芬打過照面，並說過一會兒話的高峰。

啊！是他。對喔！他說過，他是四年甲班的。

這學生和她這麼有緣，嗯，她要牢牢記著他！

「我寫在黑板，好讓你們都清楚，好不好？」凌采芬笑著轉過身，拿起粉筆，在黑板上寫上自己的姓氏。

就在快要寫完時，她的背突地感到一陣輕微的痛楚。

疑竇萌生，她回過頭——

教室沒有半點異樣，大家都乖乖的坐在自己的位置上，小小的眼楮，直視前方。

奇怪……凌采芬月眉暗糾。是她的錯覺嗎？

疑惑的同時，腳移動了一小步，仿佛踢到了什麼，她下意識低下頭，看見一顆小石子躺在她的腳邊。

雖然，她很希望這顆小石子只是剛巧出現在這，不過，直覺卻告訴她，她沒有敏感過度。

思及此，凌采芬的清秀小臉，頓時變得有點難看。

壓下心頭的不悅及怒氣，她彎身撿起小石子，對全班學生微微一笑。

「柯林頓不小心砍掉櫻桃樹，後來主動向父親認錯的故事，相信各位同學都听過吧？每個人都曾犯過錯，做錯了不要緊，重要的是知錯能過，勇于承擔過錯。我答應，丟石子的人只要現在自首，我一定不會罵他，還會很欣賞他認錯的過人勇氣。」

話音甫落，教室起初一片靜寂，但過不了幾秒，一陣稚氣的男孩笑聲，便響了起來。

「哈哈哈……」

驟聞笑聲，凌采芬登時丈二金剛模不著頭腦。

「你笑什麼？」她頭號的得意門生，干嘛突然大笑？

斑峰笑得上氣不接下氣，好不容易止住一點笑意，他道︰「凌老師，華盛頓砍櫻桃樹，勇于認錯的故事，我是有听過，可上屆美國總統——柯林頓砍樹的故事，我倒沒听過呢！」

聞言，全班學生像是這才發現到，凌采芬犯了一個嚴重的口誤，但顧忌現在還是上課時間，以及凌采芬的尊嚴及面子，大家都很有默契地按捺住自己的笑聲，不過漏網之音，還是在教室內此起彼落。

凌采芬的臉色，理所當然好不到哪里去，到了這一刻，她才意識到自己剛剛有多緊張、有多震怒，她這師範大學畢業生，居然會犯這樣明顯而滑稽的大錯！

「雖然，這麼公然指正凌老師的錯，好像不太好，不過……」高峰小小的俊顏，漸漸浮現出惡魔的本色，「誠實是美德，對不對？再說，我想，以凌老師的寬大胸襟，絕對不會介意我當眾指出你的錯的。」

這……這個小壞蛋！凌采芬清楚地感覺到，臉上的神經不住地抽搐著，心頭的怒火也狂燒了起來，可她知道，她表面仍須掛著一張寬大、不介懷的慈容。

她是老師耶！總不能跟個只有十歲的小學生斤斤計較吧？

凌采芬努力維持臉上的寬懷笑容，但語調卻透露出一點真實情緒，「呵，不要緊，當老師的，胸襟當然很寬！你指正我，我還得謝謝你呢！」

這小壞蛋，到底懂不懂何謂尊師重道？剛才他若不發言指正，根本沒人發現她說錯話了。

不是說他指正她不對，只是，指正錯誤，也該顧及適當的場合吧？

天啊！第一天登場，就出了這麼一個大糗，她這個萬世師表，怎麼如此出師不利？

「凌老師果真大人有大量！」高峰笑得奸詐，「那麼，如果我現在自首，承認我就是那個用石子丟你的人，你也會非常大量地原諒我吧？」

「原來是你……」

「對，就是我。」高峰說得理直氣壯，不知情的人，還以為他在承認什麼好事呢！

「你這……」本想罵他個狗血淋頭，幸好只吐出兩個字，她便憶起現在所處的環境。

「我這什麼？」高峰一臉看好戲，「凌老師，你想說什麼？」

「我想……」罵你！「沒什麼，我只是想夸贊你，有勇氣承擔過錯罷了。」

她從沒痛恨過自己的老師身分，但現在這一刻，她真恨自己是個必須有氣量的老師！

「是嗎？」高峰可沒被凌采芬拙劣的演技給騙倒，「謝謝你的體諒，不過，我想說的是，我不覺得自己做錯了。」

「什麼！？」一條青筋，在凌采芬的額頭上凸了出來。

「那是咱們高杰國小，歡迎新老師的神聖儀式，凌老師，你不知道嗎？」高峰笑道。

「歡迎儀式？」凌采芬會相信才怪！

「看你的表情，好像真的不知道呢！凌老師，不是我愛說你，你這樣孤陋寡聞，怎麼當我們四年甲班的導師呢？」高峰搖搖頭，一臉明顯的嘲諷。

凌采芬一听，怒火全部上涌！

「高峰，雖然我有氣量，但不代表我會容許你沒禮貌的說話方式！」這個小壞蛋，皮在癢嗎？

「凌老師，我對你已經很有禮貌了。」高峰笑一笑，「你是新來的，或許不知道，這所學校的老師，我一概不、尊、重！」

凌采芬驚愕地張開嘴巴。這小壞蛋在說啥？

早預料到她會這麼驚訝，高峰加深臉上的笑意，「因為，沒必要！這里的老師之所以有工作可做、有薪水可領，全是因為本少爺我！」他指著自己的鼻子，滿臉自負。

正想發言，高峰卻截住她︰「給你一點提示，這所小學叫高杰國小，而我叫高峰，這樣——即便你再笨，應該也明白了吧？要是你還不明白，干脆找面牆，一頭撞死算了，免得本少爺看了心煩。」

下課鐘聲響起，接下來那一堂，凌采芬恰好沒課，可以稍作休息。

她的確需要休息，否則，她平復不了內心的沖天怒焰！

「凌老師，你沒事吧？」看到凌采芬一臉憤恨地回到教職員辦公室，鄰座的林老師不由得出聲詢問。

「我……氣死了！」凌采芬大喊一聲。

再憋下去，她一定會內出血！

林老師很明白發生了什麼事，她拍拍凌采芬的肩，安慰道︰「凌老師，你別太氣了，忍一忍吧！」

「忍？」沒料到同事會叫她忍，凌采芬一臉不敢置信。「你叫我忍那個目中無人、自負到家、以欺負老師為樂的頭號壞學生——高峰？」

「沒錯，誰教高峰的外公、外婆，正是出資興建這所私立小學的人。高峰很得他外公、外婆的喜愛，得罪他，只會讓你吃不完兜著走而已。」林老師無奈地說。

「做老師的，怎能姑息、縱容學生到這種行為？」欺凌同學已經很不對了，現在高峰欺凌的還是老師！天理何在啊？

「不行！絕不能睜只眼、閉只眼！」

林老師托著頭，看著情緒激昂的凌采芬，「之前也有一個男老師，說了和你差不多的話。」

「那他現在……」

「不在了！」

「不在？」凌采芬睜圓眼。不會吧……被小學生欺負，結果自尋短見！？

「你誤會我的意思了！」林老師知道她誤解了，「我是說，那男老師已經不在這所學校任教，听說他之後也沒再當老師，好像是心中產生很大的陰影。看來，我們高杰國小的‘音樂神童’，把他整得蠻慘的。」

「幸好……」凌采芬吁了口氣，接著像是發現什麼似的望向她，「慢著！罷才你說的‘音樂神童’，難道是……」

「正是高峰！雖然他很自負，不過，他的確有自負的本錢，憑著高超的小提琴演奏技巧，贏得不少國內外的大獎。」

「不會吧！？」凌采芬的下巴跌了下來。

那個頑劣不已的高峰，竟是個音樂天才！？

「世界就是這麼不公平。高峰含著金湯匙出生，有超疼愛他的外公、外婆，又有一身音樂細胞，如果硬要挑剔他的話，應該只有個性惡劣及學業成績不理想兩項了。」

「你說他學業成績不理想？」

林老師點點頭，「高峰天資很聰穎，可惜，他討厭讀書，典型的‘非不能，乃不為’。除了音樂之外，他幾乎是科科滿江紅。」

「他的家人不會說話嗎？」

看到他的成績單一片通紅，不可能一點反應也沒有吧？

「因為高峰拿給他舅舅看的成績單，全部的紅色都不見了。他只怕他舅舅。」

「你是說……」

「沒錯，高峰的成績單作假！」

凌采芬瞠大眼，「小壞蛋的外公、外婆是怎麼想的？替自己的外孫在成績單上作假，好騙過他舅舅？這……」

「高峰的外公、外婆很疼他，加上他又懂得撒嬌、作戲，所以別說是成績單作假，就算是在這學校呼風喚雨，他大少爺也絕對做得到。所以，以後上課別跟高峰正面沖突，也別生氣，他說什麼，你就附和，當他覺得你不好玩時，便不會理你，那你就安全了。」林老師勸道。

「這樣當老師還有什麼意思？」凌采芬不能接受，她當老師，可不是為了糊口！

「你剛自師大畢業，自然有滿腔的熱血，這我了解！」林老師露出很明白的表情，她也經歷過凌采芬這樣的新人階段，「可是，當你待久了，你便會明了，老師只是一份再普通不過的職業，而高峰，是你的上司。」

凌采芬不說話，腦中閃過千百個想法。

她沉默，不代表她認同林老師的話，只是，對方好心告訴她學校的真實情況，自己回報她的，卻是責備她沒有當老師的風骨，好像有點兒恩將仇報……

有時候，真話還是不說的好，說了，只怕會傷感情。

粉拳緊緊一握，她——決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