負相思之天下定‧上卷 第七章 氣象彌天,花事年年換(1)

容王一家回轉王府當日,聖旨也跟著送抵,緊隨其後的當然還有難以計數的聘禮,一家人安靜听完這意料之中的婚配,賞了使官一筆可觀的銀子,又命人收拾出客房讓其在府中小住,那使官是聖皇身邊的紅人,可是就像民間流傳的「可笑帝女不如郡」,朝中官員不論品級,沒有哪個不好奇容王府,還有那位屏翰郡主的,因此盡避宮里催得急,還是客客氣氣地住下了。

江鶦自接旨之日起便一直待在微雲齋,閉門不出,發生什麼事都不加理會。王妃和江琬江琰兩姐妹先後來試探她,都被平和地推搪過去,那恬靜神色下瞧不出絲毫破綻,連她自己也不能。她對自己說了很多遍,遇到熙瑞也許是個喘息的機會,嫁給他之後,可以理所當然離開王府入住東宮,再也不必身陷深為厭惡的陰謀泥淖。

每一個人都漸漸開始在相信她這一段姻緣是天賜的同時專注籌措起祝福的辭藻,好在大婚之日不致失禮于家國天下。

斑興的似乎只有那些不知內情的人,王府之中卻絕口不提這樁喜事。江鶦倚窗而坐,閑靠著望向衣架上鋪開的嫁衣,不自覺念及蘇詰的千面繡。黃金壤,翡翠藤,天下間何處才有這樣自由的淨土?你若像風,誰又能抓得住你。如今她想起這話已經覺得麻木不仁,甚至可笑。我不是風也不是神,可我的命誰也不能掌控。

門軸吱呀一聲,江琰怯怯探頭進來,連著發生了這麼些事,一向活潑的小丫頭也收斂了很多。

江鶦微微一笑,「站在門外做什麼?我又不會吃了你。」

江琰小心闔上門,「鶦姐姐,你……去看看琮哥哥好不好?」

「怎麼了?」

「他病了好些天了。」江琰一邊說一邊吞吐,「他……」

「找了大夫沒有?」江鶦心里輕輕刺痛一下,表面上卻只是把不以為意的目光從嫁衣上移開,對上江琰為難的神色。

「你們兩個都是一副懨懨不樂的樣子,我……我那天听到你們吵架,」江琰抬起頭來,「鶦姐姐,琮哥哥是不是真的喜歡你?那你嫁給太子,他豈不是最傷心的一個?」

江鶦恍然,像是對江琰也是對自己低低一笑,「不會的,放心吧,他很快就會忘了我。那些只是戲言,你無須放在心上。」

「可是他只听你的話。」江琰哀求地望著江鶦,這也許就是血緣,讓她可以為了同父異母的兄長每一絲傷感而痛心。

血緣,這是她和江琮之間永遠不能出現的東西,有時候血緣是一種羈絆,有時候也可以成為一種隔阻。江鶦微微一笑,倘若二人真是姐弟,江琮怕就不會再這樣糾纏她了。

「我待會就去看他,你別擔心。」

江琰喜笑顏開,忙不迭點點頭,轉過身去突然又回頭,「對了,琮哥哥不在商略宮。」

「那他在哪里?」

「遲日園。」

「去遲日園干什麼,現在那里還有花看嗎?」江鶦詫異起來。

江琰搖搖頭,「不知道,琮哥哥一回來就搬過去了。」

江鶦傳來馬車去了遲日園,門口守侍看見她絲毫也不意外,江鶦沉吟一下,「現在園子里有什麼花可看嗎?」

「回稟郡主,有秋海棠。」

「在哪里?」

「最後面的水閣。」

江鶦遣退旁人獨自前往,遠遠的听見一陣簫聲隨風送來,斷斷續續,生疏中透著悲傷。

水閣懸滿了白紗嗆螅,榭中擺一張貴妃軟椅,江琮靜躺榻上,手里輕輕撫弄一支竹簫,漫不經心的目光始終投向湖面,並不因靠近的腳步聲回頭。

江鶦遲疑著伸出手去,撫上江琮額頭,一層微微的薄熱直襲手心,江鶦低低慍道︰「你在發燒,怎麼能在這里吹風?」

江琮輕輕推開她,「你別來管我,我吹一吹風又不會死,至少比悶在屋子里舒服許多。」

江鶦低眉片刻,無奈慢慢盈滿胸中。她去找來銅盆打了井水,擰好帕子時江琮卻翻過身去拿背對著她,江鶦靜靜開口︰「你還在生我的氣嗎?」

江琮渾身都冷,全部的熱度都集中在了額頭,她的每句話每個字像常年纏著他的低燒一樣,軟綿綿的叫人難受,「恭喜姐姐覓得良人,開春姐姐就是太子妃,皇後這個位子如入囊中,光耀江家門楣,世上也再沒有哪個女人能比姐姐更尊崇。」

字字句句帶著尖刺,江鶦不為所動將他輕輕翻過來,拿著濕巾擦拭額際,「你能這麼想最好,我嫁給太子,對每一個人都有好處。」

江琮揮開她的手,一雙黑白分明的眸子好似要望進她心里,「好處?對你的好處在哪里?你與他廝守終身,為他生兒育女的好處在哪里?我倒想知道是什麼樣的好處值得你把這樣的一生都給一個你毫不喜歡的人?」

江鶦淡淡一笑,「不喜歡又如何,我喜歡的人已經被你殺了,我還敢喜歡人嗎?」

江琮一怔,說不出半句話來相對,江鶦俯身撿起濕巾,浸入盆中搓洗,神色平靜如初。

銅盆忽然傾覆在地,水流四處漫淌,江鶦還來不及從這意外的響動中回復過來,已被江琮從背後緊緊抱住,「你以前不是這樣的!從我認識你的第一天起,你最經常說的一句話,就是只要我好好養病,你就什麼都答應我,永永遠遠陪著我。」

「我全都記得。」江鶦喉頭一緊,拉下他的手臂,轉頭一笑,「我答應你,不管你做過什麼,你永遠都是我最疼惜的人。」她發現自己竟然有些感傷,聲音微微低下去,浮起了久不曾見的憐愛。

江琮慢慢哽咽,身上冷,頭腦卻又昏沉悶熱,兩種感覺互相沖撞,一時言不由衷又好似字字肺腑︰「為什麼你一定要走?你到底要我做什麼才肯留下?是不是真的要我去一刀殺了那個昏庸無能的太子,你才能死了這條心,安安分分留在我的身邊?」

江鶦見他眉宇之間淨是狠辣,明明一張清秀的臉,竟被這殘戾之色浸染得讓人不寒而栗。江鶦苦笑著伸出手去落在江琮眉間,想為他撫平那兩道緊皺的眉。

「你為什麼總覺得殺人是唯一解決問題的辦法?種善因,得善果,你難道從不曾想過,那些因你而死的人也有雙親好友,和心中深愛的人?」

溫暖從她指尖靜靜傳來,江琮忽然失了所有掙扎,低下眉眼去枕在她肩頭。也許他貪戀的只是這樣的一絲暖意,和當初簪入櫻花時在鬢間縈繞不去的一縷發香。

「秦少辜……你真那麼在意他?不過一個萍水相逢的男子而已,就讓你像變了一個人似的……為什麼會這樣?」江琮抬起頭來,眼底有著她從不曾見過的悲哀,「他能給你的,我哪一樣少了,為什麼你的眼里心里都只有他?你知不知道那晚我一直一直跟著你們,我一直在想,為什麼你肯那樣靠在他身上,卻只是拉著我的手,你和我在一起的時候,一定從沒有像在他懷里一樣,看著渾濁的月色,拼命祈求晨曦永遠不要來臨。」

江鶦怔然。無力拉開他的雙手,無力將他推離,他也只是一個心被重重困住的孩子,可惜自己並不是能解救他的那個人。一想到這點,胸中竟蔓生出無限的疼痛,忽然發覺其實心底早已不再怪他,只是不知該怎樣將原諒的話說出口。

江琮雙臂來到江鶦身後,慢慢地收緊,「我對你說過的每一句話,從沒有哪一個字是假的,從我知道只有夫妻才能廝守的那一刻起,我就開始在心底里把你當作妻子看待,敬重你,听你的話,心心念念已經十年,你怎麼能告訴那些人,這只不過是我的一句戲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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