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年年華 第六年、恍若浮生

題記︰

她睡不著覺,反復地想著這樣一段情節。在沒有電話,沒有E-Mail的年代里,一個穿著紅裙的女孩穿過了溪流峽谷,來到一扇門前的一棵樹下,只做一件事,那就是等待。等待她希望中的那個人開啟了門,走出來。

至于門里面的人是否走出來,長得又如何,她並沒有去設想,她只在腦海里勾勒了這樣一幅畫面。女孩紅色的裙,和綠色的樹是多麼鮮艷的搭配,簡直就好像遠近路人都可以看見的旗幟。夏天過去,秋天到來,樹變成了黃色,她的裙子卻依然鮮紅。沒有人知道她在等待著什麼,也有人勸她去敲門,但都被那女孩拒絕了,她一心一意地等那扇門自己打開,就像守著神靈一樣虔誠,終于冬天降臨,白雪覆蓋了一切,銀裝素裹,女孩的紅裙子更加醒目了……

她要等的人始終不出現,可是她紅色的身影卻永遠地、清晰地印在了每一個經過的人的心里。

一定有人會嘲笑她的。的確啊,一段刻骨銘心的迷戀,一次痛徹心扉的動情,到頭來都可能只是別人眼里的笑柄或閑話。或者根本就是難以理解的「愚蠢」,連感受都沒有,更沒有感動。

然而不管他們承認不承認,只要心底里有牽掛的對象,人往往就會變得非常溫柔。

很快地,又一次考試擺在面前。這次考試是他們生命中至關重要的一次,將決定他們的去留問題。雖然說,把它看得很重是自然的事,可是杏智卻覺得,上怎樣的大學,並不能將未來定型,更何況這里面的學生,大多數都有一技之長。所以反而鼓勵學生輕松對待高考,不要背太重的思想包袱,補課、考試也盡量減少。

至于娛樂方面,如體育課,音樂課,以及學校校報的編排發行,都沒有停止。周末和節假日也照常地放假休息,沒有和以往有什麼太大的不同。只是辛苦了那些學生干部,他們要忙兩份活。

皚導老師開始一個個地和學生在課余時間聊天談心,為他們進行考前咨詢。

輪到賀崇愚的時候,輔導老師拿過一張紙,上面是戲劇文學院的報名地址和電話。

「考慮一下吧,我覺得你很適合考文學院,而且今年有優惠政策,戲劇類屬于藝術,可以不用考數學哦——你最頭痛這個了吧?」

皚導老師笑呵呵地說著,指了指紙上所列的考試條件。

賀崇愚大吃一驚,居然有這麼好的事?她連忙謝了輔導老師跑出來,拿著紙仔細地看了看,果然,數學是屬于加試科目,不算總分,真是太棒了!

跑回宿舍里,她撞開門大叫一聲︰「我要考戲劇文學院!」

迸雙雨、杜晴和舒雯抬起頭來看了她一眼。

「呵呵,想開啦?」

迸雙雨站起來拍拍她,「本來我還擔心,我們四個里面你是最呆滯沒有目標的呢。」

「是啊,」杜晴指著自己說,「我考音樂學院,雙雨考美術學院的設計系,舒雯從小就要考經濟學院,只有你,整天呆呆愣愣的樣子,我們都不曉得你到底要考什麼大學呢。」

賀崇愚一愣,說︰「你們都想好了麼?」

「當然啦。」另三人異口同聲地回答,「我們一進這所學校就已經想好了。」

賀崇愚坐到桌子邊,四個人忽然都沒有說話,安靜地過了一會兒,舒雯說︰「哎,想到三年相處下來,就要這麼分別了,真有點兒不甘心啊。」

「天下無不散之筵席,想開點兒吧。」杜晴悵然道,那股瘋勁已蕩然無存。

「難得有志同道合者,我們的美男事業,一定要繼續下去呵……」

迸雙雨看了這群人一眼,大吼一聲︰「干什麼!要死啦?都給我坐起來,別斜著!」

斜靠著的兩個人一震,情不自禁地像接受命令一樣坐起來,站著的賀崇愚也是一抖。古雙雨緩慢地唧咕著︰「大家不都在一個城市里嗎,以後常聯系就是了。」

「哼,不管了,一高考完,我立刻包一個KTV,唱它個天翻地覆、鬼哭狼嚎!」嗓子最好的杜晴,嚷嚷了一聲鑽進書堆里去了。

「哼,等高考完,我看見帥哥,逮著追著在後面攆,直到他答應跟我約會。」舒雯拿著本政治課本,背了幾句「我們的三個有利于宗旨」後,高聲來了這麼一句。

「哼哼,等考完再說吧,你們這些傻妞。」古雙雨陰笑一聲。

舒雯沒有罷休,盯著賀崇愚說︰「傻妞,說你呢,考完以後有什麼計劃?」

「可能出去旅游吧。」她想起自己好像有好幾年沒有去海濱城市看她的爸爸了。

「除了旅游,就沒有別的什麼?」

她笑嘻嘻地搖搖頭,其實她知道舒雯指的是什麼,可是她沒有那個打算,因為,有時候,有的感情確實不需要公布于世。那樣會更好。

雖然,她不知道,為什麼大家都認為她應該去考戲劇文學院,但是,既然這是他們的希望……反正自己也無甚希冀,不如就這樣走下去。

在高考到來前,藝術類的考生開始忙碌,因為不需要考數學的他們,往往有額外的專業考試要應付,比如說古雙雨所報考的美院,需要加試靜物素描和油畫;杜晴報考的音樂學院,需要加試樂器和美聲一系列亂七八糟的考試。戲劇文學院也要加試,而且是所有藝術學院里,考試日期最早的。

迸雙雨不曉得是從哪里打听來的試題,對她說︰「初試可能考的是文學常識,範圍很廣,但是出題的是學院里的教授,我向文學院的人要了一份他們的講義。復試要麻煩點兒,可能會有面試。還听說,會到密封室去看一部電影,當場寫一篇影評。」

「會不會是奧斯卡的電影,我有全套,要不要借你,阿愚?」

「啊……好的,麻煩你。」

昏頭轉向的賀崇愚,借來一大堆碟片,不分晝夜地呆在家里面看。輔導員那邊已經打過招呼,她表示十分支持,在高考前這樣緊張的時刻,放了她十天假。

看完《阿甘正傳》,蓬頭垢面的賀崇愚拿著筆搔搔頭發,擦掉眼淚。十幾部電影看下來,她常常是哭得稀里嘩啦的,既說不出話來也寫不出字來。

拉開窗簾,發現天色已亮。「又看了一整夜啊……」賀崇愚一邊喃喃自語,一邊拿著漱口杯子和牙刷牙膏去作睡覺的準備。

刷牙的時候她想,會不會有一種愛情,是男女主人公即使一輩子不見面,也會有一種緣分始終維系著他們。會不會有這樣的劇本,兩個人,始終演著各自的角色,從未有所踫撞,連擦肩而過的機會也不被賦予。

她睡不著覺,反復地想著這樣一段情節。在沒有電話,沒有E-Mail的年代里,一個穿著紅裙的女孩穿過了溪流峽谷,來到一扇門前的一棵樹下,只做一件事,那就是等待。等待她希望中的那個人開啟了門,走出來。

至于門里面的人是否走出來,長得又如何,她並沒有去設想,她只在腦海里勾勒了這樣一幅畫面。女孩紅色的裙,和綠色的樹是多麼鮮艷的搭配,簡直就好像遠近路人都可以看見的旗幟。夏天過去,秋天到來,樹變成了黃色,她的裙子卻依然鮮紅。沒有人知道她在等待著什麼,也有人勸她去敲門,但都被那女孩拒絕了,她一心一意地等那扇門自己打開,就像守著神示一樣虔誠,終于冬天降臨,白雪覆蓋了一切,銀裝素裹,女孩的紅裙子更加醒目了……

她要等的人始終不出現,可是她紅色的身影卻永遠地、清晰地印在了每一個經過的人的心里。

一定有人會嘲笑她的。的確啊,一段刻骨銘心的迷戀,一次痛徹心扉的動情,到頭來都可能只是別人眼里的笑柄或閑話。或者根本就是難以理解的「愚蠢」,連感受都沒有,更沒有感動。

然而不管他們承認不承認,只要心底里有牽掛的對象,人往往就會變得非常溫柔。

考試的日期終于來了。她帶上準考證搭車來到考場,已經有不少人在那里。第一場是筆試,內容是中國文學史,包括詩詞歌賦名家名段,甚至還有對春節晚會的評論。卷子發下來後,她深吸了一口氣才開始做,雖然不是全部都會,可是大部分題目也不是太難。難的是,這麼多的題目才只有一個小時的時間,一個小時後,考生將被帶往第二個教室參加下一場考試。

還好,她寫完了所有的題目,但是沒有時間回過頭檢查一遍,時間就到了。

卷子交上去後,考官告訴在場的考生,除了上廁所之外不要亂走,下一場考試在二十分鐘後開始。

考生魚貫地去廁所,賀崇愚听到後面兩個女孩談論說︰「今年的競爭好激烈哦,有一千多考生,只錄取三十六個人。」

「不過初試不是很嚴格的,復試才開始正式選拔。」

「那當然,復試的費用,學校不賺白不賺。」

1000︰36?我的天!賀崇愚腦袋里無法換算出這樣的概率,好難……她根本沒想到會有這麼多競爭者,看來自己是十拿九穩的不會通過了,不過既然來考,至少也要考到被淘汰為止吧。

餅去了十五分鐘的時候,她忽然听到有個熟悉的聲音在叫她說︰「阿愚,你也來考試?」

賀崇愚回過頭,有些吃驚︰「溫倩?」

溫倩穿著一身灰色的呢子套裙,落落大方。

「好巧。」溫倩說,「我剛才都沒看見你呢,考得怎麼樣?」

「我估計沒戲了,你應該沒問題吧。」她打趣著說。

「不要這麼說嘛,我的主要目的不是考戲劇文學啦,我過兩天要去考廣播學院的主持人,這個文學院只是備選項。」

「你可不可以不要這麼厲害,這個考試我都覺得好難好吃力了。」

「放心吧。」溫倩拍拍她的手說,「戲劇學院的系主任是我干爹啦,你早點兒跟我說你想考,我就幫你打听題目……」她壓低聲音說。

「啊?」賀崇愚吃了一驚,「這樣也可以嗎?」

「小case。」溫倩笑了笑,「可是現在我才知道你想考,所以頂多幫你打听一下成績。」

「那就夠了,謝謝你。」

「不客氣。」溫倩拉拉她的手,「那我回位子上了,馬上考第二場了呢。」

賀崇愚回頭一看,老師已經走了進來,于是趕緊在座位上坐下來。

「所有考生注意,跟我去第二考場。」

老師說了一遍後走出教室。

……

第二場考試,考的是一篇隨筆。題材不限,只要以「春色」為主線。兩千字,而時間依然不多不少,是一個小時。

罷看到題目,她就听到後面有人小聲哀嘆︰「這是什麼破題目啊?」

春色的話,她直覺地想到了小時候第一次踏進佳苑時,第一次看見那座蓊郁的花園,以及里面那些長得比院子的門和圍牆還要高的植物,它們蓬勃生長的身軀被生銹的鐵欄桿禁錮著,只能探頭看著外面的世界。

就是那一天,她第一次在點名冊上看見了「衛嘉南」這個名字。

從此他便走進了自己的世界,他是她頭頂上仰仗的光環,他是她世界里的春天,在那樣一個孤獨寂寞的年代中持續閃光。襯衫領子一個褶皺都沒有,蜂蜜色的後頸上有一道好看的坎,發根的顏色淺淺的,耳朵後面也是干干淨淨的,肩膀不寬不窄,背脊很挺很直……

直到邁入勉驊,大家都漠視感情,敵對年輕的戀愛。荒蕪的足球場上,野草叢生,對面是明亮整齊的教室,里面則端坐著一個個正襟危坐的莘莘學子。無人管理隨風搖擺的野草,像在嘆息著被遏止的青春。美麗的紫藤花朵落了滿地,也沒人驚艷,只是校工一掃帚,便把它們全部揮入垃圾簍內。

不知道除了她,還有誰知道自己仍然活在那樣的歲月里……

回憶結束,她發現自己的紙上也寫滿了字。

「時間到了。」考官看著手表說。

她還沒反應過來,低頭看見自己寫的文章最後一句話是︰「紅色裙子的女孩,依然在等待,不知道是在等待屋子里的人開門,還是在等待下一個春天的到來。」

「這位同學,交卷了。」

考官以為她還沒有寫完,善意地催促道︰「下午還有一場考試,去作準備吧,不要被影響了。」

「啊……是。」

她急忙站起來,把卷子恭敬地遞過去。

教室外面陽光很充足,她走出來,溫倩在門口等她,「考得怎麼樣?」

賀崇愚苦笑了一下,「我都不知道自己究竟寫了什麼,好像做了一場夢一樣,一睡醒,就交卷了。」

「啊?你睡著了?」溫倩吃驚地問。

她點點頭,雖然沒有閉上眼楮睡,可是也差不多了。

溫倩惋惜地拍拍她︰「沒有關系,反正,這只是一場考試。」

笑了笑,賀崇愚又打起精神,「你呢,一定是穩過吧?」

「還行,對了,中午要不要一起吃飯?嘉南也會來,下午他陪我考試。」

「他也考嗎?」她有點兒奇怪。怎麼沒看到他?

「他不考,只是在外面等我罷了,考完以後我們要一起去吃飯,今天嘉南的女乃女乃過大壽呢。」

「這樣,好哦。」

溫倩笑著說︰「這戲劇文學院,沒有什麼好的食堂,飯巨難吃,又貴。你日後做了里面的學生,不要去食堂吃,去對面那家活魚鍋貼……點肉絲沙鍋,一大碗,分量足,味道還好得不得了。連我干爹都經常帶著研究生去光顧呢,我們今天就去吃。」

「好的。」雖然她打算就近找家超市,買個面包對付過去。不過既然有味道好的店,不去就太對不起自己了。

「這個嘉南怎麼還不來,該不會是迷路了吧。」溫倩剛說完,身後就響起一個聲音,「喂。」

聲音低低沉沉的,是故意憋著嗓子說的。「啊!」溫倩大叫一聲,回頭一巴掌拍去,「討厭啊你,來了也不吱個一聲。」

「這不是吱了嘛。」衛嘉南稍稍轉個視線,看著她說,「我今天上午忽然想起來,阿愚也要考文學院的,忘記跟你說一聲了,女乃女乃的壽筵,也叫上阿愚一起去吧。」

溫倩愣了一愣,賀崇愚連忙說︰「這不太好吧,我是外人。」

衛嘉南偏過頭,一臉奇怪地搖搖頭,「不會啊,女乃女乃記得你,記得很清楚,她前幾天還在舅舅和媽媽面前夸你呢,說你做的青椒真好吃,叫我媽媽多跟你學習。」

「女乃女乃吃了阿愚做的青椒,什麼時候的事?」溫倩莫名其妙地問。

「好了,我們先去吃飯吧,我都餓扁了。」

衛嘉南掉轉方向,把兩個女孩往前推。

(^6%%98

下午的考試是面試,抽簽後進行表演。一共十二對,每個上面寫著一個命題,抽到命題的考生有三分鐘準備時間,在這三分鐘之內要即興編排一個小品劇本,但表演時間只有一分鐘。

賀崇愚考完的時候,溫倩還沒有考,她從考場另外開設的門走出去,為防止考題泄露給未考的考生,已考過的人是不允許再回到休息室等待區去的。她走出考場,意外地發現文學院的後門有一片小小的草坪,草坪正中央有一棵翠綠而枝繁葉茂的大樹。這情景和她設想中的那幅畫面如此吻合,她吃驚地差點兒站住不走了。

「阿愚,這里。」

樹底下的衛嘉南,對她招了招手。四月的陽光已經開始刺眼,听到他的喊聲,賀崇愚醒過神來,發現從這個門出來的考生,都三三兩兩地分布在草坪上聊天休息。

她回頭看了看,自己所走出來的這扇門,因為是偏門的關系,小小的很不起眼。

穿紅裙的女孩,蓊郁的會變色的大樹,小小的一扇門,等待中未降臨的愛。這是不是預示著什麼?她背著書包,信步朝樹下的他走去,步伐輕快而矯健。

「考的什麼?」他問。

「我糟透了,抽到一個‘貓和老鼠’。」她有點兒沮喪地說,「我差點兒在一排貓評委面前變成老鼠。」

「哈哈,很有趣啊,那些評委們都笑了吧。」

說話間溫倩也走了出來︰「喂,你們等我很久了嗎?」

她一邊說一邊跑過來。

「是啊,就等你了,好了,走吧。」

衛嘉南說著迎上去。

她默默地想,對哦,他等的是溫倩。盡避那夢境中的一切都吻合,主角卻換了人。

「阿愚,沙鍋肉絲飯好吃嗎?」溫倩開玩笑地說。

「好吃,好吃極了。」賀崇愚老實地回答說,笑了笑。

「那你就爭取做戲劇學院的學生吧,那就可以天天吃到了,就怕你吃著吃著就會嫌它膩了喲。」

「不會啊,我喜歡吃炒白菜,吃了十幾年都沒有膩。」她傻傻地說。

「哇?這麼專一!」溫倩用手掩著口說,「我就不行了,連續三頓吃面條我非瘋了不可。」

三個人向車站走去,等公車的時候溫倩模了模口袋說︰「我好像沒有零錢了呢,嘉南你呢?」

衛嘉南還沒有開口,賀崇愚打開書包拿出那個塑料袋︰「沒關系,我有,你們看,足夠了吧。」

「哇,阿愚真厲害,有這麼多硬幣。」溫倩掂量著那沉沉的一袋子說。

衛嘉南一怔,說︰「咦,不是送給你一個存錢罐嗎,你怎麼還隨身帶那麼多硬幣啊,沉不沉。」

「那個,我總不能隨身帶個存錢罐啊。」賀崇愚掏出三個硬幣,一人分發一個。她實在不好意思告訴他,他做的存錢罐是個無底洞,有去無回。

他們在終點站聖賢山莊下車,這麼寬敞的地方,公車一點兒都不堵,而且位置也很多。

「衛嘉南,我空著手去好嗎?」走到門口的時候賀崇愚問了一句,「至少買張卡片……」

「不用了,要卡片干什麼,拿來吃嗎?我女乃女乃她就想你的糖醋青椒,想請你給她下廚房。」

衛嘉南把她推進了院子,關上鐵門說。

溫倩就像半個主人一樣招待著賀崇愚,給她拿拖鞋,倒水,說︰「客人都還沒來呢,你先吃點兒糖果吧。都是甜的。」

「小賀!」衛女乃女乃聞聲而出,很親昵地一把將她拉住。

「女乃女乃想吃青椒了,我來給您做。」

她老老實實、規規矩矩地說,衛女乃女乃愣了一下說︰「誰說要你來下廚房,今天你是客人,嘗女乃女乃的手藝就好了。」

「呃……」賀崇愚不知怎地,目光飄向衛嘉南。

「嘉南,一定是你這小子去跟小賀瞎說了是不是,你這孩子說話怎麼這麼沒分寸。我跟你說了,這次生日不是什麼了不起的大壽,叫你別告訴你媽,咱倆,再加上小賀和倩倩過過就行了,你非給我招喝一大幫人來,你想累死我這把老骨頭?」

衛女乃女乃聲音有力地呵斥了一番,賀崇愚忍不住笑了,「女乃女乃,我幫你揀菜好不好,邊說話邊做事就不累了。」

「嗯,好!」

老人答應著,領她來到廚房的台子邊,廚房很大很干淨,看起來像久未動炊的樣子。賀崇愚挽了袖子,把買來的菜分門別類地揀,摘,放好,然後打開水龍頭開始淘洗。

「有你這丫頭幫忙真省事。」

很快,下鍋,翻炒,裝盤。菜端上桌的時候,外面的客人已經來得差不多了。看起來溫倩和衛嘉南根本忙不過來,于是她又在端菜的間隙,給客人倒茶,找出收起來落了灰塵的拖鞋,抱到衛生間里刷洗。

她很勤快地招待著客人,不知道是衛嘉南的哪個叔叔還是伯伯,忽然順口說了一句︰「老太太,您雇的小保姆真的很不錯。」

大家一愣,賀崇愚先反應過來,好笑地看了一眼衛嘉南,本想說︰我是他同學。

可是衛嘉南已經先沖口而出,語氣甚是惱怒的樣子︰「她和你們一樣,是女乃女乃請的客人,不是什麼保姆,你眼楮怎麼長的?同樣是客人,人家忙成這樣,你們不是抽煙,就是聊天!還是人家長輩呢,切!」

「好啦好啦,誰讓阿愚圍著個圍裙,又梳了兩條這麼長這麼老實的辮子嘛,看起來是很像啊!」溫倩連忙打圓場,「姚叔叔一不小心看走了眼,也不是故意的。」

「你這是什麼話,好像保姆低人一等似的。」

衛嘉南還要發標,被賀崇愚急急打斷,「啊啊啊,不要說了,不要說了。我……我去看看湯哦,你們慢慢坐。」

不善于應付這種場面的她趕緊消失在現場,只听到溫倩妙語連珠,大家很快就又哄堂大笑,樂得忘乎所以了。

「溫倩很善于交際,每次我有客人,只要她在,都能給我哄樂。」衛女乃女乃看著火候說。

「是啊,她很能干。」賀崇愚的口吻中有一絲羨慕,「我就不行,我的話很少,都不知道該怎樣跟別人開口。」

「這不一定是壞事。」衛女乃女乃說著,關掉了火,「反正,我覺得是這樣。就像我信教,有人說不好有人說好,但事實上呢,只要你自己心里有了一個明確的目標,就沒有人可以強迫你改變自己的信仰。」

她抬起頭看著老人,發現她慈祥地看著自己笑了起來。那是一種可以窺透她心底秘密的憐愛。她如釋重負地低下頭,接過了老人遞來的湯缽……

考試過後的半個月,賀崇愚都在忙著補掉下來的課程,不過好在所有的課程都在高二下半學期的時候就全部上完了,接下來就是總復習階段,所以除了幾張試卷之外,她並沒有落下什麼。

接下來,古雙雨考美院,杜晴考音樂學院,舒雯上補習班,佔據了大家所有的業余時間,共同相處和談心就只剩下上了床而還沒有睡著前那麼一點點的空閑。她寫了很多的紙條投到黑紅相間的存錢罐里去,有時候忙碌得自己都想不起來昨天在紙上寫了什麼,有時候困得要命,拿筆隨便寫上幾句今天的感受就作罷。

考試過去了一個月,終于離放榜的時間越來越近了。

放榜前兩個禮拜,她正在宿舍里面背英語,忽然听到樓下有人叫她的名字,把窗簾撩起來,頭伸出去一看,衛嘉南站在樓下,手卷成話筒狀對她喊道︰「下來,告訴你一個好消息。」

她急急忙忙地跑下去,剛一露面,衛嘉南就急急地抓著她的肩膀說︰「溫倩問過了,你是前二十名,絕對可以通過專業考試的,只要接下來在高考里,達到他們規定的分數線就可以了。」

「真的?」她吃驚地道,「可是,我怎麼會通過呢?」

「難道我們會騙你?至于你怎麼通過的嘛,我早說過你是塊搞這個的料啊!」

看得出他是真心的為她高興,接下來他問︰「要吃什麼來慶祝,我請客。貴的也沒關系喲。」

「我……就想吃那家沙鍋肉絲飯。」

「那還不簡單,說去就去吧。」

他們走出了學校,等車的時候,衛嘉南按住她的手,說︰「這次我來吧,我有零錢。」

因為不是乘車高峰期,車上就那麼零星的幾個人。忽然他輕聲地說︰「上次的事,你可別往心里去。那幫親戚跟我們真的是屬于幾乎不往來,逢年過節打個電話問候的那種。我要是知道他們那麼無聊,根本不會打電話去請他們來,我只是想人多了,女乃女乃高興……」

「嗯,我知道,而且我也覺得女乃女乃年紀大了,需要有個說話的人。」

「她很健談對不對?」听到這,他扭過頭來問。

「是啊。」

「可平時她並不愛跟我們說話。只有吃到你做的青椒那天,她特別高興。」

「呵呵,那個青椒,我家里人也說好吃……」

「我從小就不喜歡吃蔬菜,家里人用盡了辦法都不能讓我多吃那麼一口。只有我女乃女乃做的糖醋青椒我願意吃。有一陣子,她身體不好住院了,我就從超市里買回一大堆速凍肉類,每天帶一點兒去學校當午飯……我記得有一陣,突然又吃到糖醋青椒,那時候的心情,真是很難言喻。」

她知道他指的是初中,她心里有竊喜,但是沒有講話。

沉默了一會兒,衛嘉南看著她說︰「你做的糖醋青椒也很好吃,難怪我女乃女乃喜歡。」

她點點頭,盯著鞋子看。這個習慣性動作她已經做了好多年,心里一想事情,就盯著鞋子看。

「那個……阿愚啊,我們是不是認識很多年了?」他忽然奇怪地說道。

賀崇愚茫然無措地看著他,不知道他想說什麼。

「我覺得我們好像認識很久了,」他說,「可是我對你的印象卻不怎麼深,從高中起才注意到你。」

她笑了,心里想︰本來就認識很久了,朝夕相對,已有8年了。

盡避這樣想,她還是說︰「以前老師也說過我,就算消失一個禮拜也沒人會注意到。」

「對啊……我還真的沒怎麼注意到你,你是勉驊畢業的吧?」

「嗯,我和你同班。」

「你看。」他奇怪地聳聳肩說道,「同學三年,我居然沒什麼印象。」

她想,你那個時候,哪里有心思去注意班上的人,就連最活潑的女生你都不放在眼里,怎麼可能去注意我。

「嗯,你不大愛跟同學說話。」她說。

「可是一上高中,我就發現你很特別,尤其是文學老師提到你以後,我更覺得你和你的東西有靈氣。就是那種,淡而深刻的感覺。第一眼並不強烈,可是卻很持久。」

衛嘉南忽然淡淡地笑了,說︰「就像是異軍突起的感覺呢。」

異軍突起?賀崇愚默默地咀嚼著這句話的意思,難道是注視得久了,目光開始變質了嗎……

沉默了一下,衛嘉南慢慢露出高興的神色說︰「總之你要爭取做一個出色的編劇,至少要做一個作家,知道嗎?」

「啊?」

「因為我可能會去我們家的出版社做編輯,所以我希望可以看到你的小說在我的手里出版,以彌補那時候我沒有把你的童話推薦給舅舅而留下的遺憾。」

她愣了一下,這又是一個承諾嗎?不久前他叫她去考戲劇文學院,她去做了;而今他又叫她成為作家,她雖然總是在達成他的指示,可是他也不斷地給她新的任務去完成。

「好,等我有了滿意的作品,一定會去向你投稿的。」

她微笑著說,這又是一個許諾,雖然不知道要多少年才能完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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