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之鶴站在琴房門邊,悄悄打量徐清曉妍秀的側面。
她是不是還在生氣?
即使她真的還在生氣,她也掩飾得極好,因為她現在臉上是漾著淡淡笑意的。
或許是因為她正深陷在莫札特第21號鋼琴曲悠揚的旋律中。
為了讓她很快地熟悉許久不曾踫過的鋼琴,他特地請了個全天的鋼琴家教,從早到晚指導她。
要是平常女孩,練了將近八小時的鋼琴也該累了、厭了、煩了,然而她面上的表情卻像尋著某種失落許久的實物,總帶著欣然甜美的微笑。
其實她的琴藝算挺好的,已經超出他的想像。
這輩子,除了嗜琴如命的晚兒,他還不曾見過彈琴比她還流暢、愉悅的女孩;看來他對她琴藝不佳的憂慮是多余的了。
他朝臨時請來的鋼琴家教微微頷首。
對方接收到他的訊息,「清曉,我們今天就上到這里為止,下禮拜再繼續。」
「老師。」她仰起清麗的臉龐對鋼琴老師微笑,「有首曲子我老是覺得彈不好,下次能不能先讓我試試那一首?」
「你指的是哪一首?」
「貝多芬的月光曲。」她朦朦朧朧地朝他笑著,那奇特的微笑讓黎之鶴心一緊,莫名地對她微笑的對象興起妒意。
她從來不曾對他那樣笑過。
「月光曲嗎?」鋼琴老師似乎也被她的笑顏迷惑了,好一會兒才反應過來,「沒問題。下次我們就從那一首開始吧。」
「謝謝。」
送走特別請來的鋼琴家教後,黎之鶴重新來到琴室門口。
徐清曉依舊坐在乳白色的鋼琴前,低垂著頭像在沉思什麼。
黎之鶴清了清喉嚨,驀地記起今天一直到現在他們才有獨處的機會。
「累了嗎?」他語音微微沙啞。
她似乎吃了一驚,倏地揚起頭來,「不會。」
他凝視她良久,「你彈得比我想像中好。」
「是嗎?」
「看你的樣子應該很喜歡彈琴吧!為什麼會有一陣子不踫鋼琴?」
「因為彈不出自己想要的感覺。」她低低回答,一面無意識她用修長的指尖撫過潔白的琴鍵,「那時候我好喜歡貝多芬的月光曲,卻怎麼也彈不出那種感覺,漸漸地就不想再去踫鋼琴了。」
「只是因為一首曲子?」他微微訝然,料想不到竟會是這樣的理由。
「現在想想,對我做不到的事,我第一個反應好像都是憤怒、生氣,無緣無故就想發脾氣。」她別開眼眸,眸光凝視遠方,「然後便會想逃避——就像我父親一樣。」
黎之鶴微微蹙眉,她似乎有某個地方不一樣了,有什麼東西讓今天的她和昨晚的她有了某種微妙的不同,然而一時之間他卻模不清那是什麼。她回轉過頭,一雙清亮美眸重新凝向他,「我很抱歉昨晚亂發脾氣。」
她低調沉郁的口氣奇特地揪緊了黎之鶴的心,他搖搖頭。
「不,是我昨晚太過心急了,沒有顧慮到你的感受。」
他昨晚確實太過心急了,因為下午見到之鵬的沖擊,讓他下定決心要以最快的速度改造清曉,沒料到這樣的嚴苛會傷了一顆敏感的心。
她凝望他真誠的抱歉神情數秒,忽地頭一偏,嘴角拉起微微嘲諷的微笑,「好奇怪,我從來沒听過老師會向學生道歉的。從來只有老師責罵學生的,不是嗎?」
他也忍不住笑了,「我應該不是那種只講權威的老古板吧?」
「的確不是。知不知道系上的同學有多仰慕你?」
「我知道。」他感覺到了。
「他們以為你真是我的表哥,一天到晚追著我問你的一切。」
她夸張地比了個手勢,「煩都煩死了。」
他微微一愣,從沒見過她這樣調皮活潑的一面。
說實在的,從見到她第一眼,他一直就只注意到清曉與那女人神似的地方,從來沒考慮過她的年紀。
其實她不過是一個剛過二十歲的女大學生,當然會有一般妙齡女子青春活潑的一面。
而他要將這個自然純真、坦然率直的女孩改造成一個成熟世故的女人?
不知怎地,一念及此,他一向堅定的決心似乎微微動搖了。
「接下來我們要做什麼?」
「什麼?」他一怔。
「接下來的訓練啊。」她俏皮地眨眨眼,「現在才傍晚六點多,今天的課程該不會到此就結束了吧?」
「你對服飾有任何概念嗎?」
「服飾?」
「搭配衣著的品味,要怎樣打扮才能充分展露你個人的風格。」
「你的意思是,接下來我們要上時尚品味課程?」
「不,今天就到此為止。」他微笑,「但明天一早,我們就開始新的課程。」
「由你親自教導?’’她頗為狐疑,「你了解女人的服飾嗎?」
「當然不是由我來。」他啼笑皆非,「我會請一個專業的造形師為你提供意見。」‧「造形師?」徐清曉先是一愣,接著眼眸泛起異樣光彩,「一個專業的造形師為我打扮?」
「是的。」他輕輕點頭,注意著她的反應,「你贊成嗎?」
「我贊成嗎?你問我贊成嗎?」她嘴角綻起一朵粲然微笑,興奮得像要從椅上跳起。「你正在提供一個平凡女孩實現浪漫夢想的機會,而你居然問她贊不贊成?!」
「看你笑得那麼開心。」他也感染了她的愉悅,「我假設你不反對我的建議咯。」
「當然!」她拋給他一個嬌俏無比的白眼。
這對徐清曉而言,是一個充滿驚喜的星期天。
一早,黎之鶴便帶她到一家位于天母的服飾店,而他為她特別聘請的專業造形師早已在那里等著。
老板娘似乎認識黎之鶴,拉下店門,滿店的服飾及各式配件供他們任意使用。,據說身任許多明星及貴夫人造形顧問的造形師在仔細地審視過她全身上下後,開始將各式各樣她覺得可能適合的衣飾套上徐清曉的身子。
她一面發掘著屬于徐清曉的個人風格,一面教導她如何挑選適合自己的服裝飾品。
徐清曉有種冒險的感覺。
在穿上每一套從來只能透過櫥窗夢想的高級服飾後,她總忍不住對鏡子里的自己感到驚奇與不相信。
她真的無法相信,那個看來成熟嫵媚的女人竟是自己。
只不過是一套服裝,竟然就能發揮如此神奇的效果!「最重要的是自信。」造形師柔聲說道︰「在穿上每一套衣服時,都必須建立對自己的強烈自信。你要告訴自己,這套衣服是最適合你的,最能展現個人特殊的風格。是你穿衣服,不要讓衣服來穿你。」
「意思是衣飾本身並不華貴,是因為我它才有價值?」
「不錯。」她微笑點頭,「不管穿上如何昂貴的禮服,戴上如何耀眼的首飾,你都要記得它們都只是用來陪襯你的,你才是真正的主角。」
這些服飾都只是用來陪襯我的,我才是真正的女主角,是所有人目光的焦點。
徐清曉試著對鏡中的自己說道,接著禁不住恍然屏息。
這樣的催眠真的出現了她意想不到的效果,鏡中女人的青澀與猶豫逐漸悄褪,眸光逐漸綻放出自信的光彩,全身上下也因之流轉出某種高貴的神氣。
「你已經抓到要領。」造形師贊美她的學習能力,一面試著將她一向柔柔披在肩上的長發高高挽起,露出她修長潔白的頸項。「你的頸子很好看,在正式場合時可以試著把頭發挽起來」
整整一個早上,造形師讓她換上店內各種風格的衣著,配上各式各樣的首飾配件。
中午,兩個女人是用簡單的三明治打發的,一填飽肚子又繼續。
不只徐清曉,造形師也對自己有這樣的機會改造她而感到極端興奮。
「我從來沒見過像你這樣變化多端的女孩子,有時候只要換個小配件,就能顯現出另一種風格。」
在她將徐清曉從頭到腳整裝完畢後,常會一時興起,拉下地覆在額上的帽子,或者在她頸上圍上飄逸的絲巾,那麼呈現在她眼前的,又是另一個不同風味的女人。
下午四點,她已經為徐清曉桃了不下十套衣服,再加上琳瑯滿目的各式配件。
「這些會不會大多了?」徐清曉瞪著造形師預備替她買下的這許多東西,秀眉不安地皺起。
「不必擔心,黎先生早吩咐過只要我覺得適合,盡避替你添購衣飾。」。
「可是這麼多肯定會花上一大筆錢吧。」
「你擔心他付不起?」造形師仰頭迸出一陣大笑,「他是黎之鶴耶!黎氏企業雖不是什麼大集團,這點小錢倒也不看在眼底。」
徐清曉咬住下唇,一陣濃濃的羞愧感攫住她。
在這一刻,她忽然有一種莫名的悲涼感。
她是徐清曉,就算經過怎麼樣的巧手改造,她仍然只是那個生長于小康之家的女孩;她只知道一次購買這許多名牌衣飾將會花費一筆不小的金錢。這金錢或許對黎家而言不過是九牛一毛,但對她而言,仍是夠驚人的。
她現在終于明白為什麼那些出身于豪門世家的女人總會帶著高傲自信的氣質,那是從小生長的環境自然栽培的——貴氣的環境當然會開出高貴的花朵。
她真的能達到從小便看盡名媛淑女風采的黎之鶴對女人的要求嗎?
當黎之鶴于傍晚開車前來接徐清曉回家時,他訝異自己看到的竟不是早上那個開心興奮得無法形容的俏皮女孩,反而是一個攏著憂郁氛圍的女人。
一路上她只是偏著頭望著窗外,一句話也不說。
他深思地凝望著她,正試著詢問她忽然心情低落的原因,她卻先合上了眼簾。
裝睡嗎?他微微苦笑著,只得暫時打消了詢問她的念頭。
當兩人回到家,徐清曉正準備躲回自己的臥房時,他終于忍不住開了口。
「清曉,怎麼回事?」
她立定腳步,仍背對著他,「什麼怎麼回事?」
「今天發生了什麼事嗎?為什麼早上你還神采奕奕的,現在卻是這副模樣?」
「沒事,只是身體有點不舒服。」
他上前兩步,雙手搭上她的肩,強迫她轉過身子面對他。「別對我說謊,清曉。我知道你身體好得很,是心情不好。」
她抿緊嘴唇。
「告訴我,是什麼原因?」
她仍舊沒有回應,只倔強地撇過頭。
「是造形師做錯了什麼嗎?」
「不是。」她悶悶地否認。
「或是因為我的緣故?」
她默然不語。
「如果是因為我,你盡可以說出來。」
她驀地揚起眼簾,默默地凝視他好一會兒,「我覺得我們是兩個世界的人。」
「什麼?」他一怔,覺得莫名其妙。
「我只是一個出身平凡的女孩子,你卻是世家子弟,我懷疑自己能不能達到你的標準?」
「這是什麼意思?」
「我不認為你這樣費心改造我會有什麼用,我想令弟絕不會欣賞我這種平凡女子的。」
「清曉。」他凝視她許久。「你又準備選擇逃避了嗎?」
「我——」她啟唇欲語,終究還是默然。
黎之鶴望著她,敏感地察覺她眸中流露出某種悲傷的神采。
這令他心痛。
月光曲。
原來貝多芬的月光奏鳴曲適合以這樣的心境來詮釋。
那是某種極端惆悵的心緒,仿佛在渴求什麼,卻知道自己無論如何也得不到。
那是一種刻蝕人心的折磨,啃噬著一個人,啃噬著她的身體,她的靈魂,她的心
這是她有記憶以來,第一次有這樣的感覺。
她徐清曉雖然不是生長于大富之家,卻也一向要什麼有什麼,從來不曾有過這樣的感覺。
所以她才會怎樣也彈不好月光曲嗎?
但現在她又為什麼忽然能抓住那樣的感覺了?抓住她從第一次听到這首曲子後,便一直想抓住的感覺。
為什麼她忽然能夠領略那種淡淡的惆悵感,領略那種渴求著某種事物的心痛?
包令她沮喪的是,她甚至不曉得自己在渴求什麼、她甚至不明白為什麼自己會染上如月光股朦朧的惆悵。
她只隱隱地知道——大概是因為他吧。
大概是因為黎之鶴,因為這個出現在她生命中不到一個月的男人。
她會如此心緒不定是因為他嗎?因為她怕自己怎麼也達不到他的標準?
為什麼她會如此在意他對她的看法,會如此急于討好他,急于達到他為她設下的標準,就像一個希求贊美的小學生,拼命討好著老師?
或許是因為她是個驕傲的女孩子吧,不論在學校或家里,她一向希望自己是最讓人感到榮耀的一位;尤其進了中文系,受到每一位教授的真心欣賞,她更加力求表現最好。
而他也是系上教授之一,還是他們大四的導師,所以她才會如此急于在他面前現出最好的一面。
但她知道不僅于此。
不僅僅是因為他是教授的關系,不僅僅只有這樣。
如果只是這樣,她不會總是在他面前失去自信心。她曾是一個對自己充滿自信的女孩,但這樣的自信在接觸到他的世界後卻逐漸崩毀。
她一天比一天更加明白他倆是不同世界的人,一天比一天更加認清兩人的差異。
她可以接受他的改造,成為任何男人都會心動的女人,但包裹在錦衣華服下的,永遠是這個徐清曉。
而他與她都會永遠明白這一點。
這令她無法承受!她可以騙盡天下人相信她是一只出身高貴的天鵝,然而他卻永遠一眼便能認出她其實是只丑小鴨。
她無法承受這樣的事實
徐清曉閉上眼,一遍又一遍地彈奏著月光曲,直到這淡雅哀傷的曲調深深地攫住她,攫住她的心,攫住她的靈魂。
直到一聲急促而尖銳的嗓音喚回她恍惚不定的心神——
「別再彈了!」
她驀然停止在琴鍵上游移的手指,茫然抬頭望向那個忽然闖進琴室的男人。
「別再彈了,清曉。」他緊緊蹙著眉,眼底盛著某種難以言喻的痛苦。
第一次,她真正在他眸中辨認出某種感情。
「老師?」
「別這樣,一遍又一遍地彈。」他語音沙啞。
「我彈得不好嗎?」
「你彈得太好了。」他走近她,俯視著她清秀的容顏,「所以別這樣一遍又一遍地彈,你會承受不了的。」
「可是」她茫然地仰首望著他,迷惘地眨眨眼。
他忽地伸出雙手將她嬌小的頭顱納入胸前,「听我的話。」他輕撫著她柔軟的長發,「別這樣折磨自己。你的琴音蘊藏著太多痛苦。」
她心跳加速,偎著他胸膛的感覺奇異地美好,她甚至可以感覺到他不規律的心跳,而他溫暖的氣息輕柔地拂過她的發梢。.她靜靜地偎著他,放縱自己靠得更緊更近,放縱自己呼吸著他身上獨有的男性氣息,感受著他胸膛不規律的起伏。
好半晌,她才依依不舍地離開他的胸膛,抬起頭來。
然而當她的眸光凝向他,發現他目光的焦點竟是壁爐上那幅相片時,方才的甜蜜與眷戀霎時消逝,取而代之的是某種不可言喻的悲傷。
「這是我第一次見你進來這間房。」她幽幽開口。
她低啞的語音震動了黎之鶴,他驀地轉頭望她,映人眼簾的是一張蒼白的臉龐,帶著濃濃的歉意,或許還有某種難以形容的神傷。
「你總是只站在門口,從來不肯真正走進來。」她深吸一口氣,「因為只有這間房里有她嗎?」
「她?」
「你的妻子。」
他只是瞪著她,默然不語。
「我早注意到了,這棟房子只有這里才見得到她的相片,其他地方都沒有,甚至感覺不到她曾經存在過」
他震驚于她的敏感,「她並不曾住在這里,這間房是我特地留給她的。」
所以琴室的風格才會和別的房間完全不同?因為這里是他特地依照死去妻子的喜好布置的
徐清曉搖搖頭,「對不起,老師,我不該彈那讓人難過的曲子我不應該只顧慮到自己的情緒,我沒想到這首曲子可能會讓你想起她。你一定很難過」
黎之鶴瞪著她,她像要哭了,眼睫可憐兮兮地眨巴著,細白的貝齒用力咬著蒼白的嘴唇。
「你一定很愛她,她是那麼漂亮的一個女人。」
「不是這樣的。」他有股想安慰她的沖動。
「都是我的鍺,我彈點愉快的曲子給老師听。」她望著他,神情充滿歉意又急于討好他,「我彈一些比較輕松的。肖邦的小狽圓舞曲怎麼樣?還是匈牙利舞曲?或者你想听魔笛里面的捕鳥人歌?這首曲子滿可愛的。」
她一面急急說著,手指一面輕滑過琴鍵,彈奏著輕快悠揚的旋律。
雖然曲調極為活潑,她演奏的技巧也相當不錯,黎之鶴卻笑不出來。
因為雖然她勉力想彈奏一首輕快愉悅的曲子,甚至強迫自己的嘴角拉起一絲輕快的微笑,他卻仍清清楚楚地感受到她拼命隱藏在心底的難過。
天!他究竟做了什麼?為什麼一個青春活潑的好女孩會讓他弄到這般境地?她的模樣像是承受了許多壓力偏偏又要在他面前裝得若無其事。
但他並非有意如此啊,他並不想要她背負這麼多重擔,他不想她這樣痛苦。
他驀地抓住她在琴鍵上快速移動的雙手,琴聲嗄然而止。
「清曉,別繼續了。」
「你說什麼?」她語音微顫。
「我們之間的協定就到此為止吧o」
她一驚,揚高了嗓音,「什麼意思?」
「你不必再接受我的訓練了,不必再勉強自己。」
「我不明白」
「我們的協定取消。」
「什麼?!」
「你放心,我還是會繼續照顧你的母親和弟弟的,也可以繼續幫助你念完大學。」
「這是什麼意思?你提供我經濟援助,卻不要任何代價?」
他默默頷首。
「為什麼?你不信任我可以做到嗎?」她緊緊蹙眉,說不清心內是何滋味,仿佛是極度的失落,又像滿心不服氣;「你不認為我可以成為真正的淑女,能打動你弟弟的心?」
「我相信你,可是」
「可是什麼?既然相信我,為什麼不要我繼續?為什麼要取消我們之間的協定?」她悲憤莫名,聲調愈來愈高,「你以為我會平白無故接受你的援助,卻不付出任何代價?我答應你的事就一定會做到,就算我再怎麼努力也達不到你要韻標準,我還是會做!這是當初講好的條件,不是嗎?」
「可是我不希望你變成現在這種模樣!」他也忍不住提高了嗓門,「我不希望這件事讓你那麼痛苦!與其看你這副樣子,不如取消這個協定!」
「老師」她怯怯地,似乎被他忽然的高聲吼叫震住了。
黎之鶴心神一凜,這才恍然察覺自己方才的失控。
怎麼搞的,他竟然對一個女人大吼大叫起來?他已經好幾年不曾這麼激動了,就算再怎麼憤怒、再怎麼心緒激昂,他總能輕易克制住自己的情緒不輕易顯露,怎麼現在卻——
他瞠目結舌,茫然瞪著眼前這個也正怔怔望著他的女孩。
她竟有辦法輕易讓他失控
「對不起。」他終于微微苦笑。「我嚇著你了嗎?」
她搖搖頭。
「我並不是質疑你的能力。」他溫和地解釋,「只是如果你真的不願意的話——」
「我願意。」她立刻打斷他,「我要繼續o」
「清曉一」
「我不能欠你人情,老師。」她語聲堅定,「我想繼續念書,也想我家人能過比較舒服的生活,所以我需要錢。但我絕不願意不勞而獲,我願意付出代價。」
「即使這個代價很痛苦?」
「即使這個代價很痛苦。」她點點頭,堅定地重復。
他無法不為她心折。「你比我所認為的堅強,清曉。」
她默然不語。
他幽幽嘆息,「我只覺得奇怪,今天從天母回來時,你不是還一度懷疑自己嗎?」,她一陣怔仲,「我——」
「你當時不是還認為自己永遠沒辦法改變?」
「我不是那個意思」
「那是為什麼?」。
「我只是覺得——」她猶豫著,「就算我能騙得天下人相信我是淑女,也騙不了你。」
「騙我?」他—呆,「你為什麼要騙我?」
她一咬牙,「就算我真的能成為讓男人都會心動的女人,在你眼中,我仍然只是徐清曉,一個黃毛丫頭。」
他怔忡許久,而後嘴角扯起迷人的微笑,「你不需要討好我,清曉。」
「我知道。」
「在令所有男人驚艷的同時,你也希望能令我驚艷嗎?」
徐清曉別過頭,不敢看他仿佛帶著嘲弄的表情,「我知道你永遠不會那樣o」
但他卻不容她逃避,單手輕輕挑起她下頷,目光專注地鎖定她,「我很高興你介意我對你的看法,也很榮幸你將我列入意欲征服的對象之一。可是清曉,你其實不必擔心的。」他溫柔地說道,磁性的嗓音像某種催眠魔咒,「我早就臣服在你的魅力之下了。
若不是欣賞你、肯定你,我不會與你立下這個協定。我知道有一天你會蛻變的,因為你本身就具有打動人心的潛質,我只是負責激發它而已。你明白嗎?」
「我明白。」在他溫柔眸光的凝視下,她只能茫然點頭,其實她一點也不明白。
「你不需要討好我,不需要在意我的看法,你要做的只是盡情發揮你的魅力;你需要的是自信,相信自己能令任何男人為你心動。」
「就像你的妻子嗎?」她怔怔地問。
「什麼?」他濃眉忽地一蹙。
「照片上的她看起來十分有自信。」
他默然數秒,方才還閃著耀眼光芒的眼眸忽然一黯,「是的,就像她一樣。」
她點點頭,「我明白了。」
「不,你不明白。」他的眸中倏地射出某種激烈的星芒,「你應該像她,但不可以太像她!」
她一愣,呼吸因他激烈的眸光完全無法順暢,「什麼意思?」
然而他卻沒有解釋,只默默抬起手,順著她挺秀的鼻尖撫到柔軟的紅唇;那動作如此溫柔,仿佛蘊藏著極深的情感。
徐清曉只覺全身一顫,僵立原地,無法思考。
「回房睡覺吧。」終于,他在她額前輕輕印下一吻,轉身離去。
她眨眨眼,痴痴凝視那扇他離去的門扉,直覺今晚自己將會一夜無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