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離家門十余公尺外的地方,就听見她繼父大吼大叫的粗鄙聲。
唐蓉嘆一口氣,打消原先想給她媽媽的驚喜——伊藤給她的好幾百塊美鈔。索性繞到死黨秀雲家,等天黑後,繼父和媽媽睡了再回去。
她實在討厭透了那個家,偏偏每天又非回來不可。
秀雲的情況比她好不到哪里去,她那個凶惡的大嘴巴媽媽,去年差點把秀雲的姊姊秀慧給逼死,只因她和鄰村的男孩手牽手在黃埔江邊被人瞧見了。
男大當婚女大當嫁,她媽媽卻硬是譴責人家玷污她的女兒,非十萬人民幣不肯善罷干休。
都什麼時代了,還用這種落伍的脅迫方式,難怪秀慧火大一氣由家里披頭散發沖到江邊,幸虧左右鄰居攔得快,才沒釀成不可收拾的慘劇。
她倆倚在床畔,無限神傷地互吐苦水,直至月兒娘娘溢出皎潔的光芒。
「真的不吃點東西再走?」秀雲恨不得她能留下來過夜。
「不了,太晚回去,不小心吵醒那個惡魔,我又有三天壞日子好過了。」唐蓉擺擺手,辭出陳家,拖著沉重的步伐輾過石子路。
好險,媽媽和繼父都睡了,屋里闃靜無聲。
她輕手輕腳闔上那扇千瘡百孔與客廳略作蔽障的木門,模黑月兌掉身上的衣物
「啊!!」她驚聲一叫,嘴巴立刻被搗住,一股蠻力藉著粗壯的手臂環住她,把她按在床板上,急躁濃濁的喘息,直噴她的眼瞼,引起她一陣反胃。
她驚魂不定,猶豫著要不要反抗或叫喊。在此地棲居多戶人家的大雜院中,任何叫喊都很容易被听見,鄰居們應該會手持木棍或鐵條前來救她,可是她媽媽知道以後會如何?她是個愛面子的人,這——
沒時間考慮了,隨之而來的痛楚,令她奮力積滿的熊熊怒焰,急欲找出得以發泄的管道。
她從來沒那麼生氣過,為媽媽,也為她自己。這個禽獸不如的東西,他怎麼可以……
唐蓉于慌亂中,自床頭找到那把有備無患的匕首,咬牙切齒,一刀刺進她繼父的胸膛——
他幾乎是一刀斃命,連慘叫哀嚎都來不及。
她母親在夜色中,全無心理準備地目睹了這幅景象。第二天,她向公安機關報了案,堅持咬定是唐蓉行為不檢點,勾引她的繼父。
「媽?!」這是她此生最後一次呼喚自己的母親。
為什麼?我是你的親生女兒呀!
唐蓉在少年法庭上哭訴了一遍又一遍,然鐵證如山,幸虧她末滿十八歲,法官又法外施仁,只判了她五年感化教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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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首歌叫《金色世界》,敘述上海的繁華與紙醉金迷,曲調柔軟纏綿、華麗堂皇又委靡消沉。
伊藤忍受酒店以這首歌喚醒沉睡中的他,抬眼竟已近中午。她怎麼沒來?
他捺著性子踱入浴室,洗了個熱水澡,刮完胡子,換上舒適的休閑服。門鈴並未如預期的響起。
她爽約了。因為他給的禮物太貴重?還是那句不痛不癢的妹妹?
許久他不曾興起這樣的失落感,為一名沒見過世面,單純得近乎樸拙的大陸妹?不可思議!
伊藤收拾好行李,退了房間。趕往機場的路上,他腦海里不斷翻涌出唐蓉嫣然、靦腆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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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蓉被關進少年感化院後,每天除了上課、訓話,還有嚴厲得形同酷刑的磨練。
然而,不管日子多麼艱苦、難熬,她始終不會掉過一淌淚,她的淚已經在法庭上哭完了,當瞟見母親聲嘶力竭羅織她的罪名時,她就黯然告訴自己,這世上再也沒有值得信賴之人,從今爾後她只剩孑然一身,雖孤寂難免,但了無牽掛。
她的堅強剛毅,在觀護所管理員的眼中,成了無血無淚、生性狠戾的壞胚子。人人視她為異類,刻意跟她保持距離。
所幸她本來就不多話,人不理我我不理人的日子,她更能發狠猛啃書,院內小型圖書館內的藏書,在短短一年左右,已經讓她啃完了四分之三。
為了填補空白的心靈,害怕獨處時一下小心又回憶起往昔那段晦澀慘綠的童年,她把每月由感化院安排打工所賺來的微薄薪資,全數交給監管員,請他代買各式各樣的書籍。
授課老師見她態度認真,主動幫她買了錄音帶、基礎美語讓她背誦,好把過剩的精力發泄殆盡,最好連體內的邪惡因子一並抹去。
自她殺死繼父的那天起,包括她媽媽以及許多法界人士,一致認定她是邪魔附身,才會干下此等大逆不道的事。
只有她心里最明白,她那一刀是替他們唐家一家三口報下共戴天之仇。她爸爸在天之靈,倘若得知,也該會含笑嘉許才對。
她沒有做錯,所以無需後悔。
秀雲來探望她時,已是半年之後的事,她旁敲側擊,問唐蓉是否悔不當初?繼父壞歸壞,但總罪不至死嘛,得饒人處且饒人,殺了人,再充分的理由,又有何用?
唐蓉靜靜听完,只沖著秀雲夷然一笑,霍地站起來,走回鐵門內。
秀雲自此沒再來過,她也不希罕,跟一個不了解自己,甘于屈從的朋友,實在沒必要浪費口舌。
她寧可選擇孤獨,把自己與外界完完全全隔絕起來,至少在心底她是這麼做的,而且做得極其徹底,不讓任何人窺見她內心深處的秘密。
因著她特立獨行的性格,吸引了「上層」對她的注意,于暮春交夏的一個午後,他們傳喚她去接受一項關于心智、體能的測試。
測試的結果顯示,她體內流著一種嗜殺的血液,這樣的人不適合過正常生活。
于是在上層積極「栽培」下,她被訓練成一名冷酷殺手,專門替政府機構的秘密情報單位工作,每次完成任務,均能得到一筆高額的報酬。
「考慮的結果如何?接不接受?」監管員操著純正的京片子,透過兩片無框的玻璃鏡片睇視她,鼻翼兩旁深陷的法令紋,仿佛寫著——順我者昌,逆我者亡。
唐蓉沒有選擇的余地,從孤女淪落為落翅仔、殺人犯乃至殺手,統統是被迫不得不接受。
她超乎常人的冷靜,咬咬牙,點頭應允。
丙然非正常人類!
監管員滿意地笑開了嘴,贊賞自己眼光獨到。
「這些錢拿去,把自己打點得像個人樣。」
唐蓉瞄一眼手中的鈔票,起碼在萬元之譜。呵!她的身價,手染鮮血的身價原來是如此昂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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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年之後,她獲準離開感化院,一如所料,沒有人來接她。
據說媽媽已經改嫁了,臨嫁前還公告周知,和這個沒人性,殘酷歹毒的女兒月兌離母子關系,橋歸橋,路歸路,再無任何瓜葛。
她還真狠得下心!
誰說天下無不是的父母?
唐蓉照例僅慘然一笑,不讓淚水沾濕她的臉,她要用冷漠將一切傷痛層層封鎖于心底。
她依舊美麗如昔,成熟女人的風韻,令她甚至比少不更事的純稚年歲時,益發靈燦嫵媚。
手上的簡單行李內,擺放著「上層」預支給她,多得足夠豐衣足食活上一整年的報酬,以及那只打造精致,美奐絕倫的白金手鏈。
它是她僅存的,堪稱美好的回憶。她二十二年的青春歲月,居然貧乏若此,可哀呵!
她的頭一個落腳處是「和平飯店」,然後必須在天朦朦亮前,搭乘泰航,趕往泰北的美斯樂,進行她的第一項鏟奸除惡的任務。
「我們對付的全是一群啃人民骨肉,喝人民血汗錢的黑社會頭目,這是替天行道,不必手軟,更不用有任何罪惡感。」負責訓練她的「上層」導師,一次又一次耳提面命,要她把心放到最狠,把血降到最冷,不達任務誓不苟且偷生。
唐蓉擱好行李,和衣躺在柔軟的彈簧床上,手中把玩著那串手鏈。
五年的日子不算短,在每個難熬的夜里,她拼命回想他的抿嘴淺笑,關懷溫馨的目光,藉以減輕與心靈上的痛楚。
這是串飽含紀念意義的鏈子,然,紀念什麼呢?紀念一段無疾而終,徒留惆悵的情感?還是紀念她坎坷多舛的人生路?
但無論如何,她始終視它為珍寶,它代表著她人生中的第一個男人、第一個奢侈品、第一個有笑有淚的回憶。不管她將來會步向天堂或地獄,她都會牢牢記住,曾經有過一個那樣的男人,在世界的某個角落,等著她去喊他一聲哥哥。
盡避那不是她要的,她仍是感激涕零。
手腕上的表,指著四點一刻,唐蓉一夜無眠,猶精神奕奕。感化院里的醫師說過,她擁有非常人的體力,所以能擔非常人的重擔。
非常人?!哼,好諷刺。
俐落收拾完行李,趕往機場,展開她未知卻絕對驚險重重的殺手生涯。
往曼谷的班機上,鄰座是一位中西混血兒,自稱是香港中文大學的學生,叫杰瑞‧羅。
唐蓉禮貌地朝他微微頷首,立刻別過臉假寐,希望打消他想攀談的念頭。
「你也是到泰國觀光的嗎?」看來他並不死心。堪稱流利的英語,夾雜著廣東腔調。
「可以算是。」五年非常人的磨練,她已月兌胎換骨,變得世故、滑頭而狡詐。
她討厭這種改變,且挺懷念十七歲時候,那個清純、浪漫,有著無邪明眸的自己。但,她無力挽狂瀾,這一切全是造化弄人,連老天爺都愛跟她過不去,尚能如何?
大男孩搔搔後腦勺,不太滿意她的回答,卻很識相地不再追問,只粲然咧著嘴,露出潔白討喜的貝齒,憨憨地笑了笑。
打量她的眼神,和其他不懷好意的男人不同,一樣有熱火和贊嘆,但沒有挑逗,是很真很真的那種。
在這雙眼楮的凝睇下,唐蓉恍惚間回到十七歲那年,當她首次下海,幸運地遇到一個叫伊藤的日本男人……
一見鐘情的喜悅暖化並撫慰她過多且過早飽經滄桑的心,它讓晦暗的人生忽而瞥見一束光芒。五年了,她仍不時在午夜夢回,倉皇驚醒的夢里低呼他的名字。
「你呢?也是去觀光?」唐蓉不願太拂逆他的好意,禮尚往來,反問他一句。
「唔,到清邁看看那里的少數民族,我是人類學系的學生。你知道泰國的少數民族多達十九族,其中最有名的七族包括長頸族、蘇族……」男孩愈說愈興奮。
唐蓉注意到他有雙深情的眼、高挺的鼻梁、適合接吻的優美薄唇, !她沒來由地又想起那個叫伊藤,她首度也將是最後一次下海的第一個恩客……
杰瑞‧羅像打開話匣子似地滔滔不絕,神情舉止一派天真。很像她少不更事的時候……令她不知不覺心疼起來。
「如果你也是單獨一個人,我們何不結伴同行,路上也好有個照應。」他誠摯地邀請,臉上散發著熱切的期待,猶如一個卑微的奴僕,在等候女王的恩準。
「謝謝你的邀請。我不是一個人,有幾名同伴在曼谷飯店等我,我們預備前往普吉島。」一北一南相差十萬八千里,這回他該死心了吧?
唐蓉並非蓄意撒謊,她只是選擇了一個最不傷感情的方法,讓他知難而退。
「喔!」杰瑞失望地眨了下眼,「那太可惜了。」
他一直期望談一個很真很美的戀情,跟一個仿佛遭貶謫凡塵的天使般的女孩。
在這段三、四個小時的航程中,他一度以為自己找到了。
「很高興認識你,但願我們還有見面的機會。」杰瑞靦顏愈深。
「希望是。」曼谷機場紛亂的人潮,迅速沖散他們倆。
唐蓉毫不留戀,遑論難舍之情,她昂首快步,坐上接泊的汽車朝泰國國內機場而去,轉機趕往清邁。
心中不住默禱,千萬別讓她再踫上那個口若懸河,來自香港的混血兒。
上帝首次听見了她的禱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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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邁皇家飯店九○六號房,時間晚上十點整。
唐蓉對著鏡子,換上一襲黑色絲絨低胸禮服,舒適貼身的設計完全展露她曼妙撩人的曲線,妖艷的眉眼是教人難以抗拒的蠱惑。
她對鏡試了各款各樣的笑意,以便在適當的時機使用。因應任務需要,她必須毒如蛇蠍,麗如妖魅。
泰國是外國觀光客的天堂,清邁以北的金三角則是煙癮毒販的金窟。每月由此地運出的毒品,多得令人咋舌,豪華飯店、酒家、夜總會、舞廳、妓院全設了「吸煙區」,有些地方甚至名目張膽貼著「鴉片煙館」。
到此一游只能動口吃、掏錢買貨,不準拍照。
唐蓉鄙夷地皺皺鼻子。今晚「四青物產」總裁在飯店十七樓舉行一個盛大的舞會。
四青物產三名大股東之一的顏立民即是她的目標。
盛大的舞會中,賓客都是泰國上流社會的名人。唐蓉打扮入時,挽著市長的手臂,款步走入舞池。
她的舞姿精采極了,惹火的身段在場中飛旋翩然,是眾所矚目的焦點。身畔圍繞的俊男,一個挽過一個……
水晶燈層層疊疊,如顫動的流蘇,穿走在她周邊的仕女,披掛了一身的南海珍珠、鑽石翡翠,卻全都過猶不及給比了下去,暗淡無光地僅能當個陪襯。
顏立民打著拓展中國商務的旗幟,到泰北來從事毒品買賣,輾轉走私回大陸沿岸,吸食人民的血肉,成就他窮奢極侈的享受。唐蓉以為她在寄懷別館見到的排場,已經是過分豪華的景象;沒想到,顏立民出手更闊綽,大廳內座無虛席,賓客食不厭精,鮑魚只選最昂貴的「兩頭鮑」,魚翅要一條條牙簽一樣粗的金山勾翅,燕窩更是名貴的血燕……
清邁與許多先進國家的大城市相比,並沒有特別繁華富庶或過人之處。相反的,它為了吸引觀光客,勉強保留建築于數百年前現今已一片斑駁的佛寺,和長耳族、長頸族……非人道自虐的少數民族,更是與進步、文明嚴重背道而馳。
可,在私底下,某些幽暗的角落里,它卻特別摩登、特別罪惡、特別黑暗、特別放蕩……
其始作俑者,便是這群嗜血、啃骨、吃干抹淨,利欲薰心的混帳東西!
唐蓉注意到顏立民手捧高腳水晶杯,假裝和某位政要熱烈討論政府新頒布的金融政策,實際上則是拚命拿眼瞅她,她舞到哪,他的目光就跟到哪。
然,大廳另一端,她沒留意到的,還有另一雙眼,更專注地盯視著他兩人。
顏立民五十多歲了吧,看上去頂多四十出頭,個子岸偉,眉宇間潛藏著陰狠霸氣。他有時仰天縱聲大笑,令對方有被玩弄于股掌之上的寒意。
唐蓉轉過來,有意無意地,在他面前經過,不發一語,只凝著美眸挑逗他。
他是個中老手,狡猾的狐狸,心中正盤算著如何追捕獵物。
她有意無意飄漾的萬種風情,逗得顏立民心癢難搔,當他正欲開口攀談時,她已翩然換上另一個舞伴,再度滑入舞池。
雷射燈光閃爍每一具粉雕玉琢的鬢影,瞬間流轉千回,她依然——咦?她不知去向了!
顏立民搖晃著杯中晶瑩透明琥珀色的美酒,微微抬眼,不著痕跡搜索一遍。
不在?!
一時心情大壞,踅回他專屬的貴賓休息室,立刻招來貼身保鑣,務必以最快的速度找回那美艷女子,以及查明她的來歷背景。
保鑣才欠身離開,唐蓉旋即由甬道的天花板夾層躍下——
「嗄?!」一雙灼灼黝亮的瞳仁阻絕她的去路,幽暗中她看不清他的臉,只覺一股懾人的寒氣迎面襲來。
他們倆的距離僅僅一步之遙,只需扣動預藏于吊襪內袖珍手槍的板機,便可以隨時殺人滅口。
但她沒那麼做,只怔愣與他四目交織。她犯了殺手最大的忌諱——優柔寡斷。這若是讓上層知道,她必死無疑。
須臾,那人無言且突兀地執起她的手,瞥了眼雪白細腕上的白金鏈子。
「你是——」她若有所悟。
糟!甬道上有腳步聲傳來。唐蓉急于月兌身,倉卒別過,又覺不該就此離去,她必須殺了他,摒絕後患。
猛回首,那人居然奇跡似地不見人影。!管不了那許多了,先完成任務要緊。匆匆推開雕花房門……更震撼的場面正等著她——他死了!
未聞慘叫、掙扎與槍聲,顏立民卻直挺挺地倒臥床榻,殷紅猶溫的鮮血,自他前胸汩汩直流。
是非之地不宜久留。唐蓉輕巧旋了身,從她潛入的夾層板逃逸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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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干得好,你的酬勞。」中國方面派駐在清邁的連絡人張冀以十分嘉許的口吻,盛贊唐蓉漂亮完成任務。
他遞給她的是一張匯票,「錢已轉入你的帳戶,下一個任務是高坡的兒子高建成。」
「下一個?」這麼快?她連喘息的空檔都沒有。
這趟任務的完成,純屬「意外」,唐蓉可以不要那筆豐厚的酬金,但她必須保住性命,而保命最好的方法即是「既不承認也不否認」。
「上層要你在清邁多待幾天,喏,高建成的資料全在里面,有問題再跟我連絡。」張冀加了句,「三天之內,殺掉他。」
她不能拒絕,仰首干盡杯中酒,緋紅血色立刻漫上她慘白的臉頰。
「沒問題吧?」
「當然。」有也不能說。
甭說開口婉拒,縱使輕蹙一下眉頭,數秒之內就會有顆子彈精準穿透她的咽喉。持槍「銷毀」她的,可能是張冀,也可能是某個躲在暗處的幽靈殺手。
每個殺手均必須時時提高警覺,他們隨時得殺人,也隨時會被殺,他們是死神的部下,鎮日得與恐懼危殆為伍。猶如一頭獵犬,永遠倉皇追逐,永無寧日。
唐蓉斂眉愁眸,沒入黑巷之中。
晚風梳揚她披肩的秀發,長巷闃暗冷寂,巷底一抹幽微光亮照映著她修長蕭索的身影,如一尊駭人卻妖艷的鬼魅……長長的暗影躺落地面,猶不停延伸……
悄無聲息地,另一道黑墨般的暗影重疊上她的。
「誰?」唐蓉靈敏察覺他的存在。
「分贓的。」男人粗壯的手猝不及防攔上她縴細的腰桿,剩余的那只手同時探入她的胸衣,取出張冀交給她的匯票。「這麼多呀,我要一半。」
「你到底是誰?」沒有三兩三,不敢上梁山。唐蓉一身上乘武術可不是白學的。
但見他兩個起落,驟然回旋,招招都顯示出練家子的凌厲身手。
「讓你漁翁得利,大言不慚收下巨額佣金的代罪羔羊。忘了?」這男人來者不善,憑藉得天獨厚的孔武力道,輕易化解唐蓉的攻勢,逼她溫馴伏在他肩上。
是皇家飯店那個突如其來的大漢。唐蓉認得他的眼,和他始終從容自若的喘息。可怕的對手!
原來他是趕來分一杯羹的,不過,他對她手腕上的鏈子,興趣似乎更濃。
「要多少錢盡避開口,何必故弄玄虛。」唐蓉憤怒甩開他緊抓著她的手,卻徒然惹來他更使勁的箝制。
「全部,包括你。」那男子找著她的唇瓣,以匪夷所思的激情擁吻她。
唐蓉呆掉了,二十二年的生命,感情世界仍處單戀階段,委實沒有足夠的經驗應付這突如其來的場面。
在感化院時,每日受完嚴酷的訓練,回到宿舍躺在床上等待入睡時,她會給自己一段時間,自由自在地幻想與伊藤的初吻,溫柔纏綿的擁抱,想像在他厚重冬衣下的寬廣肩膀和扎實的肌肉,他擁抱的力量一定激越野烈得令人血脈逆流,心緒狂跳吧,就像現在……
唐蓉驀地一凜,奮力擅起頭,直視他的眉眼,「你是——」是他?
伊藤沒有放手的打算,以一記瘋狂綢繆的吻,默認他的真實身分。
「不,別——」她是天地難容的殺手,她沒有愛的自由。
「你欠我的。」即便飛逝了將近兩千個日子,他猶無法忘懷這個他花三百美金買下初夜的女子。
那日她不該爽約的,害他損失得更多,她應該做點補償才合乎公平原則。
「可……你說認我當妹妹。」被風掠起飛揚的發絲,飄散著甜蜜的香味,臉蛋因緊張亢奮紅得像個水蜜桃,仿佛輕輕咬下去就會滲出糖汁來。
任何正常男人面對如此秀色可餐的女人,難免會做出離經叛道的行為。
「確定是我說的?」天!那絕對是他說過最愚不可及的話。「OK,我收回。」
話一出口,如覆水難收,談何容易?
「來不及了。」她對他的思念化成一根利刺,深深刺進她的心髒,從沒有一種情感可以刺得她如此痛不欲生。
她在上蒼捉弄下成了一名殺手,不能有愛有淚、沒有自我的殺手。他們注定了須以悲劇收場。
「這得由我決定。」他將她推向牆垣,兩臂為鎖圈住她。「告訴我你的組織。」
唐蓉囁嚅著,間不容發的環伺,令她胸口一窒,亂了方寸。長達四年多非常人的訓練,在這一刻險些要瓦解掉。
極端混亂之下,忽地一道靈光閃過。她踮起腳尖,主動吮住他兩片教她魂牽夢系的薄唇,然後萬不得已,狠下心來,用力一咬……
伊藤驚詫方定,她已趁隙覓地逃逸。走得干淨俐落,未留半點痕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