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準離開是什麼意思?」小蠻以為接受流川駿野大半天的盤問,應該已經去除他心中的疑慮。
「少主交待,殺害大少爺的凶手沒抓到以前,任何人都不許離開‘都銀台’。」宮崎彥好奇極了,怎麼才一天一夜,她竟換了一個人似的,昨兒個她猶病奄奄,虛弱癱軟得連說話的力氣都沒有;今兒個卻已活蹦亂跳,神采奕奕。
「你們想軟禁我?早知道你們不安好心,我寧可死在荒郊野外也不願跟著到這兒來,我娘見我一天一夜沒回去一定急死了,算什麼英雄好漢。」她跌在台階上,頭臉埋入兩臂之中,肩膀微微顫抖,不時傳出抽咽的聲音。
強行要她留住「都銀台」似乎真的有以大欺小的嫌疑,但是少主的命令他又不得不遵守,怎麼辦呢?
「你娘住哪兒,我幫你去知會她一聲好了。」如果她娘願意,一並接進府里住也不成問題,反正「都銀台」大得很,多住一、二十個人,仍綽綽有余。
「誰曉得你是不是黃鼠狼給雞拜年?我信不過你也不希罕你幫忙。」她陡地站起來,朝宮崎彥扮個鬼臉,怒氣沖沖地折回寢房。忽地,不知道想起什麼,又轉回長廊。「我手臂的傷,需要天天換藥,你可以答應讓我出去一、兩個時辰再回來嗎?」無論如何她都要想辦法和靖弟取得聯系,讓「立雪園」的人知道她平安無事,只是暫時行動不自由而已。
「從這兒到城外最近一家藥鋪莫七、八里路,甭說一、兩個時辰,即便四個時辰,依你的傷勢,恐怕也無法往返。」宮崎彥老早幫她準備好了金創藥,只是尚來不及告訴她。「還是我家少主自研制的傷藥,對于創傷尤具神效,我找一名侍女替你敷上。美黛!」
嗒!真的有這號人物?
小蠻目瞪口呆地盯著巧笑盈盈走來的侍女,霎時背脊一陣冷涼。
「宮崎先生,小蠻小姐。」美黛擁有東洋女子特殊的溫柔婉約,眉間唇畔一團和氣,看了就教人打從心里喜歡。
「你街道該怎麼做?」
「奴婢明白。」她接過藥瓶,「你傷的是手臂,宮崎先生請回,二少爺在前廳等候著,說有重要事情跟您商量。」
小蠻驚覺她的力道奇大,擬于得她的手臂微微發疼。這哪叫「扶」,根本是「押」好個身懷絕技的侍女!
「都銀台」的丫環個個都像她這麼孔武有力嗎?小蠻不自覺地充滿危機感。
「見過大小姐。」一進入寢房,美黛卻恭謹地躍然伏在榻前。
「你是……」此名女子她先前沒見過,來歷可疑。
「奴婢是靖少爺派來接應大小姐的,靖少爺吩咐,請大小姐一並解決流川駿野,為立雪園永除後患。」十年來,「立雪園」和「都銀台」為了三河口的四處屬地,爭戰不斷,兩方幾乎成了宿敵,非拼個你死我活不肯罷休。
其實說穿了,僵持不下的只是流川健和跟北條秀次而已,小蠻不了解她弟弟怎麼突然要她連流川駿野一並除掉,他們說好不濫殺無辜的呀!
十三年前,流川駿野的父親因誤中小蠻她爹織田信玄設下的陷阱,身負重傷,江湖上還曾一度傳言,他已命喪黃泉。
流川駿野為報父仇,數度潛潛入「立雪園」,圖謀織田信玄。幸好小蠻的母親朱雩妮深諳醫理,費時一個月,總算從鬼門關將流川吉都硬給救回來,這才消除了一場血腥殺戮。
若干年前,織田信玄偕同妻子朱雩妮遠赴中原,尋找失散多年的兄姊,將「立雪園」的大權交予手下大將北條秀次,並囑咐他好生照顧小蠻和靖兒。
怎知,他們才離去半年,北條秀次便派人暗中奪取流川氏在三河口的屬地。雙方沖突日益擴大,流川健和不甘示弱,改以更殘酷的手段反擊,于是你來我往,各自造成相當嚴重的損傷。
小蠻當時年僅十余歲,對「立雪園」外的風風雨雨,毫無所悉,僅憑北條秀次和侍女們的描述,約略知曉流川健和些許下流的行經。
但野心勃勃的北條秀次卻積極地將她訓練成武功超凡的冷面殺手,他算準了昨夜是流川健和成親的好日子,便唆使小蠻假裝負傷,以博得宮崎彥等人的同情,順利將她協入「都銀台」,好伺機解決流程健鎊。
然而人算不如天算。她還沒來得及下手,流川健和即已一命歸陰,害她意外而且倒楣被留置地「都銀台」。
而今她弟弟織田靖更匪夷所思地要她「一並」除掉流川駿野。一並?流川健和斷氣未滿一晝夜,他從何得到這項消息?這名叫美黛的侍女,又是何時混進「都銀台」?憑什麼認定流川健和一定是她殺的?
有問題?
小蠻若有所思地抿著小嘴,好一會兒才結結巴巴道︰「你……你別害我,我只是……只是一個又窮又病的小甭女,哪……哪是什麼大小姐?我只會……拿菜刀……做……做好吃的菜肴,解……解決雞鴨鵝,哪……哪有本事去……去解決……那個……你說他叫什麼來著?」她對流川世家的認識,僅僅來自北條秀次口中,若非在三河口罔崎城見過流川健和,她勢必得按圖索驥,找個半死都有辦法發現「目標」所在。
至于流川駿野就實在抱歉,她真的一點概念都沒有。自昨晚到今晨,她對他的印象只有八個字「神出鬼沒,冷洌無情」。
「大小姐莫非是懷疑美黛?」為取信于她,美黛大刺刺地撩起和服下擺,露出一雙白皙圓潤的美腿。「大小姐請看。」
看哪里?
小蠻讓她豪放的澮,羞得俏臉通紅,明眸拼命往兩旁滴溜溜地打轉,就是不好意思停在她腿上。
「這里。」擔心小蠻看不清楚,她索性將裙裾再掀高點。
矣唉!非禮勿視,這是做什麼呢?
嘿!有字也,她……居然在柔細的大腿上刻了一個「靖」字?!
「美黛對天發誓,今生今世都是靖少爺的人。」她認真的表情,不容他人有丁點懷疑。
即便如此,又能證明什麼呢?
小蠻和靖是一對雙胞胎姐弟,她今年方滿十五,她弟弟自然也仍是個半大不小的少年郎,然美黛?她雖秀麗可人,仿佛清純稚女敕,可總有二十出頭了吧,一個女人再佯裝、再扮小,那雙眼楮還是會不小心泄露關于年齡的秘密。小蠻眸光銳利,兩下子就瞧出她眼尾有淡淡的紋路。
一個花樣年華的女子,沒道理愛上個乳臭未干的小伙子,還愛得那麼義無反顧?
可疑,太可疑了。
靖弟什麼時候變得那麼迷人了,她怎麼不知道?
小蠻決定在真相沒弄清楚以前,仍舊繼續裝瘋賣傻。
「那個靖少爺是對你恩重如山,還是生得英俊挺拔?要死心塌地愛上一個人並不容易。」比如她,忙著長大都來不及了,哪有時間去攪和這種費神「傷身」的事情。
「大小姐,您一逕隔著肚皮說話,教美黛怎麼跟您商量機密大事?」她氣憤地口角生嗔跌倚在薄團上。
「小蠻只知道料理跟火候,針線縫紉勉強也可以應付。‘機密大事’我娘沒有教過,還是還要跟我商量比較好,反正我一竅不通,說了也等于白說。」守口如瓶是殺手第一條戒律,她十歲的時候,表叔荻原定岳就曾告訴過她。
「料理跟火候?」堂堂「立雪園」的大小姐懂得烹飪技巧,你騙誰?
「對呀,我做的菜一級棒,以前在三河口時,我跟我就在罔崎城內開了一家小食鋪,生意好得不得了,可惜松平來了一群浪人,把我們的食鋪砸了,錢搶了,還砍傷我的手臂。」應景地,小蠻滴下兩顆晶瑩的淚珠,增加「故事」的可信度。
她的廚藝得自「立雪園」總管阿發的真傳,無論煎、煮、炒、炸,樣樣都不含糊;前前荻原表叔的母親到「立雪園」小住,更將精堪的中華料理傳授給她,讓她成為名副其實的大廚師。
美黛定定的望著她,企圖從她的語句中找出破綻,但……
難道她的「主子」弄錯了?
「既然大小姐抵死不肯承認,美黛也無話可說。」她取出金創藥,細心謹慎地替她敷上,扎好白布帶子後,眼楮怔怔地盯著小蠻肘上嫣紅欲滴的朱砂痣發愣。「這是與生俱來的?」
「是啊?」普天之下,除了她父母和靖弟,應該沒有人見過這顆小紅痣。
美黛點點頭,似笑非笑地︰
「如果真是美黛認錯人,煩請小蠻小姐,千萬別將我們談話的內容泄露出去。」她誠摯地懇求。
「一定。這種話一旦傳了出去,你我恐將惹來殺身之禍,所以勸你……下次先搞清楚對象再透露‘機密大事’否則冤枉別人,自己也可能種下禍根。」第一個饒不了她的就是流川駿野,小蠻到瑞只要一想起他凶巴巴的樣子,就毛骨悚然。
「是,多謝您好意提醒。」
「不客氣。」望著她婀娜的背影緩緩移向長廊盡頭,小蠻思緒頓時復雜得無從理會。
美黛不是靖弟派來的,她十分肯定這一點。
但誰又能一個晚上就查出她的底細?唉!堂堂一名殺手,居然不到四個時辰就被人家識破身分,真是跌股跌倒外婆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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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黛不是值得深交的朋友,一定是她把消息透露給流川駿野,才會害她劍傷剛剛結痂而已,就被命令到廚房幫忙。
本來煮菜也沒什麼,但是一想到是要做給那個只會對她大吼大叫的男人吃,她就心不甘情不願。
「听說你技藝高超?」廚房賴永大娘用諷刺且嫉妒的口吻詢問她。
「哪里,只是懂點皮毛,希望別礙著大娘就萬幸了。」謙卑永遠是獲得友誼的不二法門。瞧,賴永大娘馬上笑逐顏開。伸出友善的雙臂,準備接納她。
「那就先過來幫我切菜。」今天的主菜是新鮮紅鯛,這種魚類肉質鮮美,適合刺身、清蒸和煨湯。
廚房共有二十一名人手,分別負責配菜,雕飾、冼菜,以及跑堂。
賴永大娘見小蠻刀法純熟地將三條偌大的紅鯛斜切去骨、剔刺,心中已暗暗佩服她果然有兩把刷子,當場決定,試她一試。
「今天我人不舒服,想請你代勞,做八菜二湯,供駿野少爺當午膳。」
「就我一個人?」此時已時已過,離午時正僅剩半個時辰。嘿!這歐巴桑存心考驗她喔!
「我盡力便是。」小蠻不敢多作拖延,立即抄刀執鏟,指揮若定。
在「立雪園」她是出名的嘴刁老號,由于老是嫌棄別人做的東西不好吃,偏又好吃得緊,不得已勉強自己三不五時洗手作羹湯,如此這般竟也練就一身的「大將之風」。
離午時尚差半柱香,廚櫃上已琳瑯滿目擺上中日合壁的刺身、金玉滿堂、龍鳳呈祥、花開富貴……一共「嘟嘟好」八菜二湯,還外帶粉蒸圓當甜點,和一大盤雕刻得美侖美奐的素果。
初試啼聲的丑小鴨立即獲得滿堂彩。
包括賴永大娘,個個向她堅起大拇指,且非常克制、用力地猛咽口水。
「端出去。」賴永大娘于驚訝之中。作出最英明的判斷,好吃的菜肴一定要趁熱吃。
「大娘見笑了。」抹去額間的汗水,小蠻拉過一把竹凳歇歇腳。
「太過謙虛就是虛偽。」賴永大娘頗不高興她的「皮毛」居然比她三十年功力還要好。「你幾歲開始學烹調?」
「十二歲。」她據實以告,這種事沒啥好隱瞞的。
「今年多大?」
「十五。」
十五?槌胸!槌胸!區區三年便有如此道行,簡直氣死人。矣!好想吐一盆血淹死她。
賴永大娘退往「壁角」掙扎許久,才把一腔怒火加妒火澆熄得只余灰盡,訥訥地走到小蠻面前「不恥下問」︰「你想收徒弟嗎?」此言一出,旋即引起一片嘩然。
「別折煞我了,這種小把戲頂多只夠跟大娘切磋、琢磨,當然,前提是如果蒙大娘瞧得起的話。」小蠻雖然「芒齡」才十五,其圓滑,狡詐的程度絕對有三十年的功力。
虧賴永大娘已經是五十多歲的「老先覺」了,竟然還是被她的油腔滑調哄得服服帖帖,一張闊嘴硬是笑得合不攏。
「好好,以後我們沒事就來切磋手藝,大娘絕不藏私,你教我一招,我就授你一技,咱們誰也不佔誰的便宜。」
「感激之至。」小蠻粲然一笑,頰間梨窩盈盈仿佛可以盛酒。
賴永大娘這才驚覺她長得挺標致的,就是太瘦了,這麼單薄有違大廚本色,非強迫她努力加餐飯,多長幾斤肉不可。
「大娘,不好了。」侍女麗子倉皇沖進廚房。
「怎麼,那菜不合駿野少爺的口味?」
「不,不是,少爺和宮崎先生他們反菜吃得精光,還叫小蠻小姐立方到大廳去。」
「去做什麼?」巧婦難為無米之炊,她可沒本事當場變桌酒菜出來給他們吃。
「別怕,大概是少爺想獎賞你。」她在「都銀台」四十年,從小看著流川駿野長大,從來沒見他胃口這麼好過。縱使居喪期間,胃口大開,實在不是件光彩的事,她還是忍不住要竊喜一秋,誰叫少主待她恩重如山。
「我寧可不要獎賞也不要見他,他的樣子好凶。」小蠻拉著賴永大娘的手,露出可憐兮兮的眸光。
「傻孩子,少爺又不是壞人,他是標準的面惡心善,你住久一點就會了解。」在賴永大娘眼里,流川駿野可是打著燈籠也找不到的主子。
她是廚娘兼女乃娘,一身視少主如已出,試想有哪個做娘的會嫌棄自己的孩子?就算他真的有點壞,或則……壞得可能還滿澈底的。
「那你去,你告訴他那些菜肴是你一手包辦,我只是從旁協助而已。」小蠻對他仍是余悸猶存。
「來不及了,少爺問我的時候,我一五一十全說了。」麗子還夸張地添油加醋,幾乎把小蠻給捧上天了。
「所以我是非不可。」
在眾人強大壓力下,小蠻才垂頭喪氣,拖拖拉拉地走向大廳,去見那頭冷血猛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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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廳上。
只余流川駿野冷冷注視著手腳無惜,屈居下首的小蠻。
「站起來。」他倨傲地命令她。
虎落平陽被犬欺。
小蠻忍著怒氣,依言垂立在屏風旁,臉面微側,慍怒地不肯正眼瞧他。
「把臉轉過來。」威嚴的喝斥,教他不乖乖听話也難。
不,絕不!
小蠻堂堂抽一口涼氣上來,堅持保留所剩無多的尊嚴。
「為什麼不敢看我,心虛?」他的嗓音順著鑽入窗孔的冷風掃過去,陰郁的眉宇更顯狂妄。
「才不是!」她長這麼大,沒被人在數天之中吼這麼多次過,鼻子一酸,居然淌下下斗大的淚珠。「人家又沒做錯事。」
「有沒有你自己心里有數。」他不會因為幾滴眼淚,就排除她行刺流川健和的可能性。
這女子可以把豆腐切得跟紙一樣薄,想當然爾她的刀法一定令人嘆為觀止。
「那你可不干脆殺了我,反正我福薄命賤,性命比只螻蟻還不如。」這里的「老頭子」專門喜歡欺負小女孩,都怪秀次大叔用話激她,害她把持不住傻呼呼地自告奮勇。完了!看來「立雪園」回不去了,連小命都朝不保夕。
「求死?容易。」流川駿野驀地一躍而起,環臂扣住小蠻的縴腰,兩個縱落已跨騎在廊外的馬背上。
「好疼!」他手勁奇大,險些扭斷她僅供盈盈一握的柳腰。
「裝蒜!」他將她置于座前,兩腿奮力夾向馬月復,一邊狂嘯震耳,那碩大威猛的「黑神駒」已然絕塵前馳,隱入蔽日黃沙中。
小蠻的騎術不亞于任何征戰沙場的武士,但這節骨眼也只好假裝心悸膽寒,過度受驚。
怕?
流川駿野冷凝殊不知,不得不贊嘆她表演的功夫也是一號。
料想她是不見棺材不落淚。傾力提起韁繩,迫使黑神駒加速到最頂點,直沖瀕臨梅川大河的懸崖峭壁上。
眼見即將俯沖入河,他才緊急勒住坐騎,讓小蠻經歷一場驚心動魄的死亡游戲。
「你……你想做什麼?」小蠻花容失色。
兩手死命抓著他的衣袖,怕他發起狠來,將她丟到湍急深不見底的河流里去。
「告訴我,你是怎麼做到的,又為什麼要那麼做?」那晚他瞥見小蠻足尖沾有血跡,廊下、沿上亦有淺淺帶血的足印,不禁疑竇葉生。
她不會是個尋常的廚娘,那樣凌厲精準的刀法,必然出自行家之手。可惜她太女敕了,女敕得破綻百出,猶不自知。
哼!唯有傻瓜才敢在他「劍南樓主」面前班門弄斧,恣意妄為。
她必須為她無知、幼稚卻可恨的行為負責。
「做什麼?辦一桌豐盛的酒席嗎?那是大娘教我做的,你不喜歡?」她邊拖延時間,邊目測這樣深長的崖頂,憑自己還算上乘的輕功,是否足以死里逃生?
「再敢顧左右而言他,休怪我施狠招。」嫌惡地拂開她緊握的小手,用力按壓她的小腦袋,要她正視迫切的危殆。
「我沒有,我真的沒有……以我這點微不足道的功夫,哪有本事殺人?!啊──」天,他竟然將她半個身子拎在空中。天殺的臭男人!
「說是不說?」洶涌澎湃的激流,每沖擊岩石便發出怒吼般的聲響,一如他驃野烈的咆哮,具有令人魂飛魄散的功效。
小蠻咬緊牙關,一再提醒自己得沉住氣,冷靜以對;然而一波一波的催逼,理智都快喪失了,遑論沉著應付。
「我說。」他是個可怕的惡魔,一只手擒著她的背心,猶能擲握自如,識時務者為俊杰,還是明哲保身要緊。「我承認,我的確意圖謀刺那婬賊──」
「放肆!」即便流川健和待他不仁,他仍視他為手中至親,凱容她任意詆毀。
「否認並不能改變事實,你兄長的為人你應該最清楚,搗住我的嘴巴,就能杜悠悠眾口嗎?」驟然疾掠的寒風,刮得她粉女敕的小臉蛋像被細竹鞭打似的,疼痛欲裂。
胡亂揮舞的兩手,幸運地扯住他那隨風鼓舞的衣袂,她合使盡渾身的力氣,將身子支起,但因為力道沒拿捏好,一不小心跌仰而下,栽進他懷里去。
「對……對不起。」小蠻倉促單手頂住他的胸膛,迅速拉開彼此的距離。
她笨拙的求生舉動並沒引起他多大興趣,只冷睨一眼,便飛身將她拖下馬,丟擲在懸崖邊。
「誰派你來的?」他轉身面向河,黑黝的眸子平眺遠方,蓄意漠視她的存在。
「沒人派我來,我是──」她不會拖累秀次叔,也絕不能將靖弟拖下水,一人做事一人當,何況她根本什麼還沒做,他沒理由濫殺無辜。
「是織田信玄還是北條秀次?」流川駿野沒耐性听她廢話連篇,干脆直指核心,要她罩子放亮,別瑞胡扯亂道。
「那……那兩個人是誰?我……」
「織田蠻!」他火冒三丈,狡然扣住她的咽喉,逼近她的眼瞼,濃烈的男性氣息,直拂她的眼鼻,教她慌亂得心緒狂跳。
「你怎……怎……怎麼知……知道?」囁嚅地反問後,才赫然意識到自己自曝身分。
「哼!」他不願說明,思緒快速飄回十三年前,某日黃昏,又匆匆牽回眼前,竟難以名狀地一陣顫動。
「大叔?」他的神情變得好奇怪,該不會是思索著如何解決她吧?
連番凶險,把小蠻嚇得六神無主,只懂得緊抓住他,無論如何不能讓他把自己丟在這荒郊野外,可推往汪洋激流中去喂魚。
「嗯?」她叫他什麼來著?
叫大叔不對嗎?小蠻自認家教良好,從小就很懂禮貌;這可惡又壞心的中年男子,至少長她十歲二十歲,不叫大叔叫什麼?
「既然你認得家父,想必了解家父的為人,他若有必除掉令兄,絕不可能派我這蹩腳的殺手到‘都銀台’來丟人現眼。」虧她還自封「炙焰殺手」,僅出第三趟任務,就被折翅,真是有辱家門。
小蠻自責地咬著下唇,恨不得狠敲三百下腦袋做為懲罰。
「你的身手夠好的了。」流川駿野難得贊美人,這可是肺腑之言。
只怪她倒楣,遇見了他,而他,正好十三年前潛進「立雪園」預備謀刺織田信玄,卻陰錯陽差救了她一條小命的那名少年。
歲月飛逝如白駒過隙,十三年了?
他從慘綠少年一躍而為大叔。大叔?為什麼這樣的尊稱讓他百味雜陳。
「不是你爹,那就是北條秀次派你來的?」他雖遠在劍南,卻也風聞北條秀次和流川健和鬧得不可開交,除了他,他想不出還有誰會處心積慮,下此毒手。
流川健和死狀奇慘無比,這名小娃兒心腸居然如此歹毒,萬萬不可饒恕。
他橫向她清純的小臉蛋,怒焰越烈。
「不,是我自己找上門的,沒有任何人指使我,你看不出來嗎?我已經夠大到可以獨立自主了。」搞不懂他為什麼非要縴罪名給旁人,難道她長得一副很容易被人操控的樣子?
「你?」他不同意這種說法,瞧她骨瘦如柴,發育不全的身子,怎麼看都像個小女圭女圭。
流川健和風流成性,但對像她長相平庸的丑丫頭是不會興趣的;所以她根本沒理由恨他,而且還恨到非殺他不可的地步。
「對呀!」小蠻用力點頭以增加可信度。「我裝病混進‘都銀台’,本想趁夜謀刺那婬──呃……你兄長。」她慌忙吐著舌頭,把口邊的話吞進去,避免禍從口出。「可是,昨晚當我到達‘銀雪齊’,才發現他和新婚的侍妾及侍女全都死了。我可以發誓,我真的沒殺他們。」
「我不信。」言詞閃爍,如何取信于人?
流川駿野甩動衣袖,將她善戰逼落崖底。
小蠻惶恐失措,他卻視而不見,絲毫無動于衷。
「那……要怎樣你才肯相信?」她真的沒殺人嘛!
這男人的腦袋是泥巴做的,一點智慧都沒有。
「坦白招供。」
「我已經夠坦白了呀!」
「死鴨子嘴硬。」他懶得再浪費唇舌和她周旋,轉身重新躍回馬背。
「喂!你別走!」
她的聲音在孤孑地飄蕩,片片碎碎地落入河中……
流川駿野對她的乞求、呼喊完全不予理會,殘酷地揚長而去。
小蠻垮著雙肩,委頓在巨岩上,欲哭無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