絕世風流(上) 第6章(2)

此後,在陪同蘭大人巡察時,馮君石從未提及石牆、軍墟、山洞藏糧等事。直到幾天後,欽差大人一行轉往廣州都督府,當地各官吏才松了口氣,各自回府。

馮融立刻趕回羅洲,為兒子的親事做最後的準備。馮君石則忙于整軍。

這次欽差大人帶給他的好事不僅是娶妻聖諭,還將被冉隆升剝奪的兵權交還給他。于是,原屬高涼郡太守府的府軍重新回到良德。

當他與正值壯年的隊長藍谷和與自己同齡的副隊長孟大山見面交談後,知道他們是可以信賴的伙伴。而對冉隆升的懶惰專橫早已厭倦的他們,不僅對勤勉和藹的馮君石心存敬意,對充滿活力的高涼太守府也感到很滿意。

有了這支五十多人的軍隊,太守府的護衛得到加強,附近的部落也更加平靜。

看著在太守府後坪訓練的護衛隊,馮君石既高興,也對驟然降至的清閑很不慣,便對從回來後顯得有點心事重重的董浩說︰「這閑日子好像很無聊。」

「是啊,每天只能數數頭發。」

他幽默的回答讓馮君石一笑,問他︰「有什麼心事嗎?」

「沒有,我會有什麼心事?」他的回答快速而干脆。

馮君石看著他閃避的眼神,淡淡地說︰「那好,跟我去雷峒村吧。」

「沒用的,娶親前你倔強的未婚妻是不會見你的。」

馮君石咧嘴一笑。「她不見我,我去見她總可以吧。」

董浩臉上出現了笑意。「說得也是,礁岩不動,流水常繞。只不過大人這是反其道而行之,成了‘流水自流,礁岩常隨’。」

馮君石豁達地說︰「流水也好,礁山石也罷,她是女中豪杰,能終生相伴,是我前世修來的褔,我會好好珍惜她。」

見他如此,董浩說︰「你對她情深義重,只希望女酋長不要辜負了你。」

「不會的。」他拍拍胸月復。「如果不是她,我這身骨頭恐怕早廢了。」

回來後,董浩已听他說過墜河遇險,秘洞藏糧及營冼氏找回「一劍平天」等事情,對百合危難中救了好友一事心懷感激,因此不再多說,陪他前往雷峒村。

村里洋溢著喜慶氣氛,人們一邊忙碌地為大都老家的婚宴做準備,一邊議論著各種與喜事有關的消息,尤其女人們說得最多的,就是酋長親自挑選的大妗姐,因為那個專門送新娘出閣的女人將因此兩地位大升。

馮君石雖沒見到百合,但大都老和村民們的熱情接待和隨處可見的歡樂氣氛,深深感染著他,令他十分開心。

***

五月末,選擇了一個安床設位的吉日,馮融派管家鄧叔帶了幾個馮家僕佣,送來馮君石行大婚時要穿的衣物,並布置新房、裝點喜轎。

青瓦灰牆的太守府因懸掛了喜帳、紅燈籠而變得喜氣洋洋,可是董浩卻覺得心神不寧。這天傍晚,他問馮君石︰「你有沒有覺得奇怪,最近百合酋長不肯見你,就連碧籮那個屬猴子的小妞也避而不見了?」

「有什麼好奇怪的?婚前新人不見面本是風俗,而且她也不是沒見我,只是不單獨見面而已。至于碧籮,我想她終于清醒了。」沉浸在即將做新郎的快樂中,自信的馮君石絲毫沒有朋友那樣的擔憂。

董浩搖搖頭。「不可能,那個小丫頭認定的事不會那麼容易改變。」

馮君石笑道︰「她還是個小孩子,哪有那麼固執?你到底在擔心什麼?」

「我也說不清,就是覺得太安靜了,這不像是她。」他皺著眉頭說︰「就算百合酋長因識大體、明大義而不敢抗旨拒婚,碧籮也不可能這麼平靜快樂地放棄你。連大都老都說她最近很開心,還乖得出奇,這實在不像她。」

「你真的這麼了解她?」

董浩眉頭擰得更緊了。「我也不知道見鬼的怎麼回事,就是覺得很了解她。」

「是嗎?」馮君石沉思地看著他。「這方面我相信你有足夠的經驗,那何不替我去查查,看她最近在做什麼。」

「那正是我想做的,但願她不要作怪才好。」董浩嘀咕著,心里確實在為那個小女孩煩惱,而他所有的煩惱都源自于對好朋友的關心。

他們相識多年,他深知馮君石是個重尊嚴,生活嚴謹,極有自制力的聰明人。在秦淮河紙醉金迷的花花世界里,在送往迎來的官場內混了那麼多年,從未見他對哪個女人動過心。他知道,好友那樣做絕不僅僅是出于政治上的考慮——從馮冼聯姻中謀求高涼地區的穩定,而是因為他真心喜歡那位女酋長。

對此,他衷心祝褔他,希望他好事能成。

可是,看著好友即將心想事成,娶得如意新娘時,他卻又在擔心,因為冼氏姊妹的表現太出人意外。

姊姊的表現尚可理解,但妹妹,那個曾毫無理性地糾纏君石,口口聲聲宣稱喜歡他、要嫁給他的女孩,如今面對心上人即將迎娶別人,卻灑月兌得根本不予理會,還每天那麼開心地玩耍,這實在很不正常。

然而他什麼都查不出來,因為碧籮除了開口不提姊姊的婚事外,一切正常。

看來她真是迫于聖旨放棄了追求所愛,而自己確實反應過度了。可是,盡避如此,甚至連馮君石還拿這件事取笑了他一番,但他心中的某個地方仍感到不安。

六月六終于到了,這是百越人慶賀第一季稻谷收割的重要日子,加上今年時逢酋長出閣,這個節日變得更加熱鬧。

清晨,附近各部的族人按照慣例,身穿色彩斑爛的直筒套衫,身上插著紙制彩旗,抬著被捆住的公雞,敲鑼打鼓,邊舞邊唱,以獨特的形式祭拜神靈,祈求天神保佑新人幸褔美滿,保佑村寨年年風調雨順,作物豐收。

當各方人馬匯集電峒村時,大都老親自敲響了太陽銅鼓,在祭師引領下人們念咒語,繞田壩,將染著牲血的白色三角旗插在路邊和田角,以示驅災除邪,迎送新人平安和順。儀式完成後,眾人在雷峒村吃飯休息,等待稍晚婚禮的到來。

晌午過後,馮家吹吹打打,快樂無比的迎親隊伍出現在由良德到雷峒村的山道上,隊伍中最醒目的自然是那頂冠了彩鳳文飾的大紅喜轎,和騎在馬上,身著一身黑色綢衫,胸前披掛著大紅錦緞的新郎馮君石。

他策馬走在喜轎前,不時回頭看看身後的轎子,雖然知道現在里頭還是空的,但每看一眼,他心里都充滿了甜蜜的感覺。

「大人,你看那兒。」跟隨他前來迎親的藍谷眼尖,看到山坡上奔來的人。

他轉頭,見午飯後即先行前往雷峒村的董浩正從坡頂奔下,感到奇怪,可還沒來得及問,董浩已陰沉著臉佇立在他的馬前。

看到他冷峻的目光,馮君石即知有事,立刻下馬問他。「發生了什麼事?」

董浩看看他身後浩浩蕩蕩的迎親隊伍,指著身後的山坡。「到那兒去說。」

馮君石也不多問,要藍谷一起尾隨他走上山坡。這里四處無遮掩,只要有人出現就能立刻看見。對他如此謹慎的態度,馮君石自然感到緊張。

「到底是什麼事?」

「你還是先坐下吧,我可不想看到你暈倒。」董浩試圖讓他放松。

心里一顫,他冷靜地說︰「無論什麼事,我都不會暈倒,說吧。」

「你今天迎娶的新娘不是冼百合!」

他開門見山的一句話讓馮君石猶如五雷轟頂,心髒彷佛停止了跳動。

「那是誰?」他低沉地問,其實心里已有答案。

「碧籮!」董浩嘆了口氣。「我就一直覺得不安,所以今天一到大都老家,就利用眾人祭祀的機會溜上樓,偷听到碧籮與大妗姐的對話,才知道她們姊妹倆對調了身分,冼百合黎明時就離開家了。」

听他說完,馮君石居然笑了。「這個‘調換計’一定是百合的杰作!」

董浩瞪著他。「你竟然笑得出來?她們在耍弄你哪!」

馮君石笑容微斂,下顎肌肉抽動,克制著向他傾吐內心失望與憤怒的沖動,解上的紅綢緞攥在手里,冷靜地說︰「她們沒有成功,不是嗎?」

「如果不是我偷听到這個陰謀,她們就成功了。」

「不會的,就算你沒有偷听到這個秘密,我也會在看到她時發現,到那時,難堪的絕不僅僅我一人。」他站起身,深邃的目光掃過連綿不斷的群山。「我絕不會讓她舒舒服服地躲起來。」

董浩焦慮地問︰「你打算怎麼做?」

「拿出你的本事,幫我查出她的下落,我們在大都老家會合。」

「沒問題。」董浩自信地說著,拔腿便走了。

馮君石走下山坡,歡樂悅耳的喜樂已經停了,等候他的人們用好奇而憂慮的目光迎接著他。看著那頂不久前還帶給他甜蜜幻想的漂亮喜轎,他的心刺痛,隨即一股怒氣由心底竄起︰這樣無禮的戲弄和拋棄,他絕不接受!

他走到老管家身前,忍住心里的憤怒和屈辱感,將紅綢緞遞給他,冷靜地說︰「鄧叔,今天的迎親先行取消,你帶大家回去吧,告訴我爹,因為百合那邊有些問題,婚禮延後。」

閱歷豐富的鄧叔由董浩出現就看出了問題,因此沒有多問,收起紅綢緞安慰他道︰「少爺不必焦慮,好事多磨嘛。老爺那里我會照顧,請少爺放心。」

老僕的溫言細語讓他心里頓時百感交集,他知道迎親前新娘突然變卦,這對一向注重家教門風的父親會是多麼大的打擊,而他自己——風流倜儻的少年郎,第一次嘗到被人拋棄和玩弄的滋味,心里同樣不好受。

但他不會就此被打敗。他努力擺出輕松的樣子。「沒錯,好事多磨。這事不過是緩後再辦,大家不必垂頭喪氣的。今天正是六月六,吹吹打打祭祭神,求個風調雨順吧。」又對身邊的藍谷說︰「你帶大家先回去。」

「大人打算怎麼辦?」藍谷十分欽佩他的冷靜與克制,很少有男人能在處于他這種狀況時,還保持良好的氣度。

「我恐怕得花些時間尋找逃妻。」他玩笑似地道︰「太守府暫時交給你,你得認真履行職責,如果有任何急事,立即派人送信給我,我的行蹤大都老會知道。」

「大人身邊總得有人使喚才行,我找個人跟隨大人吧。」

「行,就阿宏吧。」馮君石對站在鄧叔身邊的年輕人說︰「你跟我來。」

當看到他獨自前來時,大都老和村民們都很詫異,而當他在樓上將事情始末對大都老和幾位長老說出後,大都老爆發的怒氣讓他震驚不已。

只見他猛地站起,不容勸說地來到新娘房前。「騰」地一聲踢開了門。

屋里的新娘已經裝扮完畢,一襲婚衣、一頂蓋頭將她的面目遮掩,但由她突然從凳子上跳起及她身邊呆若木雞的大妗姐,可以看出這一腳幾乎把她們嚇死。

而緊跟在大都老身後的馮君石,一看到身著喜服的新娘高挑的身形,當即心頭大驚。碧籮沒有那麼高,他擔心董浩和自己犯了嚴重的錯誤。

「掀開帕子!」大都老站在門口冷冷地說。

屋子里的兩個女人都沒有反應。

「我說掀開那該死的帕子!」大都老的吼聲足以震撼天上的神仙。

大妗姐一驚,趕忙抓起蓋頭一角,猛地拉下。

馮君石楞住,是碧籮。「長高」了的碧籮!此刻她美麗的小臉上,驚怵的雙眼瞪得圓溜溜的,在父親和馮君石臉上轉。

大都老忽然走過去,一把將她身上那件顯得過大的喜袍扯下,露出她里面穿著的白色細麻上衣和淡紫色長裙,可大家注意到的,是她腳上那雙礙眼的高底鞋。

「死丫頭,我說你怎麼一夜之間長高了,你好大的膽!」大都老猛捶牆板,那巨大的「咚咚」聲將院里好多的人都引到了樓下,碧籮臉上淡淡的胭脂地無法遮蓋她的蒼白,她在哆嗦著。

「大都老請冷靜。」馮君石想勸他離開房間,但被他推開。

他繼續瞪著女兒發泄滿月復怒氣。「你們姊妹倆到底在做什麼?」

「我……是姊姊……」碧籮既驚恐又羞愧地低下頭,受盡寵愛的她,何曾受過爹爹這樣嚴厲的責罵,而且還是當著大家、當著她心上人的面!

大都老的呼吸又急又重,不太健康的膚色因怒氣而漲得通紅。木板牆在他的拳頭下顫抖,他的聲音近乎聲嘶力竭。「你姊姊呢?那個該死的丫頭在哪里?」

「我不,我……」

「說!」

「我不知道,姊姊早就離開了。」碧籮終于哭喊出來,踢掉腳上的高底鞋,光著腳板沖出房門,往樓下跑去。

「站住!」大都老厲喝,卻因體力不支而癱靠在牆上。

他弟弟冼琥伢立刻與馮君石一起將他扶到堂內坐下。等喘氣聲逐漸平穩後,他內疚地看著馮君石說︰「都是我的錯,我們讓你和令尊蒙羞了。冼氏從不做毀信之事,如果你還要她,我會把百合找回來交給你。」

「不管發生什麼事,我都要她。」馮君石保證道︰「而且我會去找她。」

「好吧,你去找她,找到後狠狠揍她,揍得她求饒!」他生氣地說,又安慰似地補充道︰「她有功夫,你可能打不過她,不過這次,她不敢還手。我讓她哥哥幫你找,崇梃馬上就到,他會知道百合在哪里。」

冼琥伢也對馮君石說︰「你去吧,這里我會照顧。」

他請各位長老將今天剩余的活動繼續辦成祭祀慶典後,便帶著阿宏先去尋找碧籮,可是問了許多村民都不知道,正在猶豫間,董浩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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