絕世風流(上) 第9章(1)

悟隱決心無論死活,這次一定要帶走馮君石。可是他全力發出的掌力忽然遭到另一股強力襲擊,因有過上次在九重天的經歷,他知道冼百合來了,不由得立刻撤掌,企圖先將她壓住,哪怕兩敗俱傷,他仍有余力對付馮君石。因此當兩方相撞,他雙臂發麻,胸口猶如被萬馬踐踏般劇痛時,他也沒放棄對冼百合的進攻。

百合雖然出手緩解了悟隱擊向馮君石的掌力,但並未能完全阻止他,因此看到馮君石倒在草地上時,她又怒又氣,對悟隱不再手下留情。

悟隱本身修練的是上乘武功,加上內力豐厚,功力自然不弱,因此當他的綿綿掌力襲來時,百合不得不全力以赴。

只見她分開雙腿站定在山坡上,雙掌一拓一迭,做出個太極圖的陰陽魚狀,先往後拉,再往前推,借力使力,將一陣陣滾滾而來的掌力引回對方身上。

只听悟隱慘叫一身,跌坐地上,雙臂彷佛斷了筋骨似的、無力地垂在身側。

「你——八卦掌!」他驚駭地看著百合。

「算你識貨。」百合收掌,匆匆跑向馮君石。

「你居然練成了八卦掌!」他心窩劇痛,但雙目仍露出貪婪的目光。「無極太君……逍遙道長……你是……」

百合回頭怒視著他。「就你這等假僧假道,不配提我師傅老人家的名諱!」

「師傅?原來你是他們的高徒……」悟隱面色慘白,形同死人。他無論如何都沒有想到,當年將冼百合帶走、傳其一身武藝的高人,竟是天下盛傳的兩位武功幾人仙境的武林泰斗!

「法師一錯再錯,真不怕萬劫不復嗎?」

馮君石緩緩坐起,聲音不大但吐詞清晰地說,悟隱在他毫無內力的聲音里听到了威嚴和警告,錯愕地看著他。

見他面色蒼白,百合趕緊扶著他,替他擦拭嘴角的血。但他拉開她的手,繼續對悟隱說︰「出家人跳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你殺人嗜凶,屢犯戒律,如不早早悔過自新,只怕因果循環,早晚害人害己,永沉孽海。」

悟隱本就佛心未泯,又因震懾于百合師傅的威名,此刻已有幾分悔意,再听到他的勸導不由得心神俱震。回想起自己這些年來的所作所為,終于醒悟,雙手合十閉目懺悔道︰「人在江湖走,是非不由人,貧僧所為,並非自願……」

百合不容他找借口,義正詞嚴地說︰「法師錯了。對于修行的人來說,守護佛法精神的利器,就是對佛的堅信和在崇尚佛法中修煉出來的慈悲之心。佛道善惡分明,報應不爽,我輩修身習武不是為特強凌弱、助紂為虐,而是自保防身、施惠于人,如果你好自為之,又怎能被人利用?」

「阿彌陀佛!」悟隱慚愧地說︰「多謝兩位施主指點迷津,我皈依佛門多年卻孽障未除,犯了佛門戒律,從此以後,定潛心修行,不再過問江湖是非。」

馮君石緊接著他的話說︰「苦海無邊,回頭是岸,法師能約束自己,定能功德圓滿,立地成佛。然而在下仍須法師解惑,是誰想取不才小命?」

听到這里,百合明白他之所以不急著讓她療傷,除了想要勸說悟隱回歸正途,還想順藤模瓜,查明誰是幕後主使。

悟隱听到他的問題,茫然若失的眼楮望著遠方不語。

馮君石看出他在猶豫,打鐵趁熱道︰「阿彌陀佛在成佛之前,曾是妙喜國的國王,人稱世饒王。在被佛法點化後,他放棄了王位和榮華富貴出家為僧,從此專心修行悟道,普渡眾生,終于成佛。願法師也能早日明白舍我得我之奧妙。」

說完,他扶著百合的手想站起來,不料胸前一陣氣血翻涌,身子往前一傾,口中吐出渾濁的濃血。

「大人不能再動,快點坐好!」百合又急又氣,來不及替他擦拭,先將他按坐在身前,再盤腿坐下運功為他打通脈道。

這次,馮君石不再拒絕。

悟隱也盤腿閉目運氣療傷,俄頃,當他再次張開眼晴時,驚訝地發現,雖然他輸給了兩個年輕人,卻心境平和寧靜,多年來困擾著他的焦慮暴躁的情緒,都已消失不見,他明白自己真的醒悟了。

為此他感謝眼前這兩個青年。

當看到馮君石張開雙眼時,他起身道︰「貧僧自知罪孽深重,謝兩位施主給我侍佛改過的機會。因師門戒律,貧僧不可多說,只希望兩位謹防身邊異姓熟人,謹防寶劍再次被奪……他日再相逢,只論佛法,不談是非!」

言畢,他誦了聲長長的佛號,沿著河岸飄然而去。

***

入夜,馮君石靠在河畔柳樹上眺望著前方,經過百合的治療和幾天的休息,他的內傷已經痊愈。

一輪明月從遠處的山峰升起,銀白月色籠罩天地。風靜了,水白了,大地一片皎潔。天穹下,連綿不絕的山林似一片泛著白光的海,在銀色光華下,如同波濤洶涌的大海在茫茫蒼蒼的天地間起伏喧嘩、閃爍跳躍。

他喜歡在夜色中思考,寧靜的月光能解除的疲勞,啟動思想的空間。

百越人的葬禮神聖莊嚴,為了主持今天的葬禮,並調查事件起因,他與百合已經在龍溪停留了三天。此刻,雞卜儀式仍在進行,那是一種直系親人和部落酋長才能參加的聚會,因此他沒有出席。

他與百合分析過那日悟隱法師覺悟後所說的話,雖然兩個「謹防」說得含糊,「異姓熟人」的範圍也太大,難以界定。但可以肯定的是,那個操縱一切的人是他或她身邊的熟人,而寶劍則指「一劍平天」。

現在,他們毫不懷疑悟隱及其弟子,還有「那個人」早已知道他們從秘洞取走寶劍的事,因此悟隱才會有「謹防寶劍再次被奪」的警告。

再次被奪?

這無疑是告訴他們,當年從百合袓先手中奪走寶劍的人將劍藏于水洞中,如今因自己和百合無意間取得寶劍,因此那個人——當年奪走寶劍者的後代想再奪回寶劍!

當年奪走寶劍者應該就是打傷並導致冼氏先袓死亡的人,那麼他的後代究竟是誰?

答案似乎非常明顯︰駱越族酋長和他的後人。

被俘的駱越人說,搜索山洞是為了尋找酋長遺失的兵器,攻擊龍溪是奉酋長之令。可是昨天,當他們帶著俘虜去杜陵郡找駱越族酋長時,他一口否認那些族人是奉他的命令攻擊龍溪,對搜索山洞的事也表示一無所知。

回憶起昨天與那位年輕酋長的會面,馮君石竟有點同情他。那個男人顯然因百合的忽然降臨而備感受寵若驚,恨不得把自己的心都掏出來呈現給她看,以證明清白。只是在百合問起他「兵器」何以遺失在龍溪山洞時,那位阮氏酋長才失去了討好她的熱情,惶恐地說他從未遺失過兵器,也沒去過龍溪村的山洞。

所有龍溪人都認為他在說謊,就連百合似乎也相信駱越人是這些事情的幕後操縱者。可該死的是,他卻持相反意見。他相信阮酋長的話,雖然也認定他有沒說出口的秘密,但關于燒殺龍溪村和石洞尋兵器的事,那位酋長沒有說謊。

可是——

一種神奇的感覺驅使他回頭。

百合正站在他身後的柳枝下,安靜美麗得像月光下娉婷屹立的蓮花。

他伸出手臂將她拉入懷中緊緊摟著。「你的事辦完了?」

「是的。」她的雙臂抱住了他的後背。這種順從的響應使他忍不住將唇貼在她的額頭,隨即飛快地滑過她的面龐,在她那絲絨般的眉毛、如雕刻出來的顴骨、小巧玲瓏的鼻子和線條精妙的下巴落下一串串灼熱的吻,最後滑向他渴望已久的唇,而她微微分開的唇瓣歡迎著他——熱情的、沒有保留的。

她甜蜜的回應將他的煩悶和困惑一掃而空,他狂熱地掬飲著她賜予的甘霖。這麼多天來,這是他們第一次真正獨處。當他們呼吸相合,心跳相應時,兩人都有了相同的沖動。

「百合,我希望我們已經成親了……」他艱難地離開她的嘴,喃喃地說。

她被陌生的激情燒灼著,無法響應他,但在心底,她有著同樣的想法,她從來沒有想過,一個男人竟會讓她如此愛戀。

月光照耀在她的臉上,她的眼楮蒙而深情,她的頭發如絲般覆著她的額頭,冰冷的月光襯托出她火熱的雙眼,那麼情湛美麗的雙眼,帶著無比的暖意和迷惑望著他,竟讓他感到一陣心痛,他無言地將她擁入懷中。

兩人擁抱著站在柳樹下,讓那份激情緩緩沉入心底。

良久後,她依偎在他懷里問︰「你累嗎?」

「不累。」

「如果我要你跟我連夜翻山越嶺,你願意嗎?」她埋在他肩窩的頭抬起。

他看著她。「只要和你在一起,去哪里我都願意。」

「那好,我們走。」她掙月兌了他的擁抱。他因此明白,如果不是她自願,任何人都不可能抱住她。

想到自己有那份榮幸能擁她入懷,他感到高興,笑道︰「去哪兒?」

「赤銅峰。」

他眉頭一挑。「找法師解惑?」

她展顏一笑。「你真的很聰明。」

他戲謔地看著她。「別給我戴高帽,答應我這次讓我的雙腳落在地上。」

想起她曾帶著他飛奔,百合笑了。「我答應。不過有大半路程你的雙腳恐怕得落在木筏上。」

他看了看河邊,明白她笑了,對她伸出手。「那麼走吧。」

她瀟酒地將手放在他的手心上。

「不用跟廖老大辭行嗎?」走下河堤時,他問。

「不用,他知道我們要離開。」

看到河邊的小舟,他想起那日落水的事,難免有點擔心。「深山夏夜冷如冬,如果落水了可不好玩。」

她安慰他。「別擔心,有我在,保證你不會出事。」

見她那麼鎮定,他心里很不是滋味,咕噥道︰「但願這話出自我的嘴。」

她笑了。「我的馮大人,別那麼大男人行不行?」

「行,當然行,反正被夫人保護也沒什麼丟人的。」他再次嘟嚷。

听他稱呼她為「夫人」,百合心里甜滋滋的,一面幫助他上舟,一面驚訝自己的改變。若在幾個月前,誰要是敢稱她為夫人,她一定給他一頓好打,不過現在,她只有滿足感和幸褔感。

馮君石背對船頭,與坐在船尾手持雙槳的百合面對面。因為小舟是順流而下,因此百合並不須費力控制舟身,只要小心不被卷入激流就行。

「夜上赤銅峰,你是想避開‘那個人’,對嗎?」等舟行至河心時,他問。

「沒錯,上山只有一條路,白天太引人注意。」

看了眼漸漸遠去的龍溪村,他贊賞道︰「你決定去赤銅峰是對的,我總覺得那里才是秘密的關鍵,杜陵郡充其量是替人打前鋒。」

「我知道你與我的看法有點不同,可是我敢肯定他們大肆搜索石洞,並非為了尋找兵器……」

他打斷她。「是在尋找‘一劍平天’!」

「你也這樣想?」她驚訝地看著他。「我還以為你相信阮老大的話。」

他對她皺了皺眉。「你應該要再多了解我。我確實相信他說的話,相信他不是龍溪村慘案的幕後主使,相信他並沒有下令搜索山洞,但是……」他加重語氣。「那並不代表我相信那些男人真的是在找沒用的‘兵器’。」

確實應該多了解他。百合想。她輕搖著槳對他說︰「把你的想法告訴我。」

「尋求我的忠告?」他咧嘴一笑。「你早該如此。」

波光粼粼的水面在他身上反照出一輪輪光圈,他俊秀的臉上那頑皮的笑意,讓她的心一陣亂跳,她轉開粯線淡笑。「我一直需要你的忠告。」

他略收笑意認真地說︰「你因與駱越族是世仇,因此有時看問題難免主觀。在我看來,就算兩百多年前盜取寶劍、殺害你族人的是駱越族酋長,但那不能證明現在這位酋長有那樣的膽量。你應該能看出,他是個蠢才,沒有能力去布這麼復雜的局,更不可能操縱悟隱法師那樣的出家人,所以他不會是‘那個人’。」

「他也許蠢,但他有軍師。我對他的懷疑並非毫無根據。」百合將七年前兩個哥哥死于族人出賣,三哥從阮老大口中證實出賣者為駱越人,及她與父兄調查的結果告訴了他,還告訴了他幾天前,她攔截了一艘駱越糧船的事。

「我們承諾過要彼此配合,可是你沒有告訴過我這些事。」等她說完後,他不滿意地指出。

「這不能怪我,我們一直沒有時間好好談這些事。」她委屈地說。

他想想果真如此,神情隨即放緩,傾身向前輕輕模模她的臉。「別生氣,是我不對。」隨即小心地坐正身子,繼續問她。「雖然你查出那船糧食是駱越酋長的,可是你還是沒收了它,為什麼?」

「因為裝食物的筐子與我們封存在石洞內的完全一樣。」

「那說明什麼?」他困惑地問。

「說明他們是由同一群人在同一個地方包裝的。」見他仍不明白,她進一步補充道︰「外人看不出來,但我們能分辨,不同的部落有不同的編織方法,而且選料也有所不同。」

「喔,原來是這樣。」他明白了,看著河岸夜光下朦朧的竹林。「智者千慮總有一失,如果你能由此判斷出是哪個部落的,那可就抓住他的尾巴了。」

她的臉上出現困惑不解的表情。「可惜我只能斷定竹子出自西嶺,因為那里靠近赤銅峰,竹子呈青紅色略帶斑點。但我無法看出是哪個部落的人編織的竹筐,那手法很特別。」

听她說完,馮君石望著河水凝思,忽然說︰「也許我們該問問阮酋長。」

「你問不出什麼的,他是個滑頭又沒用的笨蛋。」

「我說的不是像昨天那樣的問,而是單獨地、技巧地問。」他目光閃閃地說。

「不可能。」明白了他的意思,她說︰「從出生起他就被保護得像稀世珍寶似的,三年前接替他病死的爹做酋長後,更是護衛貼身。那次如果不是他過于好奇貪玩,偽裝成山民跑去陽春逛集市,我哥根本沒機會抓住他並套出他的話。他的族人發現他失蹤時一定會鬧事,此刻我們得全力防孫、盧,內部不可出亂子。」

馮君石自信地說︰「不會有亂子,我會以榮耀的方式請他進太守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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