狂情郡主 第三章

昭君敏感地察覺倒他的不快,立刻惶惑地問︰「我說錯什麼了嗎?」

「錯了,全錯了!郡主口中的那個英雄不是我,請郡主到別的地方去找他!」說完,他猛然轉身,走到門邊面對著牆壁。

看著他冷然傲立的身影,昭君再也無法忍受他的頑固和冷漠。她猛地站起來,想指責他,卻覺得一口氣堵在胸口,一時難以開口。

「你怎能這樣對待郡主?」門被猛地推開,昭君的婢女春水進來瞪視著他。

「我只是實話實說。」高歡轉過高大的身軀,面對昭君黯然失色的眼楮,口氣冷淡地說︰「郡主身分高貴,容貌秀麗,所擇良人該是王侯貴戚、富家子弟,絕非高歡此等無名小卒。」

昭君正想回他時,門口傳來清脆的嗓音。「六渾,你有客人嗎?」

燈影一閃,屋里多了個年輕女子。昭君立刻認出她正是那日池水邊與高歡相擁的女人。

斑歡臉色瞬息一變,露出昭君渴望得到的笑容。他一把摟過剛進門的女人,過于歡快地宣布。「瞧,這才是我賀六渾要娶的女人。」

被他擁入懷里的女人顯然被他的話嚇了一跳,她仰起頭看著他,哪怕他的目光並未落在自己臉上,她的雙頰仍出現了動人的紅暈,嘴角掛起滿意的笑容。

而昭君的臉色瞬間一變,她注視著眼前這對看起來十分相配的男女。視線快速掃過女人滿足的臉龐,定在了男人剛硬得仿佛戴了面具的臉上。後者迎視著她的雙眼,但不過片刻即長睫垂下,阻擋了她探索的目光。

「啊,是郡……郡主來了。」女人在怪異的靜默中回頭查看「客人」,並在認出對方時立刻掙月兌男人的擁抱,跪下行禮。

昭君沒有理睬女人,她的視線始終沒有離開過高歡的臉,平靜卻堅定地說︰「我的主意不會改變,我明天再來。」

說完,她往門外走去,春水跟隨在她身後。

直到她們的腳步聲消失在院門外,高歡才推開懷里的女人,委頓地坐倒在椅子上,無神地看著灑落一地的月光。

「郡主為何來找你……咦,這是什麼?」被他推開的女人並不在意他粗魯的舉止,而當她的目光接觸到桌上的木箱時,立刻驚訝得忘記了自己想問的問題,動手打開箱子蓋。隨即,所有的疑問都化作了驚喜。「啊,這麼多的好東西!看這布料,你從哪里弄來的?還有珍貴的茶和皮毛,還有、還有這個……」

女人歡快地翻弄著木箱,將一卷卷五顏六色的布料和一個個精美的盒子取出來放在桌上,可是她還沒翻看完,身子就被無禮地拽開了。

斑歡寒著張臉,將她拿出來的東西放回原位。「啪」地一聲將箱子關上。

「為何不讓我看?」女人不滿地看著他,見他垮著張俊臉不回答,立刻腦子一轉,明白了。「這箱東西是郡主為了感謝你的救命之恩,特地送來的,對嗎?」

「對。」高歡無精打采地回答。

女人一听,立刻再次笑開了顏。「太好啦,這都是七彩綺和羅綃,這麼好的料子可以給你做兩身秋衫,皮毛可以做冬衣,也許還可以給我做兩身呢!」

「別想。」他干淨俐落地打碎了她的夢想。

「為什麼不能想?」

「因為我要還給她。」

「還給她?你瘋了!」听到高歡的決定,女人瞪著眼楮驚呼。「她是郡主,這些東西對她來說根本不算什麼,她多的是。」

揭示這個事實無疑再次擦亮了他的眼楮,讓他看清楚他與郡主之間的距離有多麼遙遠。為此,他心口的傷更深。「那又怎樣?」

「怎樣?」女人像看著一個瘋子似的看著他。「如果你退回她給你的賞賜,她一定會很生氣,所以你不要還給她,留下來自己用!」

「不可能!」

「為什麼?」

「因為那不是我的東西!」

「怎麼不是?你救了她的命,為了感謝你,她把這些東西送給你,東西自然就是你的,你不要的話,就把它們給我。」

「想都別想!」他站起身來。「很晚了,你回去吧!」

「六渾……」

女人還想說服他,但被他拉起來推出門外。

「你怎麼這樣對我?」女人怒吼。

他手一頓。

你怎麼能這樣對待郡主?

今晚不久前,就在同一個地方,也曾有個女人這樣高聲責問他。

「對不起,蘭芝,你明天再來吧,今晚我很煩。」

門在她的面前被關上,蘭芝站在月光下愣了。這是他第一次將她趕出門外。

她很想用力拍打門,直到他把門打開,讓她進去。可是她知道表面上溫順謙和的他,其實是個非常果斷的人,而且做事一向很有主張。

算了,他並沒有拒絕我,不是還有明天嗎?

帶著滿肚子的疑問,她走了。

此後的三個夜晚,毫無疑問地,蘭芝都被高歡留在他屋里待到很晚才離開,可是那個宣稱會再來找他的郡主卻一次都沒有出現過。

三天後,他知道郡主不會再來了。對此,他暗自松了口氣,也更加確定自己當時的拒絕是正確的,相信郡主對他的示愛不過是貴族小姐的一時心血來潮。

然而,令他懊惱的是,這幾天來,他難以克制地想起她,無論在城樓上當值,還是在工地上築牆,只要有貴族女子從身邊走過,他的眼楮都會不自覺地在她們之中搜尋,渴望看到那個熟悉的身影。而每當失望後,他又擔心自己的拒絕是否傷害了她嬌貴的自尊心,擔心她發生了什麼事。

而最令他訝異的是,在確信她不會再來時,他竟然越來越頻繁地猜想她是不是已經忘記了她對他說過的話和做過的事?忘記了他這個人?畢竟,無足輕重的小戍卒是不配讓郡主記住的。而每當想到這個可能,他總能嘗到一絲苦澀。

就這樣,因為一個郡主的「心血來潮」,他失去了以往的平靜。

第四個夜晚降臨,蘭芝如同前幾天一樣在他的小屋待到很晚,並暗示他如果今夜還不讓她上他的床,她就要離開,並且以後都不會再來。

「好吧,你走吧!」他居然微笑著對她說。

「什麼?你真的要我走?」蘭芝大吃一驚,隨即生氣地將為他縫補好的衣服摔到他臉上。「你這個混蛋,還說要娶我呢,現在我連你的身子都不能踫,你的床都不能上,你還敢騙我?」

斑歡將臉上的衣服拉下,扔在床上,平靜地說︰「你知道我是不會娶妻的,那天那麼說不過是一時胡言亂語。」

「一時胡言亂語?你竟敢這樣說?你分明是被高貴的郡主迷住了,又不敢對人家表示,用我來做擋箭牌,你這個可惡的家伙!」蘭芝伸手打他,被他抓住手腕。

「蘭芝,你是個好女人,這樣撒潑可不像你。」盡避她一語中的,說到了他不敢承認的事實,但他臉上仍掛著平靜的笑容。

早知他對女人一向被動和冷漠,蘭芝嘴里仍不平地咒罵著。「你變了,自從郡主來過後,你對我完全變了。」

「我沒變。」高歡放開她的手,走到桌子邊將燈挑亮,再回頭對她說︰「當初我與你來往時就說得很明白,我不會娶你,也不會娶任何女人。」

「沒錯,你只要冬天有人暖腳,夏日有人驅蟲……你跟其他男人沒什麼兩樣,睡一個女人如同家常便飯。」

「那你呢?睡我和睡其他男人有何不同嗎?」他嘲諷地問。

「你明明知道我對你最好。」

看著她漲紅的臉和委屈的淚,高歡覺得很無聊,他既討厭女人的嘮叨,也膩煩女人的眼淚。于是讓步道︰「那些我都知道,我不是在責備你,我只是太累了,想好好睡覺,你走吧!」

從他冷淡的口氣中,蘭芝知道他不會改變主意,于是頭一甩,轉身離去。

看著她決然離去的背影,高歡知道她以後不會再來了。

不理睬敞開的門,他仰面倒在床上長長地嘆了一口氣。好極了,不再有吵吵嚷嚷的寡婦,不再有頤指氣使的郡主,他的心可以清靜了!

看著在燈影下浮動的屋頂,听著蚊蟲的「嗡嗡」聲,他強迫自己睡覺,睡著了什麼煩惱都沒了。

可是一閉上眼楮,就看到一個有著小巧微翹的鼻子、光滑白女敕的肌膚和晶瑩剔透的眼楮的女子,而她已經困擾了他許多個日夜。

呃,不準想她!他懊惱地警告自己︰那個女人是郡主,是他不能想的人!

可是,他的心已經不受理智的約束。

好吧,既然如此,那麼就想一會兒,就一會兒吧!反正躺著睡不著,醒著也做不了事,想過以後,也許心就能平靜了。他寬容地為自己放縱的思緒尋找借口。

于是,在如豆的油燈下,在靜謐的夜晚,沒有審視、評估、嘲諷,或輕蔑的目光,無須擔憂任何傷害,他敞開心扉,無法再否認自己對美麗郡主的渴望。

自從那天在太清池畔見到她,不,應該說在那之前,當他第一次在打獵的人群中看到她高騎馬背上的颯爽英姿時,心里就刻下了她的身影。當然,那時她從來沒有注意過他,甚至沒有看他一眼。

獵苑圍獵後,他又見過她幾次,誠實地說,對那個英氣勃發的漂亮郡主,除了欣賞外,他並沒有其他感情,就算在太清池邊被她純然天真的神情吸引時,他對她的贊美也不帶絲毫之色,更遑論「愛」那種莫名其妙的東西。

可是,她為什麼要來煩他?為什麼要用那些能讓任何一個正常男人發瘋的言語撩撥他?為什麼要用甜蜜的笑容織成溫情的網困住他,讓他深陷無助的深淵?

最惱人的是,既然宣稱喜歡他、要嫁給他,那為什麼又一去不返?

面對一室空寂和滿腦子的影像,感受著身體內如岩漿般聚集沸騰的血液,他終于讓自己這幾天深埋心底的怒氣沖破了表面上理性的自制。

她為何偏偏是個郡主呢?他不無怨恨地想,如果她只是一個無名女子,或者乞丐,他一定會拋開所有顧慮,不顧一切地將她搶來做老婆,可現在,他只能在黑夜中想念她,渴望掐住她美麗的脖子向她討回自己的寧靜!

呃,我見鬼地在想些什麼?!

當發現放縱思緒帶給他的是前所未有的沖動和危險的時,他憤怒地坐起。

不可以再想她,他必須管住自己的思緒,因為那將導致他承擔不起的後果。

他頹然倒回床上,反覆命令自己︰忘記郡主,想其他女人!

他在腦子里拚命搜尋那些曾經給過他快樂的女人,想她們溫順甜蜜的笑容,想她們柔軟沁人的身體。可是,他似乎無法想起她們之中的任何一個人,出現在他腦海中的總是那個有著比陽光更燦爛的眸光,比白雪更潔白的肌膚的女人。

呃,老天,怎麼還是她!他順手抓過枕頭邊的衣服蒙在臉上,鼻息間傳來熟悉的味道,那是蘭芝的味道。「想她吧,就想蘭芝吧!」他對自己說。

雖然她不久前才像只母老虎似的對著他齜牙咧嘴,但她還是一個善解人意的好女人,是他來到平城後接觸的第一個女人。多年前她的丈夫死了,她不得不投靠在軍營做伙夫的叔叔,從此成為軍營中男人們最愛慕的女人。有那麼多前途比他好的男人等待著她,可是當他需要她時,她總是毫不猶豫地來到他身邊,溫柔乖巧地投入他的懷抱,當他想獨自清靜時,她會安靜地走開,從來不會糾纏他。

雖然她告訴過他很多次,所有與她有關系的男人中,她真心喜歡的只有他,只要他肯娶她,她會再也不看其他男人一眼。可是他總是以沉默表示拒絕,所以她只好立刻住口或改變話題,讓他們相處得更加自然與融洽。

是的,她是個溫順的女人,一點都不像昭君郡主。

當然,世上沒有任何女人像郡主那麼美麗、勇敢,那麼……嗯,難纏。

他親眼見過昭君郡主像男人一樣縱馬飛奔,射箭圍獵;親耳听她弟弟真定侯說過,她也能像女人一樣飛針走線,操持家務。

而那天在城樓上,他也見識了她的膽量和勇氣。懸掛在那截腐朽的繩子上,面對死亡,她不哭不叫,絲毫不驚慌,就連他這樣不怕死的男人也不得不佩服。

可是,她真的很難纏!

才認識他,就說她喜歡他、要嫁給他,還表現出絕不接受拒絕的模樣,可是在無端端攪亂一池春水後卻消失得無影無蹤,只讓那些惱人的情緒鎖著他,讓她的影子纏著他,這算什麼嘛?

喔,中邪了,難道她非得在他腦子里扎根嗎?!

當意識到自己又在想她時,他一拳砸在前額,對自己憤怒地說︰「忘掉郡主,你這只愚蠢的山雉,她是你永遠高攀不上的鳳凰!」

可是,腦子里只出現短暫的空白,繼而再次出現困擾他的影像。

他愁苦地翻身,俯臥在床上,把臉埋在枕頭里。

月光靜靜地從敞開的門外泄入,流淌在靜謐的屋內,安撫著他煩躁的心;夜風輕輕地穿過,吹拂著他頎長的身軀,他睡著了。

燈燭飄搖,素面長發的昭君緩步走入──

她站在床邊看著沉睡的男人,心里仍在為自己大膽的行為不安地狂跳,她不知道此刻是該喚醒他,還是該悄然離去。

這麼多天來,她無數次地問自己,為什麼要選擇他?無數次地怨自己,為什麼在他那樣粗魯的拒絕,無禮的對待後,她依然時時刻刻想著他?

弟弟幾乎每天都在警告她,賈府並未放棄她,家里也在加緊安排她的婚事。

她明白眼前的男人無論出身還是地位,都無法與賈顯智和其他追求她的男子相比,也知道一旦她對高歡的感情被父王發現,將會引發什麼樣的騷動,甚至明白她會為高歡帶來災難,可是,無論有多少個憂慮,都無法阻止她對他的愛戀。

「高郎,究竟是什麼迷了我的心竅?」她皺著眉、噘著嘴,注視著俯臥在床上看不到臉的男人。

我就是愛你,無法放棄你,你快醒來,我的英雄!

她在心底默默地呼喚。

「誰?」似乎有感應般,淺睡的高歡忽然醒來,猛地翻身而起。當看到床邊的她時,愣了。「你──郡主?!」他眨眨眼楮,分辨不清眼前的人兒到底是出自夢境,還是真實。他伸手抓住她,踫觸到那份溫熱和滑膩時,猛地收回手。「呃,我不是在做夢,你是真的。」他驚呼。

「是的,我是真的。」看到他夢中乍醒後孩子似的神情,昭君忍不住笑了。

斑歡卻看得痴了。

她的笑容是最自然美麗的花,而她今天的打扮貴氣中不失樸素。一襲無懈可擊的窄袖寬口短衫長裙輕柔地包裹著她的身軀,夜風中,羅綃絲料緊貼著她,更顯出她豐滿窈窕的身材。因為要忍住笑而微微噘起的嘴和彎彎的眉,讓她看起來像個調皮貪玩的小仙女。

她的這副模樣把他冷硬的心融化了,把他努力豎在她與他之間的盾牌擊倒了,他情不自禁地問︰「前幾天你為何一直沒來?」

從他來不及掩飾的神態中,昭君看出他的真情,不由心頭充滿快樂。她用多情又悲傷的眼楮看著他。「好讓你把你的女人帶來當面羞辱我?」

仿佛被木棒擊中,高歡胸口一窒,他臉色蒼白地看著她,愧疚地想到前幾天晚上他正是這樣的打算,不由暗自高興她沒有來。他很想為自己辯解,想安撫她受到傷害的心,可是在最後一瞬間,理智還是戰勝了感情。他暗自希望,最好能消除她的愛意,又能與她做朋友。

懷著新的想法,他略感平靜,看看窗外的月色關切地問︰「這麼晚了,郡主怎麼還能出來呢?」

從未得到他關心的昭君被他的溫言細語融化了,輕柔地告訴他。「我有話要告訴你,可是白天不方便找你,我是等家里人都睡了後才偷跑出來的。」

斑歡的臉色變了,急切地說︰「你這樣做太冒險,要是被王爺發現……」

「我父王不會發現,可是如果天亮了沒看到我,就瞞不住了。」

「既然這樣,請郡主坐下慢慢說。」他指指桌前的椅子。

昭君依言坐下,也示意他坐,但他坐在了床沿。

見他刻意與自己保持距離,昭君心里黯然,但仍在椅子上轉過身子面對他,輕聲問︰「你為何拒絕我?那只是表達我的感謝。」

斑歡知道她指的是他幾天前退回恆安王府的那箱賞賜品,便說︰「理由我已經解釋過,保護郡主是屬下的責任,高歡不能因此而接受賞賜。」

昭君沒說話,只是看著他,其中所包含的深情厚誼就是傻子也能明白。

「郡主……」高歡再次感到身軀緊繃,手心出汗,可是為了避免事情發展得愈加不可收拾,他必須跟她把話說清楚。她那麼聰明,應該能理解,他的決定對他們倆都好。「承蒙郡主錯愛,高歡誠惶誠恐,可是高歡乃一介卑微匹夫,實在不配得此厚愛,因此,請郡主放棄高歡,另選良人。」

昭君一瞬也不瞬地看著他,溫柔地說︰「出身並非由你決定,我永遠不會認為你卑微。請你接受我,讓我陪你創一番英雄偉業。」

「我生于貧賤,家中一貧如洗,如今已二十四歲,仍無前程可言,郡主何以認定我是英雄?」他失意、迷惑的語氣,像利刃般扎在昭君的心上。

她傾身向前,大膽地將手搭在他的膝蓋上,真誠地說︰「相信我,我能識英雄于貧賤之中,你胸懷天下之志,只要有機會,你一定是匡濟時世之才。」

她的鼓勵如同澆在柴薪上的油,頓時點燃了他心底深藏的火種,但他很快就將它撲滅了,因為那只是一個徒勞神傷的夢想。

他克制著起伏不定的心情,冷漠地說︰「郡主看錯了,高歡並無大志。」

「不會的,我不會看錯!」

如此確定?她怎會知道自己的夢想?巧合?!他以不信任的目光看著她。

「我跟你說實話吧!」她用她縴細的小手握住他的大手,那柔軟的指尖撥動著他的心弦。「我從小苞乳母很親近,跟她學了些看相的本領。第一次在太清池邊見到你,我就看出你身若山立,眼如曙星,鼻直口方,有大富大貴之相。」

斑歡濃眉一挑,似要反駁,但被她縴手制止。「但那並非我愛你的主要原因,我不貪戀富貴,只愛英雄。如果我生為男兒身,必定會自己去創一番英雄偉業,絕不把英雄夢想寄托在夫君、兒子身上,可是今神靈賜予我女兒身,我只好認命。但我不願所嫁非人,將一生埋沒,因此發誓非英雄豪杰不嫁,如今我找到了你,你就是我期待多年的夫君。我知道天下豪杰眾多,可是不管你信不信,冥冥中,各自的緣分早已由神靈注定。」

「郡主讓高歡更覺自慚形穢。」他以與昭君截然不同的冷漠語氣說。

其實,昭君的話每一句都打動著高歡的心。他理解空懷抱負無處施展的苦惱,更明白雄鷹展翅需要長風與廣闊的天空,可是,太多的遭遇讓他對自己的未來缺乏信心,更不想讓她失望,因此她對他的評價越高,他就越急著擺月兌她的感情。

「不,高郎不必如此。」見他一味拒絕,昭君內心傷痛,聲音顫抖得幾乎無法繼續,但仍微笑道︰「雖然你不相信,但我仍認定你是我的夫君,只要你娶我,我會全心全意地支持你,助你成就英雄偉業。」

英雄偉業?

听她再次提到這四個字,壓抑已久的挫敗感到達了極限。高歡甩開她的手,起身走到門口,背對著她憤慨地說︰「難得郡主有此真情與抱負!天下哪個好男兒不想成就一番英雄偉業?那是我高歡孜孜以求的東西,是我從十二歲起就忍受著三伏九寒、棍棒皮鞭在軍營中苦苦追尋的目標,然而十幾年來我爭得了什麼?」

昭君的心隨著他沉重的語氣起伏。而就在這時,他霍然轉身,雙目瞪著她,用一種讓人心驚的語調一字一頓地說︰「一、無、所、有!」

此刻,他面前的人不再是嬌貴的郡主,而是那些阻擋他實現理想抱負的力量。

他俯身,用憤世嫉俗的目光看著她低吼。「知道我為什麼一無所有嗎?知道為什麼在軍營混了這麼多年,我卻只能做個小小的戍卒嗎?也許你說對了,我懷天下之志,有匡濟時世之才,但誰在乎?人們在乎的是我沒有一個值得夸耀的出身,沒有錢去買能替我增光添彩的駿馬、寶刀!天知道,我有多麼痛恨握著別人的兵器當值,騎著別人的駿馬狩獵,這些,你知道嗎?」

他直起身,嘴角掛著無情的冷笑。「我發誓,你不知道!」

他的話音鏗鏘落地,屋內一片岑寂,可是他的激憤之語及由此導致的強烈情緒仍撞擊著他們兩人的心。

她晶亮的眼楮瞪得圓圓地注視著他,其中閃爍的光芒讓他恨不得找塊布來將她的雙眼綁上。

「不要那樣看著我,我不是你的英雄,也不是祈求憐憫的可憐蟲,我們不是同路人。請郡主回去吧,如果不能做朋友,就請永遠不要再來找我!」

說完,他轉過身子走到屋角,抓起水缸上的葫蘆瓢,「咕嘟咕嘟」往嘴里猛灌冷水,然後用手背抹抹嘴,心里憤怒地想︰讓她去嘲笑吧,誰教自己傻得對一個什麼事都不懂的貴族大小姐說心里話,誰教自己沉不住氣把心事都告訴了她,現在,她要嘲笑、要輕視都是自己罪有應得!

他扔下水瓢,仿佛她不存在似的大步走回床邊想一頭栽到床上遺忘身邊的事。

可是在經過桌子時,他的胳膊被抱住了。

「我知道。」她柔柔地說。

他低頭,看到一雙不僅沒有蔑視和嘲諷,反而充滿敬重與理解的明亮眼楮。

這是意料之外的反應,他不覺有點茫然。「你知道?」

「是的,我知道高郎生不逢時,機遇未至,因此大志難成,郁郁寡歡,可是如今有我,我願助你一臂之力。」

她的話如同她的目光閃耀著誘人的光芒,高歡疑惑不已。「郡主助我?」

昭君見他並沒有甩開自己的手,不由得信心倍增,興致高昂地說︰「你娶我,讓我幫助你實現理想。」

斑歡當即嗤鼻冷哼。「娶你?郡主,我不會娶妻的。」

「可是,如果你娶了我,你的出身雖不能改變,但地位會提高,而且你也能買到最好的戰馬寶刀,實現你的抱負……」

她的話還沒說完,手中抱著的胳膊已然抽離,高歡的臉色變得陰沉沉的如同暴風雨前的天空,他的話更如同冰雹般砸在昭君心上。「因為你是郡主,我容忍你的侮辱。現在,請回吧,已經很晚了。」

他冷漠中帶著敵意的態度傷害了昭君,她再次抓住他的胳膊。「你怎麼這麼冥頑不靈?娶我真有那麼可怕嗎?這樣做對你只有好處啊!」

「郡主敢說拔掉鷹的雙翼,把它放在金絲籠子里是對它好嗎?」他冷嘲。

昭郡的臉色一變。「你怎可將我對你的愛比喻成金絲籠子?」

「難道不是?」他不為所動,甩開她的手走回床邊,背對著她說︰「請郡主離開吧,我要睡覺了。」

「只要你娶我,你會知道我們所共同擁有的絕對不是金絲籠子!」昭君對著他的脊背說。

「不可能!」他做出月兌衣狀,但她依然不動。

是她自己要站在這里自取其辱,他又為何要做殉道者陪著她受累?他叛逆地想著,踢掉鞋子仰面倒在床上閉上眼楮,做出睡覺的樣子。

看到他居然當著自己的面上床,昭君又羞又氣。她雖有勇氣,但從未面對一個清醒地橫躺在床上的男人,因此當即滿臉通紅。「起來,我們的話還沒說完呢!」

可她的命令對他絲毫不起作用。

見他如此,昭君惱火地轉身走到他剛才喝水的水缸邊。

而在听到她的腳步聲便睜開眼楮的高歡,一見她端著葫蘆瓢走來,立刻心知不妙地從床上跳起。

但還是遲了一步,他高大的身子剛好迎上她迎面潑來的水。

那滿滿一瓢水,點滴沒浪費地澆到了他身上。

「噢!」受冷水一激,他猛吸一口氣,瞪大濕淋淋的眼楮難以置信地看著她,而她也同樣震驚地看著他。

因為受驚與生氣,他的臉頰泛紅,眼楮閃亮,讓他看起來更加俊美強悍。

水流下他的眉毛,流進他的眼楮,他閉上眼,像條落水狗般聳肩垂頭,「啪啪啪」一陣猛搖,頭發上的水滴霎時四處飛濺。

水滴灑到昭君臉上,她先是驚叫一聲,接著捂著嘴巴大笑起來。

她若不笑,高歡還能因為她的身分而控制住自己,可是她的笑聲將他面對她時早已壓抑許久的自制完全摧毀。他忘記了兩人的身分地位,忽然抓過她,將她的手按在自己潮濕的胸前命令道︰「擦!替我擦干淨!」

「為什麼要我擦,你活該!」昭君繼續笑著拒絕服從他的命令。

「你不擦,是吧?高貴的郡主只會給人潑涼水,對吧?」他的眼楮里閃動著邪惡的光,昭郡感到有點害怕了,開始收斂笑聲想掙月兌他的手。

可他將她抓得更緊,最後用雙臂將她困在他的懷里。「你別想什麼都不做就逃跑,你一定得替我擦干淨。」

他低沉的聲音震動著昭君的耳膜,熱熱的呼吸拂過她的面頰,她急促不安地在他懷里扭動。「好吧,你放開我,我替你擦。」

「不要,就用你的衣服擦,用你的手擦。」他在她耳邊低吟,低下頭在她的肩上擦拭面頰上的水。她的身子既輕盈柔軟,又有彈性,她身上散發著一種健康旺盛的活力,而且充滿香氣。

一抱住她,他就後悔了,因為他沒法再放開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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