曦壽 第二章 小心眼

留春鎮,位于江湖赫赫有名的黑山山口,說是普通的小鎮子,但來來往往的,居留其間的,有幾個沒有幾手武功啊?

留春鎮客棧的老板,更是其中翹楚,一手奔雷掌,天下無人能敵,他,更是黑山十五位當家中的一位,身掌黑山雜務,為了方便,便以老楊身份在山下的鎮子開了一家小客棧,方便采買,更方便打探消息。

當然啦,這些話,只是留春鎮私下的秘密而已,表面上,留春鎮就是一座普通的山腳下普通的鎮子,雖然黑山大名響徹江湖,但它到底在哪里,卻是很少有人知道的。

所以,當她千辛萬苦地知道了這個秘密之後,立刻千辛萬苦地跑了來,再千辛萬苦地留下來,棲身小小的客棧,忝為小客棧小小的打雜的,努力地工作,只盼有一日能出人頭地,啊,不是出人頭地啦,是只盼有一日能做一番小小的事業,為自己的青春歲月添一點點的光彩,好等她到了逍遙的老婆婆歲月時,可以手搖折扇,躺在舒服的躺椅上,很悠閑地說︰話說當年啊……

「十三,你又做什麼美夢呢?」身為客棧跑堂的小六笑著拿抹布甩上她的臉,「老板喊了你好幾聲啦,你再不出聲答應,這個月的工錢你就又領不到咯!」

「啊——呸!你又拿擦地的抹布!好惡心!」她猛地從美夢中被驚醒,立刻很憤怒地瞪向一起三年的伙伴,雙拳緊握,「趙小六,我告訴你,你再這麼這麼的——」

「沈十三,我也告訴你,你再這麼這麼的偷懶,我連下個月的工錢也扣了你的。」身為客棧老板的老楊陰惻惻出現,陰惻惻地瞪她。

「啊,老板,我沒偷懶啊,我只是發了一下呆而已。」她忙笑嘻嘻地彎腰,點頭笑,「你看,我柴火也劈好啦,後院也打掃過啦,鍋啊碗啊瓢啊盆啊統統的洗干抹淨啦!」

「菜呢?你洗的菜呢?」趙小六笑嘻嘻地挑毛病。

不說話沒人當你是啞巴!

她怒瞪。

「是啊,你的菜呢?」老板立刻陰惻惻地問。

「阿壽還沒送來,我怎麼洗啊?」她惱。

「要喊壽先生!」老板陰惻惻地怒瞪她。

「……」她咬牙,抹一抹臉上被小六拿抹布甩上的粘膩,低聲下氣地說︰「是,壽先生還沒送菜過來今天,我這不是正等著呢,他一來我好幫他卸車啊。」

心口隱隱地開始作痛。

她的……

「我的猴兒酒啊,我這個月的猴兒酒啊!」客棧老板已經搶先捂著胸口申吟起來。

……

她咬牙,再次低聲下氣地說︰「老板,我今天下午請個假。」

「做什麼?」

「去百仗崖拿您的猴兒酒。」她翻個白眼,嘀咕,「我也心疼我的一兩銀子啊。」

「去吧去吧,可不要再弄灑了啊。」老板立刻眉開眼笑。

三年前,他在鎮子外溜達,無意間踫到了一個快要病死的小乞丐,若不是被她懷里濃濃的酒香所引,他是絕對不會大發善心撿她回來的。

而後一過三年,他客棧多了一個還算勤快的小跑堂,他也每月能得一葫蘆很稀罕的猴兒酒解解饞蟲。

「哞——」後門口探進老黃牛的腦袋。

「哎喲,老黃你好!」老板立刻奔過去。

「不過是一頭老牛,怎麼跟見到親兄弟似的。」沈十三一邊跟過去,一邊無不惡意地第九百九十九回猜想,「上輩子老板一定是老牛轉世來的!」

「沈十三,你怎麼這麼慢,還不來幫阿壽搬菜!」老板吼她。

「我這不是來了嗎?」她翻個白眼,慢吞吞挪過去,看也不看人,直接從老牛車上扛起一筐綠綠的菜。

「阿壽,你今天怎麼來晚了?快進來歇歇,這些讓十三搬就好。」老板親切地微笑。

「起晚了,耽誤你們了。」阿壽淡淡頷首,端起最沉的一筐蘿卜,跟在十三後面往里走,「老板,你去忙你的吧,我和十三搬就好。」

「……好,那我就不陪你啦,阿壽,等一下吃了午飯再走吧!」老板立刻從善如流,轉身回客棧去了。

……真是什麼嘴臉啊。

十三扮個鬼臉,將菜扛到後院的井台邊放下,順手拎起前天用空了的一疊竹簍,繼續轉身往外走。

「十三,我來拿吧。」一只手伸過來。

「不敢勞動大駕。」她翻翻白眼,看也不看地走,「老板說不定正偷盯著我呢,我可不想被他整天罵我偷懶。」

「你還在生氣?」阿壽笑著望她。

「我一個小小的客棧打雜的,生什麼氣啊!」她「砰」的將竹簍子蹲到老牛車上,再力大無比地扛起滿滿一筐的黃瓜南瓜,大踏步進院子。

「昨日在山中,我不是有意要冷淡你。」阿壽抱起一筐子辣椒跟上她,笑道,「只是心情不好,你不要見怪。」

「見什麼怪啊,我從來不見怪的。」她哼一聲,將黃瓜南瓜一股腦全倒進井台旁的水池子里,拎著空簍子再次外轉。

「你的猴兒酒,果然好喝,以後每月能不能分我半壺?」他再次跟上。

……她的一兩銀子啊!

心中痛一下,她板著臉,將空簍子丟到老牛車上。

哞——

老黃牛很親熱地伸過腦袋來。

她卻不像以往那樣親切地模模牛頭,只轉身回院子。

阿壽笑眯眯瞅著她背影,拍拍自己老牛的腦袋,從車轅解下小葫蘆,再次跟回去。

這小孩子,果然生氣了。

生氣的小孩子正坐在池子旁,一根根地洗著黃瓜。

「你手好了嗎,我拿了些傷藥給你。」他扯個小凳子坐到她旁邊,從懷中掏出小小的瓷瓶遞過去。

「謝啦,咱們手結實得很,用不著的。」她看也不看,更不會伸手接,只將自己長滿繭子的手上下轉轉,繼續去抹黃瓜上的小刺,「您這麼關心,咱們可是不敢當的。」

「十三,還說你不生氣,不生氣就這樣的對我嗎?」他望著她布滿老繭的手,墨色的眸微微一錯,低聲道,「昨日我真的不是有意那樣對你。」

「你好煩啊,我說啦,我哪里敢生您壽先生的氣啊!」她有些不耐地將黃瓜往池子中一砸,卻濺了自己一臉的水花,皺皺眉,她很粗魯地抹抹臉,繼續洗她的黃瓜。

他沒說話,只望著她,慢慢伸過手來。

「做什麼?」她很警惕地一錯身,躲開幾乎撞到她臉蛋的手,圓鼓鼓的眼瞪他。

「你額上有一塊髒漬。」他嘆口氣,收回手。

「謝了,我自己有手。」她隨意地再拿滴水的手抹一下額頭,繼續洗她的黃瓜。

「十三,就因為昨天我……你就這麼同我生疏啦?」他索性撈起一根黃瓜,開始慢慢洗。

「不是,我只是……很稀罕周家的姑娘。」她轉轉眼珠子,見他愕然瞪自己,便皺鼻子,很認真地再慢慢重復一遍,「真的真的很稀罕她的。」

「……我對你好,不是因為我有斷袖之癖!」他惱。

她則繼續無言地聳聳肩,洗著黃瓜。

「十三,你怎麼……」他咬牙,將洗好的黃瓜丟進一旁的竹簍子,惱道,「你就小心眼吧,你就小心眼吧!」

她切一聲,將所有的黃瓜丟進竹簍子,起身搬到廚房去。

阿壽望著她背影,不知為什麼,突然笑了聲。

這個十三啊,這個十三啊。

真真是不知該如何來罵他一頓了。

不由回憶起三年前與他初見的場景。

小小的身軀,小小的模樣,卻端著大大的海碗,狠命地張大小小的嘴巴,飛快地將飯啊菜啊一股腦地塞進去,根本不顧咀嚼地便囫圇吞進肚中,吃得急了,一個接一個的嗝,噎得他只翻白眼,卻還是死不肯松開大大的海碗,飛快地吃啊吃啊,吃啊吃。

倘若不是他自己堅持他自己已滿了二十,他與老楊,毫不懷疑這個頭小小模樣小小的小孩子,才不過是十一二歲的孩童罷了。

自他有記憶以來,從不曾覺得光陰如此的快過,才似乎不過眨了一回眼,轉眼,已是三年,這個頭小小模樣小小的小孩子,似乎遇風而化開,個頭高了不少,模樣漸漸開朗,如今走在街上,除了偶爾的性子跳月兌,已與其他二十余歲的青年沒什麼差別。

只這小心眼,卻似乎是愈發地嚴重了。

將放在一旁的小葫蘆拿起來,他直接走向十三如今棲身的小東房。

「喂,你想做什麼!」

他回首,笑著揚揚手中的小葫蘆,腳下步子不停,徑自走到門前,不假思索地伸手推門。

「喂喂喂!」十三忙不迭地跑過來,卻不及他身法快,還未模到他衣角,他已跨進了門去。

這個人!

蹦起圓圓的眼楮,十三真的有些惱了。

「進來啊。」他笑著招呼一聲,神情自在得仿似他才是此地的主人家,「你放心,你同我在一起,老楊不會罵你偷懶。」

……

她翻個白眼,但能正大光明地偷懶,不偷的才是傻子呢!

慢吞吞跨進門,幾步奔到自己床前,她一坐下去,想也不想什麼讓座的禮儀之類。

「雖已快立秋了,可天氣還是很熱的吧。」他略皺眉打量一番她小小的居所,淡淡道,「老楊這里難道沒一間涼快些的給你住嗎?」

什麼時候,老楊如此地苛待底下人了?

「門前便有大樹,並不熱啊。」她翻著白眼回答,將床上亂七八糟的東西隨手往薄被子下一塞。

「好懶的十三,怎麼連被子也不疊?」他自然瞅到了她的動作,不由挑眉,「什麼衣服啊,怎麼不收進櫃子里?」

「要你管啊。」她哼一聲,有些無聊地瞪頭頂的蛛網,「你到底想做什麼啊,壽先生?」

「只是突然想起,好像從不曾進你這屋子來過,便來轉轉。」他淡淡笑,隨著她視線也瞪向屋子頂上隨處可見的蛛網灰塵,忍不住嘆口氣,「你這屋子幾年不曾打掃過了?」

「要你管啊?」她切一聲,雙腳在床下悠閑地晃啊晃,晃啊晃,「我樂意。」

「……沈十三。」他瞪。

「你又不是我娘。」她也瞪他,氣鼓鼓地,「管這麼多做什麼?」

「……」他望她模樣,突然嘆氣,將小葫蘆丟到她身上,哼一聲。

「喂!」她接住小葫蘆,咬牙,想起自己白白飛掉的一兩銀子,以及老板的白眼,再狠瞪這不請自來的男人一眼,將葫蘆往桌子上用力一蹲,起身往外走。

「十三!」他喊她。

「你隨意!想待到什麼時候就待到什麼時候吧!我下午還要去爬山呢,可沒空同你閑哈啦!」她切一聲,繼續奔回池子旁繼續自己的洗菜大任。

他嘆口氣,微眯墨色的眸,緩緩打量過這小小的陋室,似乎有點明白昨晚上小阿樂來看望他,同他含含糊糊所說的那句話到底是什麼意思了。

大哥你去十三屋子轉一轉,就知道十三……是什麼人了。

十三是什麼人啊。

他再嘆氣。

十三是一個很懶很小性子很得過且過的人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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