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何時圓 第一章 寂寞的男人(2)

被熱辣辣的液體嚴重干擾了的視線最後模糊閃現的,是剛剛好心腸的、有著大大的眼兒的可愛小泵娘抱著被她吃光糕點喝光清茶的托盤——從假山後小道輕快溜掉的紅裙。

這其芳齋據說一兩銀子才一小塊的金貴糕點,似乎是會要人命的啊。

向來遲鈍的她突然有一點點明白過來,立刻自嘲地想吐舌頭扮個鬼臉略解尷尬之感,但——

依然口水一直流一直流的嘴巴卻是,卻是……

她不要做一個吐舌頭的鬼啊!

意識的最後,她很苦惱地張著口水直流的血盆大口,吐著舌頭,安靜地,睡去。

一口咬下去蜜汁直淌的深州大蜜桃,甜甜軟軟陷住牙齒的熱熱糕點,香香酥酥肥女敕流油的掛爐烤鴨,紅彤彤的滑口櫻桃肉……

她笑眯眯地吸吸舌間洶涌而出的口水,總習慣抱住本咕叫肚子的手指顫了又顫,簡直不知道該先抓哪一樣吃了。

嗚,她都想吃啊!

「公子爺,這解毒的湯藥不是苦的嗎?有這麼讓人垂涎三尺口水直淌嗎?」

「畫卷,你當時是沒瞧到,這位姑娘簡直就是餓死鬼討生,別說是這湯藥,就算是給她一塊石頭,估計她也會啃得津津有味的!」

「山水,你說的是真的?公子爺,您當時不是在嗎,您瞧到了沒有?」

「畫卷,咱們公子爺平日里日理萬機,哪里有空去看這人無賴似的吃相!當時那位老羅師傅的樣子,簡直是恨不得一頭鑽進假山里頭!炳哈,如果我有這麼一個只會吃吃到命也不要的徒弟,估計我也不想活著從咱們晏府走出去了。」

「是,公子爺,是山水說錯話了!」

「啊,啊,公子爺,您瞧,她醒了!」

咬牙睜開眼,一直在眼前飛啊飛的深州蜜桃掛爐烤鴨滑口櫻桃肉咻地消失了!

「姑娘,姑娘?你還是病人,這麼咬牙切齒的很費力氣的——」

「是啊是啊,這位姑娘,你還有哪里不舒服?你眼珠子不要再轉啦,沒錯,你現在躺的地兒你的確是不熟悉,雖然你已經躺了五天了,可這是你頭一回睜開眼啊!」

「啊,啊,姑娘,你想說什麼?桃子?!還有烤鴨?!炳哈,姑娘,你現在還是喝湯藥養好身子比較實際一些!至于桃子啊烤鴨啊,還是等你病好了以後再想吧!炳哈!」

「呀,呀,姑娘,你真的別咬牙啦,再咬下去我怕你崩了牙——啊,你這麼瞪著我做什麼?你意思是你不認識我?哈哈,我是山水,他是畫卷,這幾天都是咱們守著你,所以咱們認識你你不認識咱們是應該的——喂,喂,姑娘,你瞪咱們可以,可你瞪咱們公子爺做什麼?向來是咱們公子爺瞪別人,哪里有人敢瞪咱們公子爺啊?啊?你翻什麼眼啊?畫卷,你說,這位姑娘是不是對咱們有意見?」

「是,公子爺,是山水話太多了!」

「是,公子爺,山水不再說話了。可咱們總要給這位明月姑娘一個合理的解釋啊——好,我閉嘴,畫卷,你來解釋好了。」

「好啊,我來解釋一下現在的情景。明月姑娘,你現在是在咱們晏府里,因為五天前你貪吃原本送咱們公子爺的小點心所以那個出了一點點的事。啊,你也覺得是飛來橫禍?不過還是你自己要擔的責任大一點耶。好啦,你別一副羞愧的樣子啦。喂,就算我沒猜對你的意思,你也不必瞪我嘛。好啦好啦,我繼續說,啊,我說到哪里了?」

「畫卷,你太?嗦啦!鮑子爺,還是讓我來吧!泵娘,簡單一點說,如果當時你只吃了糕點或只喝了茶水,是完全沒有事的,錯就錯在你不但吃光了糕點還喝光了咱公子爺原本要用的茶,所以你中毒啦。當時是七竅流血,若不是咱們晏府有好大夫,你現在就有點難說了耶。你咬牙做什麼?我說的是真的啊,公子爺當時一看你那麼淒慘的樣子,就發了善心,不但要大夫救了你性命,還將你留在咱們府里好好靜養,于是過了這麼五天,你終于醒過來啦。大夫說只要你醒過來,就算是保住這條小命了。你是該出口長氣啊,姑娘,你說我和畫卷平時也偷吃過不少公子爺的糕點啊茶水啊,可怎麼從來沒遇到你這麼好玩的時候呢。啊,姑娘你不要瞪眼了,我不是說你好玩,是好笑,啊,不對,是好可憐。是,公子爺,山水閉嘴。」

她腦袋中轟轟亂叫,頭暈目眩得厲害。

「啊,對啦,姑娘,咱們忘了一件頂頂要緊的事——現在咱們不要再開口說話對你來說就是頂頂要緊的事了?啊,姑娘,你簡直是太傷咱們的心啦!不管怎麼說,也是咱們救了你性命——啊,對,是大夫救了你性命,可咱們總也是守了你五天五宿吧,咱們總也是沒有功勞也有苦勞吧。是,公子爺,是山水又?嗦了。明月姑娘,這位便是咱們晏府的公子爺,你若有力氣就起來給咱們公子爺磕個頭謝謝公子爺的救命之恩。還是以後再磕頭吧,你現在連話都說不了,就不要再動來動去浪費公子爺出錢買回來的湯藥了。是,公子爺,山水閉嘴,山水不氣這位姑娘了。」

她大口吸氣再大口吐氣,終于腦袋中不再轟轟亂叫,眼楮前不再電閃雷鳴。

平心靜氣。

對,平心靜氣。

默默對自己說了好多遍的平心靜氣,她終于安靜神志,慢慢轉動似乎千斤重的腦袋,艱難地往剛才亂糟糟的聲音傳來處瞧去。

一紅一綠,模樣像極了觀音菩薩前侍立的善財童子,都梳著包頭肩披著烏黑的散發,眉間劉海下是一雙大大精神的烏黑眸子,紅紅的臉蛋,漾滿臉頰的調皮笑容,正笑眯眯地一左一右站在她躺著的床前,大大的眼楮溜過來溜過去地盯著她。

竟然是一對雙生兒!

「姑娘,咱們是山水和畫卷,今年都是十八啦,雖然還沒有意中人,可是如果是姑娘,咱們還是不願意娶一位妻大姐的——」

一身綠衫子的童兒很害羞地瞅著她,大大的眼里是明明白白的作惡調皮。

她呼吸一滯。

她今年二十有二,雖然也沒有意中人,可也不會選他們的好不好!

「姑娘,你躺了這五天,表情已經夠僵硬啦,就不要再咬牙啦,雖然咱們不會說什麼,可咱們公子爺畢竟也在啊。不怎麼賞心悅目的畫面,咱們向來是不樂意讓咱們公子爺瞧的,因為會影響咱們公子爺的食欲啊,原本咱們公子爺吃得就已經夠少的啦,是,公子爺,山水閉嘴,這次是真的閉嘴。」

她深深深呼吸,待腦袋中再一陣的轟轟亂叫煙消雲散,定楮往兩個聒噪的童子身後瞧去。

先是一團黑黑的影子。

深深再深深地呼吸一陣,她眯起眼,再接再厲平心靜氣地望過去。

黑的衣衫,黑的散發,黑的眸子。

再深深呼吸一陣,再認真凝望過去。

黑的玉骨折扇,懸在白如玉的優雅指間,黑的散發,披在瘦若石的修長頸間,黑的眸子,瓖在冷似雪的絕俊容顏!

她猛地轉頭,大口大口地急促呼吸。

晏天行。

這個人,便是,晏天行。

刺骨的冷,驀地從她心口洶涌爆發,窒息的痛,讓她再也不能呼吸。

「啊,姑娘!畫卷,快去喊好大夫,這位姑娘又吐血啦。啊,不會是又一個被咱們公子爺俊美容貌迷倒的吧?不過就算是迷倒,也該是鼻子噴血啊,怎麼竟然從嘴巴噴出來了?畫卷,你還看什麼看!快去喊好大夫啦,就說因為貪吃七竅流血的那位姑娘又被咱們公子爺迷到吐血啦。」

她懊惱地張唇,想要那個山水童子閉嘴!

她,才不是因為他的容貌好不好!

寂寞。

迷夢的視線,望著身前虛無的一片白,她只覺得胸口疼痛無法言語。

寂寞。

那個據說全天下最最有錢最最不應該寂寞的男人,卻是那般寂寞地出現在她的眼前。

晏天行。

她張唇,熱熱的液體,洶涌傾瀉。

冷風,寒雪,暗夜,破廟。

斑駁的灰牆,密布的蛛網,遍地的動物糞便,透風的屋頂。

她抱緊瑟瑟發抖的身軀,小心翼翼地跨進古廟來。

避風的角落里,服飾華美的一對中年男女,披著厚實大氅的少年,一身青色棉袍的隨從模樣的壯漢,似是出門遠行錯過客棧的一家主僕,四人團團圍坐,中有干柴被燒的 啪聲響,幾乎讓她腿軟的熱氣朝著她誘惑地撲過來。

她用力咽下渴望的口水,見圍在火堆前的幾人回頭,忙勉強扯動早已凍僵干裂的唇,討好地一笑。

「啊,哪里來的小叫花?」隨從模樣的壯漢嫌惡地哼一聲,「老爺夫人,奴才將他趕出去吧!」

「這寒冷的天,你趕他出去不是凍死他嗎?」坐于火堆最近處的少年摘下頭上厚厚的狐皮帽子,冷冷哼一聲,聲音極是清亮,「上天有好生之德,你難道不知嗎?」

「是,公子爺罵得是,是奴才一時失口!」壯漢忙用力點頭,而後利索地起身,大步走近她,銳利的眼快速打量過她上上下下,才哼一聲,「是咱們公子爺心善,小叫花,你且過來烤烤火吧。」

她忙不迭地躬身道謝,小心翼翼地挪近,卻是離那幾人六尺之外便站住,再不往前走。

「小兄弟,那麼遠你暖和得了?」容貌甚是秀麗的夫人朝著她和藹一笑,縴縴玉手從厚實大氅中伸出向著她輕輕招呼,「近一些,好暖和暖和。」

她猶疑地望了望壯漢,見他不耐煩地瞪她,忙又上前三步,站到那少年與那夫人身後兩尺處,從兩人中間傳來的熱氣,讓她不由快樂地漾出大大的笑容。

身上漸漸暖和過來,她長長吁出一口氣,伸手揉揉發癢的鼻子,香香的糕點氣味瞬間鑽了進來,她的肚子立刻很響亮地咕嚕了一聲。

撲哧!

那少年清澄的眸光戲謔地掃過她突然紅彤彤的小尖臉,忍笑隨手將手中的一塊糕點丟到她身上。

她大喜過望,七手八腳地接過來看也不看地塞進嘴巴,嚼也不嚼地囫圇吞進肚中。

「豬八戒吃人參果哪。」那少年瞅著她的吃相,忍俊不禁地笑起來,笑聲朗朗,甚是歡快。

「晏兒!」那夫人笑嗔地瞪少年一眼,也將手中的糕點向她一遞。

「謝、謝謝夫人好心!謝謝公子爺好心!」她小心地捧著綿軟的糕點,不住豹身,連連感激。

那幾人見她如此識趣,便微微一笑,不再理她,回過頭去,繼續烤火。

冷風,寒雪,暗夜,破廟。

她仿若珍寶一般捧著那糕點,暖暖的熱氣擁過周身上下,她仿似夢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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