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何時圓 第七章 心有靈犀(1)

但事實證明,這個似乎永遠也不準備開口說話的男人,根本沒有「睚眥必報」的小心眼,或者說他根本沒有去「睚眥必報」的時間。

從她開始獨自一人待在他身邊與他努力「心有靈犀」的第一天起,她從頭到尾親眼目睹了這男人整整一天的生活作息後,她只有一個字的感慨︰累。

每日雞鳴即起,簡單地洗漱後,先拎過厚厚一疊的信箋邸報一目十行地匆匆看罷,在囫圇吞棗的清粥小菜過後,不等端坐書房書案之後,接二連三的各色人物已開始粉墨登場,或回稟商行要事,或談論商事布局,或討論貨品采賣,或——她于經營經濟之道是一竅不通,但只站在這男人身側,看他或皺眉聆听,或下筆如飛提點江山,或手翻厚厚賬冊唇角淡勾——

累。

看得她頭暈眼花,兼之要與這男人充當那「心有靈犀」對他表情動作的解讀者,不過短短兩個時辰下來,她只覺心力交瘁、疲乏不堪。

于是,在終于可以喘口氣的中午時分,當書房門外侍立的小廝小聲來詢問他們家公子爺想用些什麼膳食時,她搖手,只咬牙噴出三個字︰其芳齋。

她很有自知之明的,如今依她頭暈眼花、疲乏不堪的現狀,即便再多的大魚大肉美味佳肴,她也是嘗不出任何滋味的,還不如草草吞下幾塊甜軟糕點、牛飲清茶一杯、翻身倒下多歇息一會兒來得實在。

「晏爺,您實在是——強!」

有氣無力地依著身後的高背大椅,反正已被這男人看過自己所有的狼狽,于是也索性就不管不顧了,怎麼舒服怎麼來吧,她趴在掉滿餅屑的茶桌上,將那據說一兩銀子一小塊的金貴糕點再努力塞進其實早已沒力氣咀嚼的嘴巴,有氣無力地皺眉強咽下肚。

在這京師有名的最怎樣怎樣府邸中短短數十日的生活下來,步調與以往任何時候都不同的慵懶悠閑,讓她幾乎已經忘記了什麼是繁忙什麼是勞累,由儉入奢易,似乎開始被將養的嬌貴的身子,猛地這樣半日下來,她竟然有些無法忍受了。

男人淡淡瞥了她一眼,照舊端坐如山的身軀依然坐如石山,玉色手指優雅地執著銀筷將小小的糕點送進慢慢咀嚼的唇中,俊美的面孔與以往任何時候都別無二致的沒著任何的表情。

「晏爺,為了您著想,其實您還是快命兩位小避家回來吧,哪怕是回來一個也成啊。」她不堪重任地舉手,無力地合眼嘆息,「明月實在太過蠢笨,怕是不成了。」

她與他相處其實才多少時間,哪里真的明白他公子爺的真正心思啊,況且經營之道于她來說,實在是天書一般的存在,即便他會善心大發地將節略要點寫下直接交由手下管事自己揣摩,但偶爾一兩句的解說卻還是她來,她弄不來的啊。

男人卻還是淡淡瞥了她一眼,澄清的眼眸中似乎不含任何意思,自己優雅地吃著她吃剩的糕點。

「晏爺,明月實在是做不來的啊!」她哀哀苦求,「您就高抬貴手,饒了明月吧!」

再這樣下去,她真的會被累死啊。

唔,她的偉大理想還沒實現耶,如果就這樣駕鶴西去魂歸離恨天,她死不瞑目的啊。

篤。

不怎麼動听的敲擊聲如今听來卻是天籟一般,她立刻隨聲而起,瞪大眼楮眼巴巴瞅著那放開銀筷的玉色手指,很殷勤地將他茶盞續滿熱熱的茶水,甚至很殷勤地幫忙吹了吹。

澄清的眼眸一眨不眨地看著她意圖太過于明顯的舉止,沒有什麼表情的俊美臉龐依然沒什麼的表情。

「晏爺——」

將溫涼許多的茶水小心地放到男人面前,她再將人家面前的糕點碟子移開,笑呵呵地準備閱讀神諭。

保養好到不能再好的玉色手指果然不負她所望地慢慢而優雅地沾了那茶水。

她屏息,瞪大眼很認真地瞪。

瞪啊瞪,瞪到那玉色手指上的點點茶水已然消失無跡可尋,可她希望看到的神諭卻還是沒落到桌子上。

「晏爺啊——」

她實在不能再屏息,瞪到幾乎酸痛的眼楮很失望很討好地再去望那懸空的玉色手指。

手指再動,慢慢而優雅地沾染水珠。

她屏息,眼楮忍不住再一次瞪大瞪圓。

「你玩我啊晏爺!」

泥人也是有脾氣的,兔子急了也會蹬人的!

手狠勁一拍桌子,她惱火地從椅子中跳站起身,被完全是氣紅的臉抖啊抖顫啊顫,她狠咬牙,嘴角扭曲,卻是再說不出話來。

真是什麼玩意兒!

澄清的眼眸微眯著看著這幾乎被自己逼瘋的女子,玩味的淡淡笑意從眼中滑過。

「晏爺,午膳您也用過了,明月可以暫時告退去處理些私事了吧?」

狠狠深呼吸幾次,被氣到極至的小女子哪里還有心情去仔細揣摩他公子爺的神情心思,就連看一眼的也沒有,明月姑娘她轉身離座,快步奔往書房門戶。

篤。

她頓了頓——誰理他!

繼續走!

篤!

她狠咬牙,疾走的身形卻不由滯了下。

篤,篤。

她又不是他隨意召喚的狗兒貓兒,他就這麼輕巧地敲敲桌子,她就得听說地眼巴巴趕回去啊?

嘴巴里嘟噥著,但火氣上來快去得更快的人還是乖乖地停下外奔的雙腳,扭身,很別扭地走回原地。

「抱歉了晏爺,剛才是明月無禮了,請您勿怪!」

低頭,翻一翻白白的眼珠子,她咬牙,哼聲。

篤。

她深吸氣,抬頭,緊繃繃的臉兒毫不遮掩地顯給晏家公子爺看。

罷剛憤怒到冒青煙的腦袋立刻麻酥酥起來。

「晏、晏爺——」

她忍不住苦了臉兒,小心翼翼地討好一笑,剛剛的臭臉是再不敢拿出來顯。

他笑得太皮笑肉不笑了啊。

篤。

她立刻隨聲而動,將眼楮瞪得大大的,再度認真地望向他那尊貴的手指。

為什麼。

呃?

她模模頭發,甚是不解地眯眸仔細盯那三個水字,有些為難。

篤。

「晏爺,明月真的是——」她小心翼翼地笑,討好地彎腰,「這些時日來,明月是什麼樣子的,晏爺自然是明白的,只是晏爺心好,不與明月計較而已。

頓了頓,她又笑,「明月與晏爺相處時日實在是短之又短,實在是不敢打腫臉子,敢與兩位小避家相媲美,那個,明月實在愚笨,充當不來小避家的重任的。」

那個「心有靈犀」的游戲,他公子爺就慈悲為懷地饒過她吧!

篤。

她頭皮麻到快炸。

「晏爺——」顫顫的聲音快要擰下水來,她心里苦到極至,面上卻還是笑,「晏爺,明月不過小家小戶的女兒家,實在不懂什麼經營之道。」

只紙上那麼幾個精短的字詞,她哪里知道到底是什麼意思啊,倘若解釋錯誤了,她哪里有成千上萬的銀子來賠給他啊?

篤。

「晏爺啊!」

拜托他不要再敲了啊!她不要充當被催命的可憐小表啊。

篤。

「事關晏爺商行機密要事,明月不過暫居的外人,實在是不敢參與啊!」不管了,她咬牙,閉上眼大聲喊出來,「倘若明月起了貪心,明月怕死無葬身之地啊!」

嗚,他手中掌握可據說是全天下最最賺錢的商行啊,來這書房商議的各色人物可是他商行中的核心幕僚啊,他們說的任何一字半句可都是很有價值的商業機密啊。萬一有一兩句流傳到他晏爺對頭那里,她怕是第一個被懷疑的人選啊。

篤。

他公子爺還不滿意?她這次可真的說了實話啊。

她顫顫抬頭,緊緊閉著的眼楮微微眯開細細的縫隙,讓淚珠子先奔出去抵擋一陣。

她驀地瞪大眼,不敢置信地瞪大眼,顫抖的手無意識地用力抹抹遮擋視線的淚珠子,張大嘴巴,突然有些心跳不正常,怦怦的幾乎跳出她的嗓子來。

她快丟掉這條小命了吧?

瞪得大大的眼楮里,出現很不可思議的詭異畫面︰傳說中擁有全天下最最賺錢商行的男人,傳說中擁有最最冷血無情手段的男人,現實中從來不笑、即使笑也是笑得皮笑肉不笑的男人,最最緊要的是,她自相見之初便對他已臻化境的不動明王神功崇敬到九天之外去的、那張俊美到慘絕人寰更毫無表情到慘絕人寰去的毫無表情的臉上,竟然——

春暖花開!

硬如遠山的濃眉暖暖地舒展而開,澄清仿如遙遠星辰的眼眸暖暖地溫潤似水,高挺的鼻子尖皺皺地翹起,平板的丹唇彎如上弦之月,化去不動明王功的這男人,實在是——

「禍國殃民啊!」

她呆呆地,小心翼翼地呼吸,雙手緊緊壓住怦怦的胸口,大瞪的眼連眨也忘了眨。

篤。

她呆呆地低下頭。

禍國殃民?

「嘿嘿——」她結結巴巴地解釋,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說些什麼的解釋,「明月是說,是說晏爺實在是一笑傾城!」

一個男人能笑成如此傾國傾城的地步,那不是禍國殃民還是什麼啊?

啊,她只是小小的凡間女子啊,向來視美食如珍寶,向來視美色如糞土,不要這麼引誘她破戒啊。除了美食,她暫時真的真的不需要美色啊。

「觀自在菩薩行深般若般羅密多時照見五蘊皆空度一切苦厄,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受想行識亦復如是——」

雙手合十,她喃喃自語,希望亡羊補牢,為時不晚。

但,但——

低低垂下的眼,木木地瞪著從天而降的艷紅春雨。

篤。

她木木地瞧去。

笑得很是傾城傾國禍國殃民慘絕人寰的男人,優雅地以水代墨以指代筆,在紫檀桌面上龍飛鳳舞,書道︰花謝燕歸十月天,明月桃花始盛開,飛流直下三千尺——

「啊——」

她瞪得大大的眼木木地盯著那龍飛鳳舞的水字,當看到「飛流直下三千尺」之時,頓時醒悟過來,猛地將手邊的清茶用力一推,放肆的水流遮掩了那再也不能看的最後七字,她放聲尖叫,雙手抱頭奪門而出,而後——她低眉順眼,乖乖地充當那「心有靈犀」的解語花,再也不敢去厚著臉皮讓那個不玩則已、一旦玩起人來石破驚天的男人有機會優雅地以水代墨以指代筆,在紫檀桌面上龍飛鳳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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