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顏嬌 第2章(1)

睜開眼,頓時一花,金碧輝煌的雕梁畫棟剎那闖入視線。

「哎呀我的娘咧!」

她頭皮發麻地哀號一聲,瞬間以為自己又重新回了那處自己好不容易才月兌身的拘束所在。

但又立刻緩了緩心神,手模模身上覆蓋著的錦被,她稍稍放心地吁出一口氣,還好還好,這錦被雖也入手一片絲滑,柔若雲絮,但遠不如她記憶中曾有過的舒適與奢華。

既然不是在那拘束所在,那麼就沒任何的問題了,眼前雖雕梁畫棟十分的金碧輝煌,但再怎樣金碧輝煌的雕梁畫棟所在她也不是不曾待過,怎會對此大加驚嘆?

嘴唇微微一撇,她收回有些心虛的心神,雙肘撐住軟軟的床鋪,很利索地坐起身,五指成梳將散在臉頰旁的長發順順,再撩到耳後,順便晃一晃有些發暈的腦袋,她呼口氣,放眼向前望去。

男子,一身簡單的白衣長袍,長發披于身後,略顯消瘦的臉龐上,眉眼清雅至極。

頓時,她呼吸又是一窒,心跳怦怦如在耳際,卻又是如被利刃狠狠劃過心尖,無比的痛,讓她眼前白茫茫的一片,身如在雲里霧里,腦海一片的紛雜。

山間的茅屋,開滿野花的溪畔,神情驚惶的雙親,華貴端莊的夫人,哭泣著的姐姐,被送入深山的幼女,烈日下的舞劍,冷峻淡漠的……少年。

是了,是了,那冷峻淡漠的,少年。

「沈明朗。」

她緩緩地唇角上挑,瞬間又清明無比的清澈眸子眨也不眨地,笑著漾開水樣的波。

輕松地放在被上的手很利索地一模一扯一靠,她很舒服地靠上身後的軟枕,笑嘻嘻地同坐在床畔的男人打聲招呼。

「許久不見,沈大人還是身姿綽約,玉樹臨風得很哪。」

「是好久不見,左月燃。」

沈明朗微微一笑,神情自若地望著懶洋洋靠坐床頭的女子,微欠身,隱在寬大袍袖下的手很文雅地伸出,保養極好的玉色手指輕輕將她身上松垮下垂的錦被替她拉一拉。

左月燃立刻瞠大美眸,不敢置信地瞪著舉止優雅的男人。

痹乖,乖乖,乖乖啊!

「你睡了一夜一日,可有哪里不舒服嗎?」舉止優雅的男人聲音清雅。

「……心里不舒服。」她很老實地笑。

「若我被人用計迷昏,也會一樣的心里不舒服。」舉止優雅的男人竟如是說。

……

「沈明朗,你眼楮……出了什麼事?」

她立刻不假思索地伸手抓住男人的左手,收斂笑容,凝神與他診脈。

心跳沉穩,五內充實,六神有序。

這男人雖然看起來清瘦到幾乎令人慘不忍睹,但身骨顯然很健壯的嘛。

略微有些失望地丟開他的手,左月燃突然有些憤憤不平。

「我沒將你錯看成我妹子。」沈明朗微微笑著。

「……你若錯看成了才怪哩。」她很不雅地翻個白眼,鼻孔朝天地冷哼一聲,「你那郡主妹子是何等精妙無比的美人兒啊,左月燃不過山野村婦,斗大的字不識得一籮筐,自然是比也不敢比的。」

「上月洛陽牡丹詩會,明朗卻曾听說,有一江湖游俠身著紅袍,衣袂翩然,風華絕代,手執琥珀杯翩翩飛至,七步成詩才驚四座,將百年美酒輕松納入琥珀杯中——」斜飛入鬢的眉角微微一挑,沈明朗笑著擊掌,道,「明朗身在江浙,甚是抱憾自己缺席當場。」

「呵呵,呵呵。」左月燃毫不謙虛地笑,很受用「游俠翩翩」數字,眯眼笑著擺擺手,「以花入詩,有什麼難的,我前夜便偷潛進那詩文舉行所在,將那據說是十多個老學究苦思冥想了三天三夜才擬出的考題看了個遍,再隨便請個人寫寫給我背了,若第二日不能七步成詩才驚四座才怪哩!」

「月燃好手段。」對于她直言不諱的小人手段,沈明朗面不改色,依然笑眯眯的,骨節分明的手再輕輕合十一擊,揚眉道,「明朗佩服。」

「不敢不敢,左月燃不是說了嘛,月然山野村婦,實在粗鄙,為了嘗點美酒,只好施展些小手段咯!」她神情坦然,滿不在乎地笑著眯眸,似還在回味那僅僅盈盈一杯的絕世美酒。

「月燃喜歡飲酒嗎?」

「我記得前朝的一個大人物曾說過︰要想解憂,惟有杜康。左月燃雖然沒什麼憂啊愁啊的,但能嘗嘗傳說是酒仙親釀的美酒,還是很樂意的。」

「但不知那百年古酒是何滋味?」

「嘿,只是名頭好听罷了,我一口吞進肚中,除了淡淡醇香,是萬般不留的。」很失望地嘆口氣,左月燃攤開雙手,「早知世人多是沽名釣譽之徒,但左月燃還偏偏自投了羅網,興沖沖而去,潸然然而歸,哎,簡直是得不償失啊。」

「洛陽牡丹甲天下,美酒雖無味,但有國色天香可賞,也是賞心樂事嘛。」

「國色天香雖好,卻不合左月燃口味,怎算是什麼‘賞心樂事’?」

「也是,月燃乃英氣女子,自然胸襟與旁人不同。」沈明朗垂眸,烏黝的眸銳利地盯著那攤著的雙手,清雅的聲音微微帶不自覺的沙啞,「這些年,為了……實在是苦了月燃。」

左月燃手指一顫,唇動了動,酸,澀,苦,辣,一時萬般滋味齊齊涌上心頭。

卻,最終只輕輕一聲笑。

罷了,罷了,這些年雖過得如在夢里,努力著,堅持著,咬牙撐著扛著,終于到夢醒來,回頭望去,竟又沒有絲毫自己曾經存在過的痕跡,心中自然不是不曾失落的,但——

「倒也不是真的受苦。」緩緩重新漾開水樣的波,她眉角輕輕一挑,顯出得意的微笑,她道,「身為一名女子,想擁有的都擁有了,作為一個小小的草民,想夢著享受著的,竟也都一一享受過了,此生已是足矣!如此說來,左月燃倒是還欠沈大人一聲謝哩!」

「月燃還是恨我。」清瘦到令人不忍目睹的男子也是微微一笑,只是那笑容,卻比號啕的痛哭更讓人難受。

「我恨你做什麼?」左月燃垂首,同樣望著自己攤著的雙手手掌,靜默片刻,慢慢道,「左月燃離開師門時,師傅曾說給我听過,不論做什麼,做了,便不要後悔,更不要去怨恨任何人。因與果,終究是自己做出的選擇,不論起于何因,終究該承擔果的,只有自己。」

「倘若——」

「沈明朗,你怎麼今日這般的老生長談?」

她突然打斷他的話,將攤著的雙手掌心緩緩握起,很是驚訝地抬頭望這清瘦的男子。

「左月燃雖與沈大人數年不見,但印象中,沈大人一向行事利索,向來最痛恨的便是拖泥帶水瞻前顧後猶豫不決——啊呀,好難得,我竟然能一口氣說三個成語啊!」她雙掌很興奮地用力一擊,得意地笑,「于我左月燃來說,實在是值得浮一大白啊!」

「你——」

沈明朗注視著這神采飛揚的女子,她笑得愈開,自己竟是愈加心痛難當,卻終究不忍再揭她傷心往事,遂順她心意繼續先前的胡拉亂扯,笑道︰「月燃總是貶低自己,這世間的女子,有幾人能比得上月燃的灑月兌隨性?即便是前朝流傳千古的巾幗英雄,比起月燃,也是不足看的。」

「哈哈,承蒙夸獎,承蒙夸獎!」

她笑嘻嘻地抱拳,毫不臉紅地納下他的奉承,眼珠不安分地在這男人身後四處瞅瞅,嘆一聲,道︰「既然沈大人將左月燃‘請’來,想必是準備周全,已經備下了酒席,準備了舞樂,既如此,就請大人帶路吧,月燃睡了許久,早就饑餓難忍得很啦!」

「月燃剛醒,太過葷腥的食物,實在不適月燃,先喝碗熱粥,待稍稍休息後,明朗再陪月燃痛飲幾杯,如何?」

不待她說話,他已站起身,轉身走到屋口的垂簾處,輕聲吩咐了幾句,不過眨眼,熱騰騰的青瓷碗便從簾外遞了進來。

左月燃笑嘻嘻地看這看似事必躬親卻明顯有些做作的男人舉動,什麼也沒說,只從手腕解下一條素色的手帕來將散在耳後的長發散漫地束了束,順便手指不經意地捻了捻左耳垂月白色的小珠子,便依舊懶散地倚著靠枕,看這男人端著熱騰騰的青瓷碗步了過來。

「月燃睡著時,明朗曾請大夫與月燃診脈過,大夫說月燃雖看似身體康健,但五內卻有些失調,想是勞累所至,故要明朗這些時日多多注意月燃飲食。」

按坐于床頭,男人慢絲條理地轉動小勺,將熱騰騰的青瓷碗中濃稠的白粥顯給床上的女子看,笑道︰「這粥里加了幾味補體的藥物,味道或許會有些沖口,但于月燃身體卻有大大的好處。」

「沈大人真真是費心了。」左月燃微微一笑,伸手接過他手中的青瓷碗,見他有些怔然,便笑著解釋︰「月燃手足俱全,更不曾受過什麼傷啊痛啊的,所以還是自己動手吃吧!倘若真的讓沈大人降尊紆貴親手來喂,哈哈,只怕月燃不會餓死卻是會笑死啦!」

「數年不見,月燃口齒伶俐猶勝往昔。」他不與她爭,遂將手中的勺子遞與她。

她卻不接,只似笑非笑地看著青瓷碗中藥味濃郁的白粥,深吸一口氣,仰首咕嚕咕嚕地一飲而盡。

粗獷的吃相,讓沈明朗不自覺地勾唇,自見到這行蹤一直若雲飄浮不定、害他花費了無數心力與人力,竟耗費了整整年余時間才終于逮到的這女子,一直被懸著被系著被刺著被戳著的心,第一次微微地放松了下來。

左月燃啊左月燃,沈明朗終于將你重收回了懷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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