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這就是棲風谷?」站在懸崖邊,阿單瞪大眼顫抖地指著腳下,忍不住咽了咽口水。老天!懸崖之下雲霧繚繞不知伸向何處,要怎樣下去?跳下去嗎?我還不想死啊!
「對啊,有哪里不妥嗎?」黑衣將黑馬身上的行李一一卸下,輕輕勉拍了拍馬首。馬兒不舍地蹭蹭他的手,然後長嗚一聲,轉身飛馳而去。
「喂!黑馬要去哪里?」阿單眼睜睜地看著那匹黑色駿馬縱身飛過矮崖,穿人林海之中,接著不見了蹤影。
「回它的同伴那里呀。」將馬鞍等放進崖邊的一個石洞中,再將洞口用大石堵上,黑衣朝呆呆的阿單一笑,
「它只是我暫時借用的。並不歸我所有。」黑馬是棲風谷後山的野馬,烈性至極。若不是他自幼就與它們玩熟了,哪敢獵野馬來當坐騎啊。
「喔。」可這不是重點,重點是一一「咱們怎樣下去?」不會是要自己閉上眼跳……下去吧?
「跳啊,不然怎樣?」將在山下采購的生活用品都背在身後,黑衣走到崖邊,一臉平時見不到的興奮。腳下便是他住了十幾年的居所,他終于回來了。
「跳?!」噩夢成真,阿單一下子倒退了好幾大步,還連連搖頭,「黑衣,你在開玩笑是不是?」兩人相處已久,阿單喊得已經相當順口,「這麼深,跳下去摔死怎麼辦?」
「隨你。」黑衣雙手攏胸。薄唇輕輕一撇,「你若是真的想跟著我,便隨我跳下去。倘若命大,或許還能撿回一條小命。若是不想跳呢,我也不攔你,你自行下山去吧!」呆瓜!笨蛋!相處這麼久了,這個笨蛋還不信他呀?
「我、我不走!」阿單立即用力搖頭,勇敢地走到崖邊以示留下來的決心。可是,當看到腳下的深淵冷風陣陣、雲霧重重,膽小表立刻暈了,「嗚……我不會走的……嗚……我絕對不會走的……」不要跳了啦,死也不要跳啊!
「不想走就跳下去啊。」又哭!唉!膽小的孩子,一遇事就只會哭。
「嗚,我一定不會走的啦!嗚……」再偷瞄了眼面色如常的黑衣,見他一點兒退讓的意思也沒有,阿單只好咽了口口水將眼緊緊閉起,右腳試著抬了抬,終于僵硬地朝前一邁,然後重心往前一傾,心跳一下子停住,一口氣硬生生地憋在胸腔,出入不得。
「哇!」大哭聲中,小小的身影快速地墜入重重雲霧之中,瞬間不見了蹤影。
「嘖,膽子挺大的嘛!」薄唇一彎,黑衣輕挑濃眉,一縱身也跳人了那雲遮霧繞的深蛺之中,一身黑衣被風吹起,猶如大鵬展翅般急速飛騰。
從小就在這山里住,黑衣早巳將時間拿捏得極準。片刻之後,他將丹田之氣一提,衣袖一揮纏住崖壁上蔓延的山藤,下沖之勢頓緩;再一刻,他伸出左腳一踢石壁,身軀便向崖壁的另一側移了幾分;再凌空一翻,雙腳一蹬山藤,向下墜的勢頭便已消減了九成,剩余的一分力道恰恰讓他可以輕飄飄地躍到離崖底三丈高的一塊石岩之上。雙腳落地後,黑衣拍一拍衣上的灰塵,舉目望向下方。
崖底,是一彎深潭。四周崖壁上野生的山藤把深潭遮了個嚴嚴實實,山藤交錯橫生形成了一張巨網,從深崖之上掉落的一切都會毫無遺漏地落在這天然的藤網之中。
自然,那個從上面大哭著跳下來的笨蛋如今也正呆呆地仰天癱躺在這藤網之中,雙眼瞪得圓溜溜的,雙眸呆滯地望著上方的遮天雲霧,而身上的衣衫,也早已被潭水浸透。
這些山藤的韌性極好。黑衣曾身負百斤的大石從崖上跳下,真直地落人藤網之中,也只能將這藤網暫時壓入水中,而山藤卻無一被壓斷。
正因為如此,他才會惡意地戲耍這個膽小的家伙一回,好讓小表頭受一下驚。只不過是虛驚一場嘛。不過,這孩子看來是嚇過頭了。
跳到阿單身旁,黑衣踢踢依舊呆愣著的家伙,「如何?很好玩是不是呀?小時候我常玩的。」可是小阿單卻仍然在發呆,眼楮眨也不眨,好像沒有听到黑衣的話。
「喂,嚇呆啦?」黑衣索性坐下來,拍了拍身下的野藤,「這藤韌性不錯吧?沒事的,快起來!」
呆滯的黑眸慢慢地動了動,氣息十分不穩,一張臉白得嚇人,眼淚依然嘩啦啦地淌著。
「行了,行了,現在沒事了。快起來,一會兒還有一大堆的事等著你去做呢!」他好笑地捏一捏那孩子蒼白的臉蛋,想給它添一點兒紅潤,「阿單,再發呆我可要把你扔回崖上去啦。你要回去嗎?」話語里隱含著濃濃的恐嚇。
「不……」緊閉的唇終于顫顫地擠出一絲聲音,雙手勉強地支起身體,呆滯的眼緩緩地轉動了幾下,「我不走。」聲音雖微弱,但卻非常堅決。
「那就不要再發呆了。」黑衣實在不習慣一直蹦來跳去的家伙現在卻一副死模樣,他嘆了口氣伸手將阿單拉起,讓依然呆傻的孩子坐上自己的手臂,然後輕輕地縱身跳到他落地的那塊石頭旁,笑著揚起頭,「瞧見沒?穿過這個岩洞,咱們便到家啦!」
聞言,阿單費力地轉動僵直的脖頸,隨著黑衣的目光望過去。隱在巨石底下的,正是一個一人高的石洞。
「好吧,看在你還有幾分膽色的份上,我抱你過去算了。」回家的興奮讓黑衣第一次顯露出屬于少年的稚氣來,璀璨的眸開心地掃了一眼這寂靜的深淵谷底,他笑著說︰「等穿過這石洞,你可不要被我這棲風谷的景色迷昏了頭,繼而弄得我一臉的口水喲!」語罷。黑衣大步地跨進石洞,順著洞盡頭透出的微弱亮光急速前進。
片刻之後,狹窄的洞穴突然變得豁然開朗,阿單的眼前一亮。洞外,是好大的一片林地。不同于外界深秋的蕭條景色,眼前芳草萋萋,不知名的七彩野花遍布其間,涼風送爽,松柏挺拔,清澈的溪水穿林而過,林中彩蝶翩翩、鳥鳴悅耳。數不盡的奇花異草,看不完的世外美景,這絕致的景致頓時看傻了小阿單。
「如何?不錯吧?」黑衣自豪地一笑,抱著看傻眼的孩子從松柏林中穿過,「我這棲風谷的美景,豈會是讓外人輕易見得的?受一點兒驚嚇也是值得的,是不是?」
穿過這不小的松柏林,眼前又是一大片的翠竹搖曳生姿。竹林間,是一棟石砌的高屋。屋高兩丈有余,長則有十尺左右,坐北朝南。面南的這一方。石牆上盡是大大的木窗。屋前石凳石桌,無一不全。
松柏之林、翠竹之地,陶淵明筆下的世外桃源也不過如此。
「到家嘍!」將阿單放下地,黑衣快步奔到石屋門前,「這石屋是我八歲那一年親自動手建的。怎樣?還說得過去吧?」用力一推厚重的木門,緩緩地,一個嶄新的世界在阿單的眼前漸漸敞開。
同時,曾經只屬于黑衣一個人獨享的世界,而今允許了另一個孩子的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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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到底在干什麼呀?」挽起衣袖,黑衣左手拎著水桶、右手叉在腰間,高高的身軀斜倚在門框上,有點兒泄氣地睨著屋內一身灰塵的阿單,「我已經將書房臥室所有的地方都打掃了兩遍,妳怎麼還沒收拾好這小小的廚房?」就算從來沒做過這些家事,也不該慢到這種境界吧?
「我在洗碗啊!」哼,說什麼這廚房從來用過,可這多達上百的盤盤碗碗怎麼個個都有用過的痕跡?而那灶上的鐵鍋里甚至還有半鍋焦干的米飯,也不知放置了多長時間,硬得像石塊似的!黑衣到底知不知道呀!「怪不得你這麼大方,說只要我收拾好這‘小小的廚房’就好!」
「怎麼那麼慢?!快一點兒行不行?」黑衣只當沒听見阿單的抱怨,徑自慢吞吞地跨進他和師父都避之惟恐不及的恐怖禁地,將一桶清水放到桌旁,「我和師父都不太擅長這庖廚之技,都是能湊合就湊合的。」他和師父是寧願出谷去重新購買碗盞,甚至多買回一些能現吃的干糧,也不想來此一游。
「那你是怎樣長大的?」黑衣講過,他是他師父從路邊撿回的孤兒,而被撿回時他才幾個月大。
「是啊,我和師父有時也不太敢相信,兩個不會做飯的人竟能活到現在!」黑衣哈哈一笑,再也不復在外時的冷漠,「我可以認真地告訴你,以後這里的一切都歸你管。現在還不會做飯沒關系,但你一定要立刻學起來,不準餓著我!不然,我會將你丟出谷去的!」
呵呵,說穿了,之所以讓這小呆瓜回谷,他也是抱著師父當年撿他時的私心的。只是他會吸取師父的慘痛教訓,絕不會讓這小表欺壓到他的頭上!哼哼!
「明白啦!」阿單暗自扮了個鬼臉,然後將洗好的盤和碗放到桌上,「我很聰明的!」
「聰明個頭!」黑衣忍不住敲了阿單一記,突然,他皺著眉問︰「我一直沒問過你,你今年有五歲了嗎?」個子怎麼這麼矮?
「我十歲啦!」仰起頭,阿單不滿地更正,「用不了多久,我會長得和你一樣高!」
「十歲?!」黑衣吃驚地將阿單上上下下看了又看,一點兒也不相信,「我可不喜歡听假話。」
「我也從不騙人的。」干嗎用這種眼神看他?長得矮又不是他的錯!
「算了。」黑衣無所謂地揮揮手,「十歲就十歲好了。你能不能手腳快一點兒?天快黑了,我這里還有一點兒干糧,等吃過飯後,咱們也好去屋後的冷泉里洗個澡,然後飽飽地睡一覺。從明天開始,你就有好多事要做啦!」他也要開始研究另一種內功的修習之法了。
「啊,你先去吃,不用等我的。」矮矮的身子幾乎趴在灶台上,阿單伸長手使勁她刷長滿鐵銹的飯鍋。
「不等你,那等一下誰幫我搓背?」在外面洗澡總覺得別扭,而今終于回到了自己的地盤,不好好地洗一洗,怎對得起自己?何況,既然辛辛苦苦地帶回一個拖累,若不盡責地利用,豈不糧費?
「我又不會搓背!」哼,哪有這樣欺負人的?
「不會可以學啊。」黑衣用力地吸了口氣,「阿單,你幾年沒洗過澡了?好難聞!」他可是很愛干淨的。
「胡說,我前些天剛洗過的!」自從跟在黑衣身邊後,衣服從里到外可都是新的呢,「你忘了,我現在的衣服全是你幫我買的,我很寶貝的,怎麼可能弄髒它們?」
「管你洗沒洗過!走!」黑衣一手提起矮矮的阿單,大步朝外走去;途中又順手拎起幾樣物品,一步也不停地轉到石屋之後。
屋後竹林之中,有一池丈寬的冷泉,池邊用青石砌了邊沿,池面微泛水紋、清可見底,「這冷泉是天生的。我每日練功之後,都會來這里泡上半天,能舒筋展骨消除疲勞。」將阿單隨手一放,左手中的物品也拋到泉邊,黑衣開始寬衣,「算了,等洗完澡咱們再吃干糧也不遲。」
阿單呆呆地看著黑衣邁步跨進水池,不由得咽了咽口水,想要偷偷溜掉。
「哎,阿單,你想到哪里去?」黑衣看到阿單想逃跑,伸手扯過束腰的長巾凌空一層,便將要逃的人卷入水中。
阿單沒有提防,頓時吃了好幾口泉水。可是,沒等阿單從水中站起來,黑衣手中的長巾輕輕一提,便又將阿單卷近身畔,同他一起坐在泉中的石階之上。
「咳!咳!」阿單用力地咳嗽了幾聲,狠狠地瞪了那個幸災樂禍的人一眼,「咳……我、我不要洗!」
「為什麼不洗?」黑衣好心地幫阿單拍拍背,「害羞嗎?」想一想,兩個人同行了那麼久,他還真的沒見過這小家伙在他面前寬衣呢,「兩個大男人,有什麼好怕的?還是你怕水?放心,水很淺的。」
「我不洗,我就是不洗!」緊緊抱住自己,阿單搖頭再搖頭。
「你身上都有味道了,還不洗?」黑衣索性自己來月兌衣,「怕哪門子的羞?男孩子家不要這麼扭捏好不好!」卻見阿單越來越緊張,將身上的衣裳拽得更緊,黑衣不由得取笑道︰「你身上繡著花呀?」
「你……你管我!」手立刻捂住左肩,阿單的臉一下子紅了。
「我偏要管……難道還真的繡著花不成?」見阿單這般反應,黑衣的好奇心大起,一把揪住要逃的阿單,拽下了他的左邊袖管。當下,黑衣就愣住了。
只見一朵素淨的牡丹紋身靜靜地在阿單的左肩綻放。粉女敕的花辦、嬌柔的花蕊,生動至極、鮮靈至極、美麗至極。普天之下,怕再也找不出第二朵如此美麗的牡丹。
「好漂亮!」目光閃動,黑衣的手小心翼翼地觸踫那朵栩栩如生的牡丹,心中滿含敬畏。
「放手啦!」用力扭動身軀,阿單幾乎要哭出來了,「快放手!不可以看的!听到沒有!」老乞丐曾經多次叮囑︰這牡丹紋身絕對不可以讓別人看到一點點!否則,會惹來殺身之禍的!
「別動!我再看一眼就好!這麼美麗的花兒是怎麼繡上去的?」
「我怎麼知道!」自阿單有記憶以來,這可惡的花就在了,「放手,放手!」阿單真的要哭了。
「好了啦。」不讓看就不讓看,反正來日方長嘛。大方地放氣瘋的小家伙一馬,黑衣轉過身,「沒什麼不好意思的,不就是一朵花嗎?來吧,該幫我搓背了。」不過,真的很好笑,一個男孩子家的肩上竟然繡著一朵天下無雙的牡丹!「你不把濕衣服月兌掉,病了可不要怪我。」他的心地可是很好的呢!
阿單卻只是羞憤地將濕透了的衣裳裹得更緊,理也不理他。
「不過……」黑衣又回過頭,笑著問︰「等哪一天讓我再看一回呀?」
「去死!」阿單真的被氣壞了,雙手用力地一拍水,濺了那依然笑著的俊臉一臉的水珠,「笑!還笑!笑死你算了!」小家伙恨恨地轉身,要離開了。
「行了行了,」玩笑看來真的開過了頭,黑衣有些歉意地拉回生氣的人,「別氣了,我保證以後絕對不用這個來笑話你,好不好?」但他的眼卻不由自主地又要瞄向阿單的左肩。
「……」
「好了好了,我道歉行了吧?」他可從來沒有這般低聲下氣過哦,「大不了以後我絕對不看了。」
「……」
「喂,你不要不識抬舉喲!」將身一轉,黑衣背向依然繃著臉的阿單,「你忘了我說過的話了?想要留在棲風谷,便要听我的話!快一點兒幫我搓背,知不知道?」
「知、道!」臉依然臭臭的,阿單憤憤地走向那個言行不一的人,然後狠狠地一拍黑衣的背,「低一些啦,我夠不到!」哼,痛死他最好!
「呀!」黑衣向前一傾,「你那麼用力做什麼?」這個小表頭!
「不準搗亂,听見沒?」
「听、見、了!」沖黑衣的後背撇撇嘴,阿單撈起布巾,狠狠地給他搓起來一一
「我叫你輕一點兒!我生氣了!」但其實並不會真的生氣。
「知道啦!」手勁依舊,卻竟也不再擔心眼前的人會不會趕走自己。
不知不覺間,兩個人之間少了生疏,忘了所有,親情開始慢慢地出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