恩愛 第3章(1)

于是留了心。

——跟在奉恩身邊的人也要沾光嘍,我們大家都知道奉恩是最最念舊的啊……

——你說咱們有沒有奉恩的福氣?她跟在公子爺身邊十來年就可以被爺看中,那咱們呢?我的一輩子都賣在公子爺身邊了……

——我原先以為她多高風亮節呢,卻原來除了貪咱們的首飾銀子,也貪起了公子爺呢!哼,最多她也不過是個九夫人,咱們都在她頭上,我看到時候她再怎麼代公子爺挑選咱們去侍寢!只怕她就算想一個人獨攬了公子爺的寵幸,公子爺也會過個三兩天便膩了她呢,又沒容又沒貌的,身子平板板的,公子爺怎麼會一時想不開地要納了她呢……

「奉恩,大冷天的,你躲在假山後頭做什麼?這太湖石似乎太硬了一點,你啃得動嗎?」

不管是誰,少來煩她!沒看見她正怒發沖冠嗎!

「奇了,原來奉恩也是會發火的啊!我還以為奉恩一直是只會和氣生財呢!」

她的確是想和氣生財、也更想一直生財和氣下去!可是,可是她的財路只怕從此被堵死啦!

「嫁給他有什麼不好?嫁給了他做妻子,這金陵申府所有的金銀珠寶不就全在你的掌握下了?」

她才不稀罕!

「那你稀罕什麼?」

我稀罕的是——

「是什麼?」

要你管啊!

「我只是想听听看啊,听听看也不行啊?奉恩,你這麼大年紀了,再不嫁人可就真的嫁不出去嘍!你不會真想著做一輩子的老姑娘吧?」

做一輩子的老姑娘也比嫁一個花心風流的爛男人強上千倍百倍!

「這你就是詆毀了吧?他可是很潔身自好的!」

一個有了七房小妾、夜夜宴舞笙歌的爛男人還敢說什麼「潔身自好」?哈哈,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一個正常的男人總是有的啊,又不是太監。」

是啊,是啊,一年一房如夫人地抬進房來,自然不可能是太監的!只是希望他不要因為夜夜縱情聲色而過早地被累成了太監才好啊,不然那可憐的如花美人兒們給他綠帽子戴……

「你即使真的看他不順眼,也不用這麼咒他吧?」

誰叫他故意壞她名節的!

「……」

哼,沒話說了吧?

「你和他一起多少年了,對他總該是略知一二的吧?他不是不負責任的男人吧?他也不是薄情寡義的男人吧?他對你其實是——是有心的吧?你為什麼從不肯再給他一個機會?他心里一直是有你的啊,嫁給他,你還有什麼不放心的?他這一輩子就算負盡天下人,也絕對不會負你的!」

一個整日左擁右抱身陷美人窩的人,她才不稀罕!

「即使他對你真的有心?」

若真的有心又怎會納了許多的小妾?!如果那些小妾也對他說著有心,背地里卻也如他一般地去找另外的男人來愛,他會怎樣想?他可是會答應?!

「自古以來,男人三妻四妾是平常事啊!他就算有著許多的妾室女人,只要他對你是有心的,只要他這一輩子是絕不會負你的,你又何必太計較?」

好一個「有心」!這樣的「有心」,叫她如何相信!

「你不會是在吃醋吧,奉恩?」

吃醋?哼,她為何要吃醋?他可值得她為他吃醋?他有心于她,可他的「有心」是有在她何處?他的「有心」是為了什麼而有心?他「有心」的背後帶著怎樣的盤算與目的,難道他真的以為她是傻子,什麼也不知道嗎!

「他只是離不開你啊。」

離不開她?因為她將他的書房打理得井井有條,因為她將他的一干美妾管制得服服帖帖?因為她會毫不顧忌他的生氣暴躁怒火冷漠無情而自在行事,因為她能夠讓他忙于家業而免了後顧之憂?因為她是人世間最清楚他真面目的人?

炳,如果是因為這些,她才不屑他的「離不開」!

「他承認,你說的的確是原因之一,但你想過另一方面沒有?他離不開你,只是希望那個可以陪他一生一世的女子可以是你而已?他,是喜歡你的,奉恩。」

只是可惜,有著附加條件的喜歡她從來不稀罕。

「那麼如果什麼也沒有,他只是單純地喜歡你呢,奉恩?」

單純地喜歡?好,那請問,他單純地喜歡她哪里呢?

「這個喜歡就是喜歡……」

不肯還是不敢回答啊?那好,再換一個問題︰他肯為了喜歡她而放棄他的如花美人兒嗎?

「情與欲難道不可以分開?你只要記得他是真心喜歡你的,他的心只放在你的身上的,他會一輩子對你好的,他一定會疼惜寵愛你一生一世的——難道這還不能讓你滿足麼,奉恩。」

一個有著眾多女人的男人,是如何讓人信任的?是的,她不相信,從來不相信。

「你難道真的要他從此之後只有你一個女人、而將他所有的姬妾驅趕出府去?」

他如果真的有心在她身上,這難道不可以嗎?

「奉恩,可是你為他考慮過沒有?他是堂堂的金陵申氏船塢的當家主子啊,他如果為了迎娶一名女子做他的正室妻子,卻將所有小妾休離,他的面子該往何處擱著?你難道希望他成為全金陵的笑柄?他肯將正室之位空懸了這些年,只為了等你點頭,難道這份誠心還不夠嗎?」

是啊,他的這份誠心,只怕在任何女子看來,也必將是會感動得無法言語吧?他肯不顧門第之見地應允娶一名卑微的女婢為正妻,甚至一等幾年,這份心意,的確是讓人感動,流傳出去,只怕也會流芳百世呢!

「那你應允了嗎,奉恩?」

是啊,她何德何能,不過是一小小的婢女,又已過婚嫁之齡,而今竟然有這麼一份大大的驚喜等著她,她若再不知好歹地拒絕,只會招老天爺的雷劈火燒吧?

「奉恩?」

她——原本便是不知好歹的人!

「奉恩!」

不要再喊她啦,她真的累了,她這些年早已忘記了什麼是真心什麼是真意,她也再也不想去想了。

心如刀刺的痛楚,有過一回,已經足夠了,已經足夠了啊。

「奉恩。」

真的不要再喊她了,她已沉寂了五年的心魂,也早已習慣了自己一個人的時光,覺得沒什麼不好的。就這樣的一輩子,她其實是滿心的歡喜呢。

「如果我答應你,從此之後只有你一個女人,你可以答應嫁我了嗎,奉恩?」

他何必如此的委屈?她要的只是——

「你到底要什麼,告訴我,可以嗎?」

她只是想要——說出來又有何用?如果不是真心,她才不要。

「可你至少要告訴我,你到底想要什麼啊,奉恩。」

在問她之前,他何不想一想,他想要的,又是什麼?

憨然沉睡了許久的靈魂,靜悄悄地依著冰冷刺骨的太湖石而眠,在短暫惺忪地揉了揉眼之後,再度沉沉地睡去,任哪一個聲音,也不理。

留了心,才知道自己原來在別人的心目里,已是這般的不堪。

忍已無可忍,她怒發沖冠之後的結果是——被人從申府後花園的假山石後撈了出來,已然沉昏了的腦袋外加差點凍成冰的身子,如果不是被人家眼尖地發現、並快手快腳地將她送回了暖和和的房間,她如今不要說是再接再厲地去怒發沖冠了,只怕一條小命真的就葬送在風蕭蕭兮易水寒的靜水湖畔了。

嗚,果然是眾口鑠金,那個什麼什麼啊。

太慘的詞語,她現在實在沒勇氣說出口來。

「奉恩姐,該喝藥啦!」今天守在她病榻前的是春掬,正手捧著熱氣騰騰的大碗湯藥,笑嘻嘻地望著縮在厚被中不斷唏噓的她。

她氣惱地瞪了笑呵呵的小丫頭一眼,鼻子雖依舊堵堵的,但刺鼻的藥味還是隱隱鑽進她的感官,眼楮再一瞄到小丫頭手中的大碗,她立刻厭惡地將頭埋進被子中,決定眼不見心不煩。

「奉恩姐!」春掬一手小心地端著藥碗,另一只手抻抻她翻到頭頂的被子,「快點喝藥啦,等一下藥涼了就更不好喝了。」

她卻理也不理小丫頭,頭依舊埋在被中,甚至打起小小的鼾來。

「奉恩姐,不喝藥你不會好的。我從廚房給你偷偷拿了塊桂花糖哦,等一下奉恩姐喝完藥我就將桂花糖給奉恩姐好不好?好甜好甜的桂花糖哦!」

去!她又不是兩歲的女圭女圭了,少來哄她了。

「奉恩姐,你再不起來喝藥,我就去請公子爺了哦!」唉,生了病的奉恩姐好像小孩子一樣哦,前幾天總是昏睡著,她們灌她喝藥還容易一些,可自從今日早上她清醒了後,這藥,是抵死再灌不進她嘴里去。

喝!小小的丫頭竟然也敢威脅起她來了?哼,她才不怕哩!

「奉恩姐——」

她睡啦,她睡啦,不要再煩她了好不好?

許是听見了她的心音,小小的腳步聲終于猶猶豫豫地漸漸往屋外移去,屋子中也終于安靜了下來。

這才對嘛!不過是小小的風寒,她從小到大身子骨強壯得厲害,一點兩點的小病謗本嚇不倒她,至于那苦澀難喝的藥湯子,她更是從不接觸的。

勝利似的哼一聲,將翻到頭頂的被子拉下來,她呲呲嘴角,用力地哈出一口氣。

真是的,秋天尚未過完呢,她竟然會在外面差點被凍成了石頭?哎,這次丟臉可丟大了。

「不知道二總管他們暗地里怎麼笑話我呢。」

她喃喃一聲,一連睡了四五天,眼還是有些沉沉的酸澀,久躺在床榻上的身子更是僵硬得快成了石頭做的,雙手則是懶洋洋的提不起一點勁來。

「就快走了還這麼倒霉!」她再用力地哈出一口氣,看著淡淡的白霧在眼前慢慢出現再慢慢消失,「這個月的俸銀不會因為我睡了幾天覺就少了吧?嗯,二總管不是小氣的人。」一想到自己的俸銀來,就忍不住地快樂,連提不起一點勁的手也很開心地從厚厚的棉被中鑽了出來,開始掰著指頭數日子。

「哈哈,再過三天我就又要拿到銀子了耶!」原本沒一點生氣的單鳳眼也在轉瞬間熠熠生輝了起來,閃亮亮的好精神。「我這兩個月一直在外,也就是這次我可以拿到兩份俸銀!再加上中秋我沒拿到的兩斤月餅、一斤雞蛋、五斤隻果——二總管應該會折合成銀子補發給我吧?」

算著算著,唇彎彎翹翹了起來。

沒法子啊,她只要一想到白花花的銀兩,總是會忍不住地笑的。

「你若再笑下去,我就要二總管不但不補發你中秋時的紅包,還扣你這睡了六天來的俸銀。」有點陰惻惻的笑,很慢很慢地從她頭上傳來。

誰?

「奉恩,你可以合上你的嘴巴了,這樣貪心又僵便的笑容我實在看不下去。」一根溫熱的手指輕輕點上她的下頜,很好心地助她一臂之力,為她合上大張的嘴巴,「你不想你這副模樣被別人看見吧?」

「……」

「別以為你病怏怏的就可以什麼也不顧忌了,你總是我申天南手下最得意的大丫頭呢,我可不想陪著你讓外人看笑話!」一只大手插進她的枕下,微用力便將她托坐起身,再將枕頭豎起來塞在她與床柱間,大手一放,她僵成石頭的身軀便靠著坐在了床上。

「哪,請您喝藥吧,奉恩姑娘。」滿滿的、冒著騰騰熱氣的、烏漆抹黑的一大碗湯藥很爽快地湊到她的小嘴旁,耐心等候她重啟芳唇。

她才不要!

臉一繃,頭一扭,她很爽快地拒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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