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寡婦的古代日常(上) 第7章(1)

方怡幫人代寫狀紙、打官司勝訴的事,經由「開陽小報」大力宣傳,果然「一狀成名」,上門求助的客戶明顯增加。

所謂的小報就是非官方的報紙,發行人通常是一些中下階級的官員或是書肆的主人,它的報導內容不會受到官方控制,而這份「開陽小報」,據說是目前發行量最大的小報。

「想不到大周朝還滿先進的,已經有勝訴、敗訴這些專有名詞,但是老百姓卻不翻上公堂,尤其是婦女。雖然可以由訟師代為發言,但萬一遇到惡訟師,官司還沒開打就先被扒掉一層皮,最好還是由朝廷設置專門機構,像是民事庭、家事庭和簡易庭之類的,不但省去一些不必要的程序,也不會那麼嚴肅、嚇人。」方怡決定下回見到小皇帝時,要跟他諫言。

這時,朱七姐在樓下叫她,原來又有客戶上門了。

「……我和他結總五載,當年他親口承諾不會納妾,只會有我一個女人,對我的感情是一生一世,誰知如今他為了勾攔院的姑娘夜不歸營,還說要為她贖身,甚至要我同意她進門……」自稱許氏的婦人用淚水控訴丈夫的無情。

「先喝兩口水,慢慢說。」方怡替她倒了杯水。

許氏捧起茶杯,喝了幾口。

「承諾本來就是一種違背人性的東西,隨口就是山盟海誓的男人更不要輕易相信,畢竟他怎麼有辦法保證未來的事呢?女人的一輩子有多長他可知道?」方怡不禁為對方的不幸嘆氣。「信口開河是不用坐牢的!」

「現在知道已經太遲了……」許氏嗚咽道。

她看了下對方。「要不要听听我的意見?」

聞言,許氏捏著手巾,猛點著頭。

「不妨就讓那位勾攔院的姑娘進門。」方怡說出自己的看法。「這總比你家相公天天夜不歸營好吧?至少在自已家里,還可以看得到,若是他們想在背後搞鬼,也能提早防範,反正進門之後,身邊還能多個伺候的人,至于要如何教,這就要看你了。」

經她點醒,許氏恍然大悟。「你說得有道理。」

「還有一點,這世上只有孩子和銀子是真的,其他都是假的,更何況是隨口說出就同空氣一起消失的承諾,這麼說懂了嗎?」只要錢和孩子在身邊就好,男人就隨他去吧。

听她這麼說,許氏不禁破涕為笑。「懂!」

由于許氏相當滿意她的建議,過沒幾天就送來二十兩的謝禮,方怡一樣買了饅頭送給街友,算是回饋社會,也買了些食物給四合院里的人加菜。

而她並沒留意到有人趴在屋檐上听壁腳,將她與客戶之間的對話和事後所做的善事回報給上面的主子。

這天,方怡又接了一個案子,是由媳婦陪同過來的王氏,年過半百,一臉哀莫大于心死的表情。

「十六歲那一年嫁進鄭家,原以為少年夫妻老來伴,良人卻被鬼迷了心竅,為了一個年紀足以當自己孫女的女人要休了我這個糟糠妻,呵呵……」王氏先是發出淒楚的笑聲,接著又惱恨地罵道。「這個該死的老不修!我這四十年的青春歲月要向誰討回來?」

方怡沉吟了下。「難道你就真的甘願被休走人?」

「不甘願又能如何?難不成要去告官?」說話的是王氏的媳婦。「這麼一來不就鬧得人盡皆知了?」

「告官也是萬不得已的下下策,沒有人想要上公堂,還是要看你是不是甘願人財兩失?」方怡正色道。

王氏咬了咬牙。「我自然不甘願,他更不要以為可以人財兩得……若要告官,你可否代寫狀紙?」

「這……其實寫狀紙這件事,我並不是專業的……」第一次打果官司算是運氣好,並不代表第二次就會順利。

「我相信你!」王氏拉著她的手。「你要幫我!」

方怡在心里苦笑,也只好盡力而為了。「我可以答應幫忙,但是……也沒有十成的把握告得果。」

「沒關系,我只是要讓天下人知道,我被休不是因犯了七出之罪,是因那個老不修看上比我年輕的女人,我決定跟他拚了!」夫妻四十年,就此一刀兩斷。

接連三天,方怡和王氏都在琢磨狀紙上的內容,打了十幾份的草稿,最後終于擬定,上知府衙門擊鼓鳴冤。

「……這可是陳氏寫的?」看到狀紙上如鬼畫符的字跡,知府王聰和怎麼看怎麼眼熟,便問堂下的王氏。

王氏點頭承認。「是,大人。」

丙然是她!這個陳氏還真會給他找麻煩。

當知府王聰和看完足足寫了五大張狀紙的內容,不禁傻眼,不得不再看個仔細。

只見上面寫得洋洋灑灑,把一個女人奉獻四十年的青春、不只要面對百般刁難的公婆,還要伺候風流成性的丈夫,加上女人懷孕,從妊娠期的種種不適癥狀、臨盆時又要與死亡搏斗,孩子出生之後該如何撫育成人,更別說還得幫忙教養庶出的七名子女,以及和五名妾室斗法,另外又要管理內院大小瑣事’理財持家無不親力親為,——列舉之後,總共要付六萬六千六百六十六兩銀子的贍養費。

「……鄭老爺有銀子迎娶貌美如花之女敕妻,就該有銀子休離只能共患難不能同富貴之糟糠妻,百姓視大老爺為青天,求青天大老爺為王氏作主,以正視听。」念到這里,王聰和簡直哭笑不得。

女敕妻?真虧她想得出來!還有「贍養費」這名詞,他還是第一次听到。

王聰和看看堂下的王氏,也認為夫妻本就該共患難、同富貴,王氏的丈夫居然為了一個年輕貌美的女子而休妻,實在不對,若是判她告輸,其他男子起而效尤,豈不天下大亂?加上上面列舉出來的每」條都是有憑有據,女人為了丈夫,確實是鞠躬盡瘁。

他命衙役去把鄭老爺帶到公堂上,鄭老爺得知老妻為了這件家務事,居然跑去告官,覺得臉都丟光了。

王聰和拍下驚堂木。「王氏並無犯下七出之罪,你竟想拋棄糟糠妻,另娶他人,天理不容……」

「小民、小民只是……」鄭老爺啞口無言。

王聰和哼了哼。「只是喜新厭舊?」

鄭老爺不敢抬頭,但還是執意休妻,因為對方和其家人堅持只當正室。想到那副青春,足以讓自己年輕個二十歲,他就心癢難耐。「可是六萬六千六百六十六兩……這是要小民傾家蕩產啊」」

「求大老爺作主!」王氏已經徹底死心了。

「本官就打個折,三萬三千三百三十三兩銀子如何?」王聰和問向王氏。

王氏心想家里的財務狀況她比誰都還要清楚,六萬六千六百六十六兩確實太多,不過陳氏也說這是為了彰顯她在這個家的辛勞,才故意這麼寫的。

「多謝青天大老爺!」她哭著磕頭。

這一場絕無僅有的官司,「開陽小報」連續刊載了好幾天,連狀紙上的內容都廣為流傳,不少做妻子的更把它當成傳家之寶,要是丈夫敢為了外面的女人休了她們,就要去告官,還要索取贍養費。

經由這件事,徹底打響了「第一女訟師陳娘子」的名號,許多百姓都在探听她是何方人士。

因為這次贍養費的金額龐大,回報自然也多,依照事前約定,方怡收到整整三百兩的費用,她抱著沉甸甸又白花花的銀子,笑得嘴巴都合不攏。听說後來王氏的兒子、媳婦和孫子、孫女都跟著她離開原本的家,不想再看到那個老不修呢!

這次她依舊又買了饅頭分送給那些街友,只是在口耳相傳之下,有更多的街友聚了過來,原本買的饅頭不夠發,她趕緊又跟店家追加兩百個,這舉動也引起有心人注意,不到兩天,「開陽小報」就刊出「第一女訟師陳娘子」的善舉。

方怡看著手上的小報,這次居然還在文字旁邊配上圖畫,畫的是她發饅頭給街友的樣子……

***

「皇上駕到——」

季昭連著好幾天來到長,今天也不例外,其實他跟太後之間名分上雖為母子,卻,點也不親近,要不是那天听了右相胡惟德和戶部侍郎張晉全的話,太後有可能也參與逼宮,他也不會奢望兩人能拉近關系。

他在桂公公和幾個內侍的陪同之下,走進太後寢宮。

「兒臣給母後請安!」

一身端莊貴氣的太後端坐在貴妃榻上,看著小皇帝的神情雖然不至于太過冷淡,但也不算親昵,彷佛有道無形的牆擋在中間。

「平身。」她的嗓音听來柔緩有禮。

「多謝母後。」季昭這才直起腰。

太後指了下座椅。「皇上請坐。」

再次道過謝,季昭才落坐。

「哀家已經說過,皇上不必天天來請安,應該好好把握這段時間,勤加用功讀書。」她這番話表面上像在關心小皇帝的功課,但是听在其他人耳里,擺明了就是叫他不要再來了。

季昭垂下眼瞼,神情有些落寞,其實他早就知道太後不想看到他,打從一出生,生母李昭容便因失血過多而死,他的身邊只有女乃娘和太監,何謂母子連心?從來不曾感受過。

「跟母後請安,是身為人子該做的。」他回道。

瞅著小皇帝一眼,太後姿態矜貴地啟唇。「皇上能有這分心意,哀家听了也很高興,既然身為一國之君,更該發憤用功,相信先帝在天之靈,也希望看到皇上將來成為明君。」

他恭敬地回道︰「多謝母後教誨。」

接下來都沒人說話,氣氛有些尷尬。

「呃……」季昭有些吞吞吐吐。

太後瞥了下他。「皇上要說什麼?」

「母後對左相曹榮這個人,印象如何?」他實在不懂得旁敲側擊的技巧,想到額頭直冒汗,終于急中生智。

太後有些納悶。「皇上的意思是……」

季昭滿臉期待地看著太後。「左相對兒臣一向不滿,才想多了解他,因此想听听母後的意見。」

「哀家不過是個婦道人家,婦人不得干政這句話可不敢忘記,對朝中大臣的了解也很有限。」她給了小皇帝一個軟釘子。「不妨去問問皇上的十三叔,相信攝政王會給皇上一個滿意的答案。」

說到攝政王,季昭縮了下脖子。「兒臣……會找機會問十三叔的。」

「皇上有不懂之處,盡避去問攝政王,輔佐皇上可是他的責任。」太後把問題全推得一干二淨。

「是。」季昭失望地起身。「兒臣告退。」

待他乘轎回到甘泉宮,無精打采地癱坐在座椅上。

「我真笨……」想了好幾天才開口,結果依然問不出個所以然來。

別公公連忙安慰。「皇上不笨,只是歷練不足。」

「大臣們不就是看我年紀小好欺負,不把我放在眼里。」季昭又從座椅上跳起來,來回踱著步子。「比起我,他們更加畏懼十三叔,怕他將刀鋒轉向自己,才會支持他當皇帝。」

「皇上忘了還有右相胡大人,他可是站在皇上這一邊,所謂姜是老的辣,他在朝中數十年,必定對皇上有幫助。」桂公公笑著提醒。

季昭想到右相打算除去十三叔的建議,不禁打了個冷顫,勉強地笑了笑。「我是不是該直接去問十三叔對左相曹榮的看法……不過問了也是白問,十三叔不會跟我說實話的。」

不想看到小皇帝愁眉不展,桂公公便轉移話題。「皇上應該也餓了吧?是不是該傳膳了?」

「我不餓。」季昭突然想到一個人。「我想見陳氏。」

別公公愣了兩下。「皇上,陳氏不過是個民婦,豈能隨意進宮?」

「總有辦法將她秘密帶進宮來。」雖然上回她已經表明不想再進宮,恐怕不會答應,可是每次只要跟她談過話,心情總會變好,也會得到一些啟發。「宣趙亮進來!」

于是,趙亮奉小皇帝的旨意,帶著轎子,火速趕往瑤光二巷的寡婦樓。

出來應門的方怡瞪著他,心想這對叔佷就不能好心放她一馬?不管是小皇帝還是攝政王,她都不想再跟他們扯上關系。

「我很忙,沒空。」

「恕在下無禮了。」趙亮趁她一時不備,將方怡塞進轎子里,轎夫抬了人就走。

「快放我下去!」方怡驚怒不已。

趙亮臉上沒有表情,跟在轎旁,趕著回宮覆命。

轎夫行走的速度很快,晃得她頭暈,最後她只能放棄掙扎。心想他們不愧是叔佷,行事作風簡直一模一樣。

「果然是家傳淵源,早知道那天就不要救他,也不會惹上這種麻煩。」

趙亮帶著方怡從太監和宮女出入的小門進宮,才不會引起注意,經過重重關卡,終于來到小皇帝面前。

「你終于來了!」季昭開心極了。

相較之下,方怡臉色不太好看,但還是要福身見禮。「參見皇上。」

「呃……你在生氣?」

「民婦怎麼敢生皇上的氣?」她冷冷地回道。

季昭干笑了下。「我是怕你不肯來……」

「的確不想來,但還是被皇上‘請’來了。」方怡故意強調。

別公公尖著嗓子插嘴。「陳氏不得無禮!」

「無妨。」季昭自知理虧。「坐吧!」

「皇上賜坐,還不謝恩?」桂公公不滿地瞪道。

她謝了恩,就算有滿月復牢騷,也不能發作。

見陳氏坐下來,季昭露出討好的笑容。「你想吃桂花蜜汁藕還是梅花糕?或是赤豆酒釀元宵,我讓御膳房準備?」

「都好。」方怡口氣還有幾分不悅。

他馬上命桂公公吩咐下去。「我讓他們每一樣都送來,你嘗嘗看。」

方怡瞥了下他拚命示好的樣子,想到自己是個大人,就不要跟小孩子一般見識,更何況他之所以纏著她,也是因為在這座皇宮中連個訴苦的對象也沒有,一個人一定很寂寞吧。「多謝皇上。」

「只要你不生氣就好。」季昭靦眺地笑說。

她嘆了口氣。「皇上找我來有事?」

「我……」他像是想到什麼,連忙從袖口掏出一錠銀子。「這次我可有事先準備,你看十兩夠不夠?」

「當然夠,還多出不少,就當作是精神賠償好了。」方怡道了謝,大方收下。她雖然很愛錢,不過接觸那些街友之後,發現朝廷都沒在照顧他們,有了這些錢,自己也能發一些食物救濟街友。

季昭既困惑又覺得好笑。「听你說話真的很有趣,總會冒出一些听都沒听過的字眼,你到底是從哪兒听來的?」

「應該是作夢听來的。」她半真半假地說。「我時常夢到自己經過好幾次的投胎轉世,就這麼輾轉過了幾百年,到了那時已經沒有皇帝,而是由百姓親自選出國家的領導人,如果做得不好,還可以叫他下台。」

他雙眼圓瞠。「這種夢境還真是前所未聞。」

「不管是世襲的皇帝,還是民選的國家領導人,最重要的是關不關心百姓,畢竟一個國家之所以稱為國家,就是因為有百姓,而不是光靠一個人的力量。」方怡上輩子對政治並不熱衷,每次選舉都懶得參與,如今才後悔不夠珍惜自己手上那一票。現在既然穿越到大周朝,當然希望能有好日子過,才想來個機會教育。「對皇上來說,什麼最可怕?」

「呃……大臣不听我的話?」季昭不確定地看著她。

方怡搖頭。「是民怨。當百姓的日子難過,吃不飽也穿不暖,每天在驚惶和不安中度過,最後就會起而反抗,這個皇帝便是個昏君……」

「放肆!」桂公公用手指比著她。

季昭沒有理會,又問方怡。「那麼該如何做個明君?」

「把百姓擺在第一位,只要照顧好他們的生活,便有了強大的民意支持,大臣們還敢不听皇上的話嗎?」她也無法保證說得完全正確,但至少這是最基本的要求,她由衷希望這位小皇帝將來能成為真正的明君。

他若有所思地點頭。「你說得有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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