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日後——
元禮果然實踐諾言,帶著徐敏前往林氏所開的豆腐鋪子,唯一的條件是不能騎馬,畢竟一個年輕女人騎著馬在熙來攘往的大街上出現,就算蒙著面紗還是太過張揚,他可不希望有太多男人盯著她,所以只能乘轎。
「坐轎就坐轎,只要能出門就好。」徐敏選擇妥協,不想在這件事上頭跟元禮爭論不休,但她也有條件,就是要低調再低調,否則藩王一旦出現在大街上,百姓們定然紛紛走避,簡直是擾民。
于是,元禮穿上粗布袍子,頭發也束起,戴上網巾,同樣放棄騎馬,而是走在轎子旁,除了四個轎夫,護衛也只帶著魯俊一人,就是盡量不要引起百姓注意,小能融入人群當中。
「坐在里頭根本看不到外面。」她看著四周密閉的轎子,跟原本想像的不一樣,忍不住去撥開簾子。
外頭的元禮發現她的舉動,馬上清了下嗓子,讓徐敏連看都還沒看到一眼,就把手縮回去了。
「還沒到嗎?」這麼久。
待輸子左彎右拐來到店鋪林立的市集尾端,來往的人潮明顯少了些,唯獨一間小小的豆腐鋪子外頭,排了一條長長的人龍,一股熟悉的老味道飄進轎內,讓徐敏兩眼發亮。
「是臭豆腐……」話才說著,她便把簾子撥開一些,好窺探外頭的動靜。
元禮瞪著前方不遠的騷動,似乎有人企圓插隊而遭到其他人怒罵。
「是到了沒錯,不過……這是怎麼回事?」
「噗!」徐敏第一眼看見的是豆腐鋪子外頭插了一支醒目的旗子,旗子上寫著‘天下第一香’五個大字,想不到林氏真的很有生意頭腦,不用她教就想出這個宣傳的法子,真是太聰明了。
她又看著經過鋪子前頭的路人,有的掩鼻快跑,有的好奇地張望,甚至有的匆匆趕來,不過被告知只有限量二十份,已經額滿了,只好失望地離開,讓徐敏不禁一邊看一邊笑。
而那一條排隊的人龍,個個是伸長脖子、吞著口水,希望快點吃到那道臭到讓人舍不得停口的‘天下第一香’。
「請各位一個一個進來!」一名伙計走出來吆喝。
接著就見到那些買到的客人,捧著用油紙包好的臭豆腐,才踏出豆腐鋪子,也顧不得燙,就用手抓起來吃,那表情好像吃到人間美味。
等到二十份臭豆腐賣完,只好跟向隅的客人說聲抱歉,請他們明天再來,有人不甘心,嚷著要店家多做幾份,林氏連忙出來打圓場,好說歹說才把客人送走了。
看到這里,元禮還是覺得相當不可思議。「想不到這麼多人喜歡吃臭豆腐。」他可是敬謝不敏。
待豆腐鋪子外頭都沒人了,轎子才停在門口,元禮掀開簾子,讓已經坐不住的徐敏下轎,一同走進鋪子。
「大爺和夫人要買豆腐嗎?」伙計招呼地問。
她笑嘻嘻地說︰「我要買‘天下第一香’。」
「真是不好意思,‘天下第一香’每天只有賣二十份,已經賣完了,兩位客倌若要買,明天請早。」伙計哈腰地說。
徐敏佯嘆地問身邊的男人︰「這可怎麼辦?」
「客人要買,豈有不賣的道理,叫你們老板出來。」元禮故意板起臉怒道。
伙計被他的氣勢給震懾住了,再怎麼沒見過世面,也感覺得出這對樣貌出色的男女不是普通人,嚇得跑到後頭去找老板。
「大爺和夫人若真的這麼想吃‘天下第一香’,還有最後一份,不過要請稍候片刻……」林氏听伙計形容之後,擔心對方來頭不小,不敢得罪。
「啊?」
待林氏看清面前的一對男女,原本擔憂的表情瞬間轉為驚喜,馬上屈膝福身。
「千歲萬福~夫人萬福!」
她身後的幾個伙計先是張大嘴巴,然後趕緊跪下。
「都起來吧!」元禮笑說。
林氏朝徐敏笑說︰「你來了!」
「我當然要來看看了。」徐敏噴笑一聲。「看到外頭那麼多人在排隊等著買臭豆腐,我也放心了,原本還擔心大家無法接受它的味道。」
「其實前兩天還真不敢收錢,只是讓大家吃吃看,到了第三天真的有人專程來買了,不過街坊鄰居倒是有些不太高興,因為臭得他們都得捏著鼻子……」林氏不禁有些苦惱地說︰「只好每天送幾塊豆腐給他們,巴結一下。」
「敦親睦鄰也是必要的,你這麼做沒錯。」她用力嗅了幾下。「聞到臭豆腐的味道,害我嘴巴也饞了起來。」
「我這就做給你吃,還有千歲……」
元禮假咳一聲,光是聞到味道他頭就疼了,得拚命忍著才沒有奪門而出。「我就不必了。」
兩個女人相視一笑,便拉著彼此的手走到鋪子後頭去了。
半個時辰後,徐敏爽快地允諾林氏有空還會再來,若有任何困難也可以隨時找她幫忙,這才心滿意足地坐進轎內,在元禮的陪同之下打道回府。
王妃的喪禮辦完不到十天,王夫人的女兒珍兒卻在這時生病了,消息也馬上傳到西三所。
此時徐敏正坐在樹蔭下的石椅上,陽光不斷地從葉子縫隙中灑落下來,整個人不禁有些懶洋洋的,但原本還直打著呵欠的她,在听到丫鬟的話之後,濃濃的睡意全被打散了。
「病了?怎麼突然病了?」她這才想到還沒機會見到元禮這個庶出的小女兒。
秀珠將茶點一一擱在石桌上。「奴婢听說是身上起了藥疹,對大人來說已經是不能輕忽的病癥,更何況是珍兒小姐這麼年幼的孩子,若再嚴重些,有可能會喘不過氣來,危及性命,王夫人擔心得成天以淚洗面。」
「藥疹?」意思就是藥物過敏?她心里不禁這麼猜測。「以前有過這種情形嗎?」
「奴婢之前沒听說過。」秀珠一面倒茶一面回道。
徐敏右手托腮,思索著該不該去探望。「千歲呢?」
「因為娘娘過世,加上珍兒小姐又病了,王夫人便請求千歲讓她把女兒帶回去照料,所以千歲此刻正在王夫人住的東三所,只怕接下來幾天,都會往那兒跑了……」
見主子一臉沉思狀,秀珠便開口說︰「夫人喝茶。」
「呃,好。」她回過神來,端起茶杯啜了一口。「那麼是突然起了藥疹,良醫正還有說些什麼嗎?」
秀珠回道︰「因為珍兒小姐並沒有服藥,身上更沒有傷口需要抹藥,所以目前還找不出原因來。」
「既然沒有抹藥,那麼吃進去的機會還是比較大……」徐敏放下茶杯。「她平常吃的東西,可有仔細問過?」
戲里頭也有演過為了爭寵,不惜毒害女兒的情節,她不想懷疑王夫人,可是表面上疼愛孩子的女人,並不代表就真的是個好母親,人前是一套,人後又是另外一套,這種事也是有的。
「這個奴婢就不清楚了。」秀珠搖頭。
她心想也是,這種事還是得問身邊負責照顧的女乃娘、丫鬟最清楚,偏偏自己又沒有權力過問。
于是,徐敏讓秀珠去命人準備軟轎,打算親自走一趟東三所,于情于理,總是要前往關心一下。
待軟轎來到東三所,也就是王氏居住的院落,先讓門房進去通報,等了片刻,才有一名丫鬟出來領她進去。
「徐夫人請進!」
徐敏才跨進廂房的門檻,就見元禮也在屋里,懷里攬著噙著淚光的小女兒,滿臉疼惜,而王夫人則坐在繡墩上,不住地擦著淚水。
「千歲!」她先向元禮福了個身。
元禮笑著為徐敏介紹。「你還沒見過珍兒吧?」
「確實還沒見過。」徐敏睇向有些靦眺怕生的女娃,臉上因為起了一塊一塊的藥疹,看來可憐兮兮的,令人心疼。
「多謝妹妹關心……」王氏一面說著,一面讓丫鬟搬了張繡墩過來。「還好良醫正說只要服過藥,再過幾天藥疹就會慢慢消了,否則……要是有個三長兩短,我也活不下去了……」
徐敏在繡墩上坐下。「既然良醫正都這麼說,咱們就相信他的醫術。」
豈料這番話听在王氏耳里,可就不太舒服了。「珍兒不是妹妹的親生骨肉,當然可以說得輕松了……」
像是被當場用了一個耳光,徐敏臉色不禁僵住了,她真的不該拿熱臉來貼人家的冷,不過有些人情義理又不能不顧,做人還真是難。
元禮板起俊臉,生怕徐敏想到流掉的孩子,心里又難過了。
「你這是什麼話?」
「奴婢……奴婢只是擔心珍兒……」王氏被他這麼訓斥,才擦干的淚水馬上又掉下來。
「難道千歲心里、眼里就只關心世子,庶出的女兒就不重要了?」她心中早有諸多不滿,只是不敢說出口罷了。
他冷聲斥責。「珍兒是我的親生女兒,無論嫡出還是庶出,我都同樣關心,這種話我不想再听見第二次。」
王氏怕惹他生氣,嗚嗚咽咽地回道︰「是……」
「姐姐會這麼擔心也是正常的,畢竟母女連心,關心則亂,旁人自然是比不上的。」
徐敏很快地恢復過來,再難听的話以前都見識過了,沒什麼好在意的。
「你也別放在心上。」元禮和顏悅色地安撫。
徐敏朝他輕哂。「其實姐姐這麼說也沒錯,就因為不是親生骨肉,才能用客觀理性的態度來看待,而不會被憂急的情緒給分了神。」
「這話怎麼說?」他不解地問。
她看向頻頻拭著眼角的王氏,若這件事真是王氏為了爭寵而自導自演,當然要想辦法戳破,這種利用孩子的惡毒女人不值得原諒,若不是的話,也得查出真正的原因,免得孩子再受罪。
「良醫正可有說明藥疹是如何引起的?」徐敏問。
元禮頷了下首。「說是可能服下或踫觸到某些藥物才會出現這種紅色疹子,不過珍兒最近並未生什麼病,所以應該不太可能。」
「千歲,一般人認定的藥物有很多其實平日都會使用到,像是當歸、四物、人參這些,可以說是藥,但也算是食材。」只要找到過敏源,應該就知道是怎麼回事了。
「沒錯!」他大夢初醒地說。
王氏睜著淚眼。「可是珍兒還小,用不上那些東西……」
「如果可以的話,能不能請照顧她的女乃娘和丫鬟們列出一張清單,把她最近半個月內吃的東西寫下來,再一一查證,相信可以防止同樣的事再發生。」徐敏提出自己的看法,試探對方的反應。
「不知姐姐願不願意?」
「我當然願意了。」王氏點頭如搗蒜地回道。
元禮拍板定案。「那就這麼決定了,清單列好之後,就派人送到西三所。」
「奴婢萬萬不敢。」徐敏垂眸回道︰「應該請千歲過目才對。」
元禮咧了咧嘴。「法子是你提出來的,當然要由你來解決。」
他就是要看她如何處理,只要辦得好,也能讓大家刮目相看。
這個男人根本是故意把責任推到自己頭上,她在心里嘆了口氣,想抽身不管已經太晚了。「奴婢遵命。」
王氏一臉過意不去地說︰「妹妹,方才我真不該那麼說……」
「不過是一點小事,過去就算了。」她只希望不要再有下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