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到天色大亮,大火終于撲滅了,可是損失相當慘重,有三處大雜院全毀,兩處半毀,整個太平坊被毀去了大半。
「全照姑爺之前所說的,依傷勢輕重來列名造冊……」管事將一迭紙張交給區明海。「總共八十九人,另外死亡的有二十五人。」
他大致看了一下。「謝謝,要是有新送來的傷員,再另外補上。」
「是。」管事用袖口抹了下被煙燻黑的臉說。
這時,他才注意到冬葵不見了。
區明海擔心她會承受不住龐大的壓力,連忙在附近尋找。「娘子!娘子!」
「相公,我在這兒……」隨著冬葵的聲音揚起,就見她身後跟著一群婦人,每個婦人手上都端著圓底而無足的釜。
他上前察看。「這是什麼?」
「我想天氣這麼寒冷,就去拜托這幾位大嬸熬些粥,讓大家吃了也能夠暖暖身子。」冬葵喘著氣,面對災難,方知自己的力量有多微小,不過還是盡可能的去做該做的事。
聞言,區明海愣愣地看著她,沒有說話。
「相公?」冬葵覺得奇怪。
「沒什麼。」他搖了搖頭說。
于是,當一碗又一碗熱騰騰的白粥送到每個人手中,就連熠火軍也有分,胃暖了之後,精神也來了。
看著那些被燒毀的屋舍,不是剩下一根梁柱,就是一面矮牆,讓區明海心中感觸良多,水火無情,就算在原本的世界,有再先進的消防設備,依舊斗不過老天爺,人命真的很脆弱。
「接下來才是最重要的,有這麼多的病人,醫館根本無法收容……」要安頓這群失去房子和親人的百姓,可是朝廷的責任。「總要先有住的地方。」
「爹進宮去了,應該會有好消息。」冬葵在心里祈求。
在驚魂甫定後,很多人開始找失蹤親人,有孩子找父母,有的則尋找另一半。
「爹……你在哪里?」
「孩子的娘……」
區明海拿著名冊上前。「你們要找的人叫什麼名字?」
「他叫……」
「好,我找找看。」他翻著名冊,有的人找到了,幸運的團聚,當然也有的听到的是壞消息,真是幾家歡樂幾家愁。
「樣子可能不太好看,是不是你們的親人?」說完,才掀開白布。
只要在醫院工作,就必須要去面對死亡的過程,但是區明海不想變得麻木,也盡可能的站在病患家屬那一邊,為他們著想,就像阿公過世時,其他人為他所做的一切,讓他得以安詳離世。
「孩子的娘……」
「娘不要死……」
他朝痛哭失聲的家屬行個禮。「晚一點會將大體移到屋內,要是放在外頭,過世的人也會感到寒冷,請節哀!」
「謝謝大夫……」見對方身上穿著已經髒污的白袍,不就是傳聞中的那位神醫,不只向他們鞠躬,還說著體貼的話,悲傷的心情也得到慰藉。
冬葵也不禁感動得流下淚來。
這是她嫁的丈夫,她沒嫁錯人。
正午過後,紀大夫終于從宮里回來了。
由于皇上正因病靜養,所以便命丞相與幾位文武官員來負責這次的火災事故,除了發放糧食和衣物、棉被之外,並且幫忙處理後事,又將傷員分別送至幾間寺廟休養,負責治療的除了六安堂之外,京城里所有的大夫和醫館也紛紛加入,大家出人出力,一起度過難關。
忙了一整天,直到區明海能夠喘口氣,填飽肚子,已經是入夜了。
「爹回房去了,相公也躺下來睡一會兒,不然身體挺不住的。」夫妻倆回到自己房里,冬葵忙著伺候他進食。
區明海喝了剛熬好的雞湯,讓空虛的胃部有了飽足感,眼皮開始沉重,不過還是想跟她說說話。
「你先坐下來……」他示意冬葵落坐。
她在另一張凳子坐下。「怎麼了?」
「我現在要老實的跟你招供,從原本的世界穿越過來之後,雖然從外表看不出來,其實對未來真的很茫然,直到那天你主動開口跟我求婚……」見她有些羞窘地睨了自己一眼,區明海咧嘴笑了笑。「多少還是抱著私心,因為這麼一來就不必擔心無處可去,至少有個棲身之所,只要真心地對你好,盡好一個丈夫的責任,就算是報答了。」
冬葵不認為有錯。「相公確實對我很好,對爹也很恭敬孝順,又堅持不納妾,這樣就夠了。」
「不對!這樣是不夠的。」他用力搖頭,試著讓冬葵明白自己的心情。「我很喜歡你,這一點是無庸置疑,否則再怎麼樣,也不可能答應娶你,在我的觀念里,夫妻是要做一輩子的,沒有深厚的感情基礎是無法支撐太久,所以潛意識里總是有一絲不安,盡避努力去忽略它的存在,但它還是會不時的在提醒我,我不過是喜歡你而已,並不愛你。」
「既然你我是夫妻,那種事不重要。」她似乎有些懂了。
「或許你們的想法是這樣沒錯,可是我辦不到……」區明海握住她的手。「但是現在不一樣了,我可以大聲地說,娘子,我愛你。」他的老婆是這麼善良體貼,懂得為人著想,跟自己心意相通,又怎能不愛她。
「相公……」冬葵喉頭梗住了。
區明海攬緊她,密密實實地嵌在自己的心口上。「我愛你,冬葵,是真的,我可以百分之兩百的肯定,就是非常多非常多的意思。」
「我也是。」她又哭又笑。
听到這番話,冬葵更不能失去他了。
他的心終于真正踏實了,在這個平行世界里生了根,不再飄搖不定。
「來做吧……」區明海有些性致勃勃地說。
「做?做什麼?」冬葵還不太了解那個世界的說話方式。
「就是在床上做的事……」他一下子撲倒她。
她一面笑一面說︰「相公應該很累了,明天……還得早起……」
「反正小菊會來叫人……」
「那、那就做吧……」她仿效地笑說。
兩個月後——
區明海開始了每天往返不同寺廟的日子,不僅會為傷員換藥,還有治療嗆傷,也順便倡導飲用水和環境的衛生問題,就怕傷口又遭到感染,更慶幸發生在冬天,否則就要擔心傳染病發生了。
只希望能早點讓所有的人恢復正常生活。
巳時左右,雖然沒有下雪,不過氣溫應該不到十度,區明海在掌心呼出了團白氣,準備要出門了。
「相公別忘了這個……」冬葵將捧在手上的東西遞給他。「要是下起雪,路上不太好走,就別耽誤,早點回來。」
他接過自制的圍巾,說是圍巾,也只是裁了兩塊長條狀的青色麻布,中間再夾了層棉花,再將四周縫合,至少可以保暖,又不會妨礙行動。
「我知道。」還有好幾位燒傷嚴重的患者需要照顧,所以區明海還是每隔兩天就去問診一次。「你的臉色不太好,可能是太累了,這陣子就不用跟我出去,好好在家休息。」
「是,相公。」冬葵也確實感到最近使不上什麼力氣,走了一會兒的路就感到疲倦,見他將圍巾繞在脖子上,不禁失笑。「相公最近都這副打扮出門,很多人也跟著仿效,還直夸說暖和多了,不必擔心著涼。」
「真的嗎?能夠少一點人生病也是好事。」他跟著笑了。
「路上小心。」冬葵一面叮囑,一面送他出去。
「姑爺!泵爺!」
小菊驚慌的叫聲讓他們心頭一凜,以為又出了什麼事。
「怎麼了?」他問。
「皇上……皇上下了道口喻……要姑爺即刻進宮……」小菊不知所措地回道。
區明海腦袋一片空白,整個人都傻了。
皇上要見他?是在古裝戲里頭,動不動就把人推出去斬了,擁有至高無上權力的皇上?
「相公?」冬葵也同樣面露憂色。
他呆愣了好久,才意識到代志大條了。「皇上真的要見我?現在去嗎?那見了面之後要說什麼?」
「宮里有派人來接姑爺,正在前堂等候。」小菊說。
冬葵輕扯了下袖子。「相公,咱們先到前堂再說。」
「只能這樣了。」區明海忐忑不安的往前堂走,並仔細凝听冬葵教他一些面聖該有的規矩。
皇上會問些什麼呢?
萬一回答不出來,腦袋會不會真的不保?
區明海嘴角泛出苦笑,他想當個普通大夫,只要幫人看病就好,不想見到那些高不可攀的大人物。
才跨進前堂,他就見岳父和六安堂里所有的學徒、伙計都排排站,還有一名趾高氣昂的官員站在前頭,連忙跟冬葵一起上前見禮。
「你就是區明海區大夫?」
「我就是。」他拱手回道。
闢員挑了挑眉,像是在衡量他有幾兩重,又該不該乘機巴結。「皇上有旨,要你帶著一個叫听診器的東西,即刻進宮,不得有誤,快跟本官走。」
「帶听診器進宮?呃……是。」區明海看了冬葵一眼,冬葵會意過來,立刻去拿。「岳父,有關傷員……」
「我會去幫他們換藥,等會兒進了宮之後,你說話千萬謹慎。」紀大夫也沒想到皇上會突然宣召。
他苦笑一下。「是,岳父。」
「相公,听診器拿來了。」冬葵很快地回來了。
于是,區明海坐上停在外頭的轎子,在眾人憂慮的神情之下進宮了。
「听說現在這個皇上是個明君,很為百姓著想,應該不會一個不爽就砍人腦袋才對……」他坐立不安地模了模脖子,總覺得涼颼颼的。
走了很長一段路,也不曉得過了多久,轎子終于停住了,恁區明海平常的膽子再大再穩,也不禁開始冒汗。
「請下轎!」光線從掀起的轎簾外透進來。
區明海等眼楮適應明亮,這才下轎,跟著那名官員改用步行的,他忍不住打量身處的環境,當然比不上曾經去過的北京紫禁城,那般宏偉壯觀、肅穆崇高,可是眼前這座擁有三百年歷史痕跡的巨大宮殿群,紅牆黃瓦、金碧輝煌的氣勢依舊令人屏息,也為之贊嘆。
待他走到頭都暈了,也分不清東南西北,總算到達面聖的地方。
「……皇上有旨,宣區明海晉見!」
太監用著拔尖的嗓音在殿外大聲傳旨。
苞電視上演的一模一樣,要不是氣氛緊繃,區明海真的會笑出來。
「跟本官進去吧!」那名官員小聲地說。
區明海有禮地回了一聲「是」。
待他們躬著身進入皇帝的寢殿內,只听到一陣咳嗽,似乎有痰,光听聲音就可以確定當事人身體有多不舒服。
「……啟稟皇上,臣已經到六安堂將人帶來了。」那名官員稟明之後,便朝區明海低喝。「還不快點叩見皇上!」
他連忙屈膝叩首。「草民區明海見過皇上!」
「還有我!」一個略顯稚氣卻又傲慢的少年嗓音不期然地響起,讓他本能地抬起頭,定楮一看,就是那天到六安堂的孩子,身上的穿戴更加彰顯出未來儲君的尊貴身分。
「草民見過太子!」難怪口氣那麼狂妄。
坐在寢榻上的皇上帶著病容看著他,口氣出乎意外地親切,也不會給人屬于帝王的壓迫感,讓人不由得松了口氣。
「你就是百姓們口中的「白袍神醫」?」
「那是承蒙大家抬愛,草民不過是個普通大夫,不是神醫,因為這世上有許多病癥是連大夫都治不好。」區明海有一種不太好的預感。
皇上溫和一笑。「朕還听太子說過,你會拿著叫听診器的東西為人看病,可有這回事?」
「那是……草民的怪癖,喜歡想一些奇怪的東西,希望有助于醫治病人。」他還真不曉得該怎麼解說听診器的原理。
「嗯,這個怪癖倒是不錯。」一國之君听了連連點頭。
太子在旁邊提醒。「父皇,兒臣以為先讓他拿听診器找出病因來最要緊。」
「六郎說得是。」皇上微笑地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