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風明月之小妾命 第6章(2)

衙門外頭濟滿了人,等著重新開堂。

而就在後堂,江知縣已經不僅是頭痛,手和腳也有些麻木,不過他卻不以為意,認為只是太過緊張,倒是身旁的師爺看出不對勁。

「大老爺氣色很差,還是晚一點再升堂?」他問。

江知縣擺了擺手。「沒事!不用擔心!」

「大人。」常永禎身穿官服,將涼帽夾在腋下,走了進來,見知縣臉色不對,眉心馬上蹙攏。「大人若身體微恙,不如改日再審。」

他覺得這兩人太過大驚小敝,才從太師椅上起來,就覺得頭重暈眩,連站都站不住了。「我……我這是……怎麼……」

「大人!」常永禎和師爺來不及扶住他,江知縣已然倒臥在地,陷入昏迷。

在一陣混亂當中,江知縣被抬回位在衙門後頭的內衙宅門,也就是知縣居住的地方,並立刻延請大夫。

江知縣的正室和偏房,都在一旁焦急地等候。

大夫把過脈之後,搖了搖頭,不大樂觀地回道︰「大老爺平日飲食不節,喜食油膩,又愛喝酒,以致痰飲中阻、肝陽上亢,如今血瘀、胸痹,恐怕……」

「老爺不能死啊……」正室頓時哭得呼天搶地。

「老爺不能丟下妾身……」偏房泣不成音。

就連師爺听了也想哭,他可是還有高堂老母和妻兒要養,不能少了這一條財路。「大老爺不能就這麼走了……大老爺……」

寢房內一片哭聲。

于是常永禎將大夫請到一旁說話。「還望大夫盡力醫治。」

「那是當然。」大夫自然點頭。

眼看升堂在即,身為縣丞,常永禎只好暫代。雖然之前江知縣已經有過好幾次因為宿醉未醒,正巧又有人擊鼓鳴冤,因無法開堂問案,便由他代理的經驗,但從沒想過有審問自己親人的一天。

他整理好身上的官服,戴上涼帽,只听得衙門擂響堂鼓,皂隸拉長嗓子齊聲高喊「升——堂——」,便慢慢地踱進大堂,最後往公案後方一坐,只見後方寫著明鏡高懸,兩旁又分別站著六房書辦和簽押房的人,氣氛可說是肅穆嚴正,堂鼓和叫喊這才停歇。

見到是由縣丞問案,眾人不禁面面相覷。

「由于知縣大人身體不適,便由本官代理。」常永禎簡單地說明。

身為被告的常家人見了,無不竊喜在心,料想他必定不會對自家人不利。

而苦主張家的人又豈會不知他是常家的人,當然要抗議了。

「你是常家的人,當然護著自家人!」跪在堂前的張家大哥憤慨叫道。

常永禎拍下驚堂木,目光沈靜清冷地掃視堂下的人,神情更是嚴肅。「本官食君之祿、擔君之憂,一切秉公處理,絕不循私。」

這番話在公堂上起了效果,眾人全都靜了下來。

他面無表情地揚聲。「帶一干人證!」

于是,一男兩女共三名人證,被衙役帶到公堂之上,屈膝下跪。

「堂下何人?」常永禎問道。

「回大人的話,小民徐方,是仁德堂的大夫。」年約四十的男子臉色發青,想到常家再三叮囑,絕不能說出三少爺罹患隱疾,否則無法在祁縣繼續行醫,可是要在公堂上撒謊,又不免良心不安。

另外兩名則是常家的婢女,從沒上過公堂,已經嚇個半死。

「民女秋雲……見過大人。」

「民女玉霞……見過大人。」

常永禎目光犀利地瞪著堂下的徐方。「你可是幫被告把脈開藥的大夫?」

「是、是,大人。」他猛吞口水地回道。

「被告究竟得了何種病癥,從實招來!」驚堂木再度拍下。

徐方險些驚跳起來,只能縮了下脖子,結結巴巴地回道︰「回、回大人,他……不過是脾虛月復脹,食欲不佳……」

「你胡說!」張家大哥大吼一聲。「仁德堂的伙計分明說他是陽事不舉——」

他連忙辯道,「小民是大夫,才是最、最清楚的人。」

「若讓本官查出你的供詞有半句虛假,做的全是偽證,輕則杖責,百大板,重則便要坐上三個月的大牢,你可承擔得起後果?」常永禎先用言語施壓,再暗中觀察……

丙然,徐方立即緊張地覷向常三爺,就見常三爺一直對他搖頭,這個舉動全都落在常永禎眼中,看來真被收買了。

常永賴拍下驚堂木。「說!」

「是常家要小民這麼說,小民也是萬不得已……」要是真坐了牢,別說將來行醫,恐怕連命都沒了,他只好翻供。

常永成氣呼呼地大嚷。「你敢?!」

「被告若再擾亂證人的供詞,本官只有用刑了。」常永禎低喝一聲,見對方總算閉嘴,這才又問︰「被告究竟身染何病?」

徐方不得不說實話。「回大人的話,就是陽事不舉……陽萎。」

頓時,周圍一陣騷動。

「常永禎,你讓我丟臉,我也不會讓你的日子好過!」對于男人來說,最不堪的便是陽事不舉了,常永成簡直想要殺人。

常三爺見愛子在大堂之上受辱,也無法再容忍下去,惡狠狠地瞪著常永禎,決定非要將他逐出常家不可。

面對堂弟的言語威脅,常永禎面不改色,不肯退讓。

「威——武——」兩旁的衙役高聲喊道。

接著,他又審問常家的兩名婢女。

「新娘子進門那一天,洞房花燭夜的晚上,你們在外頭都听到些什麼?」

秋雲和玉霞已經被公堂之上威嚇震懾的氣氛,給嚇得淚流滿面。

「奴婢只看到三少爺從新房沖出來……大聲嚷著被張家騙了……」

「他還嚷著說三女乃女乃……早已失去清白之身……府里的下人都听見……」

常永禎看著氣到臉紅脖子粗,像是要吃人似地瞪著自己的堂弟,只能在心中嘆氣。「被告既是陽事不舉,又如何得知新娘子婚前失貞?再說穩婆也驗過尸,確定死者仍是完璧之身,更加證明被告是蓄意誣蔑,毀人清白。」

「妹妹……妹妹……」張家大哥哭得好大聲。

既然瞞不了,常永成干脆全招了。「是她……都是那個女人的錯!她竟敢嘲笑我,笑我不是男人……」

「快住口!」常三爺急呼。

常永仁也恨不得堵住堂弟的嘴巴。「不要說了!」

「是那個女人先嘲笑我,我才會那麼說的!」女人見了他,哪一個不是小心奉承、婉轉承歡,從來沒有受過這麼大的屈辱。「我告訴她,既然嫁給我,就守一輩子活寡吧!誰知道她會想不開……人可不是我殺的!」

眾人不禁張口結舌,沒想到真相會是如此。

張家大哥撲過去,「你這畜生!」

「不是我的錯!」常永成叫道。

「肅靜!」常永禎喝道。

幾個衙役上前將扭打在一塊的兩人分開,不過雙方還是怒視著彼此,直到代理知縣執行公務的縣丞開口準備宣判。衙門里里外外的人都在等著常永禎如何判定罪名,不過大多數的人都不相信他會真的讓常家的人坐牢。

「……只因顧及自身顏面,一時意氣用事,毀人名節,因而造成不可挽回之過錯,鬧出人命,雖非其所殺,但難辭其咎,判牢獄六個月。」常永禎面色凝肅地宣讀判決。

判決一出,一陣嘩然。在衙門外頭圍觀的百姓們不禁對這位縣丞另眼相看,更對他大義滅親的舉動感到由衷欽佩。

常永成面紅耳赤地怒瞪著他。「常永禎,你到底是不是姓常?你判我坐牢,是不是想被趕出常家大門?」

堂弟的叫囂怒罵,並沒有改變常永禎的決心。「如今證實張氏是以清白之身嫁進常家,不得對其加諸任何罪名,自當以正室名分供奉于祠堂。」

張家大哥感激涕零,朝他猛著頭。「多謝大人!多謝大人!」

「常永禎,他可是你堂弟,從小到大都沒吃過苦,哪能禁得起這半年的牢獄之災?你是存心要他死是不是?」常三爺怒火中燒地指著坐在公案後頭的庶佷大罵。

「你究竟姓不姓常?」

所有的人七嘴八舌地討論著。

衙役們再次高喊著「威——武——」,讓亂哄哄的場面瞬間安靜下來,一個個都在等待縣丞如何回答。

常永禎臉色凝重地看著三叔,口氣嚴正,又帶著三分教訓,這個堂弟之所以會有今天,也是因為做父母的太過寵溺縱容的結果。

「你既會心疼兒子,何不替張家兩老想一想,他們可是失去了一個女兒!養她育她至及笄,費盡不少心思,以為替她挑了門好親事,歡歡喜喜地送她出嫁,卻在一夕之間,得要白發人送黑發人,這份哀痛之情,你又能否理解?」

這番話說得痛心疾首,令眾人不禁動容。

衙門外頭的百姓們,無論老少,都紛紛點頭。

他見三叔啞口無言,再次揚聲。「讓人犯畫押!」

一臉頹喪地坐在地上的常永成,被逼著按下掌印,又被衙役左右架起,這才彷若驚醒過來,旋即大喊大叫——

「我不要坐牢!爹快救我!爹一定要救我!你們快到巡撫衙門告他一狀,告他冤枉好人……不管花多少銀子都好,快點想辦法放我出去!」

常三爺既心疼又著急,「你放心!爹絕對會想辦法救你!」

看著這一幕,眾人不禁搖頭,面帶鄙色。

「退堂!」常永禎拍下驚堂木。

當外頭听審的百姓全都散了,也迅速地將這場闢司傳揚開來,一個個無不豎起大拇指,夸贊縣丞公正嚴明。

阿香一路氣喘吁吁地跑回別莊,片刻也不敢停歇,進了內院,就趕至東廂房,將今天這場闢司的結果告知主子。

「你是說由相公問案?」安蓉一臉驚愕。

因為有些擔心,才會派婢女去听審,卻沒想到知縣會突然病倒,擔任縣丞的夫婿不得不暫代其職務。

阿香點頭如搗蒜。「是啊,姑娘,常家的三爺這會兒可是恨死姑爺了,在公堂上指著姑爺破口大罵,卻反過來被姑爺教訓了他一頓……」

如意好奇追問,「姑爺怎麼教訓?」

于是,阿香馬上一字不漏地說給她們听。「連奴婢听了都不禁感動!不過把自己的堂弟關進牢里,常家的人只怕不會放過姑爺。」

「原本就想萬一大老爺真的判常家有罪,他們一定會遷怒,定會責怪相公不肯幫忙,想不到最後卻是由相公親口判下罪名……」想到夫婿的處境,安蓉必須做最壞的打算。「待會兒他們回來,肯定會大鬧一番。」

「這怎麼能怪姑爺?他不過是秉公處理。」阿香說道。

曹安蓉嬌哼一聲。「他們就是不希望相公秉公處理。」

「姑娘,常家說不定會將姑爺逐出家門,不再承認他是常家的子孫,到了那時候,咱們該怎麼辦?」如意已經先想到這個可能性。「要不要讓阿香回曹家一趟,跟太太說一聲。」

阿香猛點頭。「如意說的對,奴婢立刻回曹家見太太。」

安蓉認為不妥,再說這麼做也太早了。

若是以前,仗著有家人當靠山,就算只是受到一點委屈,也會有人替她作主,如今嫁了人,不再是個孩子了,也由不得她任性,首先得替夫婿設想,如何顧全他的面子,又能不讓常家的人太過得意。

「還是先不要讓娘知道,等相公回來,跟他談過之後再說。」安蓉不想靠娘家的資助過日子,那並非長久之計。

「是。」如意和阿香互覷一眼,只好再等一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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