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風明月之小妾命 第7章(1)

半個時辰過後,常三爺和常永仁氣急敗壞地回到別莊,來到正廳,討論接下來該怎麼把人從牢里救出。

奴才連忙奉上茶水、點心。

「咱們可以上訴,只要告到巡撫衙門去,請出撫台大人重新審案,塞一個大紅包,或許有機會改變眼前這個判決。」常永仁認為目前只有這個辦法。

常三爺喝了口茶,搖了搖頭。「這一招恐怕不管用。」

「為什麼?」

「我記得這個山西巡撫是滿州正藍旗人,為了耗羨歸公、填補虧空,去年便奏請皇上實行養廉銀措施,藉以整頓朝廷官員的貪污腐敗,自己又怎麼可能會去收取賄賂?」說著,常三爺用力把茶碗往幾上一擱。「想到永成要關上半年,大牢的日子難熬,我這個當爹的一顆心就像有幾百根針在扎。」

常永仁一臉懊惱。「偏偏知縣大人又在這個節骨眼生了重病,所有的公務全由老七代理,連轉圜的余地都沒有。」

他們私下跟衙門里的人打听過,原本還指望江知縣身子好轉之後,要親自去拜托他重新審理,想不到卻得到不好的消息,希望化為烏有。

砰!常三爺右掌拍擊座椅扶手,氣沖斗牛。

「他根本就是吃里扒外,胳膊向著外人!早知如此,當年應該讓你爹把那個女人趕出去,不該讓她生下這個不知感恩圖報的畜生。」

「三叔,現在說這些都太遲了。」常永仁嘆道。

常三爺心中陡地一動。「還有一個人。」

「是誰?」

他低哼一聲。「就是他那個媳婦,女人的枕邊細語,可是比什麼都來得管用,現在只有靠她了。」

說著,常三爺便要奴才去找安蓉身邊的婢女,心想常永禎這個媳婦未嫁進門之前,可是養在深閨的千金嬌嬌女,要是知道夫婿有可能會被趕出常家,嚇也把她嚇死了,還怕不乖乖听話。

就這樣,餃命而去的奴才找到春兒,春兒便趕緊去稟報主子。

安蓉有些錯愕。「要我到正廳?這不大好吧?」就算是公爹有事要當面跟媳婦說,也不能想見就見,總是要避嫌,何況只是個「三叔」。

「看來他們是打算利用姑娘,要姑娘請求姑爺放了三房三少爺。」如意馬上就她想了想。「春兒,你這就去找五嬸,請她陪我走一趟。」

「是。」春兒領命走了。

如意有些亂了方寸。「姑娘真的要去?」

「去,當然要去。」反倒是安蓉相當鎮定。

就這樣,當方氏帶著女兒來到東廂房,然後陪同主僕倆前往正廳時,只有走在最前頭的安蓉把下巴抬得高高的,臉上看不出一絲膽怯之色。

待她們跨進正廳,一身雪青色襖裙的安蓉立刻成為注目的焦點。

只見她身上沒有過多的裝飾,連胭脂水粉都不用,宛如牡丹花盛開般的嬌容,玲瓏有致的身段,以及大戶人家嬌養出來的氣質,那股自信和傲氣,可不是那些尋常人家的閨女裝得出來的。

常永仁還是頭一回和她打照面,真想槌胸頓足一番,若當初曹家願意把這個嫡女嫁給自己為妾,他可是很樂意專寵她一個,把家中的元配能扔多遠就扔多遠,這樁婚事真是太便宜老七了。

「見過三叔。」安蓉上前朝坐在主位上的中年男子福了個身,然後才望向常永仁,因為沒見過,只有等對方自我介紹。

他帶了些殷勤的口氣笑了笑。「我在家中排行第五,老七都叫我一聲五哥,跟七弟妹還是頭一次見面。」

「五哥。」她也跟著叫,不過叫得不情不願。

凡是欺負相公的,都是她曹安蓉的敵人!

「曹家把你嫁給永禎,還真是糟蹋了。」常三爺逸出低哼,似乎很不滿區區一個庶子居然能攀上曹家這門親事,若是自己的兒子能娶到該有多好。

她卻是語帶驕傲。「佷媳倒是很感謝爹娘的安排,才能嫁得良人。」對安蓉來說,夫婿可比那些只會成天茶來伸手、飯來張口,還要依靠家族和祖先庇蔭的嫡出少爺來得優秀。

常三爺難消心頭之恨地說,「你大概不知道,他今天代替知縣大人升堂問案,最後卻判永成要坐半年的牢,枉費常家養他二十多年,竟然幫著外人,干出這種背叛列祖列宗的事,根本不配當常家的子孫!」

安蓉表面上好聲好氣地說︰「三叔言重了,相公會這麼判決,必定是有憑有據,佷媳不過是個婦道人家,不便說什麼。」

「你就不怕他被逐出常家大門,以後要跟著他吃苦?」他語帶恫嚇地問。「就算還有娘家,也不可能讓你依靠一輩子。」

這是在威脅我?我真的好害怕!安蓉在心中冷笑。

她輕嘆一聲,「嫁雞隨雞,無論將來是好是壞,一切都是命。」

「只要你勸他收回成命,改判永成無罪,將他釋放出來,還可以讓他繼續留在常家,否則……」尾音故意拉長,威嚇意味濃厚。

「三叔的意思是要我家相公徇私枉法?」真是自私又無恥,她在心中暗罵,就連她身後的如意也是義憤填膺。

常三爺回答得理直氣壯。「永成本來就沒有錯,是張家的女兒自己要尋短,怎能怪在他頭上?大不了賠他們一筆銀子。」

「今天若是三叔的女兒出了同樣的事,對方打算拿銀子出來打發,三叔也能夠接受嗎?」安蓉忍不住反唇相稽地問。

「你——」他頓時氣結。「你這是什麼態度?簡直是目無尊長。」

那也得你有個尊長的樣子!要不是如意偷偷扯她的衣角,安蓉恨不得馬上嗆回去,而不只是在心中反諷。

「三叔好好說,先別生氣……」常永仁連忙圓場。「咱們這麼做也是為了七弟妹著想,不希望親家認為是咱們虧待你,只要老七改判永成堂弟無罪,我娘肯定會很高興,相信對他的態度也會有所改變。」

安蓉笑容有些冷。「你們真的有把我家相公當成常家的人嗎?三叔只顧著幫自己的兒子月兌罪,豈曾想過這麼一來,若是有人往上一告,我家相公丟官事小,失節事大,連名聲都敗壞了,要以何種顏面在平遙縣立足?」

「萬順昌號有那麼多家分號,隨便指派他去一個地方待著,總不至于會讓你們餓死。」常三爺說話的嘴臉好像是在施恩似的,你們夫妻倆應該感激涕零,磕頭謝恩,不要奢求太多。

她一臉鄙夷,恨不得朝對方吐口水,不過這麼做有違教養,也會降低自己的人品。「佷媳幫不上忙。」

常三爺從座椅上暴跳起來。「你是不肯幫吧?」

「有話好說!」方氏嚇白了臉,不知該幫哪一邊。

常玉芳也急壞了,伸手拉了拉安蓉的袖子。「堂嫂別沖動!要是真被趕出去,那就什麼都完了……」

「七弟妹可要想清楚,萬一真的被逐出常家,就不可能讓你們繼續住在別莊。若是跟娘家求援,老七就算嘴巴不說,到底是個男人,還是會在乎面子。」常永仁分析利害關系給她听。

「那也是我和他夫妻之間的事,就不勞費心了。」安蓉心想她果然還是功力不夠,就連假笑都裝不出來,便朝常三爺福了個身。「請恕我失陪!」最後連自稱都省下來,因為人家根本不當她是佷媳,就別往自己臉上貼金了。

她跟這些常家人真的沒什麼好說的了!

于是,安蓉一個漂亮的轉身,頭也不回地走出正廳,還能听到常三爺在屋里摔東西出氣的聲音。

回到東廂房之後,安蓉往圈椅一坐,氣到嬌容有些鐵青,連話都不想說,偏偏方氏母女還在耳邊碎碎念,更是頭疼。

「堂嫂,永禎堂哥把永成堂哥關進牢里,這可是天大的事,常家的人一定不會原諒他的!還是快去道歉,然後勸永禎堂哥把人放出來……」常玉芳可是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還以為堂嫂來了之後,也算有個依靠,將來出嫁,在嫁妝上頭說不定可以討上一點好處,否則常家根本不可能會替她準備,要是他們夫妻被趕出去,不就落得一場空?

方氏也很著急,對她來說,一旦失去常家這座靠山,就像天要塌下來了。「玉芳說的對,等永禎晚一點回來,你趕緊跟他商量這件事,一旦被逐出家門,可就真的什麼都沒有了。」

「多謝五嬸。如意,幫我送她們出去。」安蓉連回應都懶,有沒有常家,對他們夫妻來說,根本沒有太大的差別。

如意把方氏母女請出去,門一關,回到主子身邊。「姑娘打算怎麼辦?」

安蓉揉了揉太陽穴。「我正在想。」

「那奴婢去泡茶,看看廚房有什麼吃的。」她不敢吵,決定讓主子安靜一下,才能理出頭緒。

餅不到兩刻,外頭又傳來一陣騷動。

接著,春兒敲門進來。「姑娘,常家的人走了。」

「走了?你是說他們回祁縣去了?」安蓉問。

春兒點了點頭。「是,而且還是氣呼呼地離開了。」

「快去幫我準備紙筆!」她必須早點做好準備,免得事到臨頭,被趕出別莊,連個住的地方都沒有。

當文房四寶都準備齊全,安蓉立刻修書一封,寫好之後吹干了,然後折進信封內,再交給春兒。

「你偷偷回曹家一趟,把這封信交給佑雲堂哥,千萬不要讓其它人看到,更別讓我爹娘知道。」她叮嚀道。

「是。」春兒把信收好,立刻出門。

一個多時辰後,常永禎暫代知縣處理完公務,才離開衙門。

他微跛著腳,一路步行回家。

「大人請留步!」

身後傳來的聲音,令常永禎本能地回過頭去,瞥見叫喚他的是一名約莫三十多歲的男子,手上拿了把折扇,態度謙遜有禮,應該是個讀書人,便停下腳步。

「你是……」他並不認得此人。

方守賢拱手揖禮。「小民姓方,是打外地來的,不久之前在衙門外頭凝听大人審案,對于大人所做的判決,相當敬佩。」

「本官只是善盡職責罷了。」常永禎謙虛地回道。

他深深地看著眼前的縣丞,雖然年輕,目光卻正派沈穩,在公堂之上,面對親人的指責也毫不動搖,著實令人佩服。

「小民听說被告和大人還是堂兄弟,卻能大義滅親,實在令人佩服、佩服。」

方守賢連聲夸贊。「難道大人不怕無法獲得家族中人的諒解?」

常永禎神情一整。「本官雖不過是個八品官,若能盡棉薄之力,解百姓之苦,為死者討回一個公道,自當願意承受任何責難。」

「小民心服口服。」方守賢拱起兩手,深深一揖。

待他目送常永禎離去,直到看不見那道清瘦凜然的身影,才轉身往南大街的方向走去,最後來到一間茶樓。

進門之後,來到最角落的位置上,那兒已經坐了名四十多歲的中年男子,看其五官輪廓,不似漢人。

方守賢輕喚一聲。「大人!」

這名中年男子,也就是山西巡撫諾岷見幕友返回,比了下對面的椅子。

「坐!」此時人在外頭就無須多禮。

待方守賢入座,便把方才與常永禎的對話轉述一遍。

原來兩人適巧由京城返回山西,途中經過平遙縣,決定稍作歇息,又听人談起這場闢司,一時好奇心驅使,便到衙門外頭听審,得知平遙縣知縣病倒,由縣丞代理,令他們訝異的是衙門里頭竟還有這麼一位清、慎、勤的好官。

「原本朝廷任命地方官員,都要「避籍」,不能在自家門口為官,不過區區一個八品官,在審核上頭也就沒那麼嚴謹,想不到這位縣丞卻能做到不循私,秉公辦案,實在難得……」方守賢不禁贊許有加。「听說他為官的風評也不錯,又經常代知縣開堂審案,處理案件更是井井有條。」

諾岷喝了口茶。「這個江知縣貪杯誤事,已經不止一次,早就該摘了他的頂戴,撤職查辦,如今他臥病在床,這件事就先緩一緩。」

「大人的意思是……」身為多年幕友,自然猜到幾分。他又倒了杯茶,想到的是正勤于治理貪污腐敗官員,並施以鐵腕的主子。

「皇上才剛登基,正是用人之際,這段時日衙門里頭的公務都由縣丞代理,我倒想看看他有多大能耐?若真的值得提拔,自會向朝廷舉薦。」

方守賢頷首,也但願自己沒有看錯人。

此時,常永禎已經回到別莊,臉上略顯疲憊。

「相公擦把臉!相公喝茶!相公吃面!」安蓉忙得團團轉,就像陀螺似的。

月兌下官服,換上一襲洗到有些刷白的長袍,常永禎唇畔不禁噙著一縷幾不可聞的淺笑,看著小妻子為自己張羅一切,這份溫暖和窩心,讓他初次感受到所謂幸福的滋味。

「老何煮的柳葉面和蒸餅才剛做好,相公正好就回來了,趕緊趁熱吃,今天可是很辛苦,要多吃一點。」她也只能為夫婿做這些事。

他似乎听出弦外之音。「你都知道了?該不會是三叔對你說了什麼?」

「相公不必擔心,他們已經回祁縣去了。」安蓉很高興不必再看到那些眼里只有自己的常家人。

常永禎將她拉到身邊坐下。「三叔說了些什麼?」

安蓉撇了撇唇,有些不屑。「自然是要我勸你快把他的兒子放了,否則就要把你逐出常家大門,不過被我一口回絕了,因為我相信相公的判斷。人命關天,豈能說放就放?簡直當公堂是常家的祠堂,以為可以私了。」

聞言,他眼中閃過一抹苦澀,但不後悔。

若常家真的決定將自己這個不肖庶子逐出門去,爹定會努力阻止,常永禎實在不希望令他太過為難。

常永禎捏了捏她的手說︰「拖累你了。」

她倒是不以為意。「你若是非不分,我才會真的瞧不起。」

「多謝娘子。」這句話是多大的鼓舞!

「盡避去做自己該做的事,其它的事就交給我。」安蓉從小受寵,凡事有人撐腰,更不必為誰花費心思,還是頭一次體會到責任的意義。

因為除了她,相公沒有人可以依賴,她也不再是曹家的千金,不能當個只想被人寵愛,卻什麼事都不會的沒用女人。

常永禎听她這麼說,心中也就越是不舍。

若被逐出常家,真要她跟著自己吃苦受累嗎?

他胸口抽緊,只能強迫自己暫時不要去想以後的事。「對了,明天早上要回衙門處理一些公文,不過下午可以陪你回門。」

「真是太好了!終于可以見到爹娘,我這就讓阿香回去通知他們一聲……」安蓉眉開眼笑地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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