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風明月之旺夫相 第6章(1)

半個月後,常永瞻從位在平遙縣的總號回來,一回家便立刻來到父親的書房,將這幾天查帳的結果一一向他稟明。

「……大賬房承認挪用了一部分的銀子,然後又在賬面上作假,不過我懷疑他只是替人頂罪。」若不是父親拜托,常永瞻根本不想管這件事,免得母親順勢要他留在山西,盡避這段日子可以把「大盛魁號」交給信任的手下,但也不能都不回去。

「劉啟在總號擔任大賬房也將近二十年,我還是不敢相信他會背叛常家,如果就像你說的,那他究竟是替誰頂罪?」雖然三千兩的銀子動搖不了常家,但也是筆不小的數目,常四爺當然要追根究柢了。

他沉吟了下。「爹和大伯父已經不大管事,這兩年都由大房的幾個堂兄負責,自然月兌不了干系,問題是要有證據……」

「我就說一定是大房搞的鬼,你們還不信,果然被我猜中了。」四太太抱著小饅頭進來,正好听到父子倆的對話,悻悻然地說。

「娘。」常永瞻起身見禮。

四太太應了一聲,然後在圈椅上坐下,雖然身旁還跟著請來的女乃娘,但她依舊堅持要自己抱著孫子。

「大嫂老是一副她很會教養孩子的模樣,可是生出來的幾個兒子,又有哪一個是真的有出息?依我來看,她那個庶子都比嫡子更讓常家有面子。不過咱們永瞻還真能干,一下子就從賬面上揪出有鬼。」

「你可別在大嫂面前說這些話。」常四爺警告地說。

她愈說愈是洋洋得意。「我自然不會當著大嫂的面說了,但是任誰都會這麼想,多虧了永瞻,否則不知會被私吞多少銀子。」

常四爺吩咐兒子。「你大伯父那兒我會去說,目前就先暗中調查。」

「是。」常永瞻回了一聲,然後看向小饅頭,父子倆已經有好幾天沒見面,于是他把兒子從母親手上接過來,放在地上。

小饅頭好久沒有下地走路,露出不安的表情。

「萬一跌倒摔傷怎麼辦?」當女乃女乃的可心疼了。

常永瞻可不希望兒子被寵得一無是處。「老是抱著他,連路都走不穩,還是讓他自己來……」見小饅頭開始搖搖晃晃地到處走動,又好奇地東模模西模模,這才義落坐。「既然請了女乃娘,就交給她來帶,娘別累著了。」

「有孫子抱,娘一點都不累。」四太太看著小饅頭,愈看愈可愛。

「媳婦的事你打算怎麼辦?」常四爺兩眼也盯著孫子,嘴巴詢問兒子。

四太太立刻搶在兒子之前開口。「原以為她回娘家住蚌兩天就會乖乖回來了,沒想到半個月都過去了,還是不見人影,難不成要我這個婆母親自去求她嗎?她也不想想自己的出身,還擺什麼架子……」

「這件事我會處理。」常永瞻不悅地打斷母親。

她佯嘆了口氣。「娘也知道不該逼你,但是大家都在問你們什麼時候才要圓房,娘都不知該怎麼回答了。」

「就說阿娣回娘家探望母親,過一陣子就會回來。」他們夫妻何時圓房,與其他人何干?「如今岳父過世,岳母一個人要下田,還得帶孩子,她又是個孝順的女兒,會擔心也是應該的。」

「她已經嫁進常家,就是常家的人,哪還管得了娘家的死活?」四太太口氣不滿地回道。

常永瞻嘲弄地覷了下母親。「如果是舅舅他們有事來求娘,娘也不幫嗎?」

「那……那不一樣。」她登時語塞。「永瞻,你是怎麼了?居然站在她那一邊,開始替她說話了?」

他也漸漸察覺到自己內心的變化,無法忍受母親對迎娣有只字詞組的指責。

「阿娣是我明媒正娶的妻子,我不該站在她那一邊,替她說話嗎?別忘了她也是爹娘用三媒六聘娶來的媳婦,就該好好對待。」

四太太頓時辭窮,無法反駁他的話。

「我和阿娣之間的事,爹娘就別管了。」見小饅頭往門口走去,常永瞻跟著起身,朝父母拱手一揖。「我先下去了!」

只見小饅頭扶著門框,踩在門坎上,但又不禁有些恐懼,便把小腳縮回去,他上前牽起兒子的手,跨過這一道關卡。

「好,自己走!」他放開兒子的小手。

小饅頭繼續搖搖晃晃地前進。

雖然跟在兒子身後,常永瞻的心思卻不禁飄到此時人在梧桐村的迎娣身上,因為這幾天忙著對帳、抓內鬼,所以鐵柱的事尚未做好安排,他打算明後天再去一趟總號。

原本以為心態上跟三年前沒什麼兩樣,卻沒想到三年後再次見面,會出現巨大的轉變。

這還是生平頭一遭,常永瞻模不清自己的心,如果真的不再當她是妹妹,而是一個女人,應該是件好事,就算兩人真要圓房,也不會顯得尷尬,可那天為何落荒而逃?他在害怕什麼?

難不成……他是害怕動心?害怕真的喜歡上一個人?

常永瞻不禁想到小饅頭的生母玉蓮,她是在旅途中遇到的孤女,差點遭到歹人輕薄,又因為無處可去,加上為了報恩,便自願留下來伺候,最後收她進房,他待她好,卻從未認真想過喜不喜歡。

他不是個多情之人,甚至認為一個大男人不該把太多心思和時間浪費在情愛上頭,娶妻納妾也不過是為了傳宗接代,其實真是如此嗎?也許他只是害怕交出自己的心罷了。

原來他是這般膽小怯懦,而且自私自利,一直以來只想到自己,不敢跟迎娣當面說清楚,面對內心真實的感情。

「咿呀……」小饅頭發出不明的聲音。

兒子的聲音把常永瞻的心思拉了回來,他順著小小指頭比的方向,看到過世兄長的女兒一個人在院子里玩。「滿兒!」

滿兒听到叫聲,回過頭,見到是他,轉身就要走。

「滿兒!」他又叫了一聲。「沒听到二叔在叫你嗎?」

她只好氣嘟嘟地走過來,像在生悶氣似的。

「誰惹你生氣了?」

聞言,滿兒眼眶倏地一紅。「二叔把二嬸氣回娘家,她不會再回來了,所以我討厭二叔……」

常永瞻倒不知她跟迎娣的感情這麼要好。「你二嬸只是暫時搬回娘家去住,還是會回來的,不要擔心。」

「是真的嗎?二叔沒有騙我?」她仰著頭問。

他很肯定地說︰「當然沒有騙你了!」

滿兒這才破涕為笑。「那麼二叔趕快去接二嬸回來,不然娘連說話的伴都沒有,一個人好寂寞。」

「你去跟你娘說,你二嬸再過一陣子就會回來,請她再等等。」原來迎娣和大嫂也如此親近,妯娌之間相處得融洽,在常家並不多見。

「好。」她笑嘻嘻地說。

這時,小饅頭拉扯著堂姊的袖子,想要吸引她的注意。

「小饅頭想要你陪他玩。」常永瞻笑說。

她搖頭。「不行,女乃女乃會生氣的。」

「為什麼會生氣?」

滿兒還記得上次的教訓,小小的心靈受到很大的傷害。「她會以為我欺負小饅頭,一定又會罵我,所以我不能陪他玩。」

「要是女乃女乃問起了,就說是我答應的。」他輕拍了下佷女的頭。「二叔相信你不會欺負弟弟的。」

「我當然不會欺負弟弟!」話才說著,滿兒便牽起小饅頭,要向女乃女乃證明自己的清白。「姊姊陪你玩,不會打你……」

常永瞻回頭覷了眼跟在他們後頭的女乃娘,要她好好看著兩個孩子,心思又不由自主地飄到迎娣身上。

身為常家人,他早就習慣人前是一套、人後又是一套的嘴臉,就連親兄弟之間也不見得能夠信任,更別說誰對誰是真心無私,可是他在迎娣身上看到了最單純的感情,以及對家人最純粹地付出。

他多希望一輩子都能看到迎娣臉上錠放出真心的笑靨,而且只對自己笑……這種獨佔欲可是從未有過,讓常永瞻不禁怔住了,心底好像有某種感情在不知不覺地滋長。

這天,接近中午,迎娣蒸好了一籠饅頭,正打算送去田里給大家吃,就听見外頭傳來伯婆的叫聲。

「阿娣!阿娣!」

她以為出了什麼事,急忙跑出去。「伯婆怎麼了?」

「你快過來!」滿頭銀發的伯婆有著重听的老毛病,她朝迎娣招了招手。「我听不懂他在說些什麼……」

只見院子里站了位約莫十八、九歲的年輕男子,身形修長,外表斯文,像個讀書人,一看便知出身良好,不過迎娣從來沒見過。

年輕男子身旁的家僕開口介紹道︰「這位是咱們王家的六少爺。」

「王家?」她怔了怔,心想該不會是那個王家?

家僕又續道︰「就是位在南郊的王家。」

丙然沒錯。「請問有事嗎?」

只要提到王家,住在梧桐村的村民無人不知、無人不曉,他們不只是村里最有錢的大戶人家,還擁有好幾座煤礦山,幾代以來都是靠開采煤炭致富,私底下大家都稱呼那座宅子叫做王家大院。

不過最讓大家津津樂道的還是王家的詛咒,听說王老爺夫婦生前所生的幾個兒子,個個都活不過三十歲,不是意外身亡,就是染上怪病,媳婦一個個年紀輕輕的就當上寡婦,幸好還留下子嗣,才能延續王家的香火,村民們私下都在議論紛紛,有人說是祖墳風水不好,也有人認為是王家人做事太過苛刻、死愛錢,才會有這種報應,不過真正的原因沒人知道。

王有衡見她氣質與一般農婦不同,拱手請教。「敢問可是常家四房二女乃女乃?」

「正是。」她看著眼前的王家六少爺,想起十二歲那年,王家的四少爺橫死在外地,當棺木一路運回山西,听長輩們說起當時場面非常淒涼,畢竟連續死了好幾個男丁,詛咒之說更是甚囂塵上。

而後來王家知道她有旺夫益子命格之後,還曾到家里來提過親。

王有衡謙恭有禮地說︰「家祖母听說二女乃女乃最近回娘家來住,有一事相求,若是方便的話,能否隨某返家一趟?」

「這……」迎娣為難地看著他。

「某知道這個要求過于唐突,但家祖母身子欠安,不便外出,不得不煩勞二女乃女乃走這一趟。」王有衡用飽含歉意的口氣說道。

伯婆在一旁看著,不禁開口問道︰「阿娣,他是誰?」

「他是王家大院的六少爺……」她附在伯婆耳邊,大聲地說明對方的身分,直到老人家听得分明。

「六少爺找我家阿娣做什麼?」伯婆也大著嗓門問道。

于是,王有衡道出今天的來意。「因為家兄再過不久即將娶妻,這樁親事之前就訂下,誰知新娘子的八字與家兄不合,可又不得毀婚,婚期已經不能再拖下去了,于是家祖母請教了幾位算命先生,都說只要請來一位天生旺夫益子相的女子親手縫制嫁衣,再請新娘子在成親當天穿上,就能沾一沾福氣,將來也可以讓丈夫事業有成,多子多孫。」

她苦笑了下。「原來是這麼回事……」想不到自己的命格還有這種用處。「那麼六少爺口中的兄長,指的是五少爺?」

「是,由于上頭幾位兄長只剩下五哥尚在人世,家祖母也就特別重視,希望用這樁婚事來沖喜,說不定王家從此就能平平安安,家祖母以前就知道二女乃女乃是天生旺夫益子相,這幾天正在煩惱著,不知該如何跟常家開口,恰巧得知二女乃女乃搬回娘家來住,才會命某前來……」他拱手一揖,可說是誠意十足。「待嫁衣縫制完成,家祖母也允諾會以二十兩銀子做為答謝。」

二十兩?迎娣心頭馬上動搖了,這筆銀子對王家來說只不過是九牛一毛,但可以幫助家里。

「若真有用,我自然願意幫忙。」只不過是縫件嫁衣,加上她跟著大嫂學了三年的刺繡,應該難不倒她,迎娣也就毫不考慮地答應了。

王有衡又驚又喜。「轎子就在大門外頭,還請隨某回去。」

「請再等一下……」迎娣又大聲轉述一遍王有衡的來意給伯婆听。「我這就跟六少爺走一趟,辦完事就回來了。」

伯婆點著銀白的腦袋。「好、好,你要早點回來……」

接著,她又把弟弟妹妹叫到跟前,要二娃把蒸好的饅頭送去田里,並告訴母親要去王家大院的事。

等迎娣都交代完了,她便對王有衡道︰「咱們可以走了。」

兩人一塊兒走出大門,王有衡掀起轎簾。「請!」

待迎娣坐進轎中,只听見外頭喊了一聲「起轎」,轎身左右晃動幾下,轎夫便舉步往王家大院的方向走了。

她想到只要有了這二十兩銀子,就可以抓藥給母親吃了,她也是直到最近才無意間發現母親有頭痛的毛病,卻不敢在子女面前表現出來,總是拚命忍耐,既然有這個機緣,當然不能錯過。

沒過多久,轎子便進了位在梧桐村南郊的王家大院。

待轎子停下來,王有衡又掀起轎簾,請她下來。

「往這邊走!」他比了個請的手勢。

迎娣抬頭看了一眼這座建築考究的大宅院,氣勢上不輸給常家莊園,可是明明已經五月了,又是在大白天,卻沒來由地感到一陣寒意,不禁聯想到王家的詛咒,心里忍不住毛毛的。

「家祖母正在花廳等候。」王有衡回頭說道。

她頷了下首,跟在對方後頭。

是不是她多心了?迎娣張望四周,總覺得整座宅院予人陰森森的感覺,一路上見到的奴僕皆臉色蒼白,完全不像個活人。

「一定是我想太多了……」她不得不安慰自己。

待他們穿過曲廊,終于到達內院的花廳。

「請進!」王有衡溫文地說。

于是,迎娣走進花廳,一眼就瞥見主位上坐了位年約六旬、滿身貴氣的老太太,她額上戴著遮眉勒,身穿花青色襖裙,兩旁還站了好幾名丫鬟、婢女,個個也是面無表情的,迎娣心頭頓時有些不安。

王有衡上前稟明。「祖母,這位便是常家四房二女乃女乃……」

「你終于來了!」老太太立刻從圈椅上起來,沖上去抓住她的手,指甲都嵌進迎娣的皮膚里,像是怕她跑掉似的,兩眼更是綻放出異樣的光芒。「我等你等了好久,終于等到了……」

迎娣不禁蹙起眉心。「好疼……」

「祖母別嚇著人家。」王有衡出聲提醒。

老太太這才驚醒過來,趕忙松開雙手,干笑一聲。「我真是太高興了,才會一時忘形,還請不要見怪。」

「您客氣了。」迎娣揉著被抓痛的皮膚。

「請坐!」待她坐回位子上,老太太便板起臉孔對王有衡道︰「你先下去。」

身為庶孫,他只能遵從祖母的命令。「是。」

當老太太再次看向迎娣,又露出笑臉,表情轉換得很快。「只要想到孫子就要娶媳婦了,我這個做祖母的連作夢都會笑醒,就盼他們夫妻能多生幾個曾孫子,幫王家開枝散葉。」

迎娣能夠理解她的心情。「我方才都听六少爺說了,若您不嫌棄的話,就由我來縫制嫁衣。」

「你答應了?真是太好了,我還怕你曾拒絕王家的提親,會不答應呢,這下總算可以安心了……」老太太不禁眼眶含淚。「我那未來的孫媳婦兒身材跟你差不多,今天正好請了布莊的師傅過來,這就叫她幫你量一下尺寸……」說著,便要婢女去把人請過來。

很快地,布莊的師傅被人請到花廳,是位四十多歲的婦人,神情有些緊張,要不是看在銀子的分上,她也不想踏進這座王家大院。

女師傅熟練地量好尺寸,便說要趕著回去裁布,開口告辭了。

待人一走,老太太滿是皺紋的臉上堆滿笑意,可終于了卻一樁心事。「明天就會把裁好的布送到府上,希望能趕在兩個月之內完成。」

「我會盡快做好。」迎娣心想連夜趕工,應該不成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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