續弦心計(上) 第9章(1)

「……都怪我太沖動,才會讓相公為難。」程瑜得知往後每天早上都要到松院請安,老太君肯定不會讓自己好過,但也知道這個處罰已經是最輕的了。

秋香跪在地上,誠惶誠恐地說︰「夫人只是想要保護奴婢,才會出手推了二少爺一把,絕對沒有打人,奴婢可以對天發誓。」

其實容子驥也很清楚自家娘子不可能會無緣無故打人,肯定是容子舟做了什麼,她才會忍無可忍地出手。

「她說的都是真的?」他又問程瑜。

程瑜點頭如搗蒜。「我確實是推了他一把,但那也是因為他居然把歪念頭動到秋香身上,也不想想自己的妻子被不干淨的東西纏上,就快沒命了,腦子里全是一些下流勾當,我已經很拚命地忍耐,才沒有動手打他。」

他瞥了丫鬟一眼。「你先下去。」

「求侯爺不要責怪夫人,全是奴婢的錯。」秋香磕著頭。

容子驥目光清冷地睨著她。「扣你一個月的月錢,下回跟在夫人身邊,一定要設法阻止她做出不適當的舉動,否則你就離開竹院。」

「是。」秋香抹著眼淚起身,先福了個身,才轉身出去。

「秋香什麼也沒做……」程瑜想要替丫鬟說情,卻被瞟來的冷凜目光給震住,她從來沒看過夫婿臉上出現過這種可怕的眼神,才想看個仔細,他已經換上平日溫和的模樣。

她不禁揉了揉眼皮,難道自己看錯了?

「雖然這次女乃女乃沒有嚴懲,可不是每回都能這麼僥幸地逃過,娘子千萬要記住,切勿再動手動腳,這個毛病得要改掉。」容子驥三令五申。

程瑜有些無力。「我知道。」

見她已經在反省,容子驥才走進內室,月兌上的朝服。

她連忙取了套袍服過來伺候。「相公不會休了我吧?」

容子驥眼底閃過一抹促狹的笑意。「娘子就這麼擔心被我休了?」

「當初我親口說過,要是成親之後相公對我不滿意,或是有了喜歡的女子,隨時可以休了我。」如今程瑜很後悔把話說得太滿,她真的不想被休,也不想離開這個男人,打從心底想要跟著他一輩子。「女乃女乃和二嬸她們都不喜歡我,我又三番兩次地給相公惹麻煩……」

見她頭垂得愈來愈低,他故作沉吟地說︰「的確是給我添了不少麻煩,跟我原先預想的不同。」

程瑜的心頓時像是墜進了谷底。

「相公真的打算休了我?」她不能拒絕,因為是自己親口說的。

他清了下嗓子。「那就看你接下來的表現了。」

「我會努力讓女乃女乃喜歡我,也會努力學著怎麼跟長輩撒嬌,說好听的話討好他們,請相公不要休了我。」程瑜咬著下唇懇求。

容子驥神色隱晦地看著她。「為什麼?你怕被休之後,會遭人取笑?」

「當然不是!」她不假思索地否認。

他就是要听她說。「那麼是為什麼?」

「因為相公是個溫厚又體貼的好人,待我又好,是除了爹娘之外,對我最好的人,我真的好喜歡相公,想跟相公過一輩子。」程瑜認真地說。

這並不是他想要的答案。「如果娘子發現我跟你想的不一樣,既不溫厚有禮,也不是個好人,就不打算跟我過一輩子?」

程瑜不懂他的意思。「可是相公明明就是……」

「若我其實生性涼薄,是個自掃門前雪,不管他人瓦上霜,既自私又惡劣,更稱不上是個正人君子的男人,娘子還會喜歡這樣的我嗎?」容子驥咄咄逼人地問。

她一臉不高興。「相公才不是那樣的人!」

容子驥不禁感到好笑,明明是他故意要扮成這副溫文儒雅、柔弱無害的模樣,卻又要求她喜歡真正的自己,根本就是自作自受。

這麼一想,容子驥反而不知該如何啟齒,其實自己並沒有她想得那麼好,若是她得知一切,發現他的真面目,會不會覺得失望?會不會因此討厭他?

難道他這是在害怕?

看來……他比自己想象中的還要在乎她,更在乎她是如何看待自己。

「相公在擔心什麼?」程瑜也不禁焦慮起來。「如果是因為我的事,相公盡避放一百二十個心,這次不管發生任何事,我都會忍耐,不會再給相公添麻煩。」

他輕撫她紅腫的左頰。「是誰打的?女乃女乃嗎?」

「不是,是……二嬸打的。」她不怕疼,只是被人冤枉,真的很委屈。

聞言,容子驥眼底閃過一道厲色,這筆帳他自然會記住。「不要再有下次了。」

「這次是太突然,下次我會記得躲開。」程瑜信誓旦旦地說。

「嗯。」容子驥並不是沒有懷疑過他這個二嬸,因為她所生的兩個兒子不受重視,有可能會把恨意加諸在兩位兄長的身上,害得他們夭折,不過像咒殺這種旁門左道,普通人不可能輕易習得,要找到證據並不容易。「還有二房的事,你別插手,免得吃力不討好。」

程瑜知道他說得沒錯,但又偏偏無法視而不見。

「可是看到二堂嫂被厲鬼給纏上,說不定會連命都沒了,要我睜一只眼閉一只眼,真的好難!它之所以會變成厲鬼,也就表示怨恨極深,受了天大的冤枉,如果有人肯拉它一把,听它傾吐委屈,化解心中的恨意,也算是做了件好事……」

「你真的看清楚了?」他沒去過梅院,自然也沒機會見到人,但就算見到,自己也不見得會出手。

她用力點頭。「看得再清楚不過了。」

容子驥瞥了她的腰側一眼,看到之前送的葫蘆形香囊依然系在身上,只要里頭的符還在,那些東西就靠近不了,更傷不了她。

「為何不說出來?」他倒覺得是個好方法。

「要是讓他們知道其實我看得到鬼,一定會更不喜歡我的,有些人就是這樣,對這種事很忌諱……」程瑜想到娘也是這麼交代的。「所以我才不敢說,也不希望給相公添麻煩。」

他拉著她在床沿坐下。「我不介意你說出來,不過還是要由你來決定,我不會干涉。」如何和婆家的人相處,是每個做媳婦的責任,容子驥希望她能靠自己的力量去改善這層關系。

「多謝相公。」夫婿的尊重讓她很窩心。

翌日一早,程瑜開始每天到松院去跟老太君請安,但她卻沒想到還要被罰讀書,念的還是《女論語》。

「凡為女子,先學立身,立身……之法,唯務清貞,清則身潔,貞則身榮……行莫回頭,語莫掀唇……」她慶幸還能認得出幾個字,否則不知會被如何嘲諷,真的要感謝娘當初逼著她跟著大哥讀書。

老太君不禁板起臉孔。「大聲一點!」

「是。」程瑜很努力地看清書上的每個字,想到從小爹就把她當兒子來養,從來沒要求過她做到這些,可是為了跟相公長相廝守,她只能忍耐。「坐莫動膝,立莫搖裙,喜莫大笑……怒莫……怒莫高聲……」

「坐要有坐相!」老太君見她如坐針氈,動來動去,就一肚子的火。

程瑜驚跳了下,連忙挺直背脊,不敢再亂動。「內外各處……男女異群……莫窺外壁,莫出外庭……男非眷屬,莫與通名……女非善淑,莫與相親……立身端正,方……方可為人。」

總算把第一篇念完了,她已經是滿頭大汗。

見狀,老太君的臉色不太好,愈來愈認為她配不上自己的長房嫡孫。「今天回去之後把這一篇背起來,明天要考你。」

她這才抱著書,兩腿虛軟地步出松院。

棒天,因為程瑜背得結結巴巴,自然被罵得很慘,還被老太君用藤條打了三下手心,到了第二天、第三天……還是一樣,直到第八天,總算可以背得滾瓜爛熟,一個字都不落。

原以為熬過地獄般的酷刑,誰知接著還要念第二篇?

「凡為女子,須學女工……紉麻及——不對,這個字應該念緝,紉麻緝苧,粗細不同,車機紡織,切勿匆匆,看……看……」她不太認得下面這個字。

「嘻嘻。」秀娟端著一張天真的笑臉糾正她。「那個字是蠶,看蠶煮繭,我十二歲就會背,堂嫂比我大,居然還不會。」

被一個年紀比自己小的姑娘揶揄,程瑜面頰不禁發燙。「因為……我不喜歡讀書,不到半個時辰就會打起瞌睡。」能認識這麼多字已經很不容易了。

同樣在座的秀娥毫不留情地批評。「你要真的以為女子無才便是德,那可就大錯特錯了,容府的媳婦若是個目不識丁的蠢婦,連《女論語》都背不出來的話,那才真會笑掉人家的大牙。」

蠢婦?程瑜咬了咬牙,把怒氣吞下去。

「我……我沒有那麼想。」由于老太君說今天不想見到她的臉,她才要松口氣,沒想到卻指派二房和三房的三個女兒前來督促自己,席間還不斷冷言冷語,想逃都逃不了。

秀英怯憐憐地看著她。「幸好三郎堂兄不嫌棄,堂嫂真是嫁對人了。」

她再笨也听得出話中的諷刺之意,忍不住握緊拳頭,附和對方。「是啊,我真的是上輩子燒了好香,才能嫁給相公當續弦。」

聞言,秀娥冷冷一哼。「你知道就好。」

「堂嫂快繼續念下去吧!」秀娟笑得天真無邪,講出來的話卻像針似地扎人。

「要是沒有背熟,女乃女乃又要生氣了,說不定真要幫三郎堂兄納個偏房,到時你可就失寵了。」

程瑜心頭打了個突。「什麼偏房?」

「女乃女乃說既然是皇上賜婚,就不能把堂嫂給休了,只好幫三郎堂兄挑個順眼又喜歡的姑娘來當偏房。」她笑吟吟地回道。

秀英放下手上的針線活,一臉同情。「這樣真的太可憐了,不過這也是沒辦法的事,誰教堂嫂不爭氣。」

「相公才不會答應納什麼偏房!」程瑜忍無可忍地吼道。

秀英撝住耳朵,害怕地說︰「堂嫂吼起人來好嚇人。」

「你有本事就去跟女乃女乃說吧,只要女乃女乃決定的事,誰也無法改變,三郎堂兄最孝順,也一定會照做的。」秀娥就等著看好戲。

這些容家人簡直太瞧不起人了!不管老的還是小的,個個都以欺負她為樂。

程瑜一把抓起桌上的書,奪門而出,免得被她們氣哭,那才叫丟臉。

「……堂嫂還沒把第二篇念完,怎麼就走了?」

「別理她!最好快點失寵!」

「你們瞧瞧這朵牡丹繡得好不好?」

堂姊妹三人自顧自地聊起天,壓根兒不把程瑜當一回事。

「夫人回來了!」秋香見到主子回房,臉色不太好,心想多半又是挨了老太君的罵,連忙張羅茶水和點心,希望能快點讓主子恢復好心情。

程瑜坐下來喝了口茶。「相公呢?」

「侯爺進宮去了。」秋香回道。

「差點忘了,相公昨天有跟我說過。」想到最近為了選出欽天監監正的事,皇上經常召大臣們入宮,包括相公在內,程瑜心里不禁感到驕傲,因為這就表示相公深得皇上器重。「我這邊卻是一點進展也沒有……」

自己究竟該怎麼做,才有辦法討婆家的人喜愛?

程瑜再樂觀,也忍不住靶到氣餒。

「夫人慢慢來,別心急,這種事不是一朝一夕就能辦得到的。」秋香也只能徒勞無功地安慰。

「嗯。」她有些灰心喪志。「我出去走一走,你不用跟來。」

秋香只好面露憂色地目送主子踏出房門。

相公若真的要納偏房,她就得和另一個女人共事一夫,當初程瑜可是連想都沒想過,但是女乃女乃如果堅持,她也不能說個不字。

不甘心又如何?

女子從小就被要求必須三從四德,相夫教子、傳宗接代便是她們的責任,可就因為擁有一項跟別人不同的天賦,看得到鬼,知道人死後會變成什麼樣子,人們追求權勢富貴,一生汲汲營營,到了最後,不就只剩下一縷魂魄,什麼也帶不走,因此趁著還活著,想做什麼就做什麼,父親也從來不會約束她,就算娘生氣,最後還是由著自己,如今卻被束縛在這座深宅大院當中,得看別人臉色過日子。

驀地,一陣冷風吹來,程瑜不禁瑟縮了下,好想見到爹娘,還有大哥以及弟弟妹妹,好想跟他們說說話。

她從來不會傷春悲秋,此時此刻卻覺得好孤單。

相公,快點回來吧……

當程瑜回過神,已經不知不覺地跨出垂花門,穿過石板路,走進竹林,耳畔淨是沙沙的聲響。

她來到一塊空地,看見那兒有石桌石椅,便坐了下來,兩手托著腮幫子,想著該如何告訴相公,她絕對不要他納偏房,只是這樣就犯了七出之罪中的「嫉妒」,女乃女乃更不會讓她有好日子過。

程瑜忍不住嘆了口氣。「唉!」

嘆完一聲,又嘆一聲。

「那個小丫頭在做什麼?看她似乎很煩惱的樣子?」朱將軍和其他「人」都躲在一旁偷窺,很想過去跟程瑜說話。

李副將一臉憐惜。「說不定是被婆家的人欺負了。」

「那臭小子到底在做什麼?」朱將軍不禁義憤填膺地斥道。「連自己的女人都保護不了,算什麼男人?」

琵琶輕喟一聲。「身分愈高的人家,愈是講究門當戶對,就算是皇上賜婚,也無法保證她會受到婆家的人喜愛。」

听完,朱將軍大吼一聲。「俺去教訓那個臭小子!」

「將軍噤聲!」李副將才說完,就見程瑜起身,一臉警覺地左顧右盼,似乎也察覺到它們的存在。

鈴兒手足無措。「咱們快躲起來,可不能被她發現……」

「被她發現正好!」朱將軍不想再躲了。

就在這當口,程瑜一面環顧四周,一面拉開喉嚨嚷道——

「我知道你在這里,不要再躲了!不管心里有多大的委屈,無論要說多少遍,我都願意傾听,說完之後就快去地府報到,只有放下過去的恩怨才能夠救自己,讓我來幫你……听到我說的話了嗎?」

她已經可以確定這里有鬼,只是對方始終不肯現身。

「快點出來!」程瑜又喊。

李副將不由得感慨。「這個小丫頭不但不怕,還願意伸出援手,她大概是這世上唯一一個願意這麼做的人。」

「俺真的憋不住了……」朱將軍的身影倏地消失。

它大驚。「將軍!」

「不要怕!快點出來!」程瑜的聲音陡地噎住,因為她的背部整個發麻,知道有東西在自己身後,心跳不禁跟著加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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